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石案

蓝宝石案 - 图1

刚过了圣诞节,我怀着喜悦的心情,来到我熟悉的贝克街211B号,探望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睡衣,舒适地斜靠在沙发上,眼前放着一堆折叠了的报纸,很显然他刚刚读过。沙发旁有一把木椅,靠背上挂着一顶又脏又破的毡帽,想不出谁还能戴这样破烂得裂了缝的帽子。椅子上还放着一个放大镜和一个镊子,说明福尔摩斯是为了便于检查才把这毡帽放在面前。

“你正工作呢,福尔摩斯,”我说,“我打扰你了吗?”

“怎么会呢?华生,你是唯一能分享我研究成果的人,你能来我非常高兴。”他指了指那顶帽子,接着说,“我相信你也会对它感兴趣的。”

正值寒冬,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凌,可无论窗外如何寒风呼啸,屋里也是温暖如春。我坐在福尔摩斯那张扶手椅上,用炉火温暖着几乎有些僵硬的双手。我好奇地向福尔摩斯发问说:“这顶帽子是某个犯罪案件中至关重要的证物吗?”

“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华生,”福尔摩斯笑着说,“这不是犯罪案件,不是。只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亲爱的福尔摩斯,我洗耳恭听。”

“你认识看门人彼得森吗?”

“当然。”

“这帽子就是他拣来的。不要小看这顶破帽子,有时越不起眼的东西就越神秘。它是同一只大肥鹅一起在圣诞节的早晨送到这里来的,而那可怜的美味现在一定在彼得森家的火炉前烧烤呢!事情是这样的:圣诞节的凌晨四点左右,纯朴诚实的看门人彼得森刚参加了一个小小的宴会后回家。他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背着一只白鹅的人。不知为何,这个人与几个小流氓发生了争吵,一个流氓挥拳把他的帽子打落在地,这人恼羞成怒,随手捡起一根棍子挥动着自卫,不料却把身后商店的玻璃窗打得粉碎。彼得森正想挺身而出,帮助这个陌生人对付这帮无赖,这时一个巡警闻讯赶来。陌生人不知为何,把鹅丢在地上,拔腿就跑,巡警也追赶着逃之夭夭1的流氓远去了。这样,现场只剩下了彼得森,他得意地占领了那里,并且获得了这两样奇特的战利品:一顶破毡帽和一只上等的圣诞大肥鹅。

蓝宝石案 - 图2

“那么,彼得森把东西怎么办了呢?”

“他知道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这类细小的问题,就直接把帽子和鹅送到了这里。我们等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有人来认领,于是我告诉忠厚的彼得森,让他把鹅拿回去吃掉,我保留这顶破旧不堪的帽子就好。”

“报纸上没有相关的寻物启事吗?”

“没有。”

“那么,你想根据这帽子就能够推测出失主的身份了?”

“是的。”

“福尔摩斯,别开玩笑了,从这顶破帽子上能推测出什么来呢?”

“那么华生,你拿着放大镜看看,你能看出什么来呢?”

我只好拿起帽子仔细翻看着:这是一顶最常见不过的圆形黑色毡帽,表面又硬又破,红色的衬里也褪了色,在帽子的边缘,可以看到模糊的姓名缩写字母‘H.B’。整个帽子到处开裂,污迹斑斑。

“除了又脏又破,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不,华生,其实你都看得到,只是你不擅于大胆的推测。”

福尔摩斯说着拿起帽子,像凝视着一件艺术品那样凝视着它。

“从帽子的表面看来,它的主人学识渊博,在过去的三年里衣食无忧,但目前却生活窘迫。他曾很有远见,但因为家道中落而日渐颓废,也许他染上了酗酒2的恶习,也许他的妻子已经不再爱他了。”

“哦,福尔摩斯,你在信口开河3。”

“可无论如何,他还保留着自己的自尊。”他没有理睬我的讽刺,自顾自地说着。

“他常常待在家里,不爱锻炼身体。他是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最近刚刚理过发,头发上涂着柠檬膏。哦,还有一点,他家没有煤气灯。”

“别再开玩笑了,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笑了,啪的一下把帽子扣在头上来回答我的质疑。帽子遮住了他的整个前额,甚至盖到了鼻梁上。“这是一个容积的问题,”他说,“有这么大脑袋的人,头脑里不会装的都是浆糊4吧!”

“那么你怎样推断出他家道中落呢?”

“这顶帽子买了有三四年吧,这种样式在当时是非常时髦的。你瞧瞧这丝绸帽带儿和这华贵的红色衬里5。如果这个人三年前买得起如此昂贵的帽子,而直到现在却没有换过帽子,那么毫无疑问,他的近况已大不如前。”

“哦,那么‘远见’和‘精神颓废’呢?”

“这很简单。”福尔摩斯指着帽沿上固定松紧带用的小圆盘和搭环说,“有这些东西的帽子一定不是出售的而是定做的。这个人为了预防帽子被风刮跑而定做了一条松紧带,说明他很有远见。可他又把松紧带弄坏了,却不愿意重新修补一条,这说明他渐渐意志消沉。另一方面,他用墨水涂抹帽子上的污迹,表明他还有着残存的自尊心。”

“你的推论似乎有理。”

“中年人,头发灰白,刚理过发,涂抹过柠檬膏。这些都是从帽子衬里上看出来的。你看,这里有许多整齐的头发茬儿,这些头发茬粘在一起,散发着柠檬膏的气味。还可以看到,衬里上有许多灰尘,这不是街道上的那种沙尘,而是房间里棕色的粉末状尘土。这说明帽子大部分时间是挂在屋里的。还有衬里上的湿迹证明帽子的主人常常出汗,所以我说他是一个不喜爱锻炼身体的人。”

“可是你又怎样看出他的妻子不再爱他了?”“哦,亲爱的华生,如果你的帽子也堆积了如此多的灰尘而没人为你打扫,那我想你也同样失去了妻子的爱情。”

“万一他是个单身汉呢?”

“不可能,你没看到那只鹅脚上系着的卡片吗,这明显是他送给妻子的圣诞礼物。”

“那么没有煤气灯?”

“帽子上至少有五滴烛油,说明他常常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托着淌着烛油的蜡烛。如果你有煤气灯,还用蜡烛干什么呢?”

“我对你表示由衷的钦佩,我的朋友。”我笑着说,“但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失物事件,其中并没有犯罪行为,对这破毡帽的推测也只能作为我们消磨时间的游戏罢了。”

福尔摩斯刚要回答,只见房门猛地被推开,彼得森冲了进来,满脸涨得通红,大叫道:

“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

“哦?鹅怎么啦?难道它死而复生6了?”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瞧,先生,你看我妻子从这小家伙儿的嗉囊7里发现了什么!”他伸出手,在他手心中的是一颗流动着奇异光辉的蓝宝石。这颗蓝宝石只有黄豆大小,却晶莹剔透,流光闪闪,在他黝黑的手上,好像暗夜中的一点星光。

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哦,彼得森!”他激动地说道,“这是一件神秘的珍宝!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

“这一定是一颗宝石,据说用它可以像切割油泥一样切割玻璃。”

“这可不是一颗我们平常能见到的宝石啊,亲爱的彼得森。”

“难道,难道这就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我喊了出来。

“完全正确!《泰晤士报》每天都在报道关于这块宝石的事情!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伯爵夫人宣称,如果谁能帮她找回这件宝贝,就送给谁一千英镑!”

“老天爷啊,一千英镑!”彼得森吃惊得坐到了地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宝贝是在‘世界旅馆’丢失的。”我说道。

“确实是这样,12月22日,也就是在五天前,约翰·霍纳,一个管子工,被人指控从伯爵夫人的首饰匣里窃取了这颗宝石。因为约翰·霍纳的犯罪证据确凿,如今此案已经提交法庭。我想这堆报纸里还有关于这事件的记载。”福尔摩斯在那堆摞得像小山一样的报纸里翻弄着,眼睛快速地扫视着一张张报纸上的日期,最后把一张报纸抽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大声念道,“‘世界旅馆’宝石失窃案。嫌疑人,约翰·霍纳,26岁,管子工,因本月22日从莫卡伯爵夫人的首饰匣中窃取一颗闻名世界的蓝宝石而被送交法院起诉8。旅馆侍者领班詹姆士·赖德对此案证词如下:窃案发生当天正是赖德当班,他曾带领约翰·霍纳到楼上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内焊接9壁炉的第二根已经松动的炉栅。他刚刚检查了松动的地方,马上就被召走了。当詹姆士·赖德重新回到化妆室的时候,发现霍纳已经没了踪影,而梳妆台已经被人撬开,一个摩洛哥10小首饰匣被扔在梳妆台上,里面空空如也。事后人们才知道伯爵夫人习惯把宝石存放在这个首饰匣内。赖德很快就报了案,霍纳当晚就被绳之以法,但从霍纳身上和他的家中都没有找到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发誓说听到领班赖德发现宝石被窃时的惊呼,并且证明她跑进房间时目睹的情况和赖德本人所述相符。该区巡警布雷兹特里特警官证明霍纳被捕时曾拼命抗拒,并且用强烈的措辞强调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因为此前有人证明他曾犯过此类盗窃案,地方法官拒绝草率从事,并已将此案提交巡回审判庭处理。霍纳在审讯过程中表现得异常激动,在法官判决的时候竟然昏倒在地,被法警抬出了法庭。

“哼!这也就是警察局和法庭所能提供的最多的情况了,”福尔摩斯不满地说着,顺手把报纸扔到一边。“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把被盗的首饰匣与那只上品肥鹅的嗉囊联系起来。你知道吗?我们玩笑似的小小推论已经使事态的严重性大为增加,而没有犯罪的可能性已经大为减少了。你看,这就是那颗宝石,而这宝石来源于那只肥鹅,那只鹅来自亨利·贝克先生。关于这位先生的破毡帽以及他的经历与性格特征我们已经分析过了,因此我们要认真地找到这位先生,首当其冲的是要弄清楚他在这小小的神秘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要用到最简单的方法。这方法当然是在所有的晚报上刊登一则启事。如果这样也行不通,那么我就不得不借助于其他的方法了。”

“那我们怎么写呢?”

只见福尔摩斯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纸,写上:

本人在街角拾到鹅一只和黑毡帽一顶。请亨利·贝克先生于晚六点半到贝克街221B号认领。

“把这个刊登在报纸上,我们就可以守株待兔了。”福尔摩斯笑着说。

“他会看到这个启事吗?”

“你知道,对于一个穷困潦倒11的人来说,一只鹅和一个帽子也算是损失惨重了。他在混乱中打破了玻璃,惊慌失措地丢了这两样东西,之后一定后悔莫及。况且认识他的人也会提醒他看报的。给,彼得森,赶快把这启事送到广告公司,要求他们刊登在今天的晚报上。”

“刊登在哪家晚报上好呢,福尔摩斯先生?”

“哦,《环球报》、《星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和你能想到的任何一家晚报。”

“遵命,先生。那么这颗宝石怎么办呢?”

“就先让我来保存这颗稀世珍宝吧,谢谢你,彼得森,另外,你顺路再买一只鹅回来,我必须给这位先生一只鹅来代替正在你家里烧烤着的那只。”

看门人答应着走了。福尔摩斯走到窗前,拿着宝石对着阳光仔细鉴赏。“真是一颗完美绝伦的蓝宝石啊!”他说,“多么美丽的光彩!可它又是无数罪恶的起源!这颗宝石是在厦门的海滩上发现的,问世还不到二十年。然而围绕着它,已经发生了两起谋杀案和一起毁容案,一起自杀案。我要把它锁在我的保险柜里,并写信告知伯爵夫人,说我们已经找到了她的珍宝。”

“你认为霍纳是无罪的吗?”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那么帽子的主人亨利·贝克呢?”

“我想亨利·贝克是清白无辜的,”福尔摩斯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消息了。”

之后我的门童前来找我,说有一个患者在等待我的医治,我只好暂时和我的朋友告别。治疗耽误了我一些时间,等我重新回到福尔摩斯的寓所时,已经过了六点半。我进了门,只见福尔摩斯正和一个高大的身穿带着苏格兰帽上衣的人谈话。

“我相信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福尔摩斯边和客人握手边说,“请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吧,外面冷得很呐。哦,华生,你来的正好。这是你的帽子吗,贝克先生?”

“没错,先生,这的确是我的帽子。”

“它在我这保留好多天了,”福尔摩斯说,“我还在等待着报纸刊登你的寻物启事呢,你为什么不登报呢?”

来人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有钱了。”

“哦,原来如此,顺便提一下,至于那只鹅,我们已经把它吃掉了。”

“什么?”亨利·贝克激动得站了起来。

“是的,但作为补偿,我们又为你买了一只,看,它就在餐柜上,看起来十分鲜嫩吧?”

“哦,那当然,太感谢了,太感谢了。”贝克先生明显松了一口气。

“哦,我们还留着你自己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你希望拿回它们吗?”

贝克先生哈哈大笑着说:“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留作纪念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要餐柜上的那只绝妙的鹅。”

夏洛克·福尔摩斯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膀说:

“哦,这是你的帽子,你的鹅。”他说,“顺便一问,你能否告诉我你原来那只鹅是从哪买来的?我简直找不到比它还要好的肥鹅。”“没问题,先生。在博物馆附近的阿尔法小酒店,有一个叫温迪盖特的好心店主,他创办了一个肥鹅俱乐部。只要每星期向俱乐部交纳几个便士,每个俱乐部的会员就会在圣诞节收到一只那样的肥鹅。先生,我对你为我做的一切深表谢意,那么再见。”他滑稽12地向我们两人严肃地鞠了一躬,然后就迈着大步离开了。

“亨利·贝克先生的事情到此为止,华生,”福尔摩斯说,“我们现在就去那个肥鹅俱乐部。”

当夜寒风刺骨,我们穿着大衣,在闪烁着寒光的群星下穿街过巷,很快到达了博物馆区的阿尔法小酒店。我和福尔摩斯进了酒店的门,从红光满面的老板那里要了两杯啤酒。

“真可惜,”福尔摩斯说,“你的啤酒并不像你的鹅一样出色。”

“我的鹅!”老板好像很吃惊。

“是的,那是我尝过的最好吃的圣诞美味了,你们的会员亨利·贝克先生和我谈起过这里,于是我就慕名而来13了。”

“哦,原来如此。可那些鹅并不是我们的。”

“哦?”

“我从一个推销员那里买到了二十四只最棒的圣诞肥鹅。”

“真巧!我认识他们中的一些人,卖你鹅的是哪一个?”

“他说他叫布莱肯里奇。”

“哦,可惜我不认识他,那么好吧,就这样,再见,老板。”

“下一个目标是布莱肯里奇,”福尔摩斯对我说,“我们一定会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14。”

我们再次穿过伦敦曲折的街道,来到了平民区的考文特市场。我们循着招牌找到了布莱肯里奇的摊位,他是个大长脸,却留着整齐的络腮胡子,看样子,他是在准备收摊呢。

“晚上好,多么寒冷的夜晚啊!”福尔摩斯打招呼说。

店主微微点点头,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们,说道: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鹅已经卖完了。”

“哦,那真遗憾,”福尔摩斯说,“是别人介绍我到你这儿来到。”

“谁介绍的?”

“阿尔法酒店的老板。”

“哦,我给他送过二十四只。”

“我从都没有见过那么棒的肥鹅,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不料这个问题竟然让店主大发雷霆15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店主咆哮道,“我不想告诉你!我花钱进货,你们却总来问我:‘鹅卖给谁了?’‘鹅在哪儿?’一遍又一遍地唠叨个没完!我的鹅从哪来到哪去,关你们什么事!”

“噢,请别误会,亲爱的老板,”福尔摩斯说,“我只是和人打了个赌,我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断定我吃的那只鹅是在农村养大的,而我的伙计却一口咬定它来自城里。”

“哦,那你将会输掉五英镑了,我的鹅都是在城里喂大的。”老板说。

“我不信,我坚持自己的观点。亲爱的店主,我愿意跟你打一个金镑的赌,除非你给我看它们来自城市的证据。”

店主哈哈大笑,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油腻16的大账本,并把它摊开在灯光下。

“倒霉的先生,你看到我用红墨水标注的这一页了吗?这是我在城里进货人的名单。看看这个人的名字,把它念给我听。”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 17号,249页,”福尔摩斯念着。

“你在翻到249页看看。”

福尔摩斯翻到这页,只见上面写着: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蛋类和家禽供应商。”

“看看最后那笔帐写的什么?”

“12月22日,24只鹅,7先令6便士。又,出售给阿尔法酒店,售价12先令。”

“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福尔摩斯跺着脚,表现得十分懊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榜的硬币扔在店主的柜台上,然后唉声叹气地走开了。走到街道拐角,他突然停住,回过头冲我笑起来:

“你知道吗,华生,像这种留着络腮胡子17的人,十个中倒有八个喜欢打赌,”他说,“我们要抓紧时间了,从他的话里得知,还有其他人也像我们一样关心那只鹅。接下来,我们应该马上去拜访一下奥克肖特太太……”

他的话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我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獐头鼠目18、形貌猥琐19的人正站在布莱肯利特的摊位前,店主正恶狠狠地向这个畏畏缩缩的人挥舞着拳头。

“让你的鹅见鬼去吧!”店主吼道,“我的鹅卖给了谁,这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再跟我胡搅蛮缠,我就放狗咬你。”

“可是,奥克肖特太太叫我……”

“那你就再找奥克肖特太太去吧。”

蓝宝石案 - 图3

“她让我向你要。”

“你跟普鲁士国王要去吧!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滚!”店主凶神恶煞地冲上去,那个人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哈哈,这样我们就不用去找什么奥克肖特太太了。”福尔摩斯低声对我说,“跟我来,我们去追这家伙。”我们穿过满街的人丛,几步追上那个矮个子的人。福尔摩斯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只见那人转过身来,胆战心惊地望着我们。

“对不起,”福尔摩斯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的烦心事,我想我能帮上你的忙。”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我知道你想找到那只鹅。奥克肖特太太把那只绝妙的肥鹅卖给了这个名叫布莱肯里奇的商贩。布莱肯里奇又把鹅卖给了阿尔法小酒店的温迪盖特先生,最后又通过酒店的肥鹅俱乐部,送给了亨利·贝克先生。”

“哦!先生,你真的可以帮助我吗?”这个人颤抖着伸出双手。可以看出,他满脸通红,神情激动。

福尔摩斯拦住了一辆四轮马车,“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找一个舒适的房间来探讨这个问题呢?”他说,“哦,对了,请问该怎样称呼你呢?”

这人犹豫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我的名字是詹姆斯·赖德。”

“这就对了,‘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车吧,我会尽可能的帮助你的。”

半小时后,我们就回到了位于贝克街福尔摩斯的寓所。

“我们到家了!”福尔摩斯愉快地说,“请坐,你是想知道那只鹅的情况吧?”

“是的,先生。”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尾巴上有一条黑道的大肥鹅。”

赖德激动得直颤,他跳起来叫道:“啊,就是它。您能告诉我这只鹅在哪儿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它就在这儿?”

“是的,可它是一只多么奇异的鹅啊。它死后下了一颗这世上罕见的、美丽的、闪耀着光辉的蓝色小蛋。我已经把这颗小蛋珍藏起来了。”

福尔摩斯说着打开了保险箱,拿出那颗蓝宝石,这宝石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闪动着如此动人的、像窗外夜空中寒星一样的光芒。赖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出手,又把手缩回去,贪婪又畏惧地盯着这颗宝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的戏要落幕了,赖德。”

这个阴险的小人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的处境,脚下不稳,几乎倒在地上。我给他喝了一点白兰地,才令这个心虚的人又坐回椅子上,用恐惧犹疑的目光看着我们。

“详细地说一说吧,赖德。”

“是凯瑟琳·丘萨告诉我的。”他说。

“她是伯爵夫人的侍女吧?哦,赖德,可你的计划并不周密,这颗宝贝曾引诱过比你聪明太多的人。你知道霍纳有过偷窃前科20,所以为他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是这样吧?你和在他离开房间后,砸开首饰柜,把这颗稀世珍宝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紧接着就大叫大嚷,声称房间被盗,霍纳因此被捕……”

赖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福尔摩斯的裤脚哀求说:“可怜可怜我吧,我父母要知道了,一定会心碎的!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千万不要把我交给法官!”

“坐回你的椅子上去,”福尔摩斯严厉地说,“现在悔过已经晚了,你想没想过,你给霍纳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我逃走行吗?我离开这个国家,福尔摩斯先生,这样他们就知道犯罪的是我而不是霍纳了。”

“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再讨论。现在你老实回答,这颗宝石是怎么到了鹅的肚子里呢?”

“我一定实话实说,先生。”赖德用舌头舔了舔他那干裂的嘴唇,说,“管子工霍纳被捕之后,我本来应该立即携带宝石逃走,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也许会突然想起搜查我和我的房间。旅馆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假装受人差遣走出旅馆,乘机跑到了我姐姐家。我姐姐和一个叫奥克肖特的人结了婚,在布里克斯顿路,她和她的丈夫在那里依靠饲养肥鹅供应市场为生。对于惊慌失措的我来说,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是警察或密探。因此,尽管那天晚上寒风刺骨,但我在到达布里克斯顿路之前,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姐姐看到我惊慌的样子,问我出了什么事,问我为什么脸色如此苍白,我告诉她说我是被旅馆发生的珍宝盗窃案弄得心烦意乱。说完我就走进了后院,抽着烟斗,想着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我有一个叫莫兹利的朋友,他曾经蹲过班房,刚刚刑满释放。有一天他碰到我并和我交流了盗窃的法门以及如何把赃物出手的方法。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因为我手中有一两件他的把柄21,于是我打定主意去他的住处找他,并把我的秘密告诉他,他一定会教我怎样把宝石变换成钱。但我怎样才能安全地到达他家呢?我想起了我从旅馆来的路上惊慌不安的心情。我也许随时都会遭到盘查和逮捕,而宝石就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当时我正靠着墙看着一群肥鹅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我突然灵机一动,我想这个办法一定能瞒过最聪明的侦探。

“几个星期之前,姐姐曾对我说,我可以从她的鹅中挑选一只,作为她送我的圣诞礼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马上从棚子里抓来一只鹅,撬开它的嘴,把宝石用力塞到它的喉咙中的嗉囊里。我干这些事的时候,鹅拍打着翅膀挣扎着。姐姐听到鹅叫声,走了出来,我一大意,这只鹅猛地从我手中挣脱出来,回到鹅群中去了。

“‘詹姆,你在干什么?’姐姐问。

“‘哦,亲爱的姐姐,你不是要送我一只鹅作为礼物吗?我正在挑选呢!’

“‘挑到你中意的了吗?’

“‘是的,姐姐,就是我刚才抓着的那只,我要把它带走。’

“‘哦,随你的便吧,你要的是哪一只呢?’

“‘就是那只白色的,尾巴上有黑道的。’

“‘好吧,你就把它带走吧。

“就这样,我带走了一只尾巴上有黑道的鹅。我把鹅带到了一个警察找不到的地方,用刀划开了鹅的肚子。我检查鹅的嗉囊,却发现哪有蓝宝石的影子?我知道我一定是拿错了,连忙跑到我姐姐家里,但却发现已经一只鹅都没有了。

“我着急地喊道:‘姐姐,那些鹅都哪去了?’“‘已经卖给商贩了,詹姆。’

“‘哪里的商贩?’

“‘考文特的布莱肯里奇。’

“‘那些鹅中是不是有一只和我带走那只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詹姆,连我都分不清它们。’

“我全都明白了,便马上赶到布莱肯里奇的摊位,不料他已经把所有的鹅都卖掉了。剩下的你们都知道了,请饶恕我吧,福尔摩斯先生!”只见他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福尔摩斯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沿。突然,福尔摩斯站起来,把门推开。

“滚出去!”他说。

“什么,先生?”

“我不想跟你废话,快滚!”

詹姆士·赖德好像囚犯听到了赦令22一样,冲出门外,“噔噔”的跑下楼,紧接着就听到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跑步声。

“得饶人处且饶人,华生,”福尔摩斯说着,去拿他宝贝的烟斗,“我们知道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赖德从此销声匿迹23了,霍纳就会因此洗去冤情。我看赖德吓得不轻,决不敢在做坏事了,既然我们可以挽救一个人,为什么不试试这么做呢?”

蓝宝石案 - 图4

“善良的彼得森想把东西物归原主。鹅的左腿上系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献给亨利·贝克夫人’。但在我们的城市里,名叫贝克的人数以百计,要想在这么多人中找到失主,简直是大海捞针24了。”

注解:

1逃之夭夭:形容逃跑得无影无踪。
2酗酒:没有节制地喝酒。
3信口开河:信口:随口。开河:说话时嘴唇张合。比喻随口乱说一气。指说话没有根据,不可靠。
4浆糊:用面粉等做成的可以粘贴东西的糊状物。
5衬里:服饰的里子。
6死而复生:死去了又活过来。形容生命生生不息。
7嗉囊:脊椎动物鸟类食管的后段暂时储存食物的膨大部分,称为嗉囊。
8起诉:向法院提起诉讼。
9焊接:用加热、加压等方法把金属工件连接起来。
10摩洛哥:非洲西北部的一个国家。
11穷困潦倒:潦倒:衰颓,失意。形容生活贫困,颓丧失意。
12滑稽:形容(言语、动作)引人发笑。
13慕名而来:仰慕名声而来。
14水落石出:水落下去,水底的石头就露出来。比喻原来说不清楚的事终于真相大白。
15大发雷霆:霆:极响的雷,比喻震怒。比喻大发脾气,大声斥责。
16油腻:指油很多。
17络腮胡子:连着鬓角的胡子。
18獐头鼠目:像獐子一样的头,老鼠一样的眼睛。形容人的相貌丑陋庸俗,多用于坏人。
19猥琐:形容人体貌、气质不佳。
20前科:曾被判处有期徒刑并已执行完毕的人又犯新罪,其前罪的处刑事实叫做前科。
21把柄:比喻可以被人用来要挟或攻击的过失或错误等。
22赦令:旧时君主发布的减免罪刑或赋役的命令。
23销声匿迹:隐藏起来或不公开露面。
24大海捞针:在大海里打捞一根针。比喻无从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