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诉衷肠

我跟小凯瑟琳穿过小径，又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呼啸山庄，其实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希斯克利夫是否真的不在家。

“是你吗，小凯瑟琳？”小林顿说，“别——别亲我，弄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天呀！爸爸说你会来的。”他继续说，在小凯瑟琳拥抱以后稍稍定下心来。小凯瑟琳喃喃地对他说：“你喜欢我吗？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你为什么以前不来呢？”他问，“你应该来的，不必写信。写这些长的信把我烦死啦，我宁可跟你谈谈。现在我什么事都做不成。说真的，小凯瑟琳，我喜欢你，可是我苦恼过，因为你不肯来。爸爸诅咒说是由于我的缘故，他骂我是一个可怜的、不值一文的东西，又说你瞧不起我，还说如果他处在我的地位，这时他就会比你父亲更像这个庄园的主人。你没瞧不起我吧，小凯瑟琳？”

“瞧不起你？不！我除了爱我爸爸，我爱你超过爱任何活着的人。不过，我不爱希斯克利夫先生。等他回来，我就不敢来了。他真的要走好多天吗？”

“没有好多天，”小林顿回答说，“他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过来陪我一两个钟头吗？答应我你一定要来，我保证不跟你发脾气。”

“嗯，好，”小凯瑟琳说，抚着他的柔软的长发，“只要我能得到爸爸的允许，我就把我一半的时间全用来陪你。”

“那你会喜欢我像喜欢你父亲一样吗？”他说，比刚才愉快些了，“爸爸说，如果你是我的妻子，你就会爱我胜过爱任何人，所以我宁愿你是我的妻子。”

“不，我永远不会爱任何人胜过爱我爸爸。”她严肃地回嘴。

“可我爸爸看不起你爸爸，”小林顿大叫，“他骂他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呆子。”

“你爸爸是一个恶毒的人，”凯瑟琳反骂起来，“你竟敢重复他所说的话，这是非常可恶的。他一定是很恶毒，才会使伊莎贝拉姑姑离开了他。”

“不是她离开了他，”小林顿说，“你不要反驳我。”

“她是。”我的小姐嚷道。

“好，那我也告诉你点儿事吧！”小林顿说，“你妈妈恨你爸爸，知道吗？”

“啊！”小凯瑟琳大叫，愤怒得说不下去了。

“但是你妈妈爱我爸爸。”他又说。

“你竟然说谎！我现在讨厌你啦！”她喘息着，她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

“是真的！”小林顿叫着。

“住嘴，小林顿！”我说，“我猜那是你父亲编出来的故事。”

“不是！”他回答。

看起来小林顿也很着急地辩解他自己的结论，刚说完他就开始咳嗽，而且咳了很久，连我都吓住了。小凯瑟琳看见他这个样子就拼命地大哭起来。我扶着他，直等到他咳够了。小凯瑟琳也止住了她的悲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直愣愣的。

“她不会再来打扰你啦！也许我们离开你，你就会安静些了。”我打破了这个僵局。

“好吧，那我走啦。”小凯瑟琳冷冷地说。

她踌¹躇着，刚要转身离开，小林顿就故意做出悲哀和受折磨的样子。小凯瑟琳急忙跑回去，跪下来，又开始安慰他。她把一个靠垫枕在他的头下，让他喝了一点水，试着让他更舒服些。可小林顿却靠在了她身上，因为她半跪在长椅旁，他就把她的肩膀当做一种倚靠。

“你要常来，来给我温暖，来医治我的病。”他说道。

“你需要我，对不对？”小凯瑟琳问他。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回答说，“坐在长椅上，让我靠着你的膝，整个下午都这样。静静地坐着，别说话，你也可以给我唱首歌谣。”就这样他们一直拖到中午十二点，小凯瑟琳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敦² 促她我们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该走了。小林顿说：“你明天能来吗？”我害怕小凯瑟琳答应他，就急忙说：“不会来了，我会看住她的。”

“我能爬墙。”小凯瑟琳笑着说，“画眉山庄不是监牢，丁太太，你也不是我的看守。再说，我快17岁啦，我是一个女人。我担保，如果小林顿有我照顾，他的身体会很快好起来的。我比他大，你知道，孩子气也少些，稍微来点甜言蜜语，他就会听我的。等他好了的时候，我就把他当个宝贝，我们永远不吵架。你不喜欢他吗，丁太太？”

“喜欢他？”我大叫，“喜欢希斯克利夫的儿子？身子那么弱，脾气还糟糕。他是活不到20岁的。真的，我都怀疑他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我很高兴你没有要他做你丈夫，小姐。”

小凯瑟琳听了我说的话，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我这样不经意地谈到了他的死，伤了她的感情。

“他比我小，”沉思半晌之后，她答道，“他应该活得很长，他一定得活得跟我一样长久。他只是受了一点凉，跟爸爸一样，你说爸爸会好起来的，那他为什么不能呢？”

“好啦，好啦，”我叫着，“你听着，小姐，如果你打算再去呼啸山庄，有我陪着也好，没有我陪着也好，我都要告诉埃德加先生。除非他准许，不然你和你表弟的亲密关系绝不能再恢复。”

“已经恢复了。”小凯瑟琳执拗地嘀咕着。

“那就一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我说。

“我们走着瞧吧。”这是她的回答。说完，她就骑着她的小马疾驰而去，丢下我一个人在后面辛辛苦苦地追着。

我们在午饭之前到了家，我因为受了凉而昏昏欲睡，大概有三个星期都起不来床，这下我没有时间管小凯瑟琳的事了。不过她每天都会和我道声晚安，她的小脸总是红扑扑的，我以为是火炉烤的，可谁知竟是她骑着小马从呼啸山庄回来时被严寒冻的。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以下是我和丁太太的对话）

“这些事儿是在去年冬天发生的，洛克伍德先生，”丁太太说，“也就是一年以前。去年冬天，我还没有想到，过了十二个月以后，我会把这些事讲给这家的一位生客解闷！可是，谁晓得你作客还要多久呢？你太年轻了，不会总是兴致满怀地住下去，孤零零一个人。我总是想，不论什么人见了小凯瑟琳都不会不爱她。你笑啦！可是我一谈到她的时候，你干吗显得这样快活而感兴趣呢？你干吗要我把她的画像挂在你的壁炉上面？”

“别说啦，丁太太！”我叫道，“讲到我爱上她，这有可能的，可是她肯爱我吗？我可不敢冒险，再说我的家也不在这里。你还是接着往下说吧。小凯瑟琳服从她父亲的命令了吗？”

“她服从了，毕竟埃德加先生是她最爱的人。”丁太太回答说。

（以下情节由丁太太来叙述）

一个午后，埃德加站在窗前，喃喃地对我说：“我和我的小凯瑟琳在一起曾经非常快乐，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冬夜和夏日，她是我身边的一个活生生的希望。可是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怎样才能对她尽到义务呢？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小林顿是不是希斯克利夫的儿子，也不在乎他要把小凯瑟琳从我身边带走，我只是害怕我死后小凯瑟琳会孤独。”

接近春天了，但是埃德加并没有康复，虽然他又开始恢复同他女儿在田地里散步的习惯。一天傍晚，埃德加写信给小林顿，向他表示很想见他一面。如果小林顿能见人的话，我毫不怀疑希斯克利夫一定会允许他来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是不能来的，便遵嘱回了一封信，大概就是他舅舅的亲切关怀使他愉快，他也很想见他，只是出于一些原因，这件事可能无法办到。他还请求埃德加不要让他和表姐长期地断绝来往。埃德加回信说，到了夏天，也许他们可以相见。我知道埃德加很明白小林顿在家中的地位。

当埃德加勉强答应了小林顿相见的恳求时，盛夏差不多都过了，小凯瑟琳和我骑马出发去见小林顿。一个奉命带信的小牧童告诉我们说：“小林顿就在山庄这边。”走近他，我才发现小林顿走路踉踉 ³ 跄跄，脸色又是那么苍白。

小凯瑟琳又难过又惊惶地打量着他。他喘着，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仿佛他需要她的扶持似的。小凯瑟琳坐下来，他在她身旁半躺着。他们就这样待了很久，直到风有些大了，我们才离开。

埃德加的病情每一天都在加重。前几个月已经使他垮了下来，如今更是每一分钟都在恶化。我们还想瞒住小凯瑟琳，但她的机灵是任凭谁也骗不过她的。她暗自揣⁴ 度着，想着那可怕的可能性，而那可能性已快成为必然性了。她愿意每时每刻都俯身在他枕旁，或是坐在他身旁。

这期间小凯瑟琳和小林顿见过一次面，小林顿抽泣着对小凯瑟琳说：“亲爱的小凯瑟琳，我的命在你手里。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要是真爱，就不要离开我了，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小凯瑟琳完全被这段话感动了。小林顿发狂地哭着，吻她的手。

“爸爸要我们结婚，”他接着说，“他知道你爸爸不会准许我们现在结婚的。如果我们等着，他又怕我死掉，所以我们早上就结婚，你得在呼啸山庄住一夜，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还带我一起回去。”看得出小凯瑟琳在犹豫，小林顿又用他的两个瘦胳膊抱住她，抽泣着说：“你不愿意要我了吗？啊，亲爱的小凯瑟琳！你千万别走，别甩下我。”

“可是我爱我爸爸胜过爱你，现在我爸爸病得非常严重，我必须马上回去照顾他！不然我的良心会遭到谴责的，现在我要回去了……如果只有和你结婚，你才会让我走，那我们就在这一个小时之内完婚吧！”

“我是为纯洁的爱情而憔悴的，不是吗？不是为了世上别的东西。你不会离开我的。”小林顿继续说道。不过看得出来，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死死地缠着小凯瑟琳了。

“如果你不和我结婚，我爸爸是不会让你离开这儿的。”

“那就叫丁太太回去告诉我爸爸我要待在这儿的事儿吧！”小凯瑟琳叫着，苦苦地哀哭着，“或者现在你就娶我。可怜的爸爸，他不知道我来这儿，他会认为我们走失了。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我结完婚就可以回画眉山庄，我要在这个钟头之内就跟你完婚。希斯克利夫先生真是一个残忍的人，不过他不会仅仅出于恶意，就毁掉我所有的幸福的。爸爸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离开他的？如果在我回去之前他就死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呢？”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被希斯克利夫扣在了呼啸山庄，曾经有三个仆人来找过我们，他们也被希斯克利夫扣下了，这样的举动是我们来这儿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极了。到了晚上，我告诉小凯瑟琳，或者我们可以设法从那边的窗子溜出去，或者到一间阁楼里，从天窗出去。但是，窗子像楼下一样窄，而阁楼也无从到达。我们都没有躺下来，小凯瑟琳就在窗前待着，焦急地守候着早晨的到来，我不断地劝她休息一下，我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声深沉的叹息。我自己坐在一个破旧的大木箱子上，心里严厉地斥责着自己的失职。我当时想到埃德加先生的所有不幸都是由这些而来的。我现在明白，实际上不是这回事，但是在那个凄惨的夜里，在我的想象中，确是如此。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希斯克利夫来了，问小凯瑟琳小姐起来了没有。小凯瑟琳急忙跑到门口，回答着：“起来了。”

“那么，到这儿来，”他说，“开开门，把她拉出去。”

我站起来跟着，可是他又锁上了。

“忍耐一会儿吧！”希斯克利夫说，“我一会就派人把你的早点送过来。”

我捶着门板，愤怒地摇着门闩。过了好一会儿，我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一个声音说，“开门！”

竟然是哈顿，带着够我吃一整天的食物。

“拿去。”他又说，把盘子塞到我手里。

“等会儿，我想和你说会儿话。”我说。

“现在不行。”他回答道，急忙又退出去了，我为了要留住他而苦苦哀求他，他却根本不理我。

说到哈顿，他可真是个称职的典狱长，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只顾将每天的饭菜送来便马上离开，我想向他打听点外面的情况都没有机会。如今，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无尽的煎熬。

我真后悔当初和小凯瑟琳来这儿，这样的决定真的是太草率了，不知道现在埃德加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记得来的时候，他的情况并不是很好，我真担心，我不在的这几天会发生什么让人害怕的大事。

我就这样在呼啸山庄被关了一整天，又一整夜，又一天，又一夜。我一共待了五夜四天，希斯克利夫阻绝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直到现在，想起那几天的囚禁，仍然让我感到恐惧和心慌。

阅读思考

1.本章中，有两个人身患重病，他们分别是谁？

2.被扣在呼啸山庄的人都有谁？

词语积累

踌躇 敦促 踉跄 揣度

阅读笔记 小凯瑟琳并不了解上一代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她追随自己的感情，对小林顿产生了好感。不管这对于大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于小凯瑟琳来说，这只不过是自己感情的自然流露而已。

注解：

1犹豫。

2恳切地催促。

3走路不稳。

4估量；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