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阴谋
我越来越觉得埃德加可怜,他简直就活在希斯克利夫的压迫里。每天希斯克利夫的拜访都会引来两个女人的明争暗 1 斗。
这天我突发奇想,想回呼啸山庄看看,我想知道辛德雷是不是也在受着希斯克利夫的压迫。到了庄园门口,我差点叫出声来——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手里拿着石头,正打算向我抛来。是哈顿,他已经不认识我了,任凭我怎样叫他,他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而且嘴里还嘟囔着一套恶狠狠的咒骂。
“哈顿,是谁教你骂人的?”我问。
“希斯克利夫。”
“他教你骂谁?”
“骂辛德雷。”这孩子都不管辛德雷叫爸爸了,就那么直接叫辛德雷。我听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问他喜欢不喜欢希斯克利夫先生,那孩子急忙说喜欢,我倒是很想知道希斯克利夫是怎么讨好这孩子的。我从兜里拿出一个橘子放在他手里,叫他去告诉他父亲,有一个名叫丁耐莉的女人在花园门口等着他。他拿着橘子进了屋,但是辛德雷没来,希斯克利夫却在门口出现了,我就像见到魔鬼一样赶紧逃开了。
下一次见到希斯克利夫的时候,伊莎贝拉凑巧在院子里喂鸽子。她已经三天没跟凯瑟琳说一句话了,希斯克利夫穿过石路走到伊莎贝拉跟前,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仿佛很羞 2 涩,直想走开,可是希斯克利夫抓住了她的胳膊,接着竟厚颜无耻地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
这一切不光被我看到了,也被凯瑟琳看到了。凯瑟琳走上去问希斯克利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希斯克利夫恶狠狠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她愿意的话,我还想吻她呢,你是没有权利反对的。我不是你丈夫,你用不着犯嫉妒!”
“我不是嫉妒,”凯瑟琳回答,“如果你真的喜欢伊莎贝拉,你就娶她。可是你喜欢她吗?你不要玩弄她了,你折磨我还不够吗?”
“既然我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我想让你知道你曾经对我有多残3忍!就在我最堕落的时候,你说嫁给我会降低你的身份。你不要再用甜言蜜语安慰我,我不是白痴。你别想再让我忍下去了,现在伊莎贝拉能带给我的不只是爱情,还有其他我想得到的东西。”
凯瑟琳惊 4愕地叫起来:“我残忍!你这是在报复我,对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对待你怎么恶毒啦?”
希斯克利夫没有说话,凯瑟琳两颊通红,气得直喘粗气。说到底,她还是放不开希斯克利夫,但又驾驭不了他。希斯克利夫交叉着双臂站在炉边,很显然他刚才被凯瑟琳的怒斥吓到了。
“你以后不要再来这儿啦。”凯瑟琳叫,“现在就走吧!” 希斯克利夫转身对凯瑟琳说:“总有一天画眉山庄也是我的。”说完他便离开了。
“让伊莎贝拉离我远一点,这件事都是因为她。”凯瑟琳不高兴地对我说,“刚刚希斯克利夫真让我害怕,哦,现在我难过极了!”
埃德加目睹了整个过程,他走过来冷漠地对凯瑟琳说:“今后你要放弃希斯克利夫呢,还是放弃我?你想同时做我的爱人,又做他亲爱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要选择一个。”
“埃德加,你在说什么?天哪,我都要站不住了,你们快躲开我!”凯瑟琳疯狂地大叫。
我急忙跑过去扶她。她这样狂暴的脾气,谁都会受不了的!凯瑟琳躺在沙发上,蜷作一团。埃德加站在那儿望着她,感到既悔恨又恐惧。凯瑟琳说不出话来了。我端来一杯水,直接泼到她脸上。只几秒钟,她就挺直了身体,眼睛上翻,她的双颊顿时一阵白一阵青,我们都吓坏了。
“快看,她嘴上有血!”埃德加颤抖着说。
突然凯瑟琳坐了起来,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眼睛直直的,脖子和胳膊上的青筋都反常地突出来。她向周围瞅了一圈就冲了出去。埃德加让我跟着她,我就一直跟到她回卧室。她关紧了门,把我挡在了外面。第二天她没吃早餐,也没吃午餐,满嘴都嘟囔一个字,那就是“不!”,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埃德加告诉伊莎贝拉,如果她想嫁给希斯克利夫就只有一个后果——脱离兄妹关系。每次一想到这件事,伊莎贝拉就会偷偷地流泪。
凯瑟琳开始顽强地绝食,第三天,凯瑟琳打开了门闩,我看到她房间里的水全部都喝光了。凯瑟琳要我把水瓶里的水全部填满,并且还管我要了一盆粥。我开心极了,因为这就表示她已经想通了,有活下去的想法了。于是,我立刻开口问她:“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对我还有什么吩咐吗?”可凯瑟琳并没有回应我的话,我只是听到她嘴里嘟囔着:“不,我不能死——他会高兴的——他已经不爱我了——他根本不爱我——他永远也不会想念我!我都三天没合眼了,我受尽了折磨。虽然希斯克利夫恨我、轻视我,可他不能不爱我。我怎么能和他变成敌人呢?”说完这些之后,我感觉凯瑟琳的神智似乎稍稍清醒了,她问我说:“埃德加在干什么?”我回答她说:“先生可能现在正在书房里看书呢!”刚刚平静下来的凯瑟琳听到这话像发狂一样叫喊着说:“在我生病快要死了的时候,他还埋头在书堆里?我的天!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说完,凯瑟琳又把门关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接下来的几天,凯瑟琳一直发热、昏迷,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她用牙咬枕头,用手撕扯着床单,并且浑身发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大冬天的硬要我打开窗户。那时候东北风刮得很厉害,我就反对。她脸上顿时显得很失望,不过一会儿她又开开心心地咬枕头去了。我握住她的手,叫她镇静点,她又开始浑身痉5挛了。现在凯瑟琳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她又发抖又惊惶,把我抱得紧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啊,我现在在哪里呢?是在呼啸山庄吗?希斯克利夫在哪儿?亲爱的,快告诉我。我没有一点儿力气,脑子里乱乱的,我已经嫁给了埃德加吗?那希斯克利夫回来了吗?不,不,我亲爱的希斯克利夫,我是想嫁给你的……谁能陪着我?我怕睡觉,我怕做那些可怕的梦。”
“凯瑟琳小姐,听话,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呢!别怕啊……”我回答。
“嗯,但愿我是在呼啸山庄,我自己的床上!”她辛酸地说着,“你听见了吗?外面的风声真好听,你打开窗户,让我感受一下这风吧,一会儿希斯克利夫就来叫我了,我们要到外面的大田野里采花。啊,这风是从旷野那边直吹过来的——你就让我吸一口吧!”
她边说边流泪,身体也蜷缩在一起,看上去疲乏极了。为了使她平静下来,我就将窗子打开了几秒钟。一阵冷风吹进来,我关上窗,又回到我的原位。她现在平静地躺着,脸被眼泪冲洗着。身体的疲乏已经完全降服了她的精神,我们凶猛的凯瑟琳并不比一个啼哭的孩子好多少。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多久了?”她忽然问我,神智好像清醒了许多。
“那天是星期一晚上,”我回答,“今天是星期四晚上,或者,这时不如说是星期五早上了。算算已经四天了。”
“什么?”她叫,“我怎么感觉已经好久了呢?好像又经历了一次相遇和别离,好像第一次看见希斯克利夫,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刚刚经历完那个他失踪的雨夜。”她疑惑地喃喃自 6 语着,“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好像过去的那些年都是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我结没结婚,我只记得我还是一个孩子,父亲刚刚去世,由于辛德雷非让我和希斯克利夫分开,我才开始有了痛苦。我第一次被人孤零零地扔在一边,我就这么哭了一整夜,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在梦里我都感觉得出我的绝望。我想不通我本来是想嫁给希斯克利夫的,为什么我又嫁给了埃德加?我现在是画眉山庄的主妇,是一个陌生人的妻子。希斯克利夫不爱我了,我成了一个流浪的人。我多么希望我能重新活一次,我还要当个女孩子,野蛮、顽强、自由,然后再认识一次一个叫希斯克利夫的人,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逃开,更不会让他离开我,我会一直守着他,守着我们的爱情……”
窗户外面没有月亮,凯瑟琳硬是爬起来要打开窗子看看呼啸山庄的灯火,还想再感受一下外面的冷风。我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从床上溜下来了,她从房间这边走到那边,脚步极不稳,把窗推开就探身出去,也不在乎那冷风像锋利的小刀一样在割她的肩膀。我恳求着,可她并不听我的话,最后我打算硬把她拉回来。可是我立刻发觉,此时,她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要大许多。我不再管她了,任她去看呼啸山庄的一切。不论远近,外面都没有一丝光亮从房子里射出来——所有的光亮早就熄灭了,呼啸山庄的灯光,这儿是从来也看不见的——可她还硬说看见它在亮着。
“你看!”她高兴地呼喊着,“那就是我的房间,里面还点着蜡烛,还有一支蜡烛在希斯克利夫的阁楼里……希斯克利夫睡得晚,不是吗?他在等我回家。看来,他还要再等一会了。那段路不好走。希斯克利夫,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呢?我胆小,不敢一个人回家。”
她停住了,接着又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说:“希斯克利夫在考虑——他要来接我了。我就知道,他是不会丢下我的!”凯瑟琳憔 7悴的神色让人难过,我和她只能这样对视着。
这几天凯瑟琳什么也没吃,埃德加过来看她,她看着他,就像不认识一样。似乎在凯瑟琳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埃德加这个人存在。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是谁搂着她。
“埃德加,是你吗?”她愤怒地说,“你怎么总是这样,在我最不需要你的时候出现,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怎么也不来!我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埋在呼啸山庄的墓地群里,而不是林顿家的,你听见了吗?谁也不能拦住我回呼啸山庄,那是我的家,更是我安息的地方。就在呼啸山庄的田地里,竖一块墓碑。我在那儿等你,埃德加。”
“凯瑟琳,你怎么啦?”埃德加被凯瑟琳的这段言辞吓坏了,“你是不是还爱着那个希斯——”
“住口!”凯瑟琳喊道,“不要再提这个名字,现在的我你还可以占有,可是很快我就走啦,你就永远都失去我了,我要去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你还是走吧,到别处去寻找安慰,因为你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
“埃德加先生,”我插嘴说,“整个晚上她都在胡扯,让她休息吧。你千万别想太多,我相信她会复原的。”
“她可能整晚都在胡扯,但是她刚刚对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感受得出来。”埃德加说。
我看出了埃德加的无奈,也不好继续在房间里待下去,只好起身往外走。就在我经过花园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白的什么东西乱动,显然不是风吹的,而是另一个什么东西在使它动。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伊莎贝拉的小狗凡尼被一条手绢吊着,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我赶快放开这个可怜的小动物。我本来看见它跟着伊莎贝拉上楼睡觉去的,可奇怪的是,它怎么会到外边来?又是谁这么残忍地对待它?就在我给凡尼解开结扣的时候,我好像听见远处有马蹄奔跑的声音,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把凡尼放下来了。
我正走到街上,凑巧肯尼兹医生从他家出来。我告诉了他凯瑟琳的病况,他有些无奈地说不知道凯瑟琳这次是否能熬过去。我告诉他凯瑟琳经过一阵暴怒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把自己锁起来,拒绝吃东西,现在她时而胡言乱语,时而进入半昏迷状态。她心里尽是些奇怪的念头和幻觉。
“埃德加先生一定很难过吧?”肯尼兹带着询问的口吻说。
“他的心都要碎啦!”我回答,“如果病情不严重,你就别说得太吓人,他都快崩溃啦!”
“希斯克利夫没去看看凯瑟琳吗?”
“这次没有,不过他以前倒是常来。”我回答,“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从小就认识,不过现在希斯克利夫倒是对伊莎贝拉小姐想入非非。现在凯瑟琳病成那样,目前看来他是不会再来了。”
“伊莎贝拉喜欢希斯克利夫吗?”医生又问。
“这个我倒不清楚。”我回答,其实是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我更关心凯瑟琳的身体状况。
“伊莎贝拉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傻妞儿,她还不知道希斯克利夫的真正用意吗?我从可靠方面得来的消息,说是昨天夜里伊莎贝拉和希斯克利夫在你们家庄园后面散步了近两个小时。希斯克利夫让伊莎贝拉和他私奔,伊莎贝拉说她还没准备好,不过她跟希斯克利夫保证说,准备一下,下次再见面就走。至于下次是哪天,谁也不知道,你要劝埃德加先生提防着点!”
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恐惧,我急忙跑回画眉山庄,一下就推开了伊莎贝拉的房门,事实证明了医生说话的可靠性——伊莎贝拉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和希斯克利夫私奔了。原来早上我听到的马蹄声就是希斯克利夫和伊莎贝拉骑马离开的声音。我不敢惊动全家,怕把大家搞得惊慌失措,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埃德加,他正沉浸在凯瑟琳生病的悲痛中,经受不住伊莎贝拉离开的打击,况且伊莎贝拉又是和希斯克利夫一起走的,我简直不敢想象埃德加知道这件事后会有怎样的举动。确定伊莎贝拉小姐已经和希斯克利夫私奔之后,我立刻跑到了花园里,把伊莎贝拉小姐的小狗送到窝里,我怕小狗的叫声会引来大家的注意,从而发现伊莎贝拉和希斯克利夫私奔的事情。那时,我也想过去追他们,可是,仔细思考过后我知道,我一定是追不上他们的,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事我除了不吭声,没有一点办法。不一会儿,肯尼兹医生也赶到了,凯瑟琳刚刚睡着,埃德加俯身看着凯瑟琳,既有怜爱又有失望,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埃德加显得有些苍老。
肯尼兹医生检查完病状后,抱有希望地跟埃德加说,只要我们能让她一直保持平静的心态,这病可以好,因为它不足以致命。但他转身告诉我,这种病不会让她死亡,倒会让她永远精神错乱。
那一晚,我和埃德加都没有合眼,我们一直守在凯瑟琳床前。仆人们都比平常起得早,他们做早饭、收拾房间、打扫庄园,家里静悄悄的。我一直很担心,我害怕埃德加差我叫伊莎贝拉起床,如果我告诉他伊莎贝拉和希斯克利夫私奔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挺得住。正在这时,有一个女仆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冲到卧房里来,喊着:“啊,不得了,不得了啦!埃德加先生,伊莎贝拉小姐她——”
“别吵!”埃德加赶忙叫,他大为愤怒。
“低声点,怎么回事?”我装作不知道。
“伊莎贝拉小姐她走啦!外面的人都说是那个希斯克利夫带她走的!”仆人喘着气说。
“那不是真的!”埃德加叫着,他激动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抓着头发大吼,“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把推开我,又把那仆人推到门口,反复问她凭什么这么说。那个女仆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我今天早上在门口遇见一个送牛奶的孩子,他问我画眉山庄是不是出事儿了。我以为他指的是凯瑟琳小姐的病,所以我就回答说‘是啊’。他就说,‘我猜想你们会派人把他们俩追回来!’我愣住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凌晨的时候,有位先生和一位小姐在离山庄两英里远的一个铁匠铺那儿钉马掌,大家一下就认出那是伊莎贝拉小姐和希斯克利夫。那位小姐用斗篷遮着脸,不过大家还是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骑着马向前走,希斯克利夫抓着缰绳,他们在粗糙不平的路上尽量拼命地跑。今天早上,这件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听完这些话,埃德加一下就坐在了地上,眼睛呆呆的。
“我们是不是想办法追他们回来呢?”我询问主人说。
“她是自己要走的,”埃德加回答,“她有权去任何地方。从今以后她只有在名分上是我妹妹,倒不是我不认她,是她不认我了。”
关于这件事埃德加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没再提过,除了命令我:等知道了伊莎贝拉的新家时,不管在哪儿,都要把她在画眉山庄的所有东西送过去。
阅读思考
1.希斯克利夫说了什么让凯瑟琳大为恼火,紧接着又神经错乱了呢?
词语积累
明争暗斗 羞涩 残忍 惊愕痉挛 喃喃自语 憔悴
阅读笔记 就在埃德加·林顿的家里无比艰难的时刻,希斯克利夫却带着伊莎贝拉私奔了。为什么希斯克利夫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伤害别人呢?这值得我们深思。
注解:
1明里暗里都在进行斗争。形容双方斗争激烈,采用了各种形式和手段。
2难为情,态度不自然。
3狠毒。
4吃惊而发愣。
5肌肉紧张、不自主地收缩。多由中枢神经系统受刺激引起。
6形容小声地跟自己说话。
7形容人瘦弱,面色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