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新中国的数学事业奔忙

    “呜——”汽笛一声长鸣,列车缓缓驶进北京城。

    “啊,到北京了!”车厢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向车窗外望去。早春三月的北京,沐浴在清凉的晨风中,仿佛刚刚醒来的少女,显露出清新自然的活力。人们有说有笑,大声地谈论首都的新气象,谈论各自的旅行、工作计划,车厢里一时间喧闹异常。

    吴筱元笑呵呵地给孩子们穿衣服,收拾整理行李,三个孩子都兴奋地东张西望,仿佛有看不完的新鲜事。华罗庚一边帮妻子打点东西,一边感慨地说:

    “筱元,真难为你这些年跟着我到处奔波,没过过几天安宁日子,这下可好了,我们全家人都在北京,环境也好了,你再也不用受苦了。”妻子笑了笑,眼里溢满了泪水。

    火车到站了。华罗庚和家人随着人流一起出了站台,他刚停下脚步,思考着应该乘车还是步行时,迎面,忽然走过来两个人。

    “华先生,欢迎,欢迎!你能回国,我们代表全国人民感谢您!"周培源和钱伟长紧紧地握住了华罗庚的双手。他们是周总理派来迎接华罗庚的。

    “华先生,您写的公开信我们都读过了,很感人,写得太好了!你说出了我们大家的心里话。”

    “一定会在海外产生重大影响,在您的呼吁下,相信会有更多的爱国青年愿意回来参加建设!”周培源和钱伟长陪着华罗庚并肩走着,一边兴奋地说起那封意义重大的公开信。

    华罗庚真诚而谦逊地笑笑说:

    “信里写的是我的肺腑之言,这些话放在我心里好久了,不吐不快,和那些为全国人民解放英勇牺牲的人们比起来,我所做的实在是太微薄了。”

    1950年3月27日,中国各大城市的报纸都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

    “闻名全世界的我国数学家华罗庚教授,已于本月十六日自美国返抵首都北京,并已回清华大学任教。华氏系于一九四六年应美国伊利诺大学之聘,前往讲学。华氏回到清华大学以后,受到该校学生的热烈欢迎。华氏在回国途中曾发表一封给中国留美学生的公开信,号召留美学生回国为伟大的祖国建设和发展而努力。”

    华罗庚回到北京的当天,就直奔阔别14年之久的清华园。他把家人安顿在清华园的教员宿舍后,独自一个人拿起拐杖到园中漫步。

    凉爽的风拂过他的脸颊,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平他心中的波澜,二十年来,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在科学大道上前行,清华园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在这里,他付出了心血和汗水,在这里,留下了他青春的骄傲和成长的艰辛。他深深地热爱着这园中的一切,活泼的生命,流动的思想,以及无法穷尽的科学。如今,历尽沧桑的他又回到这个园中来了,并且坐在了当年苦心培植自己的熊庆来教授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成为清华大学数学系的又一任主任。他要开拓,要创业,要在前人创造的成就基础上,倾尽智慧和心血,浇灌幼苗,让更多的数学明星,从自己的双手中升起,踏着自己的肩头,升上高空,照亮全世界。

    不久,中国科学院准备筹建数学研究所。这副重担也毫无疑义地落在了华罗庚的肩上,他的工作越来越繁忙了。教课,改作业,读书,写论文,开会,沟通情况,各种事情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他的生命像一部开足了马力的机器,高速运转而且没有间休。

    1952年盛夏的一天,经过长时间紧张而周密的准备工作,中国第一个数学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宣告成立了,华罗庚被任命为所长。这一天,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心愿得以实现的日子,为了祖国科学,他甘愿鞠躬尽瘁。

    第二年,中国科学院组织了一个二十六人的代表团,去苏联参观访问。代表团成员除华罗庚外,还有物理学家钱三强、天文学家张钰哲、大气物理学家赵九章、生物物理学家贝时璋、地质学家张文佑、建筑学家梁思成等。

    火车日夜不停地飞驰,穿过广袤的松辽平原,驶入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大荒原。车窗外寒风刺骨,车厢里笑语喧哗。这些对未来满怀憧憬的科学家聚在一起,谈古论今,各抒己见,畅谈人生理想,纵论当代科技风云,人群中不时响起爽朗的笑声。

    列车继续在莽莽雪原上穿行,外面的景物极为单调,人们的心情也随之有些压抑,华罗庚为了调动大家的兴致,笑着说:

    “诸位,我们来对诗怎样?”代表团成员中没有一位诗人,可人们对华罗庚的提议却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大概是想换换思维模式吧!

    华罗庚“故作神秘”地沉吟了一小会儿。然后说:

    “我先来个上句,请大家对下句,诸位听清,我的上句是:三强韩赵魏。”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华罗庚给难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还有的皱着眉头凝神思索,华罗庚在一旁看着大伙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脸上露出了常见的微笑。

    在“对诗”中,这是比较难对的一种,而且华罗庚还在诗中隐含了几位代表团中科学家的名字,这就要求在下句中至少要有一个与物理学家钱三强相对的、名字中也含数字的物理学家。这下,把车厢里的人都给难倒了。

    过了一会儿,人们纷纷认输要求华罗庚亮出“谜底”,华罗庚不慌不忙地说出五个字:

    “九章勾股弦。”

    他的语音刚落,大气物理学家赵九章首先带头鼓起掌来,人们忍不住都拍案叫绝。

    上句中的韩、魏、赵是战国时期的三个强国;下句中的勾、股、弦是中国古代数学名著《九章》中的有名定理。华罗庚这一精思妙对,一时间在中国科学界传为美谈。

    长途旅行在谈笑风生中结束了。华罗庚等人参观访问了莫斯科、彼得格勒、基辅、塔什干和新西伯利亚的科研机构和教育机构。

    回国后不久,中国科学院通知华罗庚:

    “华罗庚教授,我们准备出版您的《堆垒素数论》一书,请问您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及其他意见。”

    华罗庚接到通知后,心情很不平静: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各业待举,国家竟首先想到为自己出版专著,这正说明了祖国对科学事业的重视,对科学成果的保护啊!

    从此后,他更加刻苦钻研,希望能为共和国的科学大厦不断地添砖加瓦。

    在沉浸于科学探索中的同时,华罗庚还担负着另一个重任,那就是为祖国发现人才,培养人才,在华罗庚的记忆长河里,有一页是他终生不能忘怀的,每次想起来,他的眼里就会盈满激动的热泪……

    那是在1952年的一天,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召开了。当晚,大会在中南海怀仁堂为代表们举办文艺晚会。华罗庚应邀前来观看演出,可是因为赶写一篇文章,他迟到了。

    苍茫的夜色中,华罗庚穿过中南海绿柳鲜花掩映的小路,匆匆地走进晚会大厅。大厅里,鸦雀无声,光线朦胧。舞台上,大幕已经徐徐拉开了,华罗庚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座位。灯光昏暗,再加上他的深度近视,给他造成了极大困难,他在黑暗中走来走去,就是找不到空座,脸上的歉意愈来愈浓,尽管别人看不见,可是因为自己打扰别人观看演出,他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就在他进退维谷,茫然无措时,前排忽然有个人站起来,向他招了招手,他赶忙欣喜地走了过去。

    坐下来,喘口气,他拿出手帕擦了擦一头大汗,这才想起看看是谁叫他过来的,他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眼泪却涌了出来。

    自己身边坐着的竟然是毛主席!

    毛主席看他擦完了汗,就亲切地和他打招呼,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向他问好,华罗庚结结巴巴地说:

    “主席,您好,我没想到是,是您,真是太,太感谢您了。”

    毛主席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主席一边看戏,一边和华罗庚小声地交谈起来,说到祖国建设需要大批科学人才时,毛主席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了华罗庚的手,笑着说:

    “华罗庚同志,我很熟悉你的经历,知道你也是苦出身,所以你才这样热爱我们的新中国,我希望你能为国家培养出像你一样优秀的人才来!”

    “主席,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我会尽最大努力,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

    华罗庚真的没有辜负毛主席的信任。从这以后,他在自己从事研究工作的同时,抽出了大量时间,精心地培养、扶植有才华的年轻人。他在清华园里办了一个数学讨论班。数学研究所是一座二层小楼,楼上是研究人员和学生的宿舍,楼下是教室。他和自己的家人住在距小楼不远的几问小平房里。

    一天,从浙江大学来了一个身材瘦小,目光机敏的年轻人,要求见华罗庚。华罗庚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年轻人拿出来一封信,然后带着非常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起华罗庚来。

    华罗庚很快读完了信,信是苏步青教授和陈建功教授写的,向华罗庚推荐大学毕业考试中全班成绩最优秀的王元跟他读研究生。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发现对方也在注视自己,就说:

    “你就是王元同学吧?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王元听见老师发问,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局促不安地答道:

    “是的,华老师,我就是王元,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您的成就,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您这么年轻,跟我想象中不一样。”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王元,我们到教室去吧,我要亲自考考你。”

    王元站在黑板前,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老师会出什么难题来考自己。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华罗庚问了他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极其简单的问题,关于平面二次曲线的分类,也就是解析几何中将二次曲线变成标准型,如何用二行二列的矩阵写出来?

    王元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当时就蒙了。

    他苦苦地思索了半天,脑子里很乱,手心里也渗出了汗水。

    “做不出来吗?你难道连中学学的东西都忘掉了么?”

    “老师,对不起,请让我再想想。”王元的头上也冒出了汗珠,他的声音可怜巴巴的。

    又过了一会儿,华罗庚脸上的表情愈来愈严肃,王元偷着看了一眼,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么简单的题目也做不出来,我自学的时候,没人教都学会了。你是个大学生,要会独立思考,学会联想数学这门科学中的内在关联,你在大学里学过矩阵,就应该懂得运用大学数学的观点来看待中学学过的东西呀!”华罗庚的声音很严厉。王元窘得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屋子里很静,其他的学生同情地望着王元,可是没有人敢说话。

    两个小时过去了,王元觉得这两个小时简直是他一生中最漫长、最难堪的经历,他一肚子苦笑,不停地责备自己。

    华罗庚终于心软了,他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

    “王元,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做出来再找我。”

    王元走出了教室,想起十年前自己曾对父亲说过:将来一定要拜华罗庚为师学习数学。他不由得坚定了信心,老师并不是有意为难自己,是自己学习知识不够灵活。他狠狠地检讨了一番后,当晚,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他把求出的结果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交给了华罗庚。

    华罗庚看后,高兴地说:

    “小伙子,干得不错。我再出两道题你做做。”

    王元顺利地答了出来,华罗庚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想跟着您学习数论!”王元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十几年来的心愿。

    “好啊!不过,你要比从前更刻苦,更用心!”华罗庚爽快地答应了。后来,王元在老师的教导下,成为一位优秀的数学家。

    华罗庚就是这样严厉而忘我地做着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工作,常常是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就起来,去敲学生的宿舍门,把学生一一叫醒后,就开始讲学或讨论问题。也有的时候,学生们苦学了一整天,刚刚睡下,宿舍门又被“咚咚”地敲响了,打开门,华罗庚披着衣服拄着拐杖喊:

    “别睡了,别睡了!白天的题目还得再讲讲……”这一讲就是东方泛白,黎明将至。即使星期六、礼拜天,华罗庚也从未停止工作。俗话说,有其师必有其徒,老师要求的严,学生也个个勤奋,不甘落后。他们虽然大多是二十几岁的单身汉,可是周末从不离开宿舍,一方面是因为老师会随时来找,找不到要挨训;另一方面是为了事业,为了数学,他们甘愿如此。

    师母吴筱元看着这些年轻人没有休息,没有娱乐,很心疼他们,就在学生们到家里来时对华罗庚说:

    “他们这么年轻,你不让他们休息,礼拜天也不让人家出去,要是都找不着对象可怎么办?”屋子里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华罗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过后,师生们仍然朝夕必争,谁也没有怨言。华罗庚要求并期待自己的学生青出于蓝胜于蓝。不久,他的愿望实现了。

    1956年的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厦门大学署名陈景润的信。信里附了一篇论文:《塔内问题》,对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作了进一步改进。读后,他连连赞叹,忙问身边的人:

    “你们知道陈景润这个人吗?他的想法很有见地,我看很有培养价值。”

    “他呀,在厦门大学图书馆工作。大学毕业后曾分配到北京四中教书,可是因为性格内向,孤僻,不习惯和孩子们相处,后来求厦大校长王亚南帮他说情,才又调回厦大工作。”厦门大学一位来数学研究所进修的教师,三言两语介绍了陈景润的情况。

    “你如果回厦门一定要去拜访一下陈景润,问问他要是愿意的话,我想请他作为特邀代表,到北京来参加数学讨论会;再去拜访一下厦大的负责人,如果他们肯放的话,我愿意把陈景润调到北京来工作。”

    几天后,陈景润收到了华罗庚的亲笔信,还有一张事先定好了的从厦门到北京的卧铺车票。他把信反复读了好几遍,心里非常激动。向学校请了假,简单地收拾一下,陈景润就匆匆上路了。火车飞驰,陈景润心潮起伏:

    “像华罗庚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数学大师,竟如此谦逊,不但不介意自己给他指出存在的问题,而且还极力提携自己这样一个无名青年,这种磊落、博大的胸怀是多么值得人敬佩啊!”

    陈景润就是带着这种仰慕的心情来到了北京。华罗庚立刻请他到会客室相见。

    “你写的《塔内问题》我看完了,写得很好,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华罗庚一边说,一边笑盈盈地打量着面前这位陌生、腼腆的青年,心里暗想:他跟当年18岁的自己是多么相像啊!

    “谢谢,谢谢老师的夸奖。”

    第二天,华罗庚推荐陈景润在数学讨论会上作报告,陈景润紧张地走上讲台,在来自全国各地二百多位数学家面前报告自己的研究成果。

    这一年的秋天,陈景润背着简单的行李,再次走进了数学研究所的大门。经过努力,华罗庚真的把他调到数学研究所工作了。

    陈景润眼界大开,从此埋头苦干,向哥德巴赫猜想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从1960年到1972年,陈景润取得了超越前人的独创性成果,既超过了国内现有水平,也超过了国际上的先进水平,“陈氏定理”诞生了!

    华罗庚就这样像老黄牛一样耕耘在数学科学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同时像春蚕吐丝一样培育着一颗又一颗的数学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