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光阴别忘记

赵敏

第一次看见了你,便爱上了你,只可惜那是个哗哗不停的雨季。

仿佛我和你前世没有友情的缘,怎么相聚都是在密密的雨布里?你皱皱眉:"雨,真讨厌。"我舔舔唇:"讨厌的雨。""无论如何,还是聚在了一起。"你说,"谈点别的吧!"

你推开桌上的稿纸,放下笔:"你想对我说点什么?"我什么也没回答你。剩下的是我和你沿着一条小路默默地向着效外走,空中洒着的雨,像绵绵的情思。效外显得空旷、凄清,偌大的苍穹下,就只有我们俩。前边是一片沙丘,荒草乱滩,我们走了进去。你说你常常来这里狩猎,而且两次都是战果辉煌。这里还有蛇,是土骨蛇。不说不罢,你这么一惊一咋,我可吓得魂不守舍,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你无声地咧开了嘴:"吓你呢!即便是有,我干什么去了!"

我和你之间,语言变得苍白起来,记得这就是第一次。

雨,不再是的了,变成了黄豆点的,"啪,啪",落在头上,打在身上,"砸"得好不是滋味。仰脸望望黑云压顶的天。"嘘!"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老是雨"。我惊讶地抬起眼。"你一定生在山乡,你的家一定在农村。""我的家在豫中一个偏僻的村落,我的母亲是黄土地。"

就为那声土气的"嘘",我已两个夜晚不能入眠。人到了中年或者老年,才喜欢追溯往事的,回忆中寻求幸福的记忆,忏悔中求得朦胧的慰籍。可我,未到而立之年,便过早地回忆起了往事,是太现实,还是太虚幻?

十七岁。听听这个数字,就足以令人神往,那是个放射着青春光芒的年龄,但却漫漫长夜无眠眠,整整赶上了十年的骚动和不安。

在乡间一呆就是五年,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叭哒叭哒"掉进黑黄的焦土里,有苦,也有酸。来到乡间的第二年,我吃派饭。记得清楚,那是一个秋日凄冷的早上,我来到队上虎根叔家时吃饭。虎根叔七十多岁的老母在床上不停地咳喘。七岁的女儿杏妮躲在灶间的门后不时露出一张惊恐的小脸。灶台的锅盖上放着两张白面烙饼,一碗盛好的包谷糊糊冒着缕缕热气。"闺女,你吃呀。"虎根叔招呼我。我默默地点着头,拿起了锅盖上的烙饼。

"大姐姐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小杏妮光着两只乌黑的小脚从门后奔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脚,仰起泪迹斑斑的黄黄的小脸:"爹和娘都偏向你,给你烙羊皮张子吃……"我痛楚地,怔怔地看着杏妮那缺血的小脸,将两张烙饼卷在一起塞进了杏妮的小手里。身后传来了虎根叔一声压抑不住的长长的"嘘!"

几多风雨,几多惆怅,杏妮终于被送走了,远远地离开了父母,据说收留杏妮的孤寡老俩口,给虎根叔家拉来了满满地两袋包米棒。

五个春秋过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从小患有神经衰弱的我,在许多个不能入眠的夜,眼前总是出现小杏妮光光的小脚,黄黄的小脸,总听见虎根叔那声惨然的"嘘!"

眼睛发酸,发潮。雨的傍晚,黑黝黝的,连风也是湿的,脸上冰凉凉的。就因为那声"嘘",我和你的倏然缩短了距离。

我告诉你,身后那一行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是我踩出来的。你指着那串脚印,眼睛流露出诚挚的光:"还不成熟,还幼稚"。我感激你,你像兄长那样扶着我,时时提醒我。你说,这不是你的话,这是一位作家的话:"……生活着,追求着,拼搏着,是美好的。生命,是因为有了美的追求才显得光辉;而美,正因为有了无畏的追求才显得珍贵。"我记住了。

夜,讲学归来,你拐到了我这里,我去接你。讨厌的是,又是这绵绵无休止的雨,泥泞的花街小道,毫不可惜地溅脏了你的鞋和衣。我带你到路边简陋的小吃店,一碗淡淡的水面,一双粗黑的木筷,你吃的香极了。我记着哩:你的母亲是黄土地。你说我成熟了,眼睛里变得有东西了。

我先是惊,后是喜。确实,因为你,我知道了自己应该奉献的价值。也愿意展现自己的价值。就像你说的:"自尊自爱,不卑不亢,不要是顾虑自己长得丑还是俊,重要的是心灵、气质。对人少谈自己,让人感觉你是朦胧的,这样,便完美了。"

"要成熟起来,要热烈地去拥抱生活,思索人生。"有你的提醒,我是幸运的,我在心中深深自慰。

走过去的路,经历过的生活,是不后悔的。

这是泰戈尔的话:"生命因为有了爱才有价值,生命因失去了爱而变得更为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