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的创造者
辛苦的创造者
1497年,萨伏那洛拉领导了意大利有名的宗教改革,在广场焚毁珠宝、奢侈品、华丽衣物和所谓伤风败俗的书籍等,禁止世俗音乐,推行圣歌,并改革城市行政管理与税收制度。他谴责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撒旦的代表”。同年,教皇革除萨伏那洛拉的教籍。
人们曾一度被萨伏那洛拉富于激情的演讲所感染和影响,但最终很多佛罗伦萨人对他感到厌倦并转而反对他,因为他试图强加给他们的清规戒律过于烦琐,他还谴责教皇亚历山大六世。1497年,美迪奇家族重新执掌了政权。教皇把萨伏那洛拉逐出了教会。
1498年4月,教皇和美迪奇家族利用饥荒煽动群众攻打圣马可修道院。米开朗基罗的哥哥、那个僧侣利奥那多因信仰那个预言者而被追逐。危险纷纷聚集在萨伏那洛拉的头上,米开朗基罗并未回佛罗伦萨来捍卫他。
共和国失败,萨伏那洛拉被以分裂教及异端狂想分子的罪名,在佛罗伦萨闹市中被火刑处死。萨伏那洛拉被烧死了,米开朗基罗只是沉默不语。在他的信件中,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曾经让自己惊恐不已的教士,但是他的死亡,不可能对于米开朗基罗没有影响。就在萨伏那洛拉被烧死前的几天,曾侵略意大利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出乎意料地去世了。他俩的死亡方式不同,该让谁上天国,谁下地狱?
米开朗基罗摇摇头,不想考虑这个尖锐的问题。这时他已签下合同,为圣彼得的法兰王小教堂献上一座雕像,这意味着只能在宗教题材里去寻找。他充满自信地在申请书上写道:“这作品将成为当今无人能够逾越的作品。”
耶稣之死的题材已被前人的画笔多次描绘过,还能抓住哪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他翻开素描本,碳笔下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添上稀疏的头发,更像一个人———萨伏那洛拉。
他被出卖了。他置身在欺骗和背叛的网里,无数猩红的嘴张开着向他扑来。他不想逃脱,也无法挣扎,他的血被挤榨在一个个精美的酒杯里。他像一截枯木躺在母亲的怀里,就像幼年时迫切需要一个温暖、柔和的安全港口。他留下的生前说教只实现了一部分,但他的预言被残酷的现实证明了。他满足了,永远地安息了。
清晨米开朗基罗睡着了。米开朗基罗两只手上的泥还没有被洗干净,一条用来修整衣褶线条的泥水布料卷在地上。这时,赶马车的鞭哨声在西斯廷大道上响了起来。
红衣主教格罗斯雷悄悄地走近泥塑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圣母的手,顿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坐着的圣母还沉浸在悲哀之中,她的左手食指伸着,其余手指自然弯曲。红衣主教格罗斯雷不由得模仿着伸出手指,才发觉这姿势并不是自然放松,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圣母的两只眼睛都微微闭着,下垂着的视线投在怀里的耶稣身上,形成了和谐的整体。耶稣的头后仰着,右手没有力气地下垂,半裸的身体横在圣母的衣裙上,形成了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耶稣是无声的痛苦,圣母是难言的悲伤,仿佛有一种巨大的艺术震撼力在肃穆宁静的形式中蕴藏着。
红衣主教格罗斯雷不明白圣母玛丽亚怎么会这样年轻,而不是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耶稣却像干瘪的老头,毫无生气。他自然不知道这正是米开朗基罗的大胆尝试,打破美与丑的世俗观念,以全新的审美标准作为创造雕刻新语言的基础。颠倒的巨大反差更容易激起人们的丰富联想和深刻反思。
这时,米开朗基罗醒了。
年迈的法国红衣主教格罗斯雷立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温柔的感情,漂亮的衣褶,年轻的圣母玛丽亚还在想什么?”
格罗斯雷的潜台词,显然不大满意圣母和圣子的鲜明反差。
“尊敬的主教大人,贞童女玛丽亚永远和窗外的春天阳光在一起,她的悲哀是神圣的,命运女神也停止了手中的时间纺线。”
听了米开朗基罗的回答,格罗斯雷微微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愉快的神色,他充满感激地对米开朗基罗说:“在天国的耶稣也会感谢你的努力,他的痛苦和折磨已经太多了。”
“主教大人,耶稣在圣母怀里睡着了,他的灵魂已飘飞到天上,绚烂的晚霞是对他的亲切问候。”
格罗斯雷听到这里,非常满意,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米开朗基罗的用意,但是他能够从中感觉到一种宗教的力量,这就够了,也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他生前最后的遗愿放心地交给了米开朗基罗去实现。《哀悼基督》的雕像将以他的名义献给基督教最古老的圣彼得教堂。
不过,可惜的是就在几天后,米开朗基罗就参加了格罗斯雷的葬礼,红衣主教终究未能看到传世之作《哀悼基督》雕像的最后完成。米开朗基罗深深感谢这位仁慈的红衣主教为他提供了雕刻《哀悼基督》的机会,并在签订的合同上他第一次被尊称为“大师”。
不久,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完工了,有人说《哀悼基督》是为了纪念当时著名的宗教叛逆者、修道士萨伏那洛拉的,这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教士对于米开朗基罗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正是因为教士的预言,米开朗基罗才离开佛罗伦萨的。
这件作品的题材取自《圣经》故事中犹太总督抓住基督耶稣并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圣母玛丽亚抱着基督的身体痛哭的情景。《哀悼基督》是米开朗基罗早期最著名的代表作,这是他为圣彼得大教堂所做的。
米开朗基罗创作出来的作品饱含着忧伤,在这一雕像作品里,母亲把儿子的尸体抱在膝头上,凝视着他的面孔,像是想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她的手势是适度的,逐渐地消除着痛苦的疑问,细腻地表达着她那内心深处的全部悲哀。
雕像中死去的基督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肋下有一道伤痕,他横躺在圣母玛丽亚的两膝之间,右手自然下垂,头向后仰,身体细长,腰部弯曲,让人感觉到死亡的虚弱和无力。
圣母正值青春,面容秀丽、高雅大方,身上穿着宽大的斗篷和长袍,左手略微向后伸开,右手托住基督的身体,显示出一种无奈的痛苦;圣母的头向下看着儿子的身体,表现了她的内心正陷入深深的悲痛中。
圣母的双肩被细密的衣褶遮住了,面罩却衬托出她面容的姣美,她表情是静默而复杂的,似乎充满了无言的哀痛,人们仿佛能听到圣母充满哀思的祈祷,它表达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基督教信仰所包含的内容,那是一种让全人类为之着迷的神圣的母爱。
在米开朗基罗的艺术世界里,圣母玛丽亚是纯洁、崇高的化身和神圣事物的象征,所以一定要永远保持青春。米开朗基罗创造性地把圣母刻画成了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女,打破了以往苍白衰老的形象,但是这一点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表现她对基督之死的悲痛,她的美是显而易见的,她的悲哀却是无声的。圣母所体现出的青春、永恒和不朽的美,正是人类对美最永恒的追求。
为了能够把成年儿子放在母亲的膝头上,画家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以配置帷幔的方法解决了这个困难。圣母身上的衣裙呈现出流水一样的轻盈的细小裙纹,这进一步突出了圣母的女性面貌,表现衣裙布料的沉重,从两膝一直拖到地上,形成一团,就像雕塑的台座,上面安置着基督的身体。
圣母宽大的衣袍构成了稳重的金字塔式的构图,这样既能够显示出圣母四肢的形状,又能够巧妙地掩盖圣母身体的实际比例,解决了实际人体比例与构图美的矛盾问题。
基督的身体是十分虚弱的,恰好和圣母衣褶的厚重感以及清晰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统一而富有变化。雕像采用了大量的写实技巧,作者十分重视细节的处理,甚至还使用了天鹅绒进行摩擦,对雕像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打磨,直至石像表面完全平滑光亮为止。
为了造成明确、完整和淳朴的印象,米开朗基罗的雕像是采用了角锥形的造型来完成的。由于米开朗基罗对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石头在他那里都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力,雕像完成后全罗马的艺术爱好者蜂拥前来观看,美丽而圣洁的圣母形象十分具有感染力和视觉上的冲击力,作品轰动了整个罗马城,这样一来,作品立刻大放异彩,得到了所有艺术爱好者的好评。从此这一作品便与作者米开朗基罗的名字一起在艺术史册中占有光辉的一页。
值得一提的是雕像完成后,米开朗基罗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屈从于虚荣心这个弱点,晚上他把自己锁在教堂里,在烛光下,把自己的姓名和故乡的地名刻在了雕像中圣母胸前的衣带上。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别的完成雕像上签名。就像大自然的树林和山脉一样,米开朗基罗的杰作是无须附带其创造者签名的。
死去的基督看起来好像永远那么年轻,他躺在圣母的腿上,仿佛睡着了一样。纯洁的圣女与受难的神明脸上呈现出奥林匹亚的严肃,并夹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米开朗基罗沉浸在那哀伤之中,他的心灵被这两个美丽的躯体所显现出来的悲凉占据了。
米开朗基罗时常感到一种悲哀,因为苦难与罪恶的景象如同一种专制的力量进入他的心中,使他这个天才受制于悲哀情绪的支配,疯狂的创作欲望让他直到死都无法松一口气。
虽然不是为了胜利的幻想,但他决定为了他自己的光荣与家人的光荣,他要去做一个征服者。他的家人向他要钱,就算他没有钱,他也从不拒绝他们,因为他太过于骄傲了,家庭的全部重负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为了给他的家人寄钱,让他卖身他都无怨无悔。在这样的情况下,米开朗基罗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欲食欠佳、寒冷、潮湿、过于劳累等,开始在毁灭他。他经常头疼,一边的胸腹部肿胀。他父亲对他的生活方式常加责怪,但却没有去想他对此负有责任。在许多年后给父亲写信时,米开朗基罗说道:
我经受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你们而经受的。
我的所有忧虑,都是因为爱你们而造成的。
由此可见当时米开朗基罗对于自己家庭付出了多少,他对于自己的家庭和父亲是热爱的,所以才会以不惜伤害身体的方式来为家里挣钱,所以才会从不抱怨。
米开朗基罗是老佛罗伦萨人,他对自己的血统与种族很是自豪的,甚至比对自己的天才都更加自豪。他不允许别人把他看作是个艺术家。他曾经说:我不是雕塑家米开朗基罗,而是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他终生以自己是博纳罗蒂家族的人而自豪。
米开朗基罗是精神贵族,而且具有所有的阶级偏见。他甚至说,艺术应该由贵族而非平民百姓去搞。他对于家庭有着一种宗教的、古老的、几乎是野蛮的观念。他为它牺牲一切,而且希望别人也这样做。如他所说,他将为了它而被卖作奴隶。为了一点点小事,他都会为家庭而动情。
米开朗基罗瞧不起自己的兄弟,他们也该瞧不起。他对他的侄儿,也就是他的继承人不屑一顾。但是,他对兄弟们也好,对侄儿也好,都把他们看作是家族的代表而表示尊重。
在米开朗基罗的信中,出现最多的句子就是:我们的家族、维系我们的家族、不要让我们绝了种等。这个顽强彪悍的种族的所有的迷信、所有的狂热,他都具有。它们是湿软泥,他就是用这种泥造就的。但是,从这湿软泥中却迸发出纯洁一切的天才之火来。
谁如果不信天才,谁如果不知天才为何物,那就看看米开朗基罗吧!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为天才所困扰的。这才气似乎与他本人的气质并不相同:那是一个征服者侵占了他,并让他受到奴役。
尽管米开朗基罗意志坚定,那也无济于事,而且,甚至几乎可以说:连他的精神与心灵对之也无能为力。这是一种疯狂的激发,是一种存在于一个过于柔弱的躯体和心灵中而无法控制它的可怕的生命。
从未有人像米开朗基罗那样干活,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夜以继日地干活,直到自己累得筋疲力尽。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着过度的力量,所以只能不间断地行动,一刻也不能休息。
米开朗基罗病态的生活方式不仅使他的任务越积越多,以至于多到无法交货,慢慢地,他变成了一个怪人。他曾经想过要去雕刻山峦,他就会耗费数年的时间到石料场去选料,还要修一条路来搬运它们,而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修建一座纪念碑。
米开朗基罗想成为多面手,既是工程师,又是凿石工。他想什么都亲自动手,独自一人建起宫殿、教堂。这简直是一种苦役犯过的日子。他甚至都挤不出时间来吃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