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世面
于连坐在开往日内瓦的马车上,仍然在回忆他和德·莱纳夫人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他想起最初的那两个小时,他坐在她的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甜蜜!这个回忆会跟随他一辈子的。这次相会的时光已经和十四个月前他们相爱的最初时光融为一体了。
车停了,刚刚进入让雅克·卢梭街驿站院内。一辆有篷的双轮马车靠过来,他说了一句:“我要去马尔梅松。”
“这个时候,你去那儿干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吧!走吧。”于连又开始变得冷漠了起来。
第三天的晚上,他终于见到了彼拉院长,彼拉院长对他的态度非常冷淡,告诉他侯爵家里的情况,还说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比如:每天都要穿着丧服一样的黑衣;每个礼拜都要去神学院上三次神学课;每天中午,都要坐在侯爵的图书室里,写些有关诉讼和其他事务的信件;晚上八点钟要准时整理侯爵的办公桌,十点钟以后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不过,”彼拉院长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奇怪的是,侯爵竟然认识你……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开始他给您的薪水是100路易,这个人做事全凭心血来潮,这是他的毛病。他会像孩子似的跟你作对。如果他满意,你的薪水会涨到8000法郎。但是,我要是你,我会少说话多做事。”
彼拉院长接着说,“我打听了一下,侯爵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十九岁的儿子。这位公子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是那种中午还不知道下午两点钟该干什么的疯子。他曾在西班牙打过仗。我不知道为什么,侯爵希望你成为年轻的诺尔贝伯爵的朋友。我说过你精通拉丁文,也许是他想让你教他儿子几句有关西塞罗和维吉尔的现成句子吧。还有侯爵夫人。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女人,但她是因偏见而知名的老贵族德·肖纳老公爵的女儿。这位贵妇人是这个阶级妇女性格的缩影。她觉得金钱不是最重要的,你很惊讶吧?还有,我的孩子,往前看,前面就是侯爵的家了。你还得记住一点,那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说是命该如此,永远要说这是天意。”
马车停了,于连在侯爵家一名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这座豪华的别墅里。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又矮又瘦的人,目光锐利,还戴着金色的假发。
这时一个裁缝走了过来,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在于连的肩膀上。侯爵让裁缝给于连量体裁衣,把整个季度的衣服都做了出来。
侯爵看了看于连,对彼拉院长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说:“像于连这样英俊的年轻人,你不会阻拦他学习跳舞吧?”
彼拉院长一下愣住了。
“当然不会,”他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于连并不是教士。”
侯爵点头笑了笑,并亲自把于连安置在朝向府邸大花园的一间漂亮的阁楼里。侯爵下了阁楼,叫来一个年长的人,对他说:“阿尔赛纳,以后你来照顾于连先生。”不到几分钟,于连便一个人置身于豪华的图书室里,那份激动简直无法言语。
一小时后,侯爵进来了,他看了看于连的抄件,惊奇地发现于连把cela写成了cella。“神甫说他很有学问,难道都是无稽之谈吗!”侯爵很泄气,但还是很温和地对他说:
“您对您的拼法拿不准吗?”
“的确如此,”于连说。
“唉,试用这个小神甫真是白费工夫,”侯爵想,“可我多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啊!”
“Cela这个词只有一个‘l’,”侯爵对他说;“您抄写完毕以后,拼法拿不准的字就查查词典。”
晚上六点,侯爵打发人叫于连到客厅去。可是于连却一脚踩在了侯爵的脚上,因为他有痛风病,所以踩得侯爵直咧嘴。
“啊!原来他还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侯爵心里说。
在介绍完侯爵夫人之后,于连就一个人呆在墙角里。不过相对于侯爵夫人来说,于连更喜欢侯爵的儿子——诺尔贝伯爵。他穿着靴子,还带着马刺。大家入座吃饭时于连终于看见了侯爵的女儿。她的头发是极浅的金黄色,身材非常好。可她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不过她美丽的眼睛却深深印在了于连的脑海里,于连简直被迷住了。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各位。”侯爵大声对大家说,“这是我的秘书,他与我之前的秘书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写cela用了两个l。”
大家都看向于连,于连把头埋了下去。这时有几位客人开始拿出一些平时自己觉得有专长的东西考问于连,没想到于连竟然对答如流。他已不那么羞怯,但也不十分机智,而他所有的回答中都渗透出了自己的新看法,虽说表达得不优雅也不恰当,但大家已看出了他的能力。
第二天一大早,于连正在书房抄写信件,侯爵的女儿德·拉莫尔小姐从一扇用书脊掩藏得严严实实的小旁门溜了进来。她大吃一惊,因为她总是溜进她父亲的书房偷走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可今天来恰巧碰见于连在这儿,害得她白跑了一趟。下午的时候,诺尔贝伯爵来到书房,他要读读报纸,以便晚上和大家一起谈谈政治。他和于连很投缘,便相约一起出去边聊天边骑马。可不巧的是,两个人骑马时,于连竟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这简直成了德·拉莫尔小姐的笑柄。
“我想这个小教士将来会有出息的,”侯爵对彼拉院长说,“一个外省人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能应付自如!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怕将来也不会见到了。”
第二天,于连听了两堂神学课,回来又抄了二十几封信。他发现图书室里总是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十分讲究,但是举止格调不高,一脸嫉妒的神色。
这时,侯爵走了进来。
“你怎么在这儿,唐博先生?”他口气严厉地对那个年轻人说。
“我原以为……”年轻人讨好地笑了笑。
“不,先生,没什么‘原以为’。你的试用期过了,你没被录用。”
唐博愤愤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原来,唐博是德侯爵夫人朋友的侄子,有志于文学,院士求得侯爵的允诺让他作秘书。唐博原来在另一个房间工作,他知道于连受到了宠信,很不服气,于是今早就把自己的文房四宝搬进了图书室。
尽管伯爵对他很照顾,可于连还是感觉自己在这个家庭中完全是被孤立的,所以他常常感到寂寞。倒是德·拉莫尔小姐因为上次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所以倒是很愿意和他聊天,不过聊天的话题也大多是为了取笑于连罢了。
德·拉莫尔小姐是一个小圈子的核心,这个小圈里有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德·凯吕斯伯爵、德·吕兹子爵和两三位年轻的军官,这些人不是诺尔贝的朋友,就是他妹妹的朋友。其实这些先生们大谈德·拉莫尔小姐喜欢的话题也无非就是想吸引她的注意而已。
只要于连一停止工作,他就感到百无聊 1赖。那些所谓上层社会的彬彬有礼,其实都是伪装出来的做作举止罢了,他们的思想麻木不仁,没有一点儿感情。于连觉得尽管自己地位卑微,但最起码还算真实。这样一想,于连便感觉自己的思想境界高人一等、凌驾于那些上层社会的伪君子之上了。
对于一个初来乍到,却又因高傲而从来不屑一问的人而言,于连还没有干出什么太大的蠢事。有一天,在圣奥诺雷街,一阵大雨把他赶进了一家咖啡馆。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海狸呢礼服的人看了看他。于连对这目光感到奇怪,就跟阿芒达的那个情夫完全一样。这个穿着礼服的人立刻对于连开始了最肮脏的谩 2骂。咖啡馆里的人围了上去,行人也在门口站住了。出于外省人的谨慎,于连总是随身带着两把小手枪。他的手在口袋里握住枪,气得直发抖。不过他很谨慎,他只是不断地对那人说:“先生,请告诉我您的住址?我将奉陪到底。”
他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终于打动了围观的人。
“嘿!那个只顾嚷嚷的家伙该把住址告诉他了。”这个人听他一再重复,就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五、六张名片。幸好没有一张碰到他的脸,因为于连曾发誓如果那名片碰到他的脸,他就非开枪不可。那个人转身就走,还不时地转过身来,挥动着拳头威胁他。骂他。
于连出了一身汗。“一个最卑劣的人都能让我激动到这种程度!”他仔细想一想之后不由得大怒,“如何才能克服这种让人丢脸的敏感呢?”
“到哪里找证人呢?我是个如此难以相处的人,我连个朋友都没有。”最后,他想到了一个第九十六团的前中尉,叫列万,是个常跟他一起练射击的可怜虫。于连把实际情况告诉了他。
“我愿意当您的证人,”列万说,“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您伤不了那个人,就得跟我决斗一场。”
“一言为定,”于连说。
于是两个人按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圣日耳曼区的夏·德·博瓦西先生。
当时是早晨七点钟。于连叫仆人通报时才想起这个人很可能是德·莱纳夫人的年轻亲戚,从前在驻罗马或者那不勒斯的使馆做事,曾经给歌唱家热罗尼莫开过介绍信。
于连在那天扔给他的名片中取出一张,还有他自己的一张,一同交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仆。
他和他的证人足足等了三刻钟,才被领进一套雅致得令人赞叹的房间。他们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穿着玩偶一样的衣服,他的相貌呈现出一种希腊式的美,他的头又窄又长,漂亮的卷发服服帖帖的贴在头皮上。他的容貌高贵却冷淡,举止和蔼却又显得庄重。
列万对于连说,那人往他脸上粗暴地扔名片,又让他等这么久,是一种双重侮辱。于是,怒气冲冲的于连一下子就闯进了德·博瓦西先生的房间,想装出一副桀骜不 3训的祥子,但同时又不失有教养的风度。
当他看到德·博瓦西先生举止温文尔雅,神情矜持,惊讶之余,桀骜不训的念头刹那间无影无踪。这不是昨天他看见的那个人,他碰上的也不是咖啡馆里的那个粗野之徒,而是一个如此出众的人物,惊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递给德·博瓦西先生一张昨天扔给他的名片。
“我来是要和您决斗的,先生,”随后,于连一口气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听了于连的解释之后,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于连实在不甘心这样就走,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找不出丝毫理由跟他吵架。
列万在这一个钟头里就这样一直坐着,两腿叉开,胳膊肘朝外,手放在大腿上,他断定他的朋友于连绝非那种因为有人挑衅就向这个人无理取闹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的名片被别人盗用了。
于连悻悻地走了,然而他看见德·博瓦西骑士的马车正在院子里的石阶前等着他,那车夫正是昨天在咖啡店碰到的那个人,也就是阿芒达的情人。
于连一看见他,就抓住他的大衣,把他从座位上揪了下来,用马鞭子猛抽。德·博瓦西骑士走下台阶,不住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显然很好奇,但是外交家的傲慢不允许他表现出更多的兴趣。当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他对仆人们说:“我要赶走这个无赖。”后来德·博瓦西先生无论如何都要于连和列万上他的马车,他们去找德·博瓦西先生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有一个僻静的地方,大家正好可以在那儿聊一聊。
一路上,他们谈论一些趣闻,于连和列万对此一无所知。于连一点儿也不蠢,他爽快地承认自己的无知。这种坦率让德·博瓦西先生和他的朋友对他刮目相看。当他们得知于连在德·拉莫尔府供职时,德·博瓦西先生和他的朋友彼此会意。
当天晚上,德·博瓦西先生和他的朋友到处说于连是个十全十美的人,说他是德·拉莫尔侯爵的一位密友的私生子。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一旦大家相信确有其事,就更愿意和他来往了。
“好哇!”有一天德·拉莫尔先生对于连说,“原来你是我的密友,弗朗什—孔泰地区一位富绅的私生子?”
于连想申明这是流言,可侯爵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侯爵一直被困在家里,因为他的痛风病发作了。他每天都让于连给他读报。
一天,侯爵很客气地对于连说:“亲爱的于连,我要送你一件蓝色的礼服。当你穿上它时,你就是我的朋友老公爵的儿子啦”。第二天早晨,于连穿着礼服,带着文件去见侯爵。侯爵觉得必须要慢慢地纠正这年轻人看人看事的错误观点。别的外省人来到巴黎后对什么都赞不绝口,可于连对什么都恨。他们有太多的做作,而于连的却远远不够。 侯爵越来越喜欢于连的坚强性格,所以每天都派他去处理新的事务。 一天晚上,侯爵跟彼拉院长说:“我亲爱的彼拉院长。我知道于连的出身,不过他的内心是高贵的,我要让他成为贵族。”
不久,侯爵终于可以出门了。他派于连去英国办理事务,这一次于连又出色的完成了工作。侯爵非常高兴,奖励给他一枚十字勋章。 这枚勋章让于连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话也多了起来。
一次,德·瓦勒诺男爵来巴黎告知于连他将任命为维里埃的市长。于连忽然就想起了德·莱纳夫人,当他想从德·瓦勒诺男爵的口中打听一些关于德·莱纳夫人的事情时,德·瓦勒诺男爵却闭口不谈,这让于连很是恼火,但是又不知如何发作。
于连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如果我想发迹,必须还得干出一些大事来才行,我必须会说些漂亮话,才能配得上这枚勋章。”
阅读思考
1.传闻中说于连是谁的儿子?
2.于连在决斗中找的证人是谁?
词语积累
百无聊赖 谩骂 桀骜不驯
阅读笔记 作为一个外省来的年轻人,于连在巴黎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再加上传闻的不胫而走,更为他的身世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也因此而得到了侯爵的青睐。
注解:
1精神无所依托,感到非常无聊。
2用轻慢、嘲笑的态度骂。
3指性情暴烈,不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