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伯乐——王维克老师

    华罗庚在金坛中学一丝不苟地做着属于他的工作。他不厌其烦的记账、领款、发款;购买教学用品,登记后发放;甚至连教师们用的铅笔,也一根根削好了放在每个人的桌上。学校的各项事务,他都弄得井井有条。华罗庚热爱自己的工作,他做的很多事都不是职务要求的。每天放学后,他总是一个人在校园里巡视一周,看看各个教室的黑板有没有擦干净,灯有没有熄,门窗是否关紧了,然后才安心的下班回家。他默默地而且愉快地做着这一切,从未想过有什么回报。

    业余时间,他仍然充满激情的钻研数学,在这一领域中愈走愈远。如豆的灯光,伴着他度过了许多无名的夜晚;摇曳的星河,为他写下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一首又一首无眠的歌!

    王维克老师对华罗庚的工作非常满意,他想提拔他做一名数学老师。谁知,教员名单报到县里审批时,却被打了回来,原因是华罗庚是个初中毕业生,没有资格当教师。

    王维克很恼火,他深知以华罗庚现在的水平,比一些大学毕业的老师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当个中学老师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为什么凭一纸学历就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呢?王维克很不服气,他亲自跑到县里,为华罗庚申辩:

    “华罗庚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对数学很有研究,而且他还有论文发表在《科学》杂志上!”

    “那不算资格!他没读过大学,我们不能让他当老师,他会误人子弟!”答复是极其冷淡而且没有商量余地的。

    “没有资格……那我也要请他做教员!”王维克愤愤不平地扔下这句话,回到金坛中学,真的请华罗庚做了一个班的代数老师。

    全家人都为华罗庚实现了自己的心愿而高兴。早在1928年的春天,父亲、母亲见儿子只顾埋头读书,很少和人来往,就悄悄地为他选中了一个名叫吴筱元的秀丽端庄的姑娘,经过一番精心的筹备,吹吹打打地用花轿抬进华家,与罗庚成了亲。吴筱元和华莲青是同学,两个人感情很好。吴家原是个大户人家,筱元父亲曾做过官,只是死的早些,家道中落了,所以才和穷苦的华家结亲。

    结婚以后,罗庚很体贴妻子,一些重活总是自己挤时间干。筱元虽然也只有18岁,却非常能干,又知书达礼,与家人同甘共苦,从无怨言。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华顺。

    就在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时候,不幸降临了。母亲病逝了。接着,金坛瘟疫蔓延。农历腊月二十三这天,因为是小年,学校只上半天课。华罗庚整理好东西回到家里,吃了两个汤圆,忽然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他想自己也许是感冒了,就喝了点儿热水,拉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打算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吴筱元忙跑过来,问他怎么了,罗庚无力地摇了摇头,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筱元过来叫丈夫起床吃晚饭,可任凭她怎么叫,华罗庚就是不醒,她吓坏了,忙叫来父亲,华老祥一看儿子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昏迷不醒,就知道儿子感染上伤寒了,他的心顿时像三九天掉进冰窟窿里,冷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吴筱元看着丈夫在床上翻来滚去,痛苦不堪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哭。

    华罗庚从此一病不起。

    金坛的医生对瘟疫流行束手无策。华老祥就和女儿去了苏州请医生,请一趟医生要花掉四块大洋。为了救活儿子,华老祥把家里的东西都送进了当铺。吴筱元把结婚时,母亲送她的仅有的两件首饰也当掉了。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华罗庚依旧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气息奄奄。妻子的眼泪,姐姐的哭泣,父亲那绝望的叹息,连同屋子里沉闷的空气,搅和在一起,不断地提醒他:死神的脚步正在逼近他!十九岁的青春年华就要埋葬在病魔之手,他随时都有可能和苦难的人生做最后的诀别!

    吴筱元坐在床边,默默垂泪。她既要起早贪黑的照顾孩子,又要和莲青一起为家人做饭洗衣,还得尽心尽力的照顾病人。天寒地冻,每次丈夫大、小便,她都钻到被窝里服侍,生怕丈夫再添别的病。十八九岁如花的少女在贫病交加的环境中迅速地憔悴了。结婚时的几件新衣服都进了当铺,筱元一身上下都是补丁,散发着浓浓的汤药味,几个月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不要再下药了,没用了,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弄点什么吃吧!”

    几个大夫的最后判决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不,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说什么也要治好他!”筱元太年轻了,他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么悲惨的现实,她要用自己的真诚、炽烈的爱,勇敢地把丈夫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一天,王维克老师又来看望重病的华罗庚,他焦急的询问着病情,华罗庚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老师的声音,他挣扎着想答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王维克俯下身去,查看罗庚的脸色,吴筱元连忙阻止他:

    “王先生,您别太靠近他,医生说伤寒是会传染的,您要当心自己的身体。”说完了,她走过去,细心地替罗庚掖了掖被角。

    王维克感动的点了点头,他发现这个19岁的姑娘身上,蕴藏着极其高贵的品质和无穷的生命力。如果华罗庚能够战胜这场劫难,那么,他的妻子将成为这一艰险历程中光彩夺目的指路明灯。想到这儿,他说:

    “别发愁,筱元,相信上天不会无缘无故残害善良的好人,罗庚会好起来的。让他安心养病吧,月薪我照样派人送来,他教的课由我代上!”由于他经常来看望华罗庚,自己也染上了伤寒,不久就卧床不起了。

    华罗庚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有一天,他的左手忽然肿起来了,接着,左臂疼痛难忍,左腿以至左边半个身子都疼得一动也不敢动,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噬咬他的肌肉和骨头,华罗庚疼得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他紧咬嘴唇,直到双唇渗出鲜红的血来!

    疼痛煎熬着他,日子仍然不紧不慢的一天天过去了。原来喊疼的部位肌肉开始溃烂,吴筱元一遍一遍地为丈夫敷药、清洗伤口,像在看护一个弱小的婴儿,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了!因为有她的精心照料,华罗庚的病情渐渐好转了。

    残冬消尽,“春风又绿江南岸”,清河桥畔再次铺满鹅黄嫩绿,到处是草长莺飞。柔和的煦风,明媚的阳光,给无数人带来了新的希望。挣扎了大半年,终于战胜了死神的华罗庚,在妻子的搀扶下,从床上起来了。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华罗庚双腿刚刚沾地,身子还没站稳,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床前。妻子赶紧把他扶起来,连声问:

    “罗庚,你怎么了?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我的腿,我的腿坏了!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天啊,我该怎么办?”华罗庚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原来,伤寒病菌侵袭了他的关节,在他疼痛难忍时,他左腿的关节发生了粘连和变形。这场大病使年仅19岁的华罗庚变成了一个瘸子!

    “这年月,身体健康的人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我现在成了这模样,全家人都还指望着我,唉,命运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呢!”华罗庚拉着妻子的手,沮丧地说。

    “不要难过,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去找一根拐杖给你,你可以扶着它慢慢适应。”吴筱元的心里何尝不是千般无奈,万种哀愁,可是,看着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丈夫,除了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又是一年端午。这一天,整日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淋得人的心情也湿漉漉的。大病初愈的华罗庚,撑着一把旧伞,拄着一根拐杖,穿过茫茫雨雾,一瘸一拐的出现在金坛县城的一条街道上。

    他的右脚每向前迈一步,左脚就在空中画一个圆圈,努力地跟上右脚的步伐,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圆和切线的运动”。四邻们看着华罗庚在凄风冷雨中一个人踽踽而行的样子,忍不住纷纷叹息:

    “唉,你看华家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乡邻的慨叹勾起了华罗庚满怀愁绪,他抬起头,望望前方,迷迷蒙蒙的雨雾遮挡着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华罗庚一步一挪,艰难的来到了王维克老师家。王维克因为病势不重,所以痊愈的较快。他同意华罗庚仍留在金坛中学教书。可是,过了不长时间,有人到县里告了王维克一状:说他任用了一个不合格的,而且是瘸了腿的人做教师。王维克愤然辞职,离开金坛到湖南大学教书去了。华罗庚一家人再次面临饥饿的威胁。

    幸好,新上任的校长韩大受,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诚恳地对华罗庚说:

    “书,我是不能再让你教了,因为王校长就是因为让你教书才被迫辞职的;别的校长都是自己带会计上任,我不带,这个学校的会计就由你接着干吧!”

    华罗庚感激地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讲课,但有个差事,生活总算有了着落。他开始一如既往的关心学校,爱护学生。业余时间,也仍旧在昏暗的灯下刻苦攻读。

    “我要用健全的头脑,代替不健全的双腿!”华罗庚下定决心,即使有再多的艰险和挫折,也一定要在数学研究这条路上留下自己永不磨灭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