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漂流

鹦鹉螺号朝着它固定的方向，开足马力前进着。它的速度非常快，难道它是要到南极圈¹去吗？我想应该不会吧，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打算踏足这个地区的人们都失败了。而且现在是冬季，南极此时的天气非常糟糕。3月14日，我看见海洋上漂着厚厚的冰块，尼德曾经在北冰洋上捕过鱼，对于眼前的场景非常熟悉，不过我和康赛尔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鹦鹉螺号行驶了没多久，水面上便出现了更大更厚的冰块。我们越往南走，水面上的冰块就越多，而且越来越厚，越来越大，有的冰块甚至像一座大山。我知道，我们到南极了。这里的鸟类非常有趣，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在地上筑巢。海燕和海鸭不停地叫着，它们居然把鹦鹉螺号当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鲸鱼的尸体，纷纷飞过来叨肉，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它们只碰到了冰冷的铁板。

鹦鹉螺号一直在漂浮着冰块的海面上前进着。此时，尼摩船长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平台上，小心地勘察着海平面，指挥着鹦鹉螺号躲开一块块巨大的冰块。要知道，这里漂浮的冰块都是非常庞大的，有的冰块甚至高达七八十米，稍不小心，船只就会搁浅。但是这种惊险刺激的经历却深深地吸引着我，而且我对眼前的这种景色也非常着迷。我们越往南走，看到的景色就越壮观²。冰块的体积越来越大，使得鹦鹉螺号行进非常困难。几天之后，我们遇见了一座非常大的冰山，鹦鹉螺号试图用自己强硬的铁板撞开这座冰山，但无论冲击多少次，它还是没办法向前移动一点。我站在平台上观望着，发现鹦鹉螺号的周围已经不是水流了，也不是什么冰疙瘩或者冰块了，而是延绵相连的、高耸的冰山，仿佛这里就是尽头了。周围连一点水声都听不见，好像一切都被冻住了一样。鹦鹉螺号终于放弃了前行，静静地停在原地。尼德对我说，也许我们要原路返回了。

我找到尼摩船长，我现在很想知道鹦鹉螺号面对这种情况究竟该怎么办。“阿龙纳斯教授，您认为鹦鹉螺号不能再前进了吗？”尼摩船长平静地问我。“当然了，船长先生，就目前的情况分析，现在正是冬季，冰层冻得非常紧，最起码我们不会在这里一直等着冰层解冻³吧？”尼摩船长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笑着对我说：“教授先生，我现在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您，鹦鹉螺号不但不会顺着原路返回，而且会继续向前行驶，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南极。”“真的是要去南极吗？”我依然表示怀疑。尼摩船长坚定地告诉我：“是的，教授，我们要去南极。”我说：“船长先生，我相信您的话，但眼前的冰山我们怎么才能过去呢？是冲开它，还是炸了它，或者是让鹦鹉螺号变出翅膀飞过去吗？”尼摩船长回答我说：“阿龙纳斯先生，我们会过去的，但并不是从上面飞过去，而是从下面过去。我们会潜到很深的水下，直到离开这里为止，鹦鹉螺号有专门存储氧气的地方，现在我们的工作室正在收集氧气，等氧气收集完毕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下沉了。”“即便是这样，就算南极也是海，但如果水下也被冰冻了，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是啊，不过请您放心，这对于鹦鹉螺号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我们的船头装有非常锋利的冲角，完全能够穿透冰层。”

我听了尼摩船长的话之后，不再有什么疑问了。不一会儿，尼摩船长指挥船员们破开冰冻住鹦鹉螺号周围的冰块，然后，鹦鹉螺号沉到了水下，以每小时26海里的速度前进，当碰到冰层的时候，我就能听见鹦鹉螺号的冲角冲击冰层的声音，我们越往前走，冲击的冰层就越薄。第二天早上，尼摩船长走进我的房间告诉我，现在鹦鹉螺号的前方已经畅通无阻了。我马上穿好了衣服，迅速来到了平台眺望。除了船周围有一些冰块外，前方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了。天空中，鸟儿自由地飞翔；水面下，成千上万的鱼类在遨游。我有些激动，找到尼摩船长说：“船长先生，我们现在就在南极了吗？”尼摩船长依旧是那么平静，说：“是的，教授。不过我们现在的具体位置还没有测量，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够知道鹦鹉螺号的具体位置了。”

鹦鹉螺号继续行驶着。我们在前方发现了一个小岛。我和康赛尔、尼摩船长一行人坐上小艇，离开鹦鹉螺号向小岛进发。沿途我们划得很小心，如果在这时碰到暗礁那就不划算了。就这样，我们整整划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岛上。康赛尔正要下船，我却把他拽住了。我回过头，对尼摩船长说：“船长先生，我想踏足这片大陆上的第一人应该是您。”尼摩船长笑着说：“是的，教授，您说得对，至今还没有人踏上这片大陆，对于这份荣耀⁴，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尼摩船长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小岛。尼摩船长显得非常激动，他张开双臂，好像这片土地只属于他。我们在船上看着他，这一刻，他就是这里的国王。过了很长时间，尼摩船长才回过神，看看船上的我们说：“赶紧上来吧。”

我跳到岛上，康赛尔紧跟着我。跟随我们的船员没有下来，他们负责看着小艇。这座岛上有各种各样的鸟类，它们飞来飞去，不时鸣叫着。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欣赏风景，很多小鸟就停在我们旁边的礁石上，并不害怕陌生人。不远处，我们看到一群企鹅在自由地游荡，它们穿得像绅士⁵一样。由于天空中的雾很浓，所以我们无法测出自己的位置。到了中午的时候，雾还没有散开，太阳也没有出来，尼摩船长示意大家返回鹦鹉螺号，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再说。

第二天，浓雾已经散开了，我希望今天能够测量出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尼摩船长可能还没有起床，我就和康赛尔先到了小岛上。今天我们看到了很多海洋里的大型哺乳动物，尤其是海豹，它们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母海豹正照顾着自己的子女。在另一片广阔的平地上，海象们正在玩耍。遗憾的是，今天太阳依然没有出来。

3月21日早晨五点，我走上平台，看见尼摩船长已经站在那里了，他对我说：“天晴了，太阳出来就有希望。早餐后，我们到陆地去，选择一个地点，进行我们的观察。”

我听完立刻去找尼德，想要和他一同前往。固执⁶的加拿大人拒绝了我的邀请，我能看出来，他的沉默不语和他的坏脾气一天比一天严重了。本来，他在这种情绪支配下而表现出一些其他情绪，我也并不奇怪。是的，陆地上的海豹是成群结队的，我不应该拿它们来诱惑这个性格直率的捕鱼人。早餐过后，我来到了平台上。鹦鹉螺号在夜里又悄悄前进了好几海里，我们正飘在大海中，离岸有一海里之远，在这里可以看到岸上那些高达四五百米的山峰。我和尼摩船长以及两个水手登上了小艇，带着一些航海仪器就出发了。

当我们的小艇在海面上航行的时候，我看见了好多鲸鱼，它们是只有在南极才能看到的三种鲸：没有背鳍的平直鲸；肚皮上有一些褶皱，还有宽大的灰白色的鳍的驼背鲸，尽管它叫这样的名字，但它的背并不驼；黄褐色的鳍背鲸，它也是最活泼的鲸类。这些巨大的海洋动物发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它们正把混有气体的水柱射向高空，那水柱散落下来，形成一阵水雾。这些巨大的哺乳动物在这片海域自由玩耍，我认为，南极已经成为这些鲸类最后的避难所了。

九点钟的时候，我们终于靠岸了。这时，浓云被风吹走了，天空渐渐晴朗起来，雾气也在冰冷的水面上消散了。尼摩船长向着其中一座尖峰走去，他一定是想爬到高处进行观察。我跟在他身后，在这充满硫磺气体的空气中，踩着尖利的火山石，进行艰难的攀登。船长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陆地了，但他在这陡峭的斜坡上前进，动作非常灵活，不但我追不上他，就连那些时常追赶羚羊的猎人也对他望尘莫及⁷。

我们用了两个钟头才征服了这座由云斑岩和玄武岩构成的山峰。从山顶向下望去，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大海一直延伸到北面天空的边缘，那里是水天交接的一线。在我们的正下方，是一片光滑的白色冰原；而我们的头顶上，是掺杂着惨白色和淡蓝色的天空。在北面，太阳好像一个熊熊燃烧的轮盘。在蓝天和碧海之间，一些由鲸鱼制造的美丽的喷水柱姿态各异地绽放出来。更远一些的地方，是我们的鹦鹉螺号，它就像一头沉睡的鲸。在我们身后，是一片广阔的陆地，那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岩石和冰块搭成的凌乱层台。

尼摩船长走到山峰的最高点，拿出晴雨表认真地测量着尖峰的高度，因为在他的探险计划中，测量峰高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项。快到正午的时候，太阳像金盘一样悬挂在天空中，它照耀着这块人迹罕至的大陆，吝啬地放出它那不多的光芒。尼摩船长戴上网形线望远镜，这种望远镜可以改正折光作用，他用它来观察渐渐沉入水平面的太阳。我手中拿着航海时针，心脏怦怦地跳着——如果那太阳的圆盘刚好隐没了一半时，而航海时针正好指向正午，那我们就是站在南极点上了。“正午！”我大喊。“没错，南极点。”尼摩船长极为庄重地回答着我，同时把望远镜递给我，我在镜中看到，太阳正好被水平线切成了完全相等的两半。

我注视着照耀在峰顶上的最后一缕阳光和那些斑驳陆离⁸的黑影。突然，尼摩船长抓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此时此刻，我，尼摩船长，在1866年3月21日，自南纬90度到达了南极点，我占领了这个地球上最荒凉的土地。”“船长，那么您将用谁的名字命名呢？”“教授，我用我的名字命名！”船长说着，展开了一面黑旗，旗帜中间有一个金黄的N字。尼摩船长转过身来，面对着即将消失在海面上的太阳，喊道：“再见吧，太阳！沉没吧，辉煌的金球！在这片自由的海底沉沉睡去吧！让六个月的长夜笼罩在我的这片新领土上吧！”

注解：

1【南极圈】南半球的极圈，是南温带和南寒带的分界线。

2【壮观】雄伟的景象。

3【解冻】冰冻的江河、土地融化。

4【荣耀】光荣。

5【绅士】指旧时的地方上有势力、有功名的人。

6【固执】（性情或态度）古板执著，不肯变通。

7【望尘莫及】指望见前面人马扬起的尘土而追赶不上。后多用来比喻远远落在后面，相差甚远。

8【斑驳陆离】多形容色彩错杂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