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弄心计

第二天，在舞会举行时，拉斯蒂涅来到了德·鲍赛昂夫人的家里，她带他去见德·卡里格里亚诺公爵夫人。他受到了公爵夫人殷勤的招待，在她的家里又见到了德·纽沁根夫人。戴菲娜打扮入时，为的是要讨大家的欢心，更为了取悦欧仁，她急不可耐地等着他的顾盼，却以为隐瞒了自己的焦急。如果能猜透女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刻是最快乐的。在这次盛大的舞会上，大学生突然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地位来，明白自己作为德·鲍赛昂夫人公开承认的表弟，在上流社会中已经获得了身份。大家都认为他已经征服了德·纽沁根夫人，对他刮目相看，所有的青年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他发现有人这样看着他，心里不免洋洋得意起来。他从一间客厅走到另一间客厅，在人群中穿梭，听到有人对他的艳福进行夸赞。太太们都预言他会前程似锦。戴菲娜害怕失去他，答应前天坚决婉拒给他的亲吻，今晚不会再拒绝他。在这次舞会上，拉斯蒂涅受到了好几个邀请。他的表姐将他介绍给几个太太，她们个个都自命不凡¹，府邸被认为令人惬意；他发现自己在巴黎最重要的和最优雅的圈子中开始崭露头角。对他来说，这次晚会虽然是初次露面但是却十分辉煌，显示了自己的魅力，直到他垂垂老矣，或许也不会忘记，就像少女不会忘记她赢得青睐的一次舞会。第二天，他坐在包饭公寓的餐厅里吃早餐的时候，他面对房客，和高老头讲述他的成功时，伏脱冷狞笑了一下。

“您认为，”这个凶狠的逻辑学家大声说，“难道一个花花公子会住在圣热纳维艾芙新街的伏盖公寓里吗？当然了，从各方面来看，这个公寓体面得无以复加，但它不是个时髦的地方。它富丽堂皇，因为富足而显得漂亮，它因为成了拉斯蒂涅这样一位公子的临时府邸而倍感荣耀；但它毕竟是在圣热纳维艾芙新街，不知道什么是奢华，因为它完全充满了乡土气息。我年轻的朋友，”伏脱冷用一种倚老卖老²的嘲弄神态接着说，“如果您想在巴黎有头有脸，就一定要有三匹马，上午有辆轻便双轮马车，晚上有辆双座小轿车，一共要花费九千法郎的车马费。如果您在裁缝店不花上三千法郎，在化妆店不花上六百法郎，在鞋店不花上三百法郎，在帽子店不花上三百法郎，您就不配拥有这样的命运。您还要给您的洗衣工一千法郎。花花公子的内衣必须要棒，难道这不是大家最为关注的吗？爱情和教堂都要在祭坛上有漂亮的桌布，开销达到了一万四千法郎。我还没有对您谈到您在赌博和打赌以及礼物方面要花费的金钱；零花钱也不能少于两千法郎。这种生活，我是一个过来人了，我了解这些要花多少钱。除了这些必不可少的头等花销，您还要六千法郎作为伙食费，一千法郎作为房租。得了，我的孩子，我们差不多每年都要花掉两万五千法郎，要不然我们就会掉进烂泥里，被人耻笑。”

伏脱冷冷眼看着泰伊费小姐，眼睛眨动了一下，在他的目光中，重提和概括了他以前要腐蚀大学生而大发的一通引诱人的议论。好几天过去了，拉斯蒂涅一直过着花天酒地³的生活。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和德·纽沁根夫人一起吃饭，陪她到上流社会去社交。他凌晨三四点钟回来，中午开始起床梳洗，和戴菲娜一起到树林中散步。风和日丽的时候，他这样虚度光阴，不知道光阴的价值，渴望着受到各种教育、各种奢华的引诱，狂热的程度就像雌枣树的花萼着急地吸取富有生殖力的花粉一样。他赌博的输赢都很大，终于习惯了在巴黎的挥霍生活。他从第一批赢来的钱中，拿出了一千五百法郎寄给了他的母亲和妹妹，还有几件精美的礼物作为补偿。虽然他表示要离开伏盖公寓，但是到了正月底还住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搬出去。年轻人几乎都服从表面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原则，就是出于他们的年轻，从而发疯似的获取快乐。不管贫穷还是富有，他们永远没钱支付生活的必需品，但他们总能找到钱财来满足他们心血来潮的欲望。他们对一切能赊账的东西都大手大脚，而对于当场付钱的东西却很吝啬，仿佛要报复一下他们没有的东西，能够搞到的东西就大肆挥霍。就像大多数过一天算一天的人一样，总要等到最后一刻，他才会付清欠账，就像米拉波所做的一样，非要等到面包账单以汇票的方式放在他的面前，他才肯付钱。大学生开始明白，他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不可能再过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虽然在不可靠的境况的沉重打击下呻吟，他感到自己不可能放弃这种安逸无度的生活，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继续下去。他原本打算发财的机会也破灭了，现实中的障碍变得越来越大。了解到德·纽沁根夫妇的家庭秘密之后，他认为，要把爱情当成发财的工具，就一定要忍辱负重，放弃一切高尚的念头，而年轻人的错误都是由高尚的念头抵消的。表面上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但是却受到悔恨这条绦虫的咬噬，稍纵即逝的欢娱需要用长时间的忧虑来补救。

拉斯蒂涅处于一个复杂的环境中，那是许多年轻人要经历的。德·纽沁根太太要么是爱上了他，要么是和他调情，对他施展巴黎女子常用的社交手段，让拉斯蒂涅经历了真正爱情的所有烦恼。她在大家的眼中损害了自己，将德·鲍赛昂夫人的表弟身份抓到自己的身边，迟疑着真正给他看起来本应该得到的权利。她不愿意让欧仁觉得她能轻易被征服，正是因为他知道她曾经属于德·玛赛。但是到了后来，她在遭受了一个真正的魔鬼，一个年轻的浪荡公子无耻⁴的玩弄之后，她在爱情的花园中漫步感到何等的温馨，对她而言，欣赏到各种景致，长时间地倾听天籁的颤动，受到圣洁的和风长久的抚摸，的确是一件赏心乐事。他还不知道，一个女人卖弄风情有时会给人带来好处，要超过爱情给人带来的乐趣，于是他陷入了愚蠢的发狂中。即使一个女人在抢夺爱情的时候，拉斯蒂涅也能品尝到新鲜果子的美味，但是这些果子不但是青涩的，还是酸的，品尝起来非常有味道，代价又很昂贵。有的时候，看到自己一个子儿也不值，前途渺茫，虽然良心发出了喊声，但他仍然想到伏脱冷为他指出的能和泰伊费小姐结婚，便能致富发财。然而，他的处境却是穷困潦倒，咄咄逼人，他几乎不由自主地要屈服于这个可怕的计谋了，他常常感受到伏脱冷目光的迷惑。

为了让他屈服，伏脱冷又借给了欧仁三千五百法郎，并让他写了借条，允诺会付高额利息，免得欧仁拒绝。

“您到底是什么人？”欧仁叫道，“您生下来便是要折磨我的。”

“你错了，我是一个好人。今天，我向您建议发一大笔财，只要您一点头，什么都不会损失，您却迟迟不肯决定。这年头真窝囊⁵。”

欧仁没有办法，只好签了字，换来了钞票。

“好了，我们来讲讲道理，”伏脱冷说，“几个月内，我便会动身到美洲去种烟草。我会给你寄雪茄的。要是我成了富豪，我会帮助您的。要是我没有孩子，我会把全部财产都留给您。够意思吗？我呀，我可是非常喜欢您的。我有一种为别人尽忠的激动。我已经做过一回了。我的小家伙，我的生活圈子比别人更高。我把行动看成手段，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对我来说，人是一切，但又什么也不是。当他叫做波阿雷的时候，更要低人一等，可以被别人像臭虫一样掐死。不过，像您这样的人就是一个天神，这不是一部覆盖在皮肤下的机器，而是上演最美的感情的舞台。我只靠感情生存。您看高老头，他的两个女儿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她们是在创造中所依赖的路标。我涉世很深，对我来说，世界上只存在一种真实的感情，一种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要是一个朋友对我说：‘咱们去埋掉一具尸体！”我会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干，不会用品德的高论去纠缠他，您见过这样讲义气的人多吗？我呀，就这样干过。我不会对每个人都这样说的。但是对您，您是高人一等的人，可以对您无话不说，您能明白一切的。我们的周围都是癞蛤蟆生长的烂泥塘，您是不会在里面长久跋涉的。这说定了。您准备结婚。我们每个人都往前刺吧！我那把是铁枪，永远不会变软的，嘿，嘿！”

伏脱冷不等大学生发出否定的声音，便走了出去，让他感到自在一些。看来，这个人了解那些半推半就⁶、假装反抗的奥秘，这样做都是为了替他们苍白的行动辩解。

“他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是不会娶泰伊费小姐的！”欧仁心里暗暗想道。

阅读思考

1.欧仁是如何在上流社会吃喝玩乐的?

2.伏脱冷为什么要帮助欧仁？

词语积累

自命不凡 倚老卖老 花天酒地 无耻 窝囊 半推半就

阅读笔记

伏脱冷为欧仁设计了一条“完美”的跻身上流社会的路径，这其中包含着一桩谋杀和婚姻欺骗。但是，此时的欧仁仍然心地善良，对待生活仍然充满了憧憬，不想受到伏脱冷的摆布，因此下定决心拒绝伏脱冷的“美意”。

注解：

1自己以为不平凡。

2凭着年纪大而摆老资格。

3形容吃喝嫖赌，荒淫糜烂的生活。

4不知羞耻。

5因受委屈而烦闷。

6一半推辞一半接受。形容表面上假意拒绝而实际上心里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