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爱情之火

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矛盾，埃德加先生早早地就派我把小林顿送回呼啸山庄，让他骑着小凯瑟琳的小马回去。他说：“既然我们现在没办法管他，我就只能管好我的女儿不去呼啸山庄了。最好别让她知道他就在附近，不然她就安不下心来，她会急着想去呼啸山庄的。你就告诉小凯瑟琳说小林顿的父亲忽然派人来接他，他就只好离开我们了。”

五点钟时，好容易才把小林顿从床上叫起来，他一听说还得准备再上路，大吃一惊。但是我告诉他，他得跟他的父亲希斯克利夫先生住一段时间，并说他父亲多么想念他，都等不及让他多休息一天，这样才把事情缓和下来。

“我父亲？”他惊讶地大叫起来，“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说我还有一个父亲。他住在哪儿？可我还是想跟舅舅住在一起。”

“他住在离山庄不远的地方，”我回答，“就在那些小山那边，不怎么远，等你身体好些，你可以散步到这儿来。你应该欢欢喜喜地回家去见他。你一定得试着爱他，像对你母亲那样，那么他也会爱你的。”

“可是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他呢？”小林顿问道，“为什么以前妈妈不跟他住在一起呢？”

“他有事情得留在这边。”我回答，“而你母亲因为身体健康的需要不得不住在南方。”

“可为什么妈妈没跟我说过他呢？”这孩子固执地问下去，“她常常谈起舅舅，根本没说过爸爸的事，我不认识他。”

“所有的孩子都爱他们的父母。”我说，“也许你母亲以为她要是常跟你提起他，你就会想他啦，所以就一直没告诉你。我们赶快走吧！”

“小凯瑟琳是不是跟我们一起去？”他问。

“现在她不能去。”我回答。

“那舅舅呢？”他又问。

“他也不去，只有我陪你去那儿。”我说。

小林顿又倒在他的枕头上，沉思起来。

“没有舅舅我就不去。”他终于叫喊起来了。

他执 ¹ 拗地反抗我，不让我给他穿衣服，我只好叫埃德加先生来帮忙。我允诺他说，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回来，而且即使不回来，埃德加先生和小凯瑟琳也会去看他的。最后，他终于答应和我一起走了，并开始带着较大的兴趣盘问我他新家的情形，还有家里都住着些什么人。

“呼啸山庄是不是和画眉山庄一样好玩？”他问。

“在呼啸山庄，你四面都可以看到美丽的乡村景色。起初你会觉得那房子又旧又黑，不过在这附近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了。哈顿是小凯瑟琳的另一个表哥，也就是你的表哥，他会带你去一些好玩儿的地方。”

“我父亲长什么样？”他问，“他是不是跟我舅舅一样年轻帅气？”

“他也是那么年轻，”我说，“可是他有黑头发和黑眼睛，而且看上去比较严厉，也比较威猛。你得记住，你要对他亲切一点，他会比你舅舅更喜欢你，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啊。”

“黑头发，黑眼睛……”小林顿沉思着，“我想象不出来。”

“他从来没去看过妈妈和我！”他嘀咕着。

后来这一路上小林顿就只顾想他自己的心事，直到我们停在大门前。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房屋与格子窗，然后摇摇头。看来他完全不喜欢这新居的外表。

“你好啊，丁太太！”希斯克利夫假惺惺地对我说，“我正想着我得亲自把他领回来，你却正好把他带来了。”

他大步走到门口，哈顿和约瑟夫跟着，好奇地看着小林顿。希斯克利夫伸出一只手来，粗野地把他拉到自己两膝中间，然后扳起他的下巴仔细地端详他。他又把那孩子的小帽摘下来，把他厚厚的淡黄色卷发向后推推，摸摸他的瘦胳膊和他的小手。

“你认识我吗？” 希斯克利夫问道。

“不！”小林顿说，带着一种恐惧注视着他。

“那你总听说过我吧？”

“没有。”他又回答。

“没有！那我告诉你吧，你是我儿子。”希斯克利夫大笑着说道。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我说：“我儿子是这里未来的主人，他是我的，我要亲眼看着我的后代继承这里的产业。楼上的屋子已经为他收拾好了。我还为他请了一位教师，一星期来三次，他想学什么就教他什么。我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希望他别让我失望！”

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我一走出去，就听见一连串反复的狂喊：“别离开我，我不要在这儿！”我实在不忍心听见那声音，转身就走了。

当小凯瑟琳知道小林顿走了之后，她非常苦恼，紧跟着又是哭闹又是叹气。但是时间是遗忘的良药，以至于当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已经认不出对方了。

希斯克利夫先生越来越不喜欢小林顿了，不过他还努力着不流露出这种感情。他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反感，和他在一间屋子里多坐几分钟都受不了。他们很少交谈。小林顿要么在一个小屋子里念书，要么就是一整天躺在床上。如果哈顿陪他玩，结果准是这一个骂骂咧咧的，另一个号啕大哭。

转眼间小凯瑟琳长到16岁了。每年到她生日的这一天，我们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天也是我那已故的女主人——凯瑟琳的逝世纪念日。埃德加在那天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图书室里，而且在黄昏时还要溜到墓地那边去，在那里常常逗 ² 留到半夜以后。所以小凯瑟琳总是想办法和自己玩。

二月二十日是一个美丽的春日，小凯瑟琳走到楼下来，穿戴好，打算和我在旷野边走走。埃德加先生已经答应她了，只要我们不走得太远就可以。一路上，小凯瑟琳又是跑又是跳的，她那金黄色的卷发披散在后面，放光的脸像朵盛开的玫瑰花一样温柔和纯洁，眼睛散发着喜悦的光辉。不一会儿我开始感到累了，就告诉她我们必须往回走。我对她大声喊着，因为她已经把我落下了很远，也许她没听见，也许就是没理我，因为她还继续往前走着，无奈之下我只得跟着她。最后，她钻进了一个山谷，此时我们离呼啸山庄已经非常近了，我看见两个人把她抓住了，我深信其中一个就是希斯克利夫先生本人。希斯克利夫当然认得我，于是他带着恶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他故意问小凯瑟琳：“你爸爸是谁？”

“画眉山庄的埃德加先生，”她回答，“我想你不认识我，不然就不会抓着我不放了。”

“你爸爸很受人尊敬吗？”他讽刺地说。

“当然，你旁边这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是你的儿子吗？”小凯瑟琳指着哈顿问道。

“我们得回家了。”我插嘴说。

“不，那个人不是我的儿子，” 希斯克利夫回答，“我儿子你从前见过他，你愿不愿意去我家坐坐呢？”

“希斯克利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些生气地对希斯克利夫大吼道。

“我要她看看小林顿，”他回答说，“这几天他看起来好一些了。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我想让他们相爱，然后结婚。”

“看，那是谁？”希斯克利夫转身问小凯瑟琳，“你说得出来吗？”

“你的儿子？”她疑惑地把他们两个人轮流打量一番，然后说。

“是啊，是啊，”他回答，“难道这是你第一次看见他吗？想想吧！小林顿，你不记得你的表姐啦，你总是跟我们闹着要见她的啊？”

“什么，小林顿！”小凯瑟琳叫起来，为意外地听见这个名字而高兴起来。

“他就是小林顿吗？他比我都高啦！”

小林顿走上前来，承认他就是。小凯瑟琳狂热地亲吻他，他们彼此凝视着。小凯瑟琳已经长得够高了，她的身材又丰满又苗条；小林顿的外形也非常瘦弱，不过他的风度中却带着一种文雅。

“那么，希斯克利夫先生，你就是我的姑夫啦！”她叫着，走上前向他行礼，“我本来就挺喜欢你，虽然你对我不太友好。你为什么不带小林顿到画眉山庄来呢？我们住得这么近，你们却从不来看看我们。”

“在你出生以前，我去得太勤了。”他回答。

“以后我要天天早上来这儿，可以吗，姑夫？有时我还会带我爸爸来。”

“当然，”希斯克利夫回答，“不过我和你爸爸吵过一次架，你要是跟他说起你到过这儿，他就不会再让你来了。要是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来，但你决不能告诉你爸爸。”

“你们为什么吵架？”小凯瑟琳有些懊恼。

“那时候他认为我太穷，不配娶他的妹妹，也就是小林顿的妈妈，”希斯克利夫回答，“后来我终于得到了她，这让他很难过。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对于这件事他始终都不肯原谅我。”

“这是我爸爸的不对！”小凯瑟琳说，“不过，如果我爸爸不高兴，我就不来了，让小林顿去画眉山庄也行。”

“小凯瑟琳小姐，随时到这儿来吧，不要每天早晨来，一星期来一两次就行。”

“啊，姑夫，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小凯瑟琳喊着，记起了当年那管家的话，“那不是我的表哥吧？他是吗？”

“是的，”他回答，“他是你母亲的侄子。你不喜欢他吗？他不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吗？”小凯瑟琳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爱慕的神情。那天他们一直聊到很晚，我害怕埃德加先生发现我们来呼啸山庄，所以我总是催促小凯瑟琳回家。第二天一早，小凯瑟琳就急着把我们昨天的经历告诉给了埃德加，埃德加把她拉到跟前，问她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把小林顿住在附近的事瞒住她！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希斯克利夫先生。”她回答。

“是因为希斯克利夫先生不喜欢我，他是一个凶恶的人。我知道你若跟你表弟来往，就不得不和他接触；我也知道他为了我的缘故就会痛恨你，所以就是为了你自己好，没有别的，我才提防着让你不再看见小林顿。我本想等你长大以后再跟你解释这件事的，我很后悔一直没告诉你。”

“可是希斯克利夫先生挺诚恳的，爸爸。”小凯瑟琳说，“他并不反对我们见面，他说什么时候我高兴，我就可以去他家，就是要我绝对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跟他吵过架，不能饶恕他娶了伊莎贝拉姑姑。他愿意让小林顿和我做朋友。”

埃德加看出来她不相信他所说的关于希斯克利夫的事情，便把希斯克利夫对伊莎贝拉的行为，以及呼啸山庄如何变成他的产业的过程说给她听。小凯瑟琳听了这些大为惊奇，又加深了希斯克利夫给她的印象。

到了晚上，小凯瑟琳回到她的房间休息，我发现她正跪在床边哭。她看见我来了，就对我说：“小林顿希望明天能再看见我。可他要失望了，他要等着我，而我又不能去！我可不可以写封信告诉他我为什么不能去呢？”她问。

“不行！”我决断地回答，“这样他又要写信给你，那就永远没完没了啦。小凯瑟琳小姐，你们必须完全断绝来往。”

但是，信到底还是写了，而且由一个送牛奶的人送到呼啸山庄去了。可是当时我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几个星期过去了，小凯瑟琳变得特别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而且总是在翻一些散张的小纸条。我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了，我决定偷看她那神秘的小纸条。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那些信件，差不多每天一封，几乎都是小林顿写给她的。早期的信写得很短，但是渐渐地，这些信发展成内容丰富的情书了。忽然，小凯瑟琳出现在门口，她看见我手中拿着的信件，于是急忙跪了下来，她哭诉着：“别告诉爸爸。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啦！本来我没想到会爱上他，直到——”

“爱？”我叫着，“你这辈子才看见小林顿两次，加起来还不到四个钟头！现在我要把这些信烧掉，这样我就不告诉你爸爸了。”

“我答应，”她叫着，“那给我留一两封，不，一封就行。”她尖声叫着，把手伸到火里抓出一些烧了一半的纸片。她一声也不吭，十分委屈的样子，眼圈红红的。

第二天早上我用一张纸条当做回信，上面写着：“请小林顿先生不要再写信给我们小姐，她是不会接受的。”

夏天结束了，转眼秋天就到了，埃德加先生和他的女儿常常走到田地里，甚至有时候逗留到黄昏。一次，正碰上夜晚的寒冷和潮湿，埃德加患了重感冒。这个感冒使他整个冬天都待在家里，几乎没有出过一次门。

偶尔我会看见小凯瑟琳偷偷地哭，“你干吗哭呀？”我问，“你千万不要因为爸爸受了凉就哭起来。放心吧，那不是什么重病。”

“啊，爸爸的病情会加重的，”她说，“等到爸爸和你都离开了我，就剩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的世界将变得多么凄凉啊。”

“你所要做的是好好侍候你的父亲，让他看见你高兴，尽量避免让他着急。”我回答说。

“我爱爸爸胜过爱自己。”小凯瑟琳嘟囔着嘴说道。

“说得好，”我回答，“可是你要用行动来证明。”

很快小凯瑟琳又快乐起来，她爬上墙头，坐在上面，想摘点野蔷薇树上结的果实。她伸手去扯这些果子时，帽子掉了下来。由于门是锁住的，她就打算爬下去拾。我叫她小心点，不然她就要跌下去，她竟然很灵敏地翻过墙去了。

她叫道：“丁太太！你得拿钥匙去啦，不然我非得绕道走不可。我从这边可爬不上围墙！”

“你就在那儿待着，”我回答，“我口袋里带着我那串钥匙呢。”

我把所有的钥匙一个一个地试着打开门锁，小凯瑟琳就在门外跳来跳去地自己玩。我试了最后一个，发现最后一个也打不开。因此，我只好又嘱咐她待在那儿。我正想尽快赶回家，这时候有马蹄奔驰的声音传来。

“那是谁？”我低声说。

“丁太太，希望你能快点儿打开这个门。”小凯瑟琳焦急地说。

“喂，小姐！我很高兴遇见你。别忙进去，因为我要跟你解释一下。”来人道。

“我不要跟你说话，希斯克利夫先生。”小凯瑟琳回答，“爸爸说你是一个恶毒的人，你恨他，也会恨我。”

“可这和我的小林顿无关，你是不是玩腻了他，就想把他丢开？你可比他无情。他诚心诚意地爱上了你，你却就这样走开了。现在他为了你都快死啦，因为你的三心二意而心碎。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到不了夏天，他就要入土啦，也许只有你能挽救他！这之后的一个礼拜我都不在家，你要是不信就去瞧瞧他，除了你，没有人能救他！”

锁打开了，我冲出去。

“快进来。”我说，拉着小凯瑟琳的胳膊，强拉她进来，因为她已经愣在那儿了。我关上了门，推过一个石头把门顶住，小凯瑟琳是那么悲哀，她显然以为她所听到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一进屋她就开始抽泣，并对我说：“在我知道真相以前我是不会安心的。我必须告诉小林顿，我不写信不是我的原因，我要让他知道我是不会变心的。”

我们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老爷已经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小凯瑟琳想要进去，却被我拦了下来。她要我陪她坐一会儿，于是我们来到了藏书室，我们一起喝了茶。此后她就告诉我别出声，因为她有些累了，她静静地躺在我脚边的地毯上。我听话照做，忙起了自己手上的针线活。

过了一会儿，我拿起了身边的一本书，随便地翻看着，她以为我对她漠不关心，便偷偷地哭了起来。看来，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帮助她排解排解心中的苦闷才是。我见她抽泣的肩膀渐渐平静了，才劝慰她说：“我亲爱的小姐，其实，你完全不必在乎那个男人所说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他说那些话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你完全有理由相信你的父亲，因为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他又怎么会欺骗你，并且看着你难过呢？”

“你说得没错，”小凯瑟琳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可要是不让我把事情弄清楚，我是不会甘心的。”

对她的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那天晚上我们不欢而散。但是第二天我却和她走在了通往呼啸山庄的小路上。因为，我还抱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小林顿亲口告诉她，那个希斯克利夫是一个多么不值得相信的可怕家伙。

阅读思考

1在画眉山庄住了一夜的小林顿，第二天被送到了哪里？

2.小凯瑟琳爱上了谁？

词语积累

执拗 逗留

阅读笔记 呼啸山庄终于出现在了小凯瑟琳的生活中，埃德加的一切努力似乎都付诸东流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永远的秘密，我们也不必妄想永远把谁蒙在鼓里。当一切事实摆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应该学会的，是如何去面对它，而不是永无止境地逃避。

注解：

1固执任性，不听从别人的意见。

2暂时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