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一切都归于平静了,鹦鹉螺号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战场。虽然我知道尼摩船长曾经有过极为悲惨的遭遇,但他如此残忍的报复,也是我根本无法理解与接受的。
鹦鹉螺号飞一般地驶向北方。这几天夜里,我总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1,那天的恐怖场面已经成了经常折磨我的噩梦。鹦鹉螺号这次的目的地是哪儿呢?因为我们的逃跑计划已经没有了希望,所以尼德总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整天都不出来,更别说找我和康赛尔聊聊天了。康赛尔一直关注着他,害怕他会想不开,做出傻事。
一天清晨,我睁开蒙眬的睡眼,隐约听见尼德在我的床边说:“教授先生,我们必须逃走。”
我立刻清醒了,吃惊地问他:“那您要什么时间逃跑呢?”
“我决定就在今晚,教授先生,到时候您能立刻和我走吗?”
“差不多吧,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望见陆地了。早晨的时候我登上平台,透过浓浓的大雾,隐约看到了陆地的轮廓。”
“那陆地是什么样子的?”
“看不清楚,但怎么说那都是块陆地,只要能帮助我们逃出去就可以了。”
“没错,尼德,您说得非常对,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行动,到时候无论是大风大浪还是狂风暴雨,我们都要离开这里。”
“这一回,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就拼死反抗,死有什么可怕的呢?”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死在一起吧,尼德。”
我们制定了不留后路的逃亡计划后,加拿大人出去了。我只身登上了平台,由于阵阵的波浪,我几乎站不稳了。天空再次布满了乌云,风暴又要来了。但是,既然有逃脱的希望,那我就一定要逃走,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下到船舱中,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尼摩船长。我能和他说什么呢?是道别,还是告诉他我心中的厌恶?算了,还是不要看到他了,忘记了才是最好的结果,对,就是这样!
也许这是我在鹦鹉螺号上的最后一天了,但这一天真是漫长!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尼德和康赛尔也都是自己待着。我们互相不说话,怕被人看出什么。六点钟吃晚饭的时候,我虽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些,因为晚上的行动需要力气。
六点半的时候,尼德来找我,对我说:“十点钟的时候,月光并不明亮,我们可以趁着黑暗逃走。我和康赛尔在小艇那里等您。”
他说完就马上出去了,连回答的时间也没有给我。我想我应该确定一下鹦鹉螺号的航向,便来到客厅中。我发现我们正在50米深的海水中,以惊人的速度向东北方驶去。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在这个客厅中陈列的各种奇珍异宝,这简直是艺术的宝库,但总有一天它们要与这艘船的主人一起葬身海底。我想让它们的样子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在这里整整看了一个小时,在明亮的灯光下,我把玻璃柜中的所有珍宝都看了一遍,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钟准确地指向九点半。我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脑袋,祈祷它不要炸裂。我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半个钟头之后——哦,这半个钟头简直是无情的折磨!我的脑海里回荡起隐隐约约的大风琴声,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忧郁乐声,是一个要逃避现实的人的真正哀歌。我仔细聆听3着,差点就忘记了呼吸,跟随着尼摩船长的琴声,迷听。醉在他那恍若隔世的音乐里。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尼摩船长并没有回到他的船长室里,而是坐在我逃走的必经之路——客厅里面!我要在那里最后一次遇见他,他会看到我,并和我交谈!他轻微的一点动作就可能让我颤抖不止,他只要一开口就可能让我双腿灌铅!十点钟越来越近了,离开这里,与我的同伴们会合的时间就要到了。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就是尼摩船长拦在我身前我也不能反悔了。我轻声拉开房门,可就在我拧开门的时候,那门发出了骇人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从我脑海里发出来的一样!我沿着鹦鹉螺号里没有灯光的走廊,一走一停地悄声前进,竭力阻止着心脏的跳动。
我摸到客厅角落的小门,轻轻地打开它。客厅里也是漆黑一片,大风琴仍然响着,但那声音柔和了许多。尼摩船长坐在那里,并没有看见我。我想,就是在刺眼的灯光下,他也一样看不见我,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到别处遨游去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我在地毯上悄声走着,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和任何东西相碰。我用了整整五分钟才走到客厅另一边通往图书室的门。
我刚想开门,一声长长的叹息让我马上停止了动作。我知道尼摩船长已经站了起来,我甚至能借着图书室的灯光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他直直地冲我走来,悄无声息的,就像一个幽灵。他好像在悄声哭泣,我听见他低声说着下面的话,这是我从他口中听到的最后几句话:“上帝啊!够了!够了!”这是他良心发现时充满悔恨的自白吗?
我被弄得心慌意乱,连忙跑进图书室,爬上楼梯,几步走到了小艇边。我坐进小艇,发现尼德和康赛尔已经坐在那里。
“我们走,快走!”我大喊。
“好的!”加拿大人回答。
我们正做着逃走前的最后准备,突然从船内发出了巨大的噪声,好像很多人在急切地回答着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是船长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吗?我接过尼德递给我的一把短刀,紧紧地握在手中。“没错!”我低声说,“死亡不算什么!”加拿大人突然停止了他的工作,我们竖起耳朵,确信自己是听到了这样的话:“北冰洋大风暴!北冰洋大风暴!”
天啊,北冰洋大风暴!还有其他更可怕的名称能够让我如此恐惧吗?看来我们是在挪威沿岸一带的危险海域之中了。在我们乘坐小艇逃离前,就要被卷入这无底的深渊吗?很多人都知道,在涨潮的时候,夹在菲罗哀群岛和罗夫丹群岛之间的海水,不停地奔涌咆哮,它们会形成巨大的漩涡,若有船只被卷进去的话一定是有去无回。滔天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涌来,这个地方被形象地称为“海洋肚脐眼”,它影响的范围能够达到15公里。在深渊周围,不仅是船只,就算是鲸鱼和生活在冰川上的北极熊2,也会无一例外地被吸进去,它直直地通向了地狱。
我们随着恐怖的风浪一起摆动。鹦鹉螺号做着最后的抵抗,它有时和海面构成一个直角,我们也随着它一同竖起!
“挺住啊!”尼德喊道,“把螺丝拧紧,仅靠着鹦鹉螺号,我们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近旁就传来了嘎嘎的声音,螺丝钉脱落了,小艇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入了漩涡。我的脑袋撞在了一根铁条上,这让我立即失去了知觉。
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小艇为什么能够跳脱北冰洋大风暴那可怕的漩涡?尼德、康赛尔和我是怎样脱险的?这可不能说。当时我恢复知觉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罗夫丹群岛上一个渔夫的小木屋里,我的两个朋友也安然无恙,在我身边照看着我。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鹦鹉螺号的结局是什么?尼摩船长还活着吗?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我真的很希望找到答案。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尼摩船长能够生存下来,好好地活着,住在他那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那是他的水中王国。我希望仇恨不再困扰着他,我看得出,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十个月的海底历险,让我感受到了海底的奇妙景象,也许有人会说我的言论与人们所熟知的海底相距甚远,但能为我的经历作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尼摩船长。
注解:
1【辗转反侧】形容有心事,躺在床上不能入睡。
2【北极熊】北极熊是世界上最大的陆地食肉动物。
3【聆听】仔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