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渡太平洋

就在万事通在烟馆不省人事的时候，福克先生和艾娥达夫人正在香港的大街上散着步。他们聊得很高兴，回到饭店以后，二人享用了一顿美餐。吃过晚饭后，艾娥达夫人和福克先生道了声晚安，回到房间休息去了。而福克先生整整一个晚上都在看《泰晤士报》和《伦敦新闻画报》。

对于万事通彻夜不归这件事，福克先生并没有感到什么奇怪。以常理来推测，福克先生应该感到奇怪。然而，这位绅士并没有把它当成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开往横滨的船要明天早上才会驶离香港。在天亮之后，福克先生按响铃声，但万事通还是没有立刻出现在眼前。

福克先生一句话也没说，拎好自己的旅行包，让服务生通知艾娥达夫人一声，二人一起乘坐轿子来到码头。

现在时钟正好指向8点钟的位置，“卡尔纳迪克”号游轮此刻应该停在码头准备起航。然而，福克先生得到的消息是，这艘游轮昨天晚上已经起航了。福克先生原以为会在码头看见万事通，然后一起乘船到横滨去，但是现在希望落空了。艾娥达夫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失落¹，但福克先生安慰她说：“不要在意，只是一个意外，夫人。”

此时，人群中闪出一个身影，朝着福克先生这边走来。来人正是那个便衣警察菲克斯，他和福克先生打过招呼后，明知故问道：“啊，您不是昨天那位从‘仰光’号上下来的乘客吗？”

“您的眼力很好，先生，”福克先生的态度显得很冷淡，“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您……”

“哦，不好意思，我在找您的仆人。”

“您在哪见过他吗，先生？”艾娥达夫人急忙问道。

“怎么？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菲克斯假装毫不知情。

“没有。”艾娥达夫人回答说，“从昨天晚上起，我们就没有见到他的身影。难道是他没等我们，自己先一步上了‘卡尔纳迪克’号游轮？”

“夫人，您的意思是万事通在等您？”这个便衣警察依然不露声色，“请恕我冒昧，难道您也是要乘坐这艘游轮到日本横滨去吗？”

“是的，先生。”

“那真是太巧了，夫人。但是，现在我该多么失望啊！‘卡尔纳迪克’号在修好了锅炉后，没有通知任何人，提前12个小时就起航了。现在，我们要再等8天的时间才能坐到下一班船了。”

说完这些话，菲克斯的心情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8天的时间，足够将福克拖在香港了。8天后，逮捕证也会寄到香港。到那个时候，福克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可是，福克先生的一句话就像一记炸雷，响彻在菲克斯的耳边：

“我想，除了‘卡尔纳迪克’号外，这个港口中还停了其他的船。”

说完这句话，福克先生让艾娥达夫人挽着自己，朝着船坞走去，准备搭乘其他的船只出海。

菲克斯傻站了一会儿，也跟在后面，仿佛他们之间被一根无形的线给绑住了一样。

但是，好运似乎不再垂青²于福克先生了。福克先生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把整个码头跑了个遍，连一条去横滨的船也没找到。眼前的这些船只不是在卸货就是在装货，没有一条能够立刻出海的。看到这些，菲克斯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线希望。

然而，福克先生并没有放弃，依然在不停地寻找着出海的船只。就在这时，一个水手走到了福克先生的身边，问道：

“阁下是在找船吗？”

“哦，您有准备出海的船吗？”福克先生问。

“是的，我有一条领航船，43号，是这个码头上最快的领航船。”

“这艘船的航速是多少？”

“最快的时候，每小时能航行八九海里。”

“好，请带我去看看。”

“保证让阁下满意。请问您是到海上兜风吗？”

“不，是出海旅行。”

“旅行？”水手听到这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您能让这艘船把我送到横滨去吗？”

听到这样的话，这个水手急忙摆摆手，眼睛睁得很大。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我没有赶上‘卡尔纳迪克’号游轮，而且我必须最晚在14号之前到达横滨，乘坐开往旧金山的船。”

“实在是太遗憾了，”水手说，“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我给您一天100英镑（折合2500法郎）的酬劳，如果您帮我及时赶到，我另加200英镑的奖金。”

引水员紧忙退到一边，盯着大海在思考。很显然，他很想挣这笔钱，但又担心这次远航会遇到危险，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福克先生转身问艾娥达夫人：

“夫人，您害怕吗？”

“当然不害怕，福克先生，和您在一起，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夫人回答说。

这个引水员来到福克先生面前，一边玩弄着手中的帽子，一边说：

“说实话，先生，不管是我的手下还是您本人，都不能冒这个风险。我的船只有20吨重，况且又是这样一个季节。我想我们不能及时赶到横滨去，那离这里可有1650海里呢！”

“但那并不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啊。”福克先生对引水员说。

“距离并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地方，还有水流和风向的问题等等。”

听到这个引水员这么说，菲克斯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个引水员接着又说，“也许我们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这句话一出，菲克斯的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

“你的意思是……”福克先生看见还有希望，急忙问道。

“日本岛的南端长崎，距离此地有1100海里，但距离上海只有800海里。如果去上海，一路上都能沿着中国的海岸线走，这会为我们提供很大的方便。而且，那里的海水是流向北方的。”

“您可能搞错了，我要搭乘的是从横滨前往美国的轮船，而不是前往上海，更不是前往长崎。”福克先生说。

“您为什么不选择在上海搭乘呢？据我所知，开往旧金山的游轮不是从横滨出发的，它只是在长崎和横滨靠岸，事实上，这艘船是从上海出发的。”

“您敢确定吗？”

“当然。”

“那您知道这艘船什么时候从上海出发吗？”

“11号晚上19点钟。也就是说，我们还有4天的时间。以我的船速每小时8海里计算，在风向不变，海上风平浪静的情况下，我想我们能按时到达上海。”

“您什么时候能够起航？”

“一个小时以后，我需要储备³一些食物。”

“好的，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请问，您是这条船的船长吗？”

“是的，我的名字是约翰·邦斯比，我的船是‘坦卡戴尔’号。”

“我需要付您定金吗？”

“如果您觉得方便的话，最好还是付。”

“喏，这是200英镑，船长。”

“好的，请于半小时后到我的船上来。”

“但是，您的那个仆人怎么办啊？”艾娥达夫人对万事通的失踪始终觉得不安。

“我会为他安排好的。”

在15点10分的时候，这艘船升起了船帆，一面英国国旗在这艘双桅纵帆帆船的桅杆上猎猎作响。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便衣警察菲克斯已经坐在了甲板上，福克先生和艾娥达夫人最后朝码头看了一眼，希望能够看到万事通的身影。坐在一旁的菲克斯心里惴惴不安⁴。如果万事通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码头上，那他的计谋就会被揭穿，到时候也许会是一场血战了。好在万事通并没有露面，这个时候也许他的酒劲儿还没过呢。

帆船终于出海了，这艘“坦卡戴尔”号鼓足风帆，乘风破浪，向前进发。坐上这样一艘仅有20吨重的帆船航行800海里，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风向会随时发生变化的季节，绝对是一项冒险的举动。在这天快要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这艘船一直在洋流变幻莫测⁵的航道上航行着，不管是逆风航行还是顺风航行，它的表现都很出色。

“船长，”在双桅纵帆帆船驶入大海的时候，福克先生说，“请您让船的航速越快越好，这一点无须我再提醒您了吧？”

“这是当然，我一定会让您对这次航行感到满意的。”船长回答说，“靠着这些帆，风速有多快我就能让船航行多快。以现在这个风速来看，顶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妨碍⁶我们的前进。”

“这当然好了，船长，对于驾船，我是外行，一切全听您的。”

说完这些话，福克先生就把自己的身体挺得直直的，分开双腿，像个水手一样安稳地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那些不断翻滚的海浪。艾娥达夫人坐在船尾，让自己随着这一叶扁舟在暮色沉沉的大海上漂流着，她头顶上的白色船帆，仿佛是她的两只翅膀，带领着她乘风破浪，御风而行，如同飞翔在云端一样。

夜色深沉，一轮新月升起在海面上，但由于天气的原因，月色显得很朦胧，仿佛消失在海天之间的茫茫水汽之中。从东边涌来的云气，很快就将半个天幕遮住。

在10点钟左右，海面上刮起了风。船长抬头仔细看了看天气后，并没有将帆收起来，而且，这艘船吃水很深，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摇晃，反而将船帆张得很大，如果海上的风很大，一定会让船行驶得很快。

到了半夜时分，福克先生和艾娥达夫人便到船舱中休息去了。菲克斯早在他俩之前就已经下到了船舱中，此刻正躺在一张吊床上。船长和水手们整夜都待在甲板上。

在11月18日的时候，这艘船已经航行了一百多海里。此刻，太阳出来了，和煦的阳光照在船的航速表上，上面显示的速度为八到九海里。此刻的“坦卡戴尔”号上的船帆都张开了，由于受到的是后侧风，这艘帆船的航速已经达到了最大。如果风向不发生改变的话，船会以这个航速继续航行下去。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坦卡戴尔”号一直沿着海岸线航行，始终保持着距离海岸线5海里的位置，因为海水的流向对航行十分有利。但是，海岸的形状十分不规则，偶尔会出现一片空地。不时有风从陆地上吹来，海面上显得很平静。

在黄昏的时候，船长查看了一下测程仪，到目前为止，已经航行了220海里。这也就意味着，福克先生到达上海时，整个行程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从这次的航行看来，没有赶上“卡尔纳迪克”号这件事对他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海面上的风变得更大了，此刻的天象也显示，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气压也变得不稳定了，水银柱里的水银变得忽高忽低。此刻东南海面上已经是波涛汹涌，一排排的长浪开始朝这边袭来。前天晚上日落时出现在天边的火烧云，也是一种即将出现风暴的预兆⁷。

船长在仔细观察了天空中的异象后，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有一段时间里，他就站在福克先生的后面，于是对他说道：

“先生，我能和您说句实话吗？”

“当然可以。”福克先生依然显得很平静。

“好吧，我告诉您，要起风暴了。”

“风暴从什么方向来，南边还是北边？”福克先生又问了一句。

“南边。看啊，是台风！”

“正好，风暴可以把我们吹向北边。”福克先生显得很乐观。

“如果您这样认为，”船长认为他的想法很好笑，“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在快到20点的时候，暴风雨降临了。悬挂着一张小帆的“坦卡戴尔”号就像是一片羽毛般地在波涛的汹涌中时隐时现。狂风究竟有多暴虐，恐怕没有人知道，据最保守的估计，狂风的速度要比高速行驶的火车还要快上4倍。

这艘小船在巨浪的颠簸中漂向北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船速和巨浪保持着一致。一阵阵的巨浪排山倒海⁸般地袭来，每次都差点把小船打翻。但是，船长凭借着他娴熟的驾船技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虽然船上的乘客都变成了落汤鸡，但精神还是很饱满的。除了菲克斯在小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外，另外的两个人都面无惧色，泰然处之，仿佛眼前的这场风暴也是在计划里的事一样。

“坦卡戴尔”号一直在朝着北方行驶，然而，到了深夜的时候，风向发生了改变，开始刮起了西北风。这艘帆船的一侧受到海浪的撞击，摇晃得十分厉害。海浪的冲击力很强，如果不是船只造得结实，早就被击碎了。

随着夜色的加深，风暴变得越来越猛烈了。此刻，船长十分担心，他在考虑让船只靠岸的问题，于是便去征求船员的意见。

得到了船员的支持后，他来到了福克先生的身边，问道：

“先生，我认为，我们还是让船靠岸躲避一下风暴为好。”

“我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那太好了！”船长说，“你觉得我们在哪个港口停靠好呢？”

“上海。”福克先生回答得十分平静。

船长一开始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当他明白了福克先生的决心和毅力后，大声喊道：

“好吧，就按照您的意思，到上海去！”

于是，“坦卡戴尔”号坚定地朝着上海驶去。经过和海浪一夜的搏斗，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风仍在继续吹着。可是，让人欣喜的是，此时吹的是东南风，这对航行是十分有利的。海浪不断击打着船身，让人的心里变得非常紧张。大家都希望能够不惜一切代价赶到上海去。可是，要想及时赶到，必须让帆船保持在每小时9海里的速度，风还不能刮得太猛。现实的情况恰恰相反，风不断地从海岸上吹过来，掀起了层层的波浪。

在上午7点钟的时候，他们离上海还有3海里的距离。船长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显然是在为了该死的天气让他的200英镑奖金泡了汤而生气。而福克先生依然不动声色，此刻，他的命运也是一个未知数。

就在此刻，一个冒着黑烟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远处的海面上，正是那艘准备前往美国的游轮。

“太倒霉了！”约翰·邦斯比大叫道，双手绝望地推了一下船舵。

“先生们，现在你们的信号弹可以派上用场了。”福克先生提醒了一句。

“预备！点火！”随着福克先生的话语，那门小铜炮响了。

那艘游轮看见了“坦卡戴尔”号发出的信号，于是快速靠近了这艘小船。按照说好的价钱，福克先生付了账，给了船长约翰·邦斯比一共550英镑（折合13570法郎）。然后，福克先生和艾娥达夫人登上了这艘游轮，向长崎和横滨驶去。

在接下来横渡太平洋的航行中，一切都很顺利。这艘游轮功率很大，风帆也很大，因此在航行的过程中很少有摇晃的感觉。太平洋也如它的名字一样，一路上都很太平。福克先生仍像往常一样冷静，沉默寡言。但这些却给艾娥达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对福克先生的感情渐渐由感激变成了爱慕。更让人欣喜的是，在横滨，他们找到了在迷迷糊糊中误上了“卡尔纳迪克”号的万事通。于是，他们三人一起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注解：

1【失落】精神上空虚或失去寄托。

2【垂青】古时黑眼珠叫做青眼，对人正视表示看得起叫青眼相看。“垂青”表示重视。

3【储备】将（物资）储存起来准备必要时应用。

4【惴惴不安】形容因害怕、担忧而不安。

5【变幻莫测】变化奇特，不可预测。

6【妨碍】事情不能顺利进行。

7【预兆】预先显露出来的迹象。

8【排山倒海】推开大山，翻动大海。形容气势猛烈，力量强

大，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