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手

不久之后,圣·米兰夫人就去世了,而端着柠檬水的诺梯埃的老仆人也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走廊里,维尔福一家笼罩在恐怖的阴影里。就在魔鬼的手伸向凡兰蒂的时候,基督山伯爵解救了她,他告诉她说,她正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被死神摄去生命。这种危险并非来自于恶魔或幽灵,而是她身边的亲人。

魔鬼的手 - 图1

如今凡兰蒂剩下了孤身一人,在窗外的远方,两只比圣·罗尔教堂的大钟稍慢的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在这个夜里,除了偶尔有一辆马车的车轮滚动声外,一切都很寂静。凡兰蒂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盯着她房间里的那个时钟。那钟是有秒针的,她的目光开始跟着秒针走动,发觉它比她自己的心跳要慢上好多。可是她仍然怀疑,善良的凡兰蒂不敢想象,居然有人希望她死。为什么会有人这样想呢?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招来了这种未知的杀意呢?她当然睡不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折磨着她的脑子——也就是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企图谋杀她,而那个人马上就要这么做了。假如这个人因为对下毒没有信心,而如基督山伯爵说的那样换用钢刀,那可如何是好呢?假如伯爵来不及救她,那可怎么办呢?假如她已经离死神越来越近,假如她再也不能见到摩莱尔,那怎么得了呢!

想到这里,凡兰蒂的脸色变得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几乎忍不住要拉铃了。但她有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伯爵就在门后瞪着他那炯炯有神1的目光——这种目光就活在她的记忆里,一想到它,她就会感到一种羞愧,不禁默默地自问,究竟用怎样的感谢才能报答伯爵对她的恩情。

二十分钟就像是两个世纪那样漫长,但还是过去了。又过了十分钟,时钟终于敲打半点了。正在这时,书房门上轻微的指甲敲打声通知凡兰蒂,告诉她伯爵仍在那里,并警告她要注意。的确,在对面,就是爱德华房间的方向,凡兰蒂好像听到了轻微的地板震动声。她仔细地听着,屏住自己的呼吸,直到快要窒息了。门柄转动了,门被人无声地打开了。凡兰蒂本来是用手撑着身子的,这时连忙躺下,用手臂遮住她的眼睛。做完这些,她就小心地、焦急地等待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快过。

一个不知是谁的人走到床前,拉开帐子。凡兰蒂努力克制着,装出均匀的呼吸,表示她仍在睡着。“凡兰蒂!”一个声音轻轻地说。年轻的姑娘在心头打了一个寒战,但没有回答。“凡兰蒂!”那个声音又响了。但姑娘依旧没回答。凡兰蒂答应伯爵,无论如何也要装睡,于是一切归于平静。这时凡兰蒂听到一种特别细小的声音,好像有一种液体倒入她刚才喝空的那只杯子。她冒着危险睁开眼睛,从她的手臂下的缝隙中望出去,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把一只瓶子里的液体倒入杯子里。在这一瞬间,凡兰蒂一定停止了呼吸或轻微地动了动,因为那个女人停止了动作,走到床边来,要确定凡兰蒂是否醒了。凡兰蒂看清了,这是维尔福夫人!

一看到她继母的脸,凡兰蒂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这让她的床震动了一下。维尔福夫人连忙退到墙边,在那里,隔着帐子,她静静地等待着凡兰蒂哪怕是最轻微的动作。凡兰蒂想起基督山那可怕的警告,她幻想着她继母另一只不拿瓶子的手里握着一把又长又尖的小刀。然后,她聚起全身仅有的力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平时能轻而易举地完成,这时却成了非常困难的事情,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睁开眼睛来知道事实。维尔福夫人听到凡兰蒂又恢复了均匀的呼吸声,便放心地重新从帐子后面伸出她的手,继续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杯子里。做完这一切,她非常轻巧地退了出去,凡兰蒂竟然都没有听到她是怎么出去的。她只看见那手臂缩了回去——那只洁白浑圆,属于一个二十五岁年轻貌美的女人的手臂,这时却像一只死神之手。

魔鬼的手 - 图2

维尔福夫人只在房间里逗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凡兰蒂的感受是语言无法表达的。书房门上的指甲敲击声把年轻姑娘从呆滞的状态中唤醒。她尽力抬起头,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基督山伯爵走了出来。

“凡兰蒂,”他说,“你还怀疑我的话吗?”

“噢,我的天!”年轻的姑娘悄声说。

“你看见了吗?”

“噢!”

“你看清了吗?”

凡兰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噢,当然!”她说,“我看见了,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那么,你情愿死,或者说,你想让马西米兰痛不欲生吗?”

“我的上帝啊!”年轻的姑娘叹道,她的精神几乎要撑不住了,“我能离开这里吗?我可以从这里逃走吗?”

“噢,凡兰蒂,那只恶魔的手会追逐你到天涯海角,你的仆人会被买通,死神会化妆成各种各样的人来接近你。即使你在清泉里喝水,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也会被毒死。”

“我想知道,”姑娘喊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谋害我呢?”

“你不知道吗?你这样的仁慈、善良,从不怀疑旁人的恶意。现在你还不懂吗,凡兰蒂?”

“不,我想我从未伤害过她。”

“怀璧其罪啊,凡兰蒂。你每年有二十万法郎的收入,正是你妨碍了她的儿子得到那二十万。”

“啊!可那是我的财产呀,那是我自己的亲属的遗产呀!”

“是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圣·米兰侯爵夫妇才会死去;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诺梯埃先生才会在立你做继承人的那一天就面临谋害——假如不是那个老仆人代替他喝了柠檬水的话;正是因为如此,现在才轮到了你——因为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会得到你的财产,而你的弟弟,将从他手中继承那笔财产。”

“爱德华!那个可怜的孩子!这种罪恶都是因为他而犯的吗?”

“凡兰蒂,你终于懂了。”

“但愿上天不要在孩子身上显报应!”

魔鬼的手 - 图3

“噢,你真是一个天使!”

“这种可怕的犯罪竟然是一个女人策划的吗?”

“你是否记得,在意大利,在比鲁沙波士第旅馆的凉棚里看见过一个穿黑色羊毛大衣的人,你的继母和他谈论了‘托弗娜毒水’?没错,从那个时候起,这个恶毒的计划就在她的脑子中生根发芽了。”

“这是真的吗,阁下?”可怜的姑娘满面泪痕地说,“看来我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凡兰蒂,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阴谋。如今,你的敌人已经被征服了,她已经不在暗处了。你可以活下去,凡兰蒂,你可以幸福地活下去,并且把幸福带给一颗高贵的心。但是要想做到这些,你就要听我的话。”

“命令我吧,阁下,我应该做些什么?”

“尽管带有疑虑,你也要接受我给你的东西。”

“噢,万能的上帝呀,”凡兰蒂喊道,“假如没有马西米兰,我情愿就此死去。”

“你不能信任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

“这个可怕的阴谋与我父亲没有关系,是吗?”凡兰蒂合拢双手问。

“是的,这点可以肯定。可是,你的父亲,一个在法院里办惯了起诉状的人,应该知道这些死亡并不是自然发生的。他本应该来保护你,我现在做的事情其实应该由他来做,应该由他来倒空那只杯子,应该由他来把凶手绳之以法。魔鬼才能对付魔鬼!”这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让凡兰蒂听到。

“阁下,”凡兰蒂说,“我会尽力活下去,因为有两个人的生命和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的祖父和马西米兰。”

“请你相信我,我会照顾他们——就像我照顾你一样。”

“噢,那么就随便阁下怎么处置我吧,”她坚定地说,“噢,天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管如何,凡兰蒂,你都不必惊慌。虽然你会很痛苦,会丧失视觉、听觉、触觉,但你不要怕,虽然你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是不要怕,即使你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你要自己安慰自己,提醒自己,心里想:‘此时此刻,我的朋友,一个为我的幸福和马西米兰的幸福而活着的人,正在某处守护着我!’”

“噢,多么可怕啊!”

“可怜的凡兰蒂,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揭发你的继母吗?”

“是的,我愿意,就算我将为此而死!”

“不,你不会死的,孩子。但你要答应我,不论遇到什么情形,你都要存有希望。”

魔鬼的手 - 图4

“我会想着马西米兰的!”

“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凡兰蒂!只有我能救你,而我正在这样做!”

凡兰蒂被极度的惊恐吓得合拢了双手,但她知道这是需要勇气的时候,于是就开始祈祷。当她正断断续续地祈祷的时候,她忘记了她那雪白的肩头只有长发遮盖着,忘记了从她睡衣的花边中可以看见她的心跳。

基督山轻轻地把手放在年轻姑娘的手臂上,把天鹅绒的毯子拉来给她盖好,带着慈父般的微笑说:“我的孩子,请你信任我,就像你相信上帝会保佑你和马西米兰的爱情一样。”

然后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只翡翠2小盒子,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粒豌豆大小的药丸。凡兰蒂接过药丸,眼睛看着伯爵。在她这位勇敢的保护人的脸上,有一种神圣庄严和威严的光芒。她用闪烁的目光在问他。

他点了点头。

凡兰蒂把药丸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噢,我亲爱的孩子,我们要暂时再会了。我要去睡一会儿,因为你已经得救了。”

“去吧,”凡兰蒂说,“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会害怕。”

基督山慈爱地看了年轻的姑娘一会儿,姑娘已经感受到了那粒药丸的威力,渐渐入睡了。他拿起那只杯子,把四分之三的液体倒进了壁炉里,看起来就像是凡兰蒂喝掉的,然后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做完这些,伯爵就消失了,临走之前向凡兰蒂投去一个告别的眼光。凡兰蒂已经像是一个躺在上帝脚下的纯洁的天使那样安详地睡着了。

魔鬼的手 - 图5

注解:
1【炯炯有神】形容目光明亮有神采。
2【翡翠】玉的一种,呈翠绿色或红色,极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