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交织的年轻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孩子们逐渐长大了，辛德雷也远走他乡去谋自己的前程。可恩肖先生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只能待在壁炉的角落里。不同的是希斯克利夫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增长而变得有多强壮，他反而变得骄傲、孤僻。乖巧的凯瑟琳也变得有些怪，那是我在别的孩子身上从未见到过的。她在一天内能让我们所有人讨厌她五十次，从早晨起床直到上床睡觉为止，她总是搅得我们没有一分钟的安宁。不过她非常喜欢希斯克利夫，如果我们想惩罚她，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把她和希斯克利夫分开，这样她就能老老实实的了。

十月份的一个晚上，恩肖先生坐在炉边椅子上宁静地去世了。这天晚上大风绕屋咆哮，听起来狂暴猛烈，却一点儿都不冷。我们都围坐在壁炉旁——我离壁炉稍远，忙着织毛线，约瑟夫正凑着桌子读他的圣经。凯瑟琳靠在她父亲的膝前，希斯克利夫躺在地板上，头枕着凯瑟琳的腿。恩肖先生好像睡着了，我们谁也不敢吱声，怕吵醒他。后来就在大家互道晚安的时候才发现恩肖先生已经半天没动过了。我感到要出事，就急忙喊着孩子们赶快睡觉，可是机灵的凯瑟琳却大声尖叫：“啊，希斯克利夫！他死啦！”说着他们两人就开始放声大哭，哭得令人心碎。

过了几天，辛德雷先生回家奔丧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三年不见，年轻的辛德雷·恩肖变化非常大。人瘦了些，谈吐、衣着都跟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不过唯一没变的就是他对希斯克利夫的厌恶，他对这孩子的旧恨又全都勾了起来。他不许希斯克利夫跟大伙在一起，把他赶到佣人中间去，并强迫他跟庄园里其他的小伙子一起去地里干活。起初，希斯克利夫还在默默地忍受着，因为凯瑟琳陪他在地里干活或玩耍。只要他们两个聚在一起，就会把所有的烦恼都忘掉。有一天，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又把辛德雷惹生气了，辛德雷叫我闩上各屋的门，发誓说这天夜里谁也不许放他们两个进来。到了后半夜我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便急忙把围巾披在头上跑去开门，以防他们把辛德雷吵醒。我一开门只有希斯克利夫一个人，我急忙问他凯瑟琳小姐在哪儿，他说凯瑟琳在画眉山庄，还说画眉山庄只留凯瑟琳小姐一个人，不让他留在那里。希斯克利夫跟我描述了画眉山庄内部的陈 ¹ 设，他说，画眉山庄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桌椅也都有猩红色的套子，纯白的天花板镶着金边，一大堆玻璃坠子用银链子从天花板中间吊下来，许多光线柔和的小蜡烛照得玻璃坠子闪闪发光。老林顿说凯瑟琳小姐只能自己一个人在画眉山庄，于是就把可怜的希斯克利夫撵回了呼啸山庄。希斯克利夫还说林顿一家都非常喜欢凯瑟琳，特别是埃德加，他站得远远的，张着大嘴傻看着她。事情的结局是这样的：希斯克利夫挨了鞭子抽，并得到吩咐，只要和凯瑟琳小姐说话，就得滚出呼啸山庄。由于林顿一家太喜欢凯瑟琳了，就让凯瑟琳在画眉山庄多住些日子，她这一住就住了五个星期，一直住到圣诞节。回到呼啸山庄的凯瑟琳已经不再是一个不戴帽子的小野人了，而是从一匹漂亮的小黑马身上下来的端 ² 庄小姐，她双手提着衣裙，雍容华贵地走进屋子。辛德雷把她扶下马来，愉快地惊叫着：“你简直是个美人，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凯瑟琳穿着一件大方格子的丝质长袍，还穿着亮光光的皮鞋。当她看见那些狗跳上来欢迎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高兴得发亮，可她不敢摸它们，生怕狗会扑到她漂亮的衣服上去。然后她就四下寻找着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看到走进屋来的是这么一个漂亮而文雅 ³ 的小姐，而不是他所期望的样子，他只好藏在高背椅子后面。凯瑟琳看见希斯克利夫藏在那儿，便飞奔过去拥抱他。一秒钟内在他脸上亲了七八下，然后停住了，笑着并嚷道：“你怎么成这个样子啦？要是你洗洗脸，洗洗头发，会更好的，可是你怎么这么脏！” 希斯克利夫有点生气了，他说：“我可受不了让人笑话。我受不了！”接着他就从人群里走开了。凯瑟琳也很委屈的样子，因为她不知道她的一句玩笑，为什么会让希斯克利夫这么冷若冰霜地对待她。一连几天，希斯克利夫都不理凯瑟琳。突然有一天，希斯克利夫终于鼓起勇气，高声地对我说：“你能把我打扮得体面些吗？我要变得干净一点！”“当然，希斯克利夫，不要认为凯瑟琳小姐穿了漂亮的衣服就变成了陌生人。她可是你最实实在在的朋友，看一个人怎么能只看表面呢！哪怕你是一个黑人，只要你的内心纯洁无暇，你就比一个白人还要白呢！而一颗坏心就会把最漂亮的脸变得奇丑无比。”我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堆。看得出来，希斯克利夫已经渐渐消除了不快，开始表现出了很快乐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我已经把希斯克利夫打扮得像一位公子了，可是刚好被辛德雷看到，他非常不爽地对我说：“要是我看见他和凯瑟琳待在一块儿，就会让他尝尝我的巴掌。”希斯克利夫的暴性子已经不能忍受辛德雷的侮辱了。他抓起一盆熟苹果酱，向辛德雷的脸上和脖子上泼去。结局可想而知，希斯克利夫挨了一顿鞭子。凯瑟琳看见希斯克利夫挨鞭子，她的脸气得绯 ⁴红，眼泪已经掉了出来。她心里有她自己的小算盘，她打算报复辛德雷，而且并不在乎等多久，只要最后能报仇就行。当然这是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谈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洛克伍德先生，你都瞌睡啦！我本来可以把你要听的关于希斯克利夫的历史用几个字说完的，可是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以下是我和丁太太的对话）

丁太太打断了她自己的话，站起来正要走，我急忙叫住她，因为这个故事已经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感到自己回到了20年前，回到了那个时候的呼啸山庄。

“丁太太，再聊一会儿吧！”我说着，“再坐半个钟头！你这样慢条斯理地讲故事正合我的意，你就用同样的口气讲完吧。我对你所提的每个人物都很有兴趣。”

（以下情节由丁太太来叙述）

如果你希望我像闲聊一样，把整个来龙去 ⁵脉都要细讲，那我就这样说下去吧。就从第二年夏天讲起——那是1778年的夏天，嗯，差不多23年前。

一个晴朗的六月的早晨，第一个要我照应的漂亮小男孩，也就是恩肖家族的最后一个继承人诞生了。我们正在远处的一块田里忙着拔草，经常给我们送早饭的姑娘提前一个钟头就跑来了，她一边跑一边喊我。

“大夫说太太要不行啦，他说几个月以前太太就有肺痨病。我是偷听大夫和辛德雷说的。现在她没法保住自己，不到冬天就会死的。你一定得马上回家，带着那可怜的孩子。”

我们到了呼啸山庄的时候，辛德雷正站在门前。

“太太怎么样？”我大胆地问，可是辛德雷没有说一个字。

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太太靠在辛德雷的肩上，正说着她明天想干什么，一阵咳嗽呛住了她的话，辛德雷把她抱了起来。她用双手搂着辛德雷的脖子，脸色一变，就没有呼吸了。

接下来，他们的孩子哈顿就完全归我照顾了。辛德雷·恩肖先生对他的关心，只限于看见他健康，而且只要听不见他哭，他就很满足了。至于他自己，他变得更加绝望，他的悲哀是那种无法言语的悲哀。他不哭泣，也不祷告。他憎恨上帝，于是他就过起了自暴自弃的生活。仆人们受不了他的暴虐行为，不久就都走了。约瑟夫和我是仅有的两个愿意留下的人。我不忍心丢下那孩子。

辛德雷的坏作风和坏脾气给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做了一个糟糕的榜样。他对希斯克利夫的态度简直糟透了，而希斯克利夫也不再理会辛德雷对他的态度，他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辛德雷堕落得不可救药，希斯克利夫也变得越加野蛮与执 ⁶ 拗。呼啸山庄就像一个地狱，简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拜访我们，只有画眉山庄的公子埃德加还经常来看看凯瑟琳小姐。这一年凯瑟琳小姐刚好15岁，她的美简直无法形容，任何人都比不上她，但很快她就变成了一个傲慢任性的人！我承认我开始有点儿不喜欢她了。为了要改掉她那妄自尊大的脾气，我常常会惹恼她，尽管她从来没有对我表现出厌恶的态度。她对过去喜爱的事物仍旧保持一种古怪的恋恋不舍，她甚至更喜欢希斯克利夫了。无论年轻的埃德加·林顿有着怎样的优越之处，都难以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埃德加·林顿是我后来的主人，也是这个画眉山庄的主人，你看，挂在壁炉上的就是他的肖像。

（以下是我和丁太太的对话）

丁太太举起蜡烛，我认真地看了起来。埃德加的表情显得深沉而且和蔼。他浅色头发在额边微微地卷曲着，一对大而严肃的眼睛，很斯文的样子。难怪凯瑟琳·恩肖会为了这么个人，忘记了希斯克利夫，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埃德加·林顿先生一定非常讨人喜欢吧？”我对管家说，“这画像他本人吗？”

“非常像，”她回答，“在他兴致好的时候还比这要好看些。那是他平日的相貌，通常情况下他总是精神不振的。”

（以下情节由丁太太来叙述）

凯瑟琳自从在画眉山庄待了五个星期后，就一直和林顿家保持着来往。在画眉山庄，凯瑟琳不愿意表现出她粗鲁的一面，而且在那儿，她见的那些人都有着温文尔雅的举止，因此，她忽然觉得无礼是可羞的，而乖巧和亲切就可以赢得很多人的喜爱。不知不觉间凯瑟琳骗住了老林顿，还赢得了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的欣赏，最重要的是凯瑟琳还征服了埃德加。埃德加先生很少能鼓起勇气公开地拜访呼啸山庄，他很害怕辛德雷，不过辛德雷知道埃德加拜访呼啸山庄的原因，所以他自己也避免冒犯埃德加。渐渐地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感情越来越冷淡，但她还是很喜欢希斯克利夫，如果别人说希斯克利夫不好的话，凯瑟琳就跟没听见似的，就好像别人看轻她的伙伴和她没任何关系一样。而希斯克利夫也不知怎么了，他变得越来越堕落，每天都是一副萎靡不 ⁷ 振的面孔和一种不体面的神气；他天生沉默寡 ⁸ 言的性情扩大成了一种不通人情的坏脾气。就连对待凯瑟琳，他也不是满心的喜爱，而是愤愤地、猜疑地躲开凯瑟琳。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辛德雷不在家，希斯克利夫并不打算下地干活，于是他回头看着正在打扮的凯瑟琳说：“是有客人要来吗？你就不能花些时间陪陪我？你数数看有多少个夜晚都是你那些所谓的朋友陪你度过的？”

“可是伊莎贝拉和埃德加说，今天下午他们要来。”沉默了一下之后，凯瑟琳说道。

“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陪伴？”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根本谈不上陪伴。”她咕噜着。

希斯克利夫终于忍受不了凯瑟琳的羞 ⁹ 辱，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时埃德加轻轻敲了敲门便走进来了，他的脸上容光焕发。这两个朋友不同的气质让凯瑟琳更觉得埃德加风度翩 ¹⁰ 翩。埃德加进来之后，希斯克利夫气得拿起桌子上的抹布开始擦桌子。此时，想和埃德加独处的凯瑟琳小姐非常不满希斯克利夫留在这里，于是她悄悄走到希斯克利夫身后对他说：“带着你的抹布走开！有客人在家的时候，仆人不该在客人所在的房间里打扫！现在这里不欢迎你。”

希斯克利夫没有走开，反而大声地对凯瑟琳说：“非常抱歉，小姐，我正在努力地做我的工作，我必须一心一意地做事，请你不要打扰我！”

“可我讨厌你在我面前收拾。”凯瑟琳小姐蛮横地嚷着，不给希斯克利夫任何辩驳的机会。她气坏了，在埃德加没有注意的时候，迅速地从希斯克利夫的手里夺走了抹布，并且为了惩罚希斯克利夫，使劲儿地在希斯克利夫的胳膊上拧了几下。

当凯瑟琳小姐松开手的时候，希斯克利夫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冲着埃德加叫喊道：“啊，凯瑟琳小姐，您这样温文尔雅的小姐怎么能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来对待我呢？你没有权利掐我，我可受不了。”

在埃德加面前，凯瑟琳小姐怎么会承认自己掐了希斯克利夫呢，于是她大喊道：“我并没有碰你呀，你这说谎的东西！是你在诬陷我。”

她的手指头因为愤怒而作响，她的耳朵因为被人拆穿而变得通红。

“那么，这是什么？”希斯克利夫听到这里立刻回应说。说完，立马把胳膊伸到了埃德加的面前给他看。

凯瑟琳小姐气坏了，就在这时，坐在地板上的哈顿，就是这之前说的辛德雷的儿子，他高声叫喊着：“坏凯瑟琳姑姑！”这把凯瑟琳的怒火从希斯克利夫身上转移到这孩子头上来了。她抓住哈顿的肩膀，摇得这可怜的孩子脸都变青了。埃德加想也没想就抓住她的手让她放开他。慌乱中，凯瑟琳的一只手从埃德加的手中挣脱出来，并狠狠地打在了埃德加的脸上，这一举动绝对不是开玩笑，她惊慌失措地缩回了手。我把哈顿抱起来，带他去了厨房。埃德加面色苍白，嘴唇直颤，他朝门口走去。

“你可不能走！”她执拗地叫嚷着。

“我非走不可，而且马上就得走！你已经让我为你害臊了，我不会再到这儿来了！”埃德加压低了声音回答。

她的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埃德加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地走到院子里。他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猛然转身，急急忙忙地又回到屋子里，回手把门关上了。我不知道后来埃德加是如何取悦凯瑟琳的，我只知道这场战争彻底把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弄僵了，不过却把凯瑟琳和埃德加的距离拉近了。他们开始更加亲昵，并且抛弃了友谊的伪装，开始公开承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

阅读思考

1.凯瑟琳小姐为什么对希斯克利夫的感情变淡了呢？

2.辛德雷的太太去世之后，他有怎样的变化？

词语积累

陈设 端庄 文雅 绯红来龙去脉 执拗 萎靡不振沉默寡言 羞辱 风度翩翩

阅读笔记 凯瑟琳小姐对希斯克利夫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信任对他们两个人而言已经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其实他们没想过，信任才是通往彼此心灵最近的距离。

注解：

1形容摆设或者摆设的东西。

2端正庄重。

3（言谈、举止）温和有礼貌，不粗俗。

4状态词。鲜红。

5比喻人的来历或事情的原委经过。

6固执任性，不听从别人的意见。

7形容精神颓丧，不振作。

8文静深沉，很少说话。

9耻辱。

10行为举止优雅自然，不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