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访

1820年9月，我受邀来到朋友家，他的住处离画眉山庄不到24千米。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使我忽然想去那里，那时还不到中午，我想我不妨在自己的屋子里过夜，反正和在旅店里过夜是一样的。此外，我还可以很方便地腾出一天时间同希斯克利夫处理事务，这样就省得我自己再来一趟了。

休息了一会，我叫我的仆人打听去林里的路，最后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我把仆人留在那儿，独自沿着山谷走去。我在日落之前到达了画眉山庄，正打算敲门进去，却发现从后屋厨房的烟囱里冒出了烟，这让我判断出他们已经搬到后屋居住了。我走到院子里，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子正坐在走廊里编织东西，一个老妇人靠在台阶上，悠悠地抽着烟斗。

“丁太太在吗？”我问那老妇人。

“丁太太？没有！”她回答，“她不住在这儿，她搬到呼啸山庄去啦！”

“那好，我是洛克伍德先生，这房子的租客。不知道还有没有房间给我住？”

“这儿的租客！”她惊叫，“喂，谁知道你要来呀？你应该捎个话来。现在这儿弄得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以住人！”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进屋给我收拾房间。趁她收拾的空当，我打算到呼啸山庄转转。山庄的大门顺手就被我打开了，我认为这是一种友好的表示。这时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相反的！”一个如银铃般的甜甜的声音说，“我都教你三遍了，你怎么还不会啊，傻瓜！这次你要记住了，不然我就要扯你的头发了！”

“好，相反的。”另一个回答，声音深沉而柔和，“现在，可不可以亲亲我了？你看我学得多么专心。”

“不，先把它正确地念一遍，并且保证不能出一个错。”

我透过窗户想看看说话的两个人，正在念文章的是一个年轻人，穿得很体面，长得也很干净，他坐在一张桌子旁，而另一个人就是小凯瑟琳。我的老朋友丁太太坐在门口，一边做针线，一边唱歌。我走上前，她立刻就认出了我，她跳起来，叫着：“啊，洛克伍德先生！你怎么会想起到这儿来了？画眉山庄的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了。你应该先通知我们的！”

“有人在那边收拾房间，我只是暂住一下，明天就走。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丁太太？”我说道。

“你刚去伦敦不久，希斯克利夫先生就要我来这儿住，一直等到你回来。啊，我看你还没听说希斯克利夫去世的消息吧？”她接着说。

“希斯克利夫去世啦！”我叫道，这简直让我大吃一惊。“多久了？”

“三个月了。”

“我没想到他已经去世了！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刚刚的那个年轻人是小凯瑟琳新的追求者吗？”我问道。

丁太太笑了，继续说：“那是她自己的事。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有关希斯克利夫先生的事。你离开我们还不到两个星期，我就被召到呼啸山庄来了，他说是为了小凯瑟琳的缘故，我很高兴地服从了。很快，小凯瑟琳又恢复了原来的快乐和活泼，在我熨衣服，或干一些其他的不便在小客厅里做的家务活儿时，她就带来一些有意思的书，大声地念给我听。那段时间，希斯克利夫先生变得越来越不喜欢跟人来往，小凯瑟琳的表哥——哈顿，过去很喜欢小凯瑟琳，可是有一段时间他却表现出对小凯瑟琳的极度厌烦，他说小凯瑟琳是在摆臭架子，还有一套戏弄人的鬼把戏。他说他宁可连身体带灵魂都下地狱，也不愿意再看小凯瑟琳一眼。我告诉他应该对小凯瑟琳友好一点，因为小凯瑟琳已经知道自己有多无礼了，有她做伴，会让人心情大好的。小凯瑟琳犹豫了一阵之后，竟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吻打动了哈顿，从那之后他们真的和平共处了。每次她走过哈顿身边的时候，都会微笑着，唱着。我敢说，自从她来到这所房子以后，从来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亲密的关系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们的心都向着同一个目的——一个是爱着，而且想着尊重对方，另一个是爱着，而且想着被尊重，他们都极力想要达到这一点。你瞧，洛克伍德先生，要赢得小凯瑟琳的心其实很容易。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两个人能够结合，等到他们结婚的那一天，恐怕全英国也找不出比我更快乐的人了。那个星期一之后，我发觉小凯瑟琳总是比我先下楼，并且跑到花园里去，她曾见过哈顿在那儿干活。当我去叫他们吃早点的时候，我看见他俩正一起忙着栽下从田庄移来的植物，现在他们已经很有默契 ¹ 了。

吃饭的时候她侧身挨近他，并且在他的碗里插些樱草。他不敢在那儿跟她说话，可她仍逗他，弄得他有两次差点笑出来。终于，哈顿发出一声压制的笑声。希斯克利夫一惊，他的眼睛很快地在我们脸上扫视了一遍。小凯瑟琳又以她不屑的神情回望着他，这是他最憎恶的。希斯克利夫把勺子往盘子里一摔，气愤地说：‘你就是个贱人！’

‘可是你占有的土地是我的；你住的房子是我的；你花的钱也是我的。’小凯瑟琳不服气地喊道。

‘住口，’他叫道，‘吃完了就赶紧滚开！’

‘现在哈顿是我的朋友，我要把你的事情都告诉他！’

希斯克利夫愣了一下，脸变得有些苍白，他站起来，一直望着她，带着一种不共戴² 天的憎恨的表情。

‘如果你打我，哈顿就会打你，’她说，‘所以你还是坐下来吧！’

哈顿低声下气地想劝她走开。‘把她拖走！’希斯克利夫疯狂地大叫。

‘他不会服从你的，恶毒的人！’小凯瑟琳说。

‘算了，别说啦！’哈顿急切地低声说。

太迟了，希斯克利夫已经抓住了她。

‘现在，你走开！’他对哈顿说，‘她把我惹得受不了啦，我要让她永远后悔！’说着，希斯克利夫就揪住了小凯瑟琳的头发。哈顿企图把她的卷发从他手中拽出来，求他饶了她这一回。希斯克利夫的眼睛冒出了火光，不过很快他就放开了小凯瑟琳，然后对她说：‘躲开我，你一定要离我远一点，小心有一天我真的把你杀死。你们所有的人！都躲开我！’

我把小凯瑟琳带了出去。从这以后，小凯瑟琳和哈顿又亲密起来，并且他们又是学生又是老师的，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我把我的活儿干完以后，就进去和他们坐在一起。我望着他们，觉得很舒坦，时间就那样一点点地过去了，有时我竟觉得他们两个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哈顿23岁，小凯瑟琳才18岁，他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去学习和感受，这两个人是唯一还保留着家族气质的人。想起恩肖家族和林顿家族，我总会有些伤心。不过我特别想说的是，就是刚刚他们和希斯克利夫吵架的时候，哈顿仿佛是希斯克利夫青春的一个化身，他给我许多种不一样的感觉，而小凯瑟琳和她妈妈也被我联系到一起了。换句话说，现在的哈顿和小凯瑟琳，就像过去的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这让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那天晚上之后，希斯克利夫先生总是避免在吃饭的时候遇见我们， 而且在二十四小时内吃一顿饭对他来说似乎已经足够了。

一天夜里，家里人全都睡了，我听见他下楼，出了前门。我没听见他再进来，到了早上我发现他还是没回来。那时正是四月份，天气温和怡人，青草被雨水和阳光滋养得要多绿有多绿。早饭后，小凯瑟琳坚持要我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枞树底下，她又哄着哈顿给她挖土，侍弄她的小花园。我正在尽情享受春天的气息和头顶上那美丽的淡蓝色的天，这时小凯瑟琳跑到大门口打算采集一些樱草根围小花园，可她只带了一点就回来了，并且告诉我们希斯克利夫先生回来了。‘他还跟我说话了呢。’她又说，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

‘他说什么？’哈顿问。

‘他告诉我，让我尽可能赶快走开，’她回答，‘可是他看起来很兴奋、急切！’

我起身朝希斯克利夫走过去。他站在门口，脸色很苍白，可是，我确实在他眼里看到了欢乐的光辉。

‘你要吃点早餐吗？’我说，‘你一定饿了！’‘不，我不饿。’他回答。

‘可是你在门外闲荡，不去睡觉，这可不对。’我说。

‘你进去吧，不要打搅我。’他有些不耐烦了。

我只好服从了他，就在我走过他身边时，我发现他的呼吸很急促，显然他非常兴奋。

午饭后，我问希斯克利夫先生发生了什么好事儿，让他那么高兴。可他只告诉我，昨天夜里他在地狱的门槛上徘徊了一阵，而今天他竟然还活着。扫过炉台、擦过桌子之后，我走开了，我有些惶恐不安，因为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下午他没再离开屋子，也没人打搅他。可就在晚上我打算关窗户时，我看了看希斯克利夫先生。啊，洛克伍德先生，我简直没法说出我的吃惊！他那对深陷的黑眼睛、那种微笑和像死人一般苍白的脸，在我看来，那不是希斯克利夫先生，那是一个恶鬼。我吓得连蜡烛都没拿住，竟歪倒在墙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临睡觉前我听见希斯克利夫径直上了楼，他没去他平时睡觉的卧室，却去了有嵌板床的那个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给全家预备早餐，可是哈顿和小凯瑟琳没等希斯克利夫下来就先吃了他们的早餐。希斯克利夫离开屋子，慢慢地顺着花园小径出了大门，不见了。他过了半夜才回来，我可以听到希斯克利夫先生的脚步不安地在地板上踱着，他常常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有时也喃喃地说点什么，我听得出的只有凯瑟琳的名字，加上几声亲昵的呼喊。他说话的感觉就像面对着一个人似的，声音低沉而真挚。我没有勇气径直走进屋里去。

天刚刚放亮，希斯克利夫走下楼告诉我，他说他还没立下个什么遗嘱，他也不知道该给谁留下点儿什么，只是觉得有个立遗嘱的必要。下午的时候，他把小凯瑟琳叫到身边，跟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就回自己的卧室了。一整夜，直到早上我们还听得见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哈顿想进去，但我叫他去请肯尼兹医生。等他来时，我们想试着开门进去，可门却上了锁。希斯克利夫叫我们滚，说他自己好些了，他想一个人待着，因此肯尼兹医生又走了。

当天晚上下起了雨，倾盆大雨一直下到天亮。清晨的时候，我看到希斯克利夫的窗子开着。我想他一定不在床上，否则这场大雨会把他淋透的。他不是起来了就是出去了。

于是我用另一把钥匙开了门，进去之后，我就跑去打开板壁，因为那卧室是空的，我把板壁推开往里一看，希斯克利夫先生竟然在那儿仰卧着。他的眼睛锐利又凶狠地望着我，我大吃一惊，然后他仿佛又笑了。

我想不到他已经死了，他的脸被雨水冲洗着，床单也在滴水，他一动不动。窗子来回地撞，擦着希斯克利夫放在窗台上的一只手。破皮的地方没有流血，我用手指一摸，我非常确定他死了，而且已经僵了！

我关上窗子，把他的头发梳了梳。我想合上他的眼睛，可是却怎么也合不上！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希斯克利夫去世这件事。哈顿整夜坐在尸体旁边，一直很难过。他握住希斯克利夫的手，吻那张人人都不敢注视的脸。

肯尼兹医生对希斯克利夫的死因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他就这样死了，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往的岁月。记得我曾经对他说过一段处于我这个位置不该说的话。我跟他说，自从他13岁开始，就一直过着自私自利、毫无信仰的生活。如果他不从哪天醒来的时候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恐怕上帝是不会允许天堂收容一个像他这种人的灵魂的。听到这些，他却表现出了一种极其不屑的表情。他轻描淡写地说，等到他死的时候，只要把他抬到教堂墓地就行，要教堂的执事按照他的吩咐办理，不必请什么牧师，也不必念什么经文，因为他才不在乎呢，他只想进入他自己的天堂，至于别人的天堂是什么样的，他毫无兴趣，也懒得去观赏。

听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简直快要被气疯了，他真是个冥 ³ 顽不灵的倔强家伙，似乎没有人能够走入他的内心深处，他也根本不打算让别人去安慰他受伤的灵魂，他就那样自己活在自己的古怪世界中，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对于他的死，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我想，这对他自己来说，不是痛苦，反而会是种解脱。

我们把他埋了，哈顿泪流满面，亲自掘着绿草泥铺在那棕色的坟堆上。我倒希望这坟里的人可以安睡得踏实一些，因为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刻是安稳的，总是在飘零中生活，所以我希望他长眠时可以安稳一些、踏实一些。

希斯克利夫去世之后，还有些人说在教堂附近、在旷野里，甚至在这所房子里见过他，我也说这是无 ⁴稽之谈。可是有一个老头子肯定地说，自从希斯克利夫死后，每逢下雨的夜晚，他就看见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两个人从呼啸山庄的卧室窗口向外望。

唉，不管怎么样，希斯克利夫的一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完结了。”

这时花园的门开了，小凯瑟琳和哈顿回来了。

我从窗口望着他们走过来。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任何困难都不会把他们压垮的！”我喃喃地说道，我知道现在不论送给他们什么都显得礼薄，只有深深的祝福了……

他们踏上门阶的时候，我不顾丁太太的阻拦，在他们开房门时，从厨房的后门偷偷地溜掉了。

我走到教堂的墙脚下，看得出只不过七个月的光景，它就显得更加颓 ⁵败了，窗子都没有玻璃，屋顶右边的瓦片有好几块地方凸出来，等到秋天的风雨一来，就要渐渐地掉光了。

不久我就在靠旷野的斜坡上找到了那三块墓碑：中间的一个是灰色的，一半埋在草里；埃德加的墓碑脚下被草皮青苔覆盖着；希斯克利夫的墓碑还是光秃秃的。

我在这三块墓碑前流连！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想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长眠者竟会有这样不平静的沉睡。

阅读思考

1.希斯克利夫去世的时候，最伤心的人是谁？

2.小凯瑟琳和恩肖的感情好吗？

词语积累

默契 不共戴天 冥顽 无稽颓败

阅读笔记 在一个阴暗的雨夜，希斯克利夫静静地死去了，他的死除了使自己的灵魂得到了解脱，也平息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两代人之间的所有爱恨情仇。

阅读反馈

学校 __年级 __班级 __姓名 __指导教师__

一、选择题

1.最初，呼啸山庄的主人是谁？（ ）

A.希斯克利夫 B.恩肖先生 C.埃德加 D.丁太太

2.凯瑟琳最终嫁给了谁？（ ）

A.希斯克利夫 B.埃德加 C.辛德雷 D.洛克伍德

3.希斯克利夫的孩子叫什么？（ ）

A.小恩肖 B.小哈顿 C.小林顿 D.泽拉

4.小凯瑟琳和埃德加是什么关系？（ ）

A.父女 B.兄妹 C.姐弟 D.夫妻

5.小林顿死后，小凯瑟琳一直生活在哪里？（ ）

A.画眉山庄 B.呼啸山庄 C.德国 D.英格兰

6.整个故事是由谁叙述给洛克伍德知道的？（ ）

A.希斯克利夫 B.凯瑟琳 C.泽拉 D.丁太太

7.伊莎贝拉是谁的母亲？（ ）

A.小凯瑟琳 B.小恩肖 C.小林顿 D.希斯克利夫

二、简答题

8.是什么使希斯克利夫的心中充满了仇恨？

9.伊莎贝拉为什么逃离呼啸山庄？

读后感

写作要求：阅读完本书后，请小读者写出读后感，字数在150字左右。

指导教师评语__

教师评价__

编者寄语

不要在心中滋生仇恨，因为仇恨在摧毁敌人的同时，也能摧毁自己。唯有爱和希望才是生命中永恒的主题，用爱看这个世界，世界也必定温暖你的胸怀。

注解：

1双方的意思没有明白说出而彼此有一致的了解。

2不跟仇敌在一个天底下活着，形容仇恨极深。

3昏庸顽钝。

4从考察；毫无根据。

5衰落；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