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钟顽童闹学堂

这日贾政正在书房中和清客相 ¹ 公们说闲话儿，忽见宝玉进来请安，回说上学去。贾政冷笑道：“你要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就依旧玩你的去。”众清客都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如今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成就功名的，不会如往年像小儿一样。天也将饭时了，世兄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宝玉出去。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见外面答应一声，进来个人，打千 ²儿请安。贾政看时，是宝玉奶娘的儿子名唤李贵的，便向他道：“你们成日里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无用的把戏。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东西算账！”吓得李贵连忙跪下磕头，答道：“哥儿已经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 ³萍’，小的不敢撒谎。”说得满坐哄然大笑，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就说道：“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是‘掩耳盗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的，只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答应“是”，见贾政无话，方起来退出去。

宝玉见了贾政，又来到贾母这边，同他一起上学的秦 ⁴钟早已来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呢。于是二人辞了贾母，一同去上学。

这学堂也离家不远，里面上学的也都是贾府族人。但俗语说得好：“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人多了未免就龙蛇混杂，有些下流人物也在内。有个名唤金荣的，最喜闹事，见了宝玉与秦钟这样的公子哥儿，便心中不 ⁵ 忿，又不敢惹宝玉，便没来由地欺负起秦钟来，一时间书堂内万般吵闹。谁知早惹恼了一个人，这人名唤贾蔷，是宁府中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要替宝玉抱不平，便走出门来，把宝玉的书童茗烟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吩咐他几句。

这茗烟乃是宝玉身边头一个得用且又年轻不怕事的，今听贾蔷说：“金荣欺负秦钟，连宝玉也干连在内。”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听了这信，便一头闯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然后直接走进来，一把揪住金荣道，“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吓得满屋中子弟都忙忙地痴望。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抬手要去抓打宝玉。秦钟刚转过身来，听得脑后嗖地一声，一方砚台飞来，打到了贾蓝贾菌的座上。这贾蓝贾菌也是荣府近 ⁶ 派的重孙，贾菌年纪虽小，志气却大，最是淘气不怕人的。他见金荣的朋友用砚台打宝玉，却打到自己的座位上，便骂：“这不都动了手了么！”也抓起砚台来飞，终是身小力薄，却扔不到，反扔到宝玉秦钟案上就落下来了。只听哐啷一声，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笔、砚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打向茗烟。茗烟吃了一下打，大声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几个小厮，一名扫红，一名锄药，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什么东西，还动了兵器了！”墨雨抓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太平 ⁷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躲在一旁的，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的、喝着声儿叫打的，屋内顿时沸腾起来。

外边几个大仆人李贵等听见里边吵闹起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故。众声不一，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一说。李贵骂了茗烟等四个一顿，将这几人撵 ⁸了出去。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打去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这金荣是哪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哪一房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了。”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儿，也来吓我们！”李贵连忙喝止，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亲戚，原来是璜嫂子侄儿。我就去向她问问。”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抱书。茗烟进来，得意洋洋地说：“爷也不用自己去见她，等我去找她，就说老太太有话问她呢。雇上一辆车子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她，岂不省事？”李贵忙喝道：“你要死啊！小心回去先捶了你。我这里好容易劝哄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了新法儿！你闹了学堂，不变个法儿压息⁹了才是，还火上浇油！”茗烟听了，方不敢做声。

写作指导

作者善于运用对话来刻画人物形象，如宝玉的书童茗烟出场时，大骂金荣“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只这一句，就使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童形象跃然纸上。

阅读思考

宝玉问“金荣是哪一门的亲戚”，李贵为什么说“不用问了”？

词语积累

流言混话 掩耳盗铃 不忿火上浇油

阅读笔记 贾政说“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是‘掩耳盗《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可见铃’，……只把《四书》在当时封建文人心中的地位非常之高，已经成为他们评价子弟学识的重要凭证。

注解：

1旧时依附于官僚富贵人家帮闲凑趣的文人。

2指古代男子的敬礼。右手下垂，左腿向前屈膝，右腿弯曲。

3李贵说错了。诗经原文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声。苹：俗名艾蒿。一群鹿儿呦呦叫着，在原野上吃艾蒿。

4秦可卿的弟弟。秦可卿是贾蓉的妻子，因为姐姐的关系秦钟也住进了贾府。

5不平，不服。

6亲缘关系比较近。

7别人打架，在旁趁机打几下冷拳，不易被人发觉，故称为“太平拳”。

8赶。

9使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