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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五个桔子核
当我粗略地翻看了一遍我存在箱子中的近二十年之间福尔摩斯探案的笔记和记录时，竟发现摆在我眼前离奇有趣的材料浩如烟海，竟让我自己也眼花缭乱起来。
有些案件通过报纸已经广为流传，但也有些案件缺乏可供我的朋友尽情发挥他那侦探奇才的余地，而我的朋友所具有的这种卓越才能正是那些报纸想要报道的主要内容。又有一些案件，他仅搞清了一大部分，对其中一些细节的剖析只是出于主观的推测，而不是以福尔摩斯所重视的，那种准确无误的逻辑论证作为依据。
在这些并不完美的案件中，有一个案件情节曲折，结局却并不圆满，使我忍不住要把它拿出来，尽管与这桩案子有关的一些真相并不明朗，而且也将成为永远的谜团。
九月下旬的一天，暴风雨袭击了灰雾蒙蒙的伦敦。狂风肆虐1，倾泻的暴雨好像要淹没这座英国最伟大的城市。这个时候，再稳重的人也会失去过正常生活的心情，再伟大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大自然的威力才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狂风暴雨并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有所收敛2，而是更加猛烈。秋风鸣泣着，好像婴儿的哭声一样在街道间回响。福尔摩斯心情烦闷地坐在壁炉旁，胡乱翻阅着罪案记录；我坐在他对面，读着一本海洋题材的小说。屋外击窗的风雨就像侵袭而来的海浪一样，与小说的主题互相呼应，让我找到了身临其境3的感觉。
“听见了吗？”我抬头看了看福尔摩斯，“门铃在响呢。这样的夜晚还会有谁来拜访呢？是你的委托人吗？”
“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最坏的恶棍也没有犯罪的心情了吧。我倒更相信来人是房东太太的亲戚或朋友。”
这次福尔摩斯猜错了，很快楼梯上就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在敲门。福尔摩斯摇了摇头，然后说：“进来吧。”
走进屋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装整洁，彬彬有礼4，举止大方。他提着湿漉漉的雨伞，身上的长雨衣也不停地滴着水，说明他是一路冒着雨走来的。他神情焦虑，好像被一种巨大的忧虑压得透不过起来。
“抱歉，我弄脏了您的屋子，福尔摩斯先生。”年轻人说，“我是专程来向您求教的。”
“愿闻其详。”
“先生，您不可能再听到过比我家族中发生的一连串怪事更为神秘的事故了。”
“我对你说的很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请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吧。”
年轻人往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把被雨水打湿的鞋子伸向炉火边。
他说：“我的名字是约翰·奥彭肖。如果您想全面地了解这一事件，请允许我从一切的开端讲起。”
“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伯父伊利亚斯和我的父亲约瑟夫。我父亲曾开设一家小工厂，借着发明自行车的时机发了点小财，现在已经将工厂出让，过着无忧无虑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伊利亚斯早年移居美国，成为佛罗里达州5的一个种植园主。他在美国发了大财，晚年返回英国，在苏塞克斯郡6郡购买了一栋小别墅。他性格怪癖，急躁易怒，常把自己关在家里，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他从不出门。他喜欢抽烟喝酒，却不交任何朋友，甚至和我的父亲也往来甚少。
“伯父表面上对我并不关心，但我知道他还是喜欢我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央求我父亲，让我搬来和他一起居住。他常常和我下棋，还教我做生意。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能够独当一面7了。伯父让我掌管所有的钥匙，在他的小天地里，我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不过，有一个奇特的例外——在我伯父的阁楼中，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房间一直被锁着，伯父严禁任何人入内，就算是我也不行。我虽然好奇，却没有胆量挑战伯父的坏脾气。
“在1883年的一天，伯父收到了一封贴着外国邮票的信件。我从没听说伯父有任何朋友，所以感到很意外。‘从印度来的？’只见伯父边撕开信封边说。忽然从信封里掉出五个干瘪的桔核，在盘子里蹦跳着。我刚想张嘴发笑，一看到伯父的脸，我的笑容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见伯父面如死灰，颤抖着拿着那个信封。‘K.K.K！’伯父尖叫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问道：‘伯父，怎么啦？’
“‘死亡！’伯父喃喃地说，随后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我站在前厅里，一头雾水，心惊肉跳。我拿起信封，看到信封的里层用红墨水写着三个清晰的K字。此外，除了那五个又干又小的桔核，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什么原因让伯父魂飞魄散8呢？我正纳闷，只见伯父走下楼来，手里拿着一只布满铁锈的钥匙，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黄铜匣子。
“让他们来吧，我才不怕呢！”伯父自顾自地叫道，“约翰！派人去把福德姆律师给我请来！”
“我照他说的办了。我和律师一起被召进他的房间。只见壁炉里炉火熊熊，在壁炉的栅栏旁散落着黑色的灰烬。那奇怪的黄铜匣子敞开着放在一旁，里面空空如也。我又看了那匣子一眼，大吃一惊——匣子的盖上也印着三个大大的K字。
“‘听着，约翰，’我伯父严肃地说，‘我希望你作为我遗嘱的见证人。此时此刻，我把我的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父亲。毫无疑问，以后你的父亲会把它留给你。孩子，如果你能平安地享用这些财富，那么再好不过；但如果你发觉这些财富给你带来危险，就把它们送给你的死敌。很抱歉，我给你留下了一柄双刃剑9，但愿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么在我的遗嘱上签名吧。
“律师指点我签了名，然后就拿着遗嘱离开了。我无法理解伯父的想法，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伯父会把一切都告诉我。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那封怪信而发生变化，但一种不安的恐怖感觉总是围绕着我。伯父变得更加爱喝酒了，并且更加不愿意出门。他整天把自己锁在小房间中，没日没夜地自言自语；他有时又像醉鬼一样，从屋里冲出来，手拿左轮手枪，在花园里大喊大叫，声称他谁也不怕。我能看出他在掩饰自己的恐惧，因为他常常满头大汗——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天气里。
“终于有一天，他又像耍酒疯一样冲到花园里，可这一次，他永远回不来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大头朝下漂浮在花园另一端的一个泛着绿色泡沫的臭水坑里，已经停止了呼吸。伯父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伤痕，水坑也不深，于是警察认为伯父是‘自杀’。我知道伯父向来是个怕死的人，他是不可能冲出屋外把自己杀死在一个臭水坑里的。尽管如此，此案还是不了了之10。根据遗嘱，我的父亲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
“请等一下，”福尔摩斯说，“能告诉我他收到信的日期和他死那天的日期吗？”
“收信的日期是1883年3月10日。他死于七个星期后的5月2日。”
“谢谢，请继续讲吧。”
“我父亲继承了伯父的所有财产，当然也包括这栋别墅。我和父亲仔细检查了那个常年上锁的小房间，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
“于是父亲也搬到霍尔舍姆来同我一起居住，之后一切都平安无事，直到1885年1月。这天，全家人正围着桌子吃早餐，突然听到父亲的一声惊叫。我走出门外，见到父亲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上赫然11是五个干瘪的桔核。
“‘这是怎么一回事，约翰？’父亲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K.K.K’，我惊慌不已地说道。
“‘信里说，把文件放到日晷仪12上，’
“‘一定是指花园里的日晷仪，’我说，‘文件一定是被伯父烧掉的那些。’
“‘一个蹩脚13的恶作剧！’父亲说，‘有人想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打扰我们的生活！’
“‘要我说，应该立刻报告警察。’
“‘告诉他们，让他们拿我开心吗？我不干。’
“我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人，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我只好走开，心里非常不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到来信后的第三天，父亲应邀去看望一位老友——弗里波迪少校。我以为离家越远父亲就越安全，就支持他前去。没想到，父亲出门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少校的电报，让我立即前往。我看到父亲摔落在一个很深的矿坑里，他头破血流，被人拖上来后，再也没有恢复知觉。同伯父一样，父亲身上也没有任何除了摔伤之外的伤痕，警察认为他死于意外。但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出自那个‘K.K.K’和五个桔核的阴谋。
“我继承了伯父和父亲的遗产，我清楚地知道，谋害了伯父和父亲的那个阴谋同样威胁着我——我继承了财富，也继承了‘K.K.K’和那恐怖的桔核。
“从我父亲死亡至今，已经过去两年多了。这两年中，我的生活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平淡无奇，我渐渐说服自己：灾难已经远离了我，上一代的恩怨已经因伯父和父亲的去世而烟消云散了。我高兴得太早了，就在昨天早上，我收到了这个。”
年轻人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信封，走向桌旁，从信封里抖落出五个干瘪的小桔核。
有一个小纸条也飘落在桌上，只见上面写着：
“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吗？”福尔摩斯非常急切地问他说。
“我找过警察了，他们听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竟然哈哈大笑。他们认为这纯属是无聊的恶作剧，与我伯父和父亲的死毫无关系。”
福尔摩斯挥舞着拳头，嚷道：“简直是难以置信的愚蠢！你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我已经无法判断了。今天，我向普伦加斯特少校谈了我的事情，他才劝我来找您的。”
“从你接到信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两天，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约翰·奥彭肖说。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褪了色的蓝色纸，放在桌上。“这是那天我伯父在壁炉旁焚烧14文件时遗落在桌下的，我悄悄把它收了起来。但在我看来，它对我们帮助不大。”
福尔摩斯把纸放在灯光下，只见纸边参差不齐15，明显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纸的上端写着“1869年3月”，下面则记载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内容，只见上面写道：
4日：赫德森前来，他的政见并没有改变。
7日：给圣麦考利、帕拉米诺和约翰·斯温三人送去桔核。
9日：麦考利已清除。
10日：约翰·斯温已清除。
12日：前往拜访帕拉米诺，一切顺利。
“时间刻不容缓16！”福尔摩斯喊道，“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你必须立即回家，开始行动。”
“怎样行动呢？”
“把这张蓝色小纸放到那个黄铜匣子里去，再附加一张便条，写上其他文件已经被你的伯父烧掉了，这是仅剩的一张，你一定要让他们相信这点。做完这一切，你马上把黄铜匣子放在花园中的日晷仪上。明白了吗？”
“毫无疑问。”
“不要一直想着报仇，我们要通过法律来解决这件事。”
“万分感谢，”年轻人站起来说，“您给我带来了信心与希望，我一定照您说的去做。”他和我们握手道别，然后穿上雨衣，冒着门外肆虐的暴雨狂风，消失在夜幕中了。
福尔摩斯点燃了烟斗，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自己吐出的蓝色烟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说道：
“华生，这个年轻人似乎面临着很大的危险。”
“是那个‘K.K.K’和桔核吗？它们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依我看来，一切都根源于约翰·奥彭肖的伯父烧掉的那些文件。很明显这些文件对某个人或某些人生死攸关17。你应该可以看出，‘K.K.K’不是什么人名缩写，而是一个团伙的标志。”
“是什么样的团伙呢？”
福尔摩斯突然放低声音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三K党吗？”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福尔摩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摊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着。“看这里，”他念道，“克尤·克拉克斯·克兰。它来源于那种拿起枪击打铁器的声音。这个神秘的团体是美国南方各州的前士兵在战败18之后组成的，在整个美国都有分会。这个团伙倾向于用武力与犯罪来达到政治目的，主要是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威胁并谋杀对他们的政见持反对观点的人。他们通常先寄给受害者一小片橡树叶、几粒西瓜子，或几个桔核作为警告。受威胁者如果置之不理，就会惨遭杀害。这个团伙制造的恐怖阴影笼罩了美国许多年，直到1869年，三K党才突然垮台，但之后也有零星的类似暴行发生。”
福尔摩斯放下书说：“你看，这个团伙的突然垮台和约翰的伯父从美国回来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我们可以大胆推测，正是由于约翰伯父的出逃才导致了这个团伙的覆灭，噢，这样说来，小约翰的处境就异常危险了。”
清晨，天气晴朗，初升的太阳在这个伟大的城市上空闪耀着柔和的光，昨夜的狂风暴雨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伸着懒腰走出来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了。
“我不能在等待了，”福尔摩斯说，“我将为约翰的案子忙碌一整天。”
“你准备怎么做呢？”我问道。
“我准备先从城里开始调查，最后也许不得不去约翰的家里一趟。”
我在等待早餐的时候，随手拿起桌上还没有打开的今日报纸。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醒目的标题上，大吃一惊。“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我想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啊！”福尔摩斯抓起报纸，激动地喊道，“怎么会这样！”
报纸上赫然写着：
昨晚九时至十时之间，警士库克在滑铁卢桥附近执勤时，忽然听到有人呼救，紧接着就是落水的声音。当时漆黑一片，狂风暴雨肆虐，经水上警察协助，打捞起尸体一具。
据调查，该尸体乃是一名青年绅士，名叫约翰·奥彭肖。尸体上没有任何暴力痕迹，据警方推断其死于失足落水。
福尔摩斯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沮丧。
“这都是我的错，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他来向我求救，我却让他回去送死……”
最后，他跳起来，大声说道：“这帮邪恶的魔鬼！华生，等着瞧吧，我会亲手把他们送到地狱里去，替小约翰报仇！现在我就去办这件事！”
之后一整天，我都在为我的医务工作奔忙，傍晚才回到了贝克街。然而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直到深夜十点钟左右，他才筋疲力尽地进了门。他跑到碗柜旁边，撕下一大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嚼着，又用一大杯水把它冲了下去。
“你看起来饿坏了，我的朋友，”我说。
“饿极啦！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事情进展如何？”
“我差不多找到他们了。他们乘坐的三桅帆船‘孤星号’已经驶过了古德温斯，就要到达怀特岛。他们跑不了的，华生，他们一定要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这就去抓住他们。”
“你要怎么做呢？”
“我要亲自去逮住他们，让这帮恶棍受到正义的制裁！”
最后，福尔摩斯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因为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谋杀约翰·奥彭肖的那些凶手和他们的船，这些人好像消逝的烟云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
这年秋天，海上的暴风异常凶猛，经常有船只沉没的消息传来。终于有一天，我们听说，在遥远的大西洋上，有人看到一块破碎的船尾柱被海浪冲上岸来，上面刻着“L.S.”两个字母。也许这就是“孤星号”和那些恶棍最后的命运——冥冥中，自有天意。
注解：
1【肆虐】任意残杀或迫害；起着破坏的作用。
2【收敛】减轻放纵的程度。
3【身临其境】指亲身到了那个境地。
4【彬彬有礼】文雅而有礼貌。
5【佛罗里达州】美国南部的一个州，亦属于墨西哥湾沿岸地区。
6【苏塞克斯郡】是英国南部的一个郡。
7【独当一面】单独负责一个方面的工作。
8【魂飞魄散】吓得连魂魄都离开人体飞散了。形容惊恐万分，非常害怕。
9【双刃剑】指两面都有刃的剑，用来形容事情有利也有弊。
10【不了了之】用不了结的办法去了结。指把事情放在一边不管，就算完事。
11【赫然】形容令人惊讶或引人注目的事物突然出现。
12【日晷仪】一种利用太阳光照射产生的投影的方向和长短来测定时间的天文仪器。
13【蹩脚】质量不好；本领不强。
14【焚烧】烧毁，烧掉。
15【参差不齐】形容不一致，有差别。
16【刻不容缓】刻：片刻，指极短的时间。缓：延缓，推迟。片刻也不能拖延。形容情势紧迫。
17【生死攸关】攸：所。关系到生和死。指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18【战败】指美国南北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