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暖流

对我来说,那个不幸遇难的人最后绝望的呼喊简直要把我的心撕碎了。鹦鹉螺号上的所有船员,他们和尼摩船长完全是团结一心的,他们也像他一样忌恨人类,而这其中,居然有一个是我的同胞!鹦鹉螺号的水手队伍看起来是由不同国籍的人组成的,而代表法国的只有他一个人吗?这又是徘徊在我心头的一个无法解释的疑问!

尼摩船长回到船长室去了,就算是吃饭的时候我也无法看到他。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愁闷、失望和踌躇,而鹦鹉螺号也跟着他的思绪一起,无法保持固定的方向。它一会儿驶向这里,一会儿又驶向那里,有时候竟完全随着波浪漂流着。它的推进器已经停止了转动,它就像是自由了,用不到这个推进器了。它不忍离开这次残酷战斗的现场,以及那个吞噬了它的船长一个亲人的海面!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鹦鹉螺号在巴哈马1水道的入口稍作停留,又向北方疾驰而去。我们顺着海流航行着,这海流有它自己的边岸、自己独特的鱼类和自己的温度,我们称它为大西洋暖流。

没错,它就是这样一条河流,在大西洋中特立独行地流动着,与周围的水流互不相混。它是一条咸水河,甚至比周围的海水还要咸。它的平均深度是3000英尺,平均宽度是60海里。在一些海域里,它的水流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4公里,它的水量比地球上任何一条河水的水量都要大。

尼摩船长告诉我,大西洋暖流的起源,也就是它的出发点,是在嘉斯贡尼海湾。在那里,水温尽管很低,水的颜色也很淡,但暖流已经开始形成了。它沿着赤道向南流去,水流受到热带地区阳光的曝晒,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它横穿大西洋,到达巴西海岸的圣·罗克角,然后分出两个支流,一个流向安地列斯群岛附近的海域,尽量吸取着海水的热量。在这时,大西洋暖流起到维持海上温度平衡的作用,并负责把热带的海水同北极来的海水混合起来。在墨西哥湾中,它被晒得滋滋直响。它沿着北美海岸向北奔流,一直涌到纽芬兰岛,然后与戴维斯海峡寒流撞在一起,被迫向西,再次流回大西洋。在北纬43度,这股暖流又分成两支,其中一支在东北信风2的帮助下回到嘉斯贡尼湾和阿梭尔群岛,另一支在温暖了爱尔兰和挪威海岸后,直奔斯勃齐堡,在那里,它的温度降为4度,渐渐融入到北极的海水中。

这一天,加拿大人实在忍无可忍了,他暴躁的脾气使他不可能适应这永无止境的监牢一般的生活。他的容貌越来越憔悴,性格也变得更加孤僻。他走过来对我说:“我受够了!不管怎样,我必须跟船长谈谈,如今到我祖国的沿海了,我要回家!否则我就去跳海!”

“尼德,”我对他说,“您要我去问尼摩船长,他到底为什么要把我们囚禁在船上,是不是?”

“没错,教授。”

“尽管他已经解释过这个问题,我还是需要去问一下吗?”

“是的,我要再确认一下这件事,请您帮帮我吧,就说是我拜托您去问的也行啊。”

“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碰到过他了,他好像在故意躲我。”

“那您就更有理由去拜访他了。”

“尼德,我答应您,一定会找他问个清楚。”

“什么时候?”加拿大人急切地问。

“只要我能碰见他。”

“阿龙纳斯教授,我想现在就去找他。”

“不,还是我来吧,明天——”

“今天。”尼德坚定地说。

“好,就今天,我去找他谈谈。”

我让他放了心。如果他自己去找尼摩船长,一定会把事情搞砸。尼德走后,我决定立刻去找船长,我喜欢速战速决。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能听到尼摩船长在船长室中的踱步声,看来我不应该放过这个见他的机会。我走过去,敲敲他的门,里面却悄无声息。我又敲了一下,然后用手去转动门的把手。门开了,我走进去,船长正在里面,他趴在工作台上,对我视而不见。我暗自决定,不问清楚就不出去,然后就向他走去。

船长突然抬起头来,语气粗鲁地问我:“怎么是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您谈谈,船长。”

“我正忙着呢,教授。”

这样的待客之道真令人泄气,但为了能够一吐为快,我冷静地说:“先生,我来是想和您谈一件我不想再拖的事情。”我接着说,“船长先生,今天,我以我同伴和我的名义来问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获得自由?”

“自由!”尼摩船长激动得站了起来。

“没错,船长先生,就是自由。我郑重地向您询问,我们在您的船上已经七个月了,我今天再问您一次,您是不是打算把我们永远留在这艘船上?”

“阿龙纳斯教授,”尼摩船长说,“我今天给您的答案,同七个月前我给您的答案没什么不同:只要进了鹦鹉螺号就不能离开它。”

“您把我们当成没有自由的奴隶来对待吗?”

“随便您怎么想吧。”

“可是,奴隶也有重新获得自由的权利,只要有这种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这种权利,”尼摩船长说,“我并没有否认您有。我难道让你们发过誓,让你们终生都不得离开这艘船吗?”船长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死死地盯着我。我知道,再争论下去,是毫无用处的。

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坏了,看样子大风暴即将来临了。天空变成了灰白的牛奶色,在天际,飘来一片片疏散的淡云,紧接着就是浓浓的乌云。离海面很近的黑云在我们头顶掠过,海水涨了起来,鼓起很大的风浪,除了风暴的朋友——海燕3之外,其他的鸟都不见了。经过检测发现,此刻空气中的温度很高,水蒸气也达到了很高的数值。看来我们要做好与风雨搏斗的准备了。

5月8日,海上刮起了罕见的大风暴,当时鹦鹉螺号正和长岛在同一纬度上,距离纽约水道大概有几海里。我可以清晰地描述出我们与这次风暴的激烈斗争,因为,尼摩船长不知为何又爆发了他古怪的脾气,坚决不让船潜入海底,而任由它在风浪中左摇右晃。风从西南方吹来,首先是并不猛烈的凉风,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就变成了可以摧毁一切的暴风。尼摩船长用绳子把自己绑在船上,再大的浪也不怕。我站在他身旁,也学着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欣赏着风暴的景色,大声赞美这无可匹敌的大自然的力量。低空中巨大的乌云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扫过,我看到了一些巨大的、令人恐惧的漩涡。

我被闪电晃得睁不开眼睛,但尼摩船长敢于直视它,好像要摄住那风暴的灵魂。可怕又复杂的巨响,夹杂着波浪的怒吼声和暴风的呼啸声充斥着整个天空,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这暴风啊,呼啸着从东方出发,绕着骇人的大圈,最后又回到东方。啊!这就是那著名的大西洋暖流!它不愧被称为风暴之王,海上的暴君!正是由于它的水流上面,各层空气有着不同的温度,才构成了如此强大可怕的暴风。

大雨之中夹杂着阵阵电光,雨点已经完全沦为了闪电的配角。难道说,尼摩船长觉得被巨雷轰死才符合自己的身份,所以要让自己暴露在这风雷之下吗?鹦鹉螺号把它船头的冲角高高竖起,直指天空,好像避雷针一样,我看到从冲角上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我实在无法忍受这风暴的威力了,就匍匐在平台上,费力地把嵌板弄开,下到客厅里去。这时候,船外面已经满是暴风骤雨,闪电的密集程度也达到了最高点。鹦鹉螺号里的所有人都是东摇西晃的,想要站稳,根本不可能。

半夜时分,尼摩船长才回到船中,储水池渐渐被充满了,鹦鹉螺号又重新沉到海里去。透过能看到海中景象的玻璃窗,我看见许多惊慌失措的大鱼,像幽灵一样在水中四处奔逃。有一些鱼在我眼前就被雷电轰死了。鹦鹉螺号持续下沉,到了15米深的地方,我想应该可以安静下来了。出乎我的意料,激烈的风暴把整个上部水层都搅动了起来,一直影响到50米深的海底。在漆黑一片的深海,我们才找到了久违的安静——这里悄无声息,充满了和平!谁能想到,这时海面上的狂风暴雨仍在继续呢?

大西洋暖流 - 图1

大西洋暖流 - 图2

注解:
1【巴哈马】位于大西洋西岸的岛国。
2【信风】在赤道两边的低层大气中,北半球吹东北风,南半球吹东南风,这种风的方向很少发生改变,叫做信风。也叫贸易风。
3【海燕】一种海鸟,体长约13~25厘米,体暗灰或褐色,有的下体色淡,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