达西先生的求婚

伊莉莎白在花园散步的时候，曾经好多次出乎意料¹的遇见达西先生。别人不来的地方他偏偏会来，这不禁让伊莉莎白觉得自己真是不幸，她觉得好像是命运在故意跟她闹别扭。伊莉莎白第一次就对他说，她喜欢一个人到这地方溜达，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然而这事却故意跟她过不去。可是最近几次相遇，达西既没有只是简单地跟她敷衍几句就哑口无言，也不是待一会儿就走开，而是完全来到伊莉莎白的身边和她一起走，他从来不多说话，她也懒得多讲，懒得多听，可是第三次见面，她总觉得他问了她几个稀奇古怪、不相连续的问题。他问她，问她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散步，是否真的喜欢住在汉斯福，又问起她是不是觉得柯林斯夫妇很幸福。

有一天，她正边散步边重新品读吉英的上一封来信，她咀嚼着吉英心灰意冷的那几段文字，这时菲茨威廉上校迎面走来。于是他们一面聊着天，一面散着步。不经意间话题谈到了达西小姐。当菲茨威廉说道：“我同时也是达西小姐的监护人。”伊莉莎白马上问道：“你这位监护人当得怎么样？你们这位达西小姐相当难伺候吧？假如她的脾气也和达西一模一样，她自然也会样样事凭着她自己高兴。”她说这话时，他正情恳意切地望着她。菲茨威廉马上就问她为什么她会想到达西小姐可能使他们棘手。她看他问这句话的神态，就越发断定自己猜想得很接近事实。她立刻回答道：“你不必慌张。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有什么坏的传闻，而且我敢说，她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姑娘。我的朋友们中有几个人，譬如赫斯脱夫人和彬格莱小姐，都非常喜欢她。我好像听你说，你也认识她们。”

“我和她们不熟。她们的兄弟是个富有风趣的绅士派人物，是达西的好朋友。”

“噢，是呀，”伊莉莎白冷冷地说：“达西先生待彬格莱先生特别好，照顾得非常周 到²。”

“照顾他！是的，我的确相信，凡是他拿不出办法的事情，达西先生总是替他想办法。我们到这儿来，路上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听了以后，便相信彬格莱先生确实多亏了有他的帮忙。可是我得请他原谅，我没有权利猜想他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彬格莱。那完全是瞎猜的罢了。”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并没有足够的理由猜想他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彬格莱。他只不过告诉我，他最近使一位朋友没有结成一门冒昧的婚姻，免去了许多麻烦，他觉得这件事值得安慰，可是他没有提到当时事人的姓名和其中的细节，我之所以会疑心到彬格莱先生身上，一是因为我相信像他那样的青年的确会招来这样的麻烦，二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

“达西先生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管人家的闲事？”

“我听说那位小姐有些条件不够格。”

“他用什么手段把他们拆开的？”

菲茨威廉笑了笑说：“他并没说他用了什么手段。”伊莉莎白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她心里气极了。菲茨威廉望了她一下，问她为什么这样思虑重重。她说：“我在回想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你那位表兄的做法不大好。凭什么要他做主？”

“你认为他的干涉完全是多管闲事吗？”

“我真不懂，达西先生有什么权利判断朋友的恋爱合不合适，凭着他一个人的意思，他怎么就能指挥他的朋友要怎样去获得幸福呢。”她说到这里，平了一下气，然后继续说下去，“可是，既然我们不明白其中的底细，那么我们指责她，也就难免不公平。”

“这种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菲茨威廉说。“我表兄本来挺高兴的，可是你这么一说，他的功劳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句话本是说着打趣的，可是伊莉莎白觉得，这句话正好是达西先生真实的写照，她因此不便回答，便突然改变了话题，尽谈些无关紧要的事，边谈边走，不知不觉³间来到了牧师住宅的门前。客人一走，她就回到自己房里闭门独坐，把刚才听来的一番话仔细思量。她想到如果达西先生本人没有给虚荣心冲昏头脑，那么吉英目前所受的种种痛苦，以及将来还要受到的痛苦，都要归罪于他，归罪于他的傲慢和任性。世界上一颗最亲切、最慷慨的心，就这样让他一手把幸福的希望摧毁得一干二净，而且谁也不敢说，他造成的这个冤孽⁴何年何月才能了结。她越想越气，越气越哭，最后弄得头痛起来，晚上痛得更厉害，再加上她不愿意看到达西，于是决定不陪她的表嫂上罗新斯去赴茶会。伊莉莎白等柯林斯夫妇走了以后，便把吉英的来信都拿出来一封封仔细阅读起来。信上并没有写任何抱怨的话，也没有提起过去的事情。因为吉英性格随和，心肠仁爱，所以她写的信从来不会诉说自己的痛苦，而且总是喜欢把好的事情跃然纸上。可是现在，伊莉莎白读遍了她所有的信，都没有找到这种欢欣的笔调。伊莉莎白觉得信上每一句话流露出的都是吉英不安的心情。伊莉莎白想到达西先生夸口说，让别人受罪是他的拿手好戏，就越发深刻地体会到姐姐内心的不安与痛苦。不过好在达西后天就会离开罗新斯，她总算心里觉得好受一点，而且再有两个星期，她就又可以和吉英在一起了。伊莉莎白想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帮助她重新振作起来。

正在伊莉莎白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门铃响起来，她还以为是菲茨威廉来了，结果走进屋来的却是达西先生。他急忙问她身体好些了没有，又说他是特意来听她康复的好消息的。伊莉莎白客客气气地敷衍了他几句。他坐了几分钟，就站起来，在房间踱步。伊莉莎白心里很奇怪，可是嘴上却一言未发。沉默了几分钟后，达西激动地说：“我实在没有办法撑下去了，我的感情再也压制不住了。请允许我告诉你，我多么敬慕你，多么爱你。”伊莉莎白真是说不出的惊奇。她瞪着眼，红着脸，满腹狐疑，闭口不响。他一看这情形，便认为她是怂恿⁵他讲下去，于是达西立刻把目前和以往对她的种种好感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一方面滔滔不绝地表示深情蜜意，另一方面又说了许多傲慢无礼的话。他觉得她出身低微，觉得自己是迁就她，而且家庭方面的种种障碍，往往会使得他的见解和他的心愿不能相容并存。达西就这样热烈地倾诉着，虽然他很慎重，但却未能使他的求婚受到欢迎。伊莉莎白对她的厌恶之心已经根深蒂固，她不可能对这样一个男人的盛情无动于衷。

虽说她的意志不曾有过片刻的动摇，可是她开头倒也体谅到他将会痛苦，因此颇感不安，然而他后来的那些话却引起了她的恐惧，她的一片怜惜之心瞬间被化成了愤怒。

不过，她还是竭力镇定下来，以便等他把话说完，耐心地给他一个回答。最后，他跟她说，他对她的爱情是那么热烈，尽管他一再努力克服，结果还是克服不了，他又像她表明他的希望，希望她可以接受他的求婚。她一下子就看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自认为她会毫无疑问地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他虽然嘴上说他自己又怕又急，可是表情上还是万无一失的样子，可他这样只会更加激怒伊莉莎白，等他说完后，伊莉莎白红着脸对他说：“遇到这类的事情，通常的方式是人家对你一片好心好意，你即使不能给同样的报答，但也要表示一下感激。照人情事理来说，感激之心是应该的，可是如果我果真觉得感激，我现在就得向你表示谢意，可惜我没有这种感觉。我从来不稀罕你的抬举，何况你抬举地也十分勉强。我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感到痛苦，纵使惹得别人痛苦，也根本是出于无心，而且我还希望很快就会时过境迁。你跟我说，以前你顾忌到许多方面，因此没能向我表明你对我的好感，那么，现在经过我这番解释后，你一定很容易把这种好感克制下来。”达西直直地盯住她看，听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惊奇，从五官的每一个部位都看得出他内心的烦恼。他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一直等到自以为已经装像了，然后开口说：“我很荣幸，得到你这样的回答！也许我可以请教一下，为什么我总是遭受到这样没有礼貌的拒绝？不过这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我也可以问一声，”她回答道，“你为什么明明白白存心触犯我，侮辱我，嘴上却偏偏要说什么喜欢我，违背你自己的意志，违背你的理性，甚至违背了你的性格？要是我果真没礼貌，那么，这还不够作为我没有礼貌的理由吗？可是我也不喜欢你。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就算我对你没有反感，就算我对你毫无芥蒂，甚至就算我对你有好感，那么请你再想一想，一个毁了我姐姐幸福的人，怎么能打动我的心呢？”达西先生听了她这些话，脸色大变，不过这种感情的激动，只一会儿就过去了。他继续听她说下去。

“我有足够的理由对你怀有厌烦感。你对待那件事完全是无情无义，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动机，都叫人无法原谅。说起他们俩人的分离，即使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也是你主使的，这你可不敢否认，也不能否认。你使得男方被大家指责朝三暮四，使女方被大家嘲笑为奢望空想，你让他们俩受尽了苦痛。”她说到这里，见他完全没有一点儿悔恨的意思，把她气得脸通红。他装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机械地笑了笑。

“你能否认你这样做过吗？”她又问了一遍。他故作镇静地回答道：“我不想否认。我的确用尽了一切办法，拆散了我朋友和你姐姐的一段姻缘，我也不否认，我对自己的那一次成绩觉得很满意。我对他总算比对我自己多尽了一份力。”

“不过，我还不仅仅是在这一件事上厌恶你，”她继续说道：“我很早就厌恶你，对你有成见。好几个月前听了韦翰先生说的那些话，我明白了你的品格。这件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怎么为自己辩解？难道这件事也是为了维护朋友？你又想怎样来颠倒是非，欺世盗名？”

达西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镇定了，他说：“你对那位先生的事确实十分关心。”

“凡是知道他不幸遭遇的人，都会关心他的！”

“他的不幸遭遇！”达西轻蔑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的确不幸。不过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伊莉莎白使劲叫道。“你害得他这样穷。凡是指定由他享有的利益，你明明知道，却不肯给他。这些都是你做的，可是人家一提到他的不幸，你还要鄙视和嘲笑。”

“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达西一面大声叫嚷，一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你原来把我看成这样的一个人！谢谢你解释得这样周全。这样看来，我真是罪孽深重！不过，只怪我老老实实地把我以前的一误再误、迟疑不决的原因说了出来，所以伤害了你的自尊心，否则你也许就不会计较我得罪你的这些地方了。要是我耍一点儿手段，把我内心的矛盾掩藏起来，一味地恭维你，叫你相信我无论在理智方面、思想方面，以及种种方面，都是对你怀着无条件的、纯洁的爱，那么，你也许就不会有这些苛刻的责骂了。可惜无论是什么样的假装，我都痛恨。我刚才所说出的这些顾虑，我并不觉得可耻。这些顾虑是自然的，正确的。难道你指望我会为你那些低贱的亲戚而欢欣鼓舞吗？难道你认为我会为自己攀上了这些社会地位远不如我的亲戚而庆幸不已吗？”伊莉莎白越来越生气了，可她还是尽量平静地说道：“达西先生，如果你真懂得礼貌和尊重，如果你还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向我道歉的话，你刚刚说的这些将成为我不原谅你的理由。如果你认为你这样又向我表白了一下，会在我身上起到别的作用，那你就想错了。”他听了这番话，吃了一惊，可是没有说什么，于是她又接着说：“你用尽一切办法，也不可能打动我的心，我永远都不会接受你的求婚。”他又显出很吃惊的样子，伊莉莎白继续说下去：“从开始认识你的时候起，几乎可以说，你的举止行动，就让我觉得你狂妄自大、自私自利、看不起别人，我对你不满的原因就在这里，以后又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使我对你深恶痛绝，我早就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在天下的男人中我最不愿意和你这样的人结婚。”

“你说得够多了，伊莉莎白小姐。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现在我只有对我自己那些顾虑感到羞耻。请原谅我耽搁⁶了你这么久的时间，请允许我极其诚恳地祝你健康和幸福。”他说了这几句话，便匆匆走出房间。伊莉莎白的心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怎样撑住自己，她软弱无力地坐在那儿哭了半个钟头。想到刚才的一幕，让她觉得实在难以接受。达西先生竟然会向自己求婚，而且他居然爱上自己好几个月了，爱到不管自己有多少缺点，都要和自己结婚的地步，这让她太难以置信了。

伊莉莎白很清楚，姐姐正是由于有因为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缺点，才会受到达西的多方阻挠，致使她不能与彬格莱先生结婚。可是达西却决定接受自己，这足以证明达西对这件事情的认真程度。一个人能在不知不觉中博得别人这样热烈的爱慕，这也多少让伊莉莎白的心里感到些许的骄傲。可是达西的傲慢，还有那让人无法原谅的神态，以及他对韦翰先生无动于中的态度，都清楚证明他的确是一个冷血、残酷的人。想到这些事情，纵使伊莉莎白一时之间因为体谅到他的一番恋情而触动怜悯的心肠，也完全被这些坏的印象给抵消了。

直到听到柯林斯太太的马车声，伊莉莎白才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见不得柯林斯太太，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阅读思考

1.达西对伊莉莎白有怎样的感情？

2.为什么伊莉莎白没有答应达西的求婚？

词语积累

出乎意料 周到 不知不觉 冤孽 怂恿 耽搁

阅读笔记

与人友善，这是交际的根本。就像文中的达西，他最初的不友善终酿求婚不成这一恶果。

注解：

1形容超出了预先的估计。

2面面都照顾到。

3没有察觉到，没有意识到。

4冤愁罪孽。

5鼓动别人去做（某事）。

6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