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父亲

父亲回来了

三四个月过去了,现在已经到了严冬。这些日子,我几乎一直在上学,勉强学会了些东西,比如拼词、念课文和乘法表。我压根就不信什么算术,所以乘法表背到“五乘七等于三十五”就背不下去了。

刚开始,我很厌恶上学,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就习惯了。实在受不了,我就逃学,即使第二天要挨揍也没关系。不过,我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道格拉斯夫人的种种规矩比喻一定的标准、法则或习惯。也不那么令人难受了。她说我的进步令人满意,并且已经不再为我感到难为情了。

一天早晨,我在吃早饭时打翻了盐瓶。我赶紧伸手,想抓些盐,从我左肩上撒到后面去,用来消灾避难。可是沃森小姐说:“把手放到一边去,哈克贝利。你怎么老是手脚不老实?”道格拉斯夫人为我做了祷告,可我总觉得吃饭时打翻了盐瓶不是一项罪过,我对伙伴中间流行的那些规矩深信不疑。

吃完早饭,我就出去了。我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灾祸。我走到前花园,爬过了高高的木栅栏。外面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雪地中,我看到了有人走过的脚印。我弯下腰去瞧,发现在脚印的左脚脚跟上有一个十字形的痕迹,那是用来避邪的。

我马上站了起来,朝山下狂奔,不一会儿就到了撒切尔法官的家里。

“怎么回事,我的孩子?看你气喘吁吁的!是来拿你的利息吗?”他笑呵呵地说。

“不,不,先生,”我说,“我想把所有的钱都给你。请一定收下,别问我任何问题。”

他一脸诧异,不解地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请你别盘问我,你愿意收下这笔钱,对不对?”我说。

他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哈哈,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想把你的全部财产卖给我,而不是送给我,对吗?”

他找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字。

“给你,”他说,“这代表着从你那儿把它买了下来,并为此付了钱。瞧,这是给你的一块钱。现在你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了。”

就这样,我签了字,离开了那里。

我之所以那么着急,完全是因为我父亲,如果他知道我有钱,一定会设法抢走的。当天晚上,我回到房间时,发现父亲在房间里。本来我很怕他,但现在见到他,我只是心里一惊,没有以前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恐惧感了。

他快五十岁了,看模样也有这岁数。他的头发又长又乱,油乎乎地耷拉下来。透过他的乱发,能看到他的眼睛在头发后面熠熠闪光。他的头发油黑油黑的,胡子也是黑的。可他的脸是白的,但不是正常人的那种白,而是鱼肚皮的那种白色。至于他的衣服,不过是破布拼凑的。我发现窗户被推了上去,这么说他准是通过小木棚爬进来的。此时,他正在不断地打量观察。我呢!

“啧啧,衣服不错,现在很阔啊!”他开口了,“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他们说,你还是受过教育的,识文断字有一套。你觉得自己比老子强,是不是?因为他是个文盲。是哪个蠢货让你干这种事的?寡妇?好吧,我会教她怎样管闲事。你记住了,不许在你老子面前耀武扬威,要是让老子发现你上学,老子饶不了你,知道吗?好吧,让我听听你念书。”

可怕的父亲 - 图3

我拿起一本书,念了一段有关乔治·华盛顿和历次战争的材料。我念了一分钟左右,他劈手把书夺过去,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真了不起,小子,”他说,“不过你少在我面前耍威风。你注意了,我要是在那个学校附近抓住你,你就等着瞧吧。真没见过你这样对老子的儿子!”

他拿起一张画片,上面画着几头奶牛和一个孩子。他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可怕的父亲 - 图4

“这是人家奖励我的,因为我功课学得好。”

他把画片撕了,说:“我给你的比这强——我要抽你一顿。”

他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然后又说:“你真是个浑身飘香的大宝贝啊!有床、睡衣、镜子,地板上还铺着地毯——而你亲爹却不得不睡在猪圈里。我到镇里已经两天了,听别人说你变阔了,但我最难过的就是听到别人说你变阔了。你的名气早就传到了河的下游,非常神气。既然你这么神气,我就来找你了,你不反对吧,儿子?明天你把那笔钱拿来给我,我需要钱。”

“我没有钱,不信你去问撒切尔法官。”我说。

“好吧,我会问他的。他要是不给,得跟我讲讲道理。喂,小子,现在你口袋里有多少钱呢?”

“只有一块钱,我想用它来……”

“拿来。”

他拿到钱,还用牙咬了咬,看看是不是真的,然后说自己要到镇上买些威士忌酒喝。

第二天,他醉醺醺地去了撒切尔法官的家,跟他胡搅蛮缠,想让他把钱交出来,可是没有得逞。于是,他发誓要起诉,迫使法官交出钱来。

法官和寡妇告到法院,让法院判我和父亲脱离父子关系,并让他们中的一人来当我的保护人。可是,法院里主事的是一位新到任的法官,他不了解我父亲,他说他不愿意把一个孩子从他父亲身边夺走。

可怕的父亲 - 图5

这下我父亲高兴极了,他说如果我不给他凑点儿钱,就要狠狠揍我。我没办法,就从撒切尔法官那里借了三块钱。父亲拿了钱就去买酒喝,还敲着一只白铁锅,在镇里到处胡闹,一直折腾到深夜。后来人们受不了他,把他送上法庭,法院判了他一个星期的监禁。可是他满不在乎,他说他是我的主宰,出来后就要让我好受。

他被放出来后,那位新法官决定要把他变成个正经人。法官把他带到家里,给他换上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请他吃了顿丰盛的晚餐,还和他讲了许多大道理。这位法官真的很了不起,我父亲都被他说哭了,当即表示要洗心革面比喻彻底悔改。,重新做人,并在保证书上画了押。

人们把他送到一间漂亮的客房,让他好好反省。可是谁也没想到,到了半夜他的酒瘾又发作了。他偷偷跑出去,用新上衣换了酒回来。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又想出去,可醉得不成样子,不小心从门廊顶上滚到地上,把一只胳膊摔骨折了。法官懊悔地说:“除了用猎枪能改造这个老家伙,别的招是用不上啦!”

我被父亲囚禁

我父亲伤好了以后,他又去找撒切尔法官,让他交出那笔钱。他也没忘记折磨我,因为我没有按他的意思退学。本来我不喜欢上学,但经他这么一折腾,就决定上学了。他开始频繁地在道格拉斯夫人家周围出没,结果道格拉斯夫人对他说,如果他不躲得远远的,她就对他不客气了。他一听她这么说很生气,威胁说,他要让人们看看到底谁是哈克的家长。后来,有一天,他抓住了我,把我带到了河上游大约三英里远的树林中的一座破旧的木房子里。那个地方藏得很隐秘,谁也找不到。

父亲一天到晚守着我,我没有一点逃跑的机会。到了晚上,他总是把房门反锁上,把钥匙放在头的下边。他有一支枪,我猜那是他偷来的。我们靠钓鱼打猎为生。

过了没多久,他就把我锁在房子里,自己去三英里外的渡口的铺子里,用鱼和猎物换威士忌酒。他回来后就喝得大醉,然后动手打我。我在他那里待了两个多月,衣服都变成了肮脏的破布条子。

后来,父亲打我打得越来越狠,开始滥用棍棒了。我有好几次设法逃出小屋,但都失败了。房里连个能让狗钻过去的窗户都没有,烟囱也太窄,门是硬木做的,有两英寸厚。看上去,这里简直插翅难飞。

不过,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能帮我跑掉的工具——一把生了锈的木锯,它就夹在房顶的大梁和屋子的望板之间。我给它抹了点油,就开始锯一根大的基础圆木。这是个很费工夫的活儿,等到快锯完时,我听到树林中响起了父亲的枪声。我赶紧把锯藏好。

父亲让我到船上去把他带回来的东西拿来。船上有面粉、肉、火药和子弹,以及他最爱的威士忌酒,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小屋里,天已经快黑了。

晚饭以后,父亲又开始喝酒。他心情很不好,因为撒切尔法官和道格拉斯夫人想把我抢回去。他把他看不顺眼的人从头到尾骂了个遍。我算计估计。着:“他不过一个钟头就会醉倒,然后我就把钥匙偷到手,或者把木头锯断逃走。”

他喝着喝着,过了一会儿就倒在自己的毯子上了,可是他并没有睡熟。他嘴里咕哝着,翻来覆去,折腾了好长时间,就是不睡觉。到后来我实在太困了,就先他睡着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我一下跳了起来,发现父亲正发疯似的乱蹦乱跳。

“蛇!蛇!”他喊道。

他说那条“蛇”正往他腿上爬,随后又说那条“蛇”咬了他的脸,可是我一条蛇也没有看到。不一会儿,他已精疲力竭,倒了下来,嘴里喘着粗气。他平静地躺了一会儿,不住地呻吟。又过了一会儿,他不吱声了。

可怕的父亲 - 图8

不久,他像个疯子似的跳了起来。他瞅着我,朝我走来,手里还拿着刀。真是活见鬼了,我被我父亲追杀!他把我追得团团乱转,声称我是死神,要把我干掉,这样我就不会再来找他了。我告诉他我是哈克,可是他狞笑了几声,又继续咆哮形容水流的奔腾轰鸣,也形容人的暴怒喊叫。着追我。当我转过身来在他胳膊下溜走时,他伸手抓住了我衣服的后领,我想这下我可要见上帝去了。可是没想到我像闪电似的从上衣里滑脱出来,得救了。他又折腾一会儿,累极了,便一下靠在了门上。他说他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把我杀死。他把刀子放在身子下边,说先睡一会儿养养神,然后再看到底谁获胜。

他刚倒下睡着,我就拿起了枪。我把枪口对准了父亲,坐着等他醒来。一切都那么安静,这段时间可真难熬。

出逃

“起来!”

我睁开眼睛四下一瞅,想弄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我睡得太沉了。父亲怒气冲冲地站在我旁边,他的脸色比往常还要苍白。

“你拿着枪干什么?”他说。

“有人想闯进来,所以我准备对付他。”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叫你了,可叫不醒啊!”

“好吧。出去看看钓鱼线上有没有鱼,拿来做早饭。”他终于不再怀疑我,我松了一口气。他打开了门锁,我走了出去,来到河边。我看到一些树枝浮在水上顺流而下,知道河水上涨了。那个时候涨水是件好事,有时候河的上游会流下来一些筏木,如果把它们卖给木林场,准能赚上一笔。

我往河岸上游走,一边留意父亲来了没有,一边看上涨的河水送来了什么。突然,我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划子,样子真好看,有十四英尺长。我一个猛子从岸上扎入水中,连衣服也没脱,就朝着小划子游去。我爬上小划子,把它划到岸边。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把它藏好,当我逃走时,不在树林中走,而是乘舟顺流而下,当划行约五十英里后,再找一个地方住宿。

父亲回来时,我正忙着收回一条钓鱼线。他骂骂咧咧地说我干得太慢,还问我为什么浑身湿透。我可不敢告诉他游泳的事,以免引起他怀疑。我只是告诉他,我掉进了河里。我们从钓鱼线上拿走了五条鱼,就回家去了。

吃完早饭,我们都累坏了,便躺下睡觉。我开始琢磨起来:如果有办法不让父亲和道格拉斯夫人总盯着我不放,那我就可以在他们发现我失踪以前远走高飞,这可比碰运气可靠一些。不过,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过了一会儿,父亲坐起来开始咕嘟咕嘟地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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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那个人到这儿来没什么好事,”他说,“要是我,早就把他干掉了。我先睡了,等会儿把我叫醒,听见没有?”他的话让我灵机一动,我马上有了主意。这下我可以做好安排,谁都不会想到去追我了。

十二点钟左右,我们出去,沿着河岸往上游走。河水涨得很快,远处漂来许多圆木。忽然,我们看到一个残缺的木筏,那木筏还剩九根圆木。我们把它拖到岸边,然后开始吃午饭。父亲觉得收获很大,他打算赶到城里去把它们卖掉。于是,到了下午三点钟,他又把我锁进屋里,自己驾着小船,拖着木筏走了。我又用锯锯那段圆木,还没等他到河对岸,我已经从洞里钻出来了。远远望去,他和木筏在水面上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心中窃喜,这下可以实施我的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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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面粉扛到藏小划子的地方,并拿了些肉、威士忌酒、咖啡、糖、火药和子弹、水桶、锯和两张毯子——所有值钱的东西我都放进去了;还拿走了枪,把子弹上了膛。

我拖出来这么多东西,在地上留了许多痕迹。我首先把痕迹破坏掉,还在木屋外面铺上了土,又撒了锯末;然后把锯下来的那段圆木又安放到原处,在它下面放了两块石头,旁边再顶上一块石头,使它能待在那里不动。

通往小划子的路全是草地,所以我不会留下脚印。我拿着枪走进了树林,正想打些鸟,却发现了一头野猪。看样子,它是从农场里跑出来的,但来到这儿,也学会撒野粗野、放肆;任意妄为,不讲道理。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死了这个家伙,把它拽到小屋前,用斧子砍断了它的喉咙,然后把它放在地上放血。我把许多石头装进了一件旧口袋中,把猪套在口袋里拖到河边,然后把它推到河里去,这样人们可以很容易就能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拖过。

我心想:“如果汤姆·索亚在这儿就好啦,他准能想出更妙的主意来。”

我把斧子上弄得满是鲜血,又从头上扯下一些头发,粘在斧子的刀面上,并把它扔到了小木屋的角落里。接着我又把那袋面粉从小划子上扛回小屋,放到原来的地方,并在面袋下面撕开了一个小洞,把它扛起来,穿过草地来到了一个浅湖边。在湖的那一边,有一条与河不相通的小溪。面粉顺着小洞漏出来,并在地上留下了一条线,直通湖边。我用一根绳子把面袋捆住,扛着它又回到了小划子旁边。

我想他们准会沿着那袋面粉的痕迹走到湖边,沿着湖分出去的支流,搜寻那个杀了我并把东西偷走的强盗。他们在河里不会找别的,只会找我的“尸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不耐烦,不再为我担心,那样我就可以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了。杰克逊岛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我对那儿很熟,可别人谁也没去过。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我把小划子放到河里,在河岸的柳荫下等月亮升起。不知不觉地,我就睡着了。我醒来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我把小划子荡开岸有一段距离,正要解开小划子上的绳子,忽然听到了船桨滑动的声音。我向远处望去,发现一条船正由河的对面向这边划来。等到它几乎划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看清那上面只有一个人——我的父亲。千真万确,那就是他。他划过小划子的时候离我很近,我伸出枪就能碰到他。从他划桨的姿势来看,他还清醒着呢!

我毫不犹豫地向下游划去,没过多久,就到了杰克逊岛。我把小划子划到了岸边一个很深的河湾里。我推开树枝把小划子划进去,这样,当我把它系在岸边时,人们在外面就不会发现它了。

这时,天空已有了一丝光亮。我走进了树林,躺在地上,在吃早饭前睡了一会儿。

在杰克逊岛上

我醒后,感觉在青草地上舒服极了,不禁伸个懒腰,又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从河上游远处传来的深沉的“轰”的一声响。我扒开树叶,向外望了望,只见一只装满了人的渡船正顺流而下。“轰!”我看到渡船边上冒出了白烟。他们正在向水上开炮,好让我的“尸体”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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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靠近了小岛,在船上坐着父亲,撒切尔法官,贝西·撒切尔,乔·哈帕,汤姆·索亚和他年迈的波莉姨妈、他的弟弟希德、他的表姐玛丽,以及许多其他人。

“大家躲远点,我要开炮了!”船长喊着。接着,船上就发出了一声巨响,炮声几乎震聋了我的耳朵,硝烟炸药爆炸后产生的烟雾。几乎迷住了我的眼睛。如果他们在火药里装了霰弹的话,我确信他们会发现一具尸体的。渡船继续向前行驶,绕过小岛不见了。

我知道现在没有危险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了。我把小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在密林深处用毯子和树枝搭起了一个漂亮的帐篷,既防雨又防蚊虫。

我抓了一条鱼,在夕阳西下时生起篝火,吃了一顿美餐。天黑尽了,我便在篝火旁坐下来,美美地吸起烟来。

可是,没有人陪我,过了一会儿我就感到很孤独,于是就躺下睡觉了。当一个人觉得寂寞时,他只有用睡觉来打发时间。我想,既然我选择了生活,就要努力地面对生活才行。

就这样,我在岛上的密林过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我开始探索全岛。我在密林中大步走着,很快就来到了岛的尾部——我确信那是尾部。猛然间,我踩到了一堆还在冒着烟的篝火。我吓得不行,就拼命地往回跑。有好几次,我停住脚步听动静,可是我气喘吁吁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我回到宿营地,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小划子上,在天黑的时候划到了靠近伊利诺伊州的河岸。我在树林里吃了晚饭,可没怎么睡。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有人卡住了我的脖子。最后,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了,就自言自语:“我得去弄清楚是谁在岛上,否则我会被折磨死的。”

我又划回小岛,拿着枪上了岸,偷偷地钻进树林。没过多久,树梢已抹上了一层白光,天快亮了。

我悄悄地走向曾经看到篝火的地方,不一会儿,就透过远远的树林瞧见了新的篝火。我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发现篝火旁边躺着一个男人。那是沃森小姐的仆人吉姆,看到他,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高兴极了。

“哈哈,吉姆,你好啊!”我跳了出来,大声喊道。

吉姆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双膝跪地,双手合拢在胸前,喃喃自语:“别伤害我,千万别!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鬼魂。回到树林里去吧,别跟老吉姆过不去,我从来都是你的朋友。”

我没费多少口舌就使他明白我没有死。有他在,我的生活就不会无聊了。

“咱们吃早饭吧,”我说,“把篝火生起来。”

“光吃浆果,生篝火有什么用?”他问道。

“浆果?”我说,“你就是靠它度日吗?你一定饿极了。”

我们走到小划子旁边。他生起了一堆火,我拿出了面粉、肉、咖啡、咖啡壶和别的东西。吉姆瞪大了眼睛,以为这全是用魔法变出来的。我还抓了一条大鱼,吉姆把它洗干净就煎了起来。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热乎乎的早饭,吃饱以后,就在篝火旁边躺着。

可怕的父亲 - 图15

“哈克,我不明白,”吉姆说,“在小屋里被杀的是谁呢?”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直夸我聪明。

“吉姆,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问。

“我要是告诉你,你可要守口如瓶。行吗,哈克?”

“你放心吧,吉姆,我不会说的。”

“好,我相信你哈克,我其实是逃出来的。”

他继续说:“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前些天我发现有个商人总到家里来,有天晚上,我听沃森小姐对道格拉斯夫人说,她要把我卖掉,但卖不到八百块钱,她是不会卖的。道格拉斯夫人劝她改变主意,不要卖我。可是我吓坏了,还没听到最后的结果,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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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外面一直躲到了第二天晚上,最后下了决心要逃走。你知道,要是我一直靠步行逃走,狗就会跟踪追我;要是我偷一条船渡过河去,人们就会发现船丢了,然后就会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上了岸,并且顺着踪迹行动所留的痕迹。找到我。所以我对自己说,我得找一个木筏,因为木筏是不会留下踪迹的。

“我看到河湾处闪出一盏灯,知道有木筏过来了,就连忙下水,抓住一根木头,游到了河心。我把头埋在木头下面,逆流等在那里,直到木筏划过来。当木筏划过来后,我趁着云彩遮住月亮的一瞬间爬上了木筏。筏上的人都在木筏中间挂着灯的地方,没有发现我。我想,到第二天早上四点,我就会到河下游离家二十五英里的地方了。在那里,我可以游到岸上,藏进树林里。

“可是我的运气不佳。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到了我躺着的地方,因此我不得不跳下木筏,游到这个岛上,因为它离得很近。”

我听完他的叙述,觉得他的经历比我的更有意思。和他聊了一会儿,我想去看看在探险的时候发现的岛中央的那块地方,吉姆表示赞同。

我们没走多久就到了那儿。整个岛只有三英里长、四分之一英里宽。

那里是一座陡峭的小山。我们爬遍全山,在山顶附近找到个大洞穴,吉姆建议马上把我们的东西搬进山洞。天色不太好,可能很快就要下雨了,我们不想让东西淋湿,便走回小划子,把它划到正对着山洞的地方,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进山洞。然后,我们把小划子藏在附近的茂密的灌木丛中。

可怕的父亲 - 图18

我们钓到了几条鱼,又把鱼线放回水里。接着我们在洞外燃起一堆火,做熟了饭,坐到铺在洞里的毯子上吃饭。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下起了瓢泼大雨,还刮起了大风。

“吉姆,这里很棒,比其他地方都好。”我说,“再给我一块鱼和一些热的玉米面包。”

河水连续涨了十几天,最后漫过了河岸。在岛上地势低的地方,水积了三四英尺深。白天,我们划着小划子绕遍全岛,尽管外面烈日炎炎,可在林荫深处依然凉爽。

一天晚上,我们截住了一段木筏。它是用厚实的木板扎成的,大约有十六英尺长、十二英尺宽。木筏浮出水面的部分有六七英寸厚,就像结实的地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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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凌晨的时候,我们发现河上游漂下来一座木房子。我们划船过去,爬上了房子,看到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旧椅子,地板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远处的角落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吉姆进去看了看,然后走出来,说:“那人死了,他是被枪从后面打中的。哈克,进来,别看他的脸。”

吉姆把一些旧衣服扔到他身上,但这没有必要,因为我根本就不想看他。

屋里四下散落着油腻腻的纸牌和威士忌酒瓶,还有两个用黑布做成的面罩。墙上挂着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从物件的凌乱程度来看,我们断定原先的住户是在匆忙中离开的。

除衣物外,我们还得到了一个洋铁皮灯笼、一把刀、一些蜡烛、一把斧头和一些钉子、一条像我手指头那么粗的钓鱼线、一块马掌、一个革制的狗项圈,还有几瓶没贴商标的药。

当我们要离开时,吉姆发现了一只木假腿。这条木假腿上的皮带都断了,但它还算是一条不错的木腿。只是我用着太长,吉姆用着又太短,我们找遍各处,也没找到另外一条。

吃过晚饭,我们把从木屋里拿来的衣服检查了一遍,找到了缝在一件大衣里的八块钱银币。我对吉姆说:“前一阵子我把在山上发现的蛇皮带回来,你说我用手摸蛇皮是世界上最倒霉遇事不利;遭遇不好。的事情。可是,我们却得到了这么多好东西,真希望咱们每天都能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别着急,宝贝疙瘩,”吉姆说,“这样的事会来的,会来的。”

他的话在三天后得到了应验。那天吃完午饭,我发现了一条响尾蛇。我杀死了它,把它盘起来放在吉姆的毯子上,摆得很自然。我心想当吉姆发现它时,那情景一定会很有趣。

可是,后来我把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死蛇生前的“伴侣”偷偷溜到毯子上也不知道。晚上,我点火的时候,吉姆躺到了毯子上,这时那条死蛇的“伴侣”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脚后跟。

吉姆大叫一声,蹦了起来。我连忙用一根棍子打死了蛇。吉姆为了缓解疼痛,抓起了父亲的威士忌酒,大口喝起来。他醉得稀里糊涂,也像父亲一样撒起酒疯来。

吉姆被蛇咬伤后,他的脚和腿都肿得不行。这只可恶的蛇害得吉姆四天四夜都动弹不得,直到等肿全消了,他才能四处走动。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我觉得日子这么过下去很无聊,就想悄悄渡过河去,看看对面有什么动静。吉姆赞成我的想法,但他说我必须等天黑再去,并建议我用捡来的旧衣服打扮成女孩模样。于是,我们找出一件女式布衫,将它弄短。我穿上布衫后,把裤腿挽到膝盖。吉姆又在后面用鱼钩把布衫后背收紧了些,这样显得挺合身。我戴上遮阳女帽,这样一来,谁都不会认出我来的。我练习了一整天,以便习惯这身装扮。吉姆说我走路不像女孩,他还让我不要为了把手放到裤兜里而往上拉衣服。我留意了些,效果还可以。

天一黑,我就划着小划子渡过了河,并把小划子停在了河的下游。

可怕的父亲 - 图21

我沿河岸走去,一座很久都没人住的小房子里居然闪出了灯光。我很好奇对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觉得新奇而感兴趣。,便透过窗户往里瞧,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正在烛光下做针线活。看上去,她不是本地人,因为这镇上的人我没有不认识的。但是,只要她在这个小镇待过两天,她就能告诉我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于是,我敲了敲门,然后告诉自己:“我是个‘女孩’”。

可怕的父亲 - 图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