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在利沃夫地区的一次战斗中,保尔追击逃敌,来到了一片开阔地。眼看敌人的身影就在眼前,山坡的后面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敌人的大炮开火了。一团火光在保尔眼前炸开,这光在保尔眼前一闪,紧接着他耳边就响起一声巨雷,烧红的弹片击中了他的头。天空、大地,一切都不可思议地旋转起来,向一边翻过去。

保尔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甩出了马鞍,重重地砸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

章鱼的一只眼睛,鼓鼓的,像猫头那么大,周围是暗红色,中间发绿,睁得大大的,闪闪发亮。章鱼有几十条长长的腕足,就像抱成一团的小蛇似的,不停地蠕动着,鳞片的摩擦发出惹人讨厌的沙沙声。章鱼不停地游动。他看见章鱼差不多就贴着自己的眼睛。那些腕足在他身上滑着,它们是冰凉的,像荨麻1一样刺人。章鱼伸出如同水蛭2一样的刺针,死死地吸在他的头上,一下一下地收缩着,吸吮着他的血液。他能清楚地感到他的血液正从自己身上流到已经逐渐变胖的章鱼身体里去。章鱼就这样不停地吸着。他头上被吸住的地方,疼得无法忍受。

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现在他的脉搏怎么样?”

有个女人低声回答:“脉搏138。一直昏迷着,不断地说胡话。”

章鱼不见了,但被它吸过的地方还是非常疼。保尔觉得有人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很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为什么这样热呢?大概是妈妈把炉子烧得太旺了。远处的声音又传来了:“脉搏现在是122。”

他还在努力地抬着眼皮。可是,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热得喘不上气来。

保尔如今身处后方的战地医院。他伤得很重:颅骨被弹片打穿,头部右侧麻痹,右眼出血,眼睛肿胀,昏迷不醒。医生们都认为保尔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了,但奇迹发生了,在昏迷了13天之后,保尔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在女护士妮娜的悉心照料下,身体迅速康复,速度快得惊人。

当保尔能坐着轮椅,到医院宽敞的阳台上晒太阳的时候,冬妮娅来了,两个恋人紧紧相拥,诉说着别后的事情。又过了几天,保尔已经能在冬妮娅的搀扶下在花园里散步了。

10月14日,保尔出院了,他和冬妮娅寄宿在医院附近的朋友家里。

保尔开始带着冬妮娅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一天,他邀请冬妮娅参加城里的共青团会议,冬妮娅同意了。但当冬妮娅换完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保尔突然生气了。冬妮娅穿着最时髦的衣服,打扮得那样光彩照人。保尔坚持说,她穿成这样是无法参加共青团会议的。

随后两人就发生了第一次冲突。保尔不许她这样打扮,冬妮娅却说:“我就要穿成这样,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那天,在俱乐部里,大家都穿着朴素的衣服,只有冬妮娅打扮得花枝招展。到会的同志都把她当成了外人,互相询问着她是从哪里来的。保尔听着伙伴们的议论,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

回 家 - 图1

从此两人的爱情出现了裂痕。保尔惊讶和痛苦地发现,那似乎很美好的爱情开始破裂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俩人的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都会给他们之间增添更多的不愉快。两人都很清楚,离感情最后破裂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回 家 - 图2

这一天,他们来到遍地黄叶的库佩切斯基公园,正式地分了手。当保尔说他要离开她的时候,看到冬妮娅悲伤地凝视着蓝色的河水,两行泪水从脸庞滑落下来。

第二天,保尔心情沉闷地在街上走着,却看见了一张布告,下面的署名是肃反委员会主席朱赫莱。他很高兴,马上来到朱赫莱的办公室。两个人对这次的会面都很惊喜。朱赫莱的一只胳膊已经被炮弹炸断了。最后朱赫莱邀请保尔同他一起开展肃反工作,保尔答应了。

几天后,保尔在一辆开往前线的列车上,看见了他的老朋友谢廖沙·勃鲁扎克。谢廖沙从车上跳下来,扑到保尔身上,差点把他撞倒。他兴奋地抓住了保尔的肩膀,说:“保尔,你这个机灵鬼!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两个朋友都有些语无伦次3了,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那次分别之后,他们经历了多少事情啊!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还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又讲开了。他们如此投入地谈论着,甚至连汽笛声都没有听到,直到一名战士招呼谢廖沙上车,两个朋友才把互相拥抱着的胳膊松开。

真是世事难料。两个最好的朋友刚刚会面,就不得不再次分别。火车慢吞吞地开始加速,谢廖沙跑着抓住了车门的把手,马上有几只手拽住他,把他拉进了车厢。谢廖沙从车窗伸出头来,好像喊了一句什么,但保尔已经听不清了。他站在站台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列车,突然想起来,谢廖沙还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瓦莉亚牺牲的消息。谢廖沙参军以来,一直没回过故乡,而保尔在这意外的相见之下,竟忘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这也许是好事,免得他知道了难受。”保尔边往回走,边安慰着自己。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俩这戏剧性的会面竟是永别。

谢廖沙这时正站在列车的车顶上,享受着迎面吹来的秋风。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死神——已经离他不远了。

“坐下吧,你这样会感冒的,谢廖沙。”一个军大衣的后背上烧了个大窟窿的红军战士劝他说。

“我喜欢这风,它凉快又清爽。”谢廖沙丝毫不以为意。

一个星期之后,谢廖沙参加了他参军后的第一场战斗,但就是这场战斗要了他的命。

由于红军战士的数量远远多于敌人,所以战斗并不如何激烈。谢廖沙跟着队伍向前走的时候,从远处飞来一颗流弹,打中了他。他哆嗦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感到胸口好像被火焰灼烧一样疼痛。他紧紧咬着嘴唇,身子微微一晃,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然后弯下腰去,好像要努力跳起来,但身体僵硬着,一下就摔倒在地上。最后的时间,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祖国辽阔的原野。

肃反委员会里的人们总是忙忙碌碌的,办公大院里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工作人员。保尔因为与冬妮娅的分手,又忽闻谢廖沙的噩耗,情绪变得十分低落。为了忘掉悲痛,他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然而没过多久,保尔就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旧伤发作,扯动着他疲惫的神经,不得不请求朱赫莱给他换一份工作。

他找到朱赫莱,对他说:“费奥多尔4,我想换一份工作,你能帮我吗?我很想到铁路工厂去干我的老本行,因为我觉得肃反委员会的工作不太适合我。医生对我说,我痊愈后不适合在部队里工作,可这儿的活比行军打仗还要紧张。这两天为对付苏特里匪帮,我都要累垮了。我想找一个不用成天动刀动枪的工作。哦,费奥多尔,你看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哪能专心地进行肃反工作呢?”

朱赫莱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责地说:“我的朋友,你真该歇歇了。瞧,你的脸色白得吓人,我早该给你找个轻松点的差事了,这怪我,怪我。”

保尔从朱赫莱的办公室出来后,就带着介绍信到省委去了。朱赫莱在信上写道:请省委重新分配保尔的工作。

回 家 - 图3

在团省委办公室里,一个把鸭舌帽拉到鼻梁上的调皮的小伙子接待了保尔。他看了信,开心地向保尔眨了眨眼睛,说:“你从肃反委员会来吗?那可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好吧,你想换什么工作呢?我这有不少缺人的地方。粮食委员会行吗?不去?那好吧,码头上的宣传站你去不去?也不去?唉,你就听我的吧,到了那地方绝对是衣食无忧……”

保尔打断了他的话,说:“我很中意铁路上的活儿,把我分到铁路工厂去吧?”

小伙子吃惊地看了看他,说道:“铁路工厂吗?我看看……噢,那儿可不缺人。如果你实在想去,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找乌斯季诺维奇同志,我想她能帮到你。”

回 家 - 图4

于是保尔向小伙子道了谢,就根据他的指点找到了那个乌斯季诺维奇,她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很快保尔和她就谈妥了:让保尔去铁路工厂担任共青团书记。

终于,苏维埃乌克兰同白色波兰的战争结束了,战斗的双方签订了合约,保尔的故乡舍佩托夫卡恰好在合约的分界线上,但仍属于苏维埃乌克兰。1920年冬天的早晨,保尔乘着火车,回到了他久违的故乡。

保尔踏上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站台,裹紧军大衣,穿过那个小树林,向城里走去。

保尔的母亲听到敲门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开了门。一个满身雪花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小儿子。她激动得双手捂住心口,高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把自己瘦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儿子胸前,高兴地吻着儿子的脸,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她让保尔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怎么听也听不完。她慈爱地看着儿子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

在保尔回来后第二天的夜里,阿尔焦姆突然背着行军袋闯进了家门。母亲喜上加喜,好像从没享受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快乐——一家人终于又聚在了一起,两兄弟经过战争的生死考验,都平安地回到了家……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母亲慈爱地问两个儿子。

“我还回机车库去,干我的老本行。”阿尔焦姆回答。

保尔呢,他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又回到了基辅,那里的工作还在等着他呢。

回 家 - 图5

注解:
1【荨麻】多年生草本植物,茎和叶子都有细毛,皮肤接触时能引起刺痛。
2【水蛭】环节动物,生活在池沼或水田中,吸食人畜的血液。
3【语无伦次】指说话毫无条理。
4【费奥多尔】朱赫莱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