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克重返先遣连

昨天夜里，少校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马上提审¹帅克，就悄悄地离开酒会，到军事监狱去了。

监狱里的看守兵们都在呼呼大睡，歪戴着军帽的少校看到他们这么不争气，气得破口大骂。他命令看守军士立即把关押帅克的牢房大门打开，声称自己要进行一次严肃的审讯。

军士也喝醉了，他把少校关在帅克的牢房里，拒不交出钥匙。少校大骂起来，称军士是狒（fèi）狒。

看守军士生气地走了，少校呆呆地坐在帅克的床上。帅克立正，对着少校说：“报告，少校先生，犯人平安无事。”

少校迷迷糊糊地问：“哦，那犯人在哪里？”

“报告，他就是我本人！”帅克挺起胸，自豪地回答。

少校对帅克的回答毫无兴趣，他倒在床上翻来翻去，把身子缩成一团，打起酣（hān）来。

帅克把军大衣往少校身上一盖，然后也爬上床睡觉了。于是，早上人们发现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正拥在一起沉睡。

到了早上六点钟，帅克把少校摇醒。少校醒来后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帅克向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终于明白过来，显得十分尴尬。

“你，你是不是个傻子？我要离开这里……”少校沮丧地说，然后，他就开始捶击牢房的大门。

少校离开牢房返回自己的住所时，脑海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那个帅克肯定是个无辜的傻子。

少校回到家，发现芬克将军正在掐自己的勤务兵的脖子。他有些吃惊，以为将军疯了。

“坏蛋，你的少校在哪里？快给我说！”将军恶狠狠地叫道。勤务兵在挣扎。

芬克将军松开勤务兵的脖子，随手抓起一份电报，用它抽打勤务兵的嘴巴。

“混蛋，你得把这个公务电报²交给他！你到底把你的少校军法官弄到哪里去了？”将军怒吼道。

“我在这儿呢！”少校说道。

将军看到了少校，就赶走少校的勤务兵，把抽打勤务兵嘴巴的那份电报扔给少校。

“看吧，”将军悲伤地说，“你干的好事！”

少校读着电报，内容如下：“第十一先遣连士兵帅克系于本月十六日奉命寻找宿营地，不幸失踪，望收容部队速将该兵送回‘铁旅’。”

芬克将军很失望，他那个突击审讯的计划被这份电报无情地打乱了。他命人通知守卫，要求他们立即把犯人帅克带到少校的房间来。他恨不得绞死帅克。

少校不以为然，加之他对于昨天自己干的荒唐事很尴尬，就打算为帅克开脱罪名。

守卫把帅克带到了少校的房间，少校要帅克说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去为旅部寻找宿营地的，又是怎样穿上俄军军服的。

帅克对此进行了解释。他承认自己是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自愿穿上俄军军服的，但是他拒不承认对他背叛皇上的控告。

“这是个白痴，”将军对少校说，“他在池塘边上穿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俄军军服，竟然还听任人家把他塞进俄国俘虏的队伍里！”

“报告，将军先生，我的智力的确底下。”帅克自信地回答。

“不要说废话。”少校说完，便转向将军，问他如何处置帅克。

“就让他们旅绞死他吧！”将军无奈地说。

一个小时后，四名士兵押送帅克前往“铁旅”的旅部，他们分别由波兰人、匈牙利人、德国人³和捷克人组成。捷克人是一名上士，带领这支押送队，他对自己的犯人同胞装出一副耻于为伍的样子。帅克到火车站时请上士允许自己上厕所，上士极为粗暴地拒绝了他。

“好吧，既然您执意不肯，那就请您给我留个字据，好证明您是按照某种法律条款不允许我上厕所的。如果把我憋坏了，咱们可以到旅部军法处对证一下，看一看谁对谁错。”帅克高傲地说。

上士吓坏了，连忙领着帅克去找厕所。

他们这一行人登上了列车，帅克想和他的同胞聊天，但上士对帅克的要求一概拒绝。

“上士先生，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忘掉了语言，就得忍受不幸。请您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让您那么难受，说不定我还可以帮您想想办法，因为一个被押送的士兵往往比押送他的人的阅历要深一些，你也可以给我们讲点什么，不然就太无聊了！”帅克对他的同胞说。

“闭嘴，不要再说了！”上士打破了沉默，喊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几个押送兵见他们的上司这么死板，也都闷闷不乐。就这样，他们离“铁旅”的旅部越来越近了。

在帅克被俘的期间，“铁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旅长改由赫比希上校担任。这个有痛风病⁴的老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自己的脚指头，但他倒是个和气的人。

就在这段时间，杜布中尉出了一次丑，有一天他闲来无事，就骑着马在卢卡什上尉面前炫耀自己的骑术。不幸的是，他掉进了沼泽里，大家不得不把他从乌黑的沼泽里拔出来。杜布中尉当时毫无怨言，只是像个垂死的病人一般呻吟着。

这次经历让杜布中尉和同是病人的赫比希上校拉近了距离。帅克被押送兵押往旅部的时候，中尉正在赫比希上校的办公室里大谈各种疾病。

当帅克出现在杜布中尉面前的时候，杜布中尉惊叫起来。

“看啊，你们这些笨蛋士兵在外面像妖怪一样到处游荡，最后还是不得不像野兽一样回来！”他生气地说。

帅克的名气早就传遍了整个旅，各级军官都挤进上校的办公室，要看上校如何发落帅克。上校是个很和气的人，并不在意办公室有多拥挤。

今天，上校的兴致很高，因为他的脚指头没有疼。他用缓和的语气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杜布中尉忍不住叫道：“上校先生，这个兵装疯卖傻，他常用这种手段来掩饰罪过！我可以猜到他干了一件很坏的事，您要是允许我看一下押送公文⁵，我就能给你提供一个合理处置他的办法！”

上校把公文交给杜布中尉，后者看完公文大喜。

“这下你完蛋了！你知道在打仗的时候丢失军服意味着什么吗？”杜布中尉按捺（nà）不住他那颗狂喜的心，激动地说。

这时，赫比希上校的面孔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因为他的脚指头又开始疼了。他像老虎一样大声吼道：“都滚出去！”

这时，除了杜布中尉，大家都退出去了。中尉还想和上校说些什么，只见上校抓起墨水瓶就朝他扔。中尉一见大势不好，急忙开溜。

上校吼叫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他的脚指头又变成绵羊那般正常了，这才让他感觉到惬（qiè）意。

他命人把帅克叫来，亲切地问：“帅克，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帅克把自己的经历给上校讲了一遍。上校正为脚指头暂时获得舒适的感觉而暗自欣喜，就随手发布了一道命令：给传令兵帅克一笔路费和新军服，让他去找自己的连队。

帅克穿着崭新的新军服离开旅部，把杜布中尉震住了，他还以为帅克是上校的亲戚。

第九十一团的先遣营此刻正在一座小城中。扎格纳大尉经过努力，好不容易才让全营聚在这里，不过，第十四连的后卫⁶还是失踪了。

帅克进入这座小城，觉得头晕目眩。前线离这里很近，城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士兵和运输队。没有人知道要进攻还是要撤退。宪兵们不停地抓捕犹太人，认为这些可怜人可能会在城中散布谣言。

帅克在兵站打听了很多人，但是没人知道他的连队在哪里。一位上校告诉帅克，他们营驻扎在城外，因为他们的人一进城就跟人打架了。上校看着帅克一头雾水的样子，就给了他几个小钱，让他在路上买烟抽。最后，他还和气地与帅克告别。

帅克找到了营部。营部在城外一个村子的学校里，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拿了学校里能拿的东西作为纪念品。

这一天，营部的军官们在学校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大家凑钱买了一头猪，叫炊事班办了一台猪肉筵（yán）席。在炉灶边，卢卡什上尉的勤务兵巴伦瞪大了眼睛看那头猪，但是人家又不让他吃，于是忍不住大声痛哭，最后凶猛地冲进炊事班，不顾炊事员的阻拦，抢走一截猪肠。

帅克到达营部办公室的时候，志愿兵马列克正在编他的战史，刚刚写到：我团先遣营的勇士们高歌猛进，向N高地进发，在那里涌现出了无数英雄。我团的指挥官表现出了最最杰出的战略才能和战术才能，我团的士兵不畏死亡，这样就毫无疑问地促成了M日的光荣的一天……

“我又回来了！”帅克对马列克说。

马列克惊奇地叫了一声，他本以为帅克逃跑了。

“你一点儿也没变啊！”志愿兵对帅克说。

这时，军官们都在村中的神父家里准备大吃猪肉。帅克走进了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扎格纳大尉和卢卡什上尉。

“报告！第十一先遣连传令兵帅克到！”帅克立正说，随后又敬了一个军礼。

他不顾大尉和上尉那逐渐苍白下去的脸，大声说：“报告，他们想杀掉我，说我背叛了皇上！”

“我的天！你在说些什么啊？”卢卡什上尉绝望地嘟囔起来。

帅克把自己被俘后的经历极为详细地讲给在场的所有军官们听，扎格纳大尉听得刚要发作，这时，炊事员端着热腾腾的猪肉上来了。

“真该死，是猪肉救了你，但要是再出什么乱子，我可饶不了你！”扎格纳大尉看着猪肉，顿时眉飞色舞。

帅克向军官们敬了个礼，便离开了客厅。他去了伙食房，发现大家都在大口大口地嚼着猪肉，喝着猪肉汤。

军需上士万尼克对帅克的归来表示热烈欢迎，他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对帅克说：“刚才马列克到这儿来说你回来了，还换了套新军装，你可真能给我们添乱啊！”

志愿兵马列克闯进伙食房，告诉大家，杜布中尉带着士官生比勒卷土重来⁷了。

士官生比勒最近被折磨得够惨，不过好歹还活着。他现在落下了一个坏毛病：康复了也想拉肚子。

就因为这个毛病，比勒和杜布中尉的关系不太融洽：他整天霸占着厕所，经常让想上厕所的杜布中尉痛苦不堪。

卢卡什上尉依然被排除在军官圈子外，因此总是落魄失意；扎格纳大尉依旧昏庸，成天饮酒作乐；志愿兵马列克每天都在编造一些英雄的故事，沉醉于自我世界中；巴伦依然吃不饱，但是胃口并没因此减少；军需上士万尼克和传令兵帅克依然在营部快乐地混日子。

军官们认为帅克是个傻瓜，但下级士兵们可不这么认为。帅克是个机灵的士兵，福星高照，注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家！

注解：

1【提审】电报是一种最早的即时远距离通信方式，它是19世纪30年代在英国和美国发展起来的。

2【电报】电报是一种最早的、可靠的即时远距离通信方式，它是19世纪30年代在英美等国发展起来的。

3【德国人】此处是指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士兵。人们习惯称神圣罗马帝国为第一帝国。

4【痛风病】痛风是导致病人患上痛风性关节炎和关节畸形的一种疾病。

5【公文】公文是指行政机关在处理公务活动中产生的，按照严格的生效程序和规范的格式制定的具有传递信息和记录作用的载体文件。

6【后卫】在军队里，后卫的主要职责是阻击敌人，保护部队的交通线和运输线。

7【卷土重来】比喻失败之后重新恢复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