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记的合约

不能忘记的合约

时光来到了1513年,新的教皇列奥十世继位。列奥十世是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位教皇,教皇谱系上第二百一十九位教皇。相对于人称爱神的亚历山大六世和战神的尤里乌斯二世,他被罗马人称为智慧之神。

新教皇与尤里乌斯二世一样,也聘请著名艺术家为他歌功颂德,绘制壁画,不过他这时最宠爱的是拉斐尔,他要求拉斐尔为他的梵蒂冈办公室作壁画,而这为米开朗基罗的创造了3年的安静时光,他可以静下心来进行自己的工作。

米开朗基罗回到佛罗伦萨,回到他一心牵挂着的计划上来:建造尤里乌斯二世陵寝。因为他签了合同,保证7年完工。

在接下来的3年间,米开朗基罗几乎一门心思全都投入了这项工作。这是忧伤和宁静的成熟时期,西斯廷时期的疯狂激越已经平缓下来,犹如波涛去后恢复了平静的大海,米开朗基罗创作了最完美的作品,最好地实现了其激情与意志平衡的伟大作品《摩西》和收藏在卢浮宫的《奴隶》。

也许是受到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成功的影响,米开朗基罗为教皇陵墓雕刻的《奴隶》和《摩西》也与壁画构思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摩西》像高2??55米,是尤里乌斯二世陵墓已完成的雕塑中最著名的作品。摩西是圣经旧约全书中的以色列人的首领,他曾带领几十万以色列男女老幼走出埃及,在红海彼岸的西奈半岛过上安定的生活。在西奈山上,摩西还为以色列人订立了10项律法,名为《摩西十诫》;但有一个名为亚伦的人触犯了《十诫》,鼓动人们膜拜异教偶像;摩西闻讯大怒,并将刻有十诫的木板摔碎。米开朗基罗的这尊雕像表现的就是摩西愤怒的瞬间。

雕像中的摩西头上长着一对犄角,那是“神”的象征,摩西是一位体格强健的老者,他上身穿着薄薄的无袖上衣,两膝之间搭着红色的衣褶。摩西的双臂肌肉十分发达,手上青筋突出,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没地方发泄。

摩西一手抚弄着长及腰间的胡须,一手拿着刻有《十诫》的法版,头部强烈地向左侧扭动着,睁着威严而冷峻的双眼,生气地看着前方,脸上的神情十分紧张,敏感地注视着周围。

虽然是在坐着,但整个身体的姿势呈现出强烈的动感,左脚向后伸出,好像马上要站起来。虽然怒气冲天,但作为一个以色列人的精神领袖,他又必须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表现出一种异常复杂的心理状态。

摩西是一个悲剧性英雄人物的典型形象,具有震撼人心的冲击力,仿佛他有着大自然最本质的力量,其中包含着艺术家对祖国命运的高度关注,和对人尊严的无上崇敬,是米开朗基罗人文主义思想的结晶之作,也被西方艺术评论家认为是米开朗基罗最成功的雕像之一。

最早设计雕像是安置在高处的,米开朗基罗也为此强调了它被仰视时的艺术效果,由于教皇的干涉,后来不得不放置在陵墓的底层,其艺术价值受到损害,但仍不失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雕像之一。

《奴隶》雕像有两个,《垂死的奴隶》和《被缚的奴隶》,《垂死的奴隶》高2??29米,《被缚的奴隶》高2??15米。这两尊奴隶雕像都是用来装饰陵墓的,最早的目的是用来象征死者的权威,但在这里却变成了作者自己思想的真实写照。雕像中的奴隶都被塑造成了渴望自由和解放的强壮青年,都有着年轻而健美的体魄。

两眼紧闭的《垂死的奴隶》,好像不是在迎接死亡,是在休息。他那平静、安详的脸上,没有垂死挣扎的迹象,也没有因痛苦而造成的痉挛,却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平静和陶醉,仿佛是一种摆脱了苦难的昏迷。他左手支撑着头部,右手扶在胸前,似乎刚刚经历过严酷的折磨,精疲力竭,正在进入一种超然解脱的状态。

《被缚的奴隶》他如公牛一样健壮的身体呈螺旋形强烈地扭曲着,似乎正在力图挣脱身上的绳索,虽然双臂被反绑着,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让人感到那里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反抗力量,相比之下,身上的绳索则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似乎仅仅成了装饰品。他的头高昂着,紧闭着嘴唇,眼睛圆睁着,眼神中流露出反抗的愤怒和坚强不屈的意志。这完全是另外的一种风格。

准备安放在陵墓上的《摩西》和《奴隶》,正是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人物中缺少的,或者说前者是后者英雄人物系列的延续。

在创造《摩西》的时候,米开朗基罗承受着来自内外的巨大的痛苦。他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朋友,为他所最不愿意屈膝服务的人尽义务,向权贵们低头,低下他那颗世间无与伦比的高贵头颅。

在罗马宫廷服务的这些年头中,米开朗基罗受到了简直不是一个艺术家所应受到的待遇,他只是一个艺用的奴隶。

一次,当教皇问米开朗基罗什么时间能完工的时候,米开朗基罗高傲地回答说:“在能够完工的时候就完工了。”

那个固执任性的教皇立即挥起了自己的手杖,愤怒地击打在米开朗基罗的身上。

还有一次,当米开朗基罗进宫请求补偿他为尤里乌斯二世墓运石料的经济损失时,奸诈卑鄙的教皇立即让人把米开朗基罗给轰了出去。

为这样一群丑恶的家伙服务,米开朗基罗不仅感到了莫大的耻辱,而且感到自己内心深深的痛苦。他写了一首诗,反映了他的艰难、内心的痛苦和希望的光芒。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写的:

如此地奴役这般地令人作呕计划流产精神纷乱颓唐———

那就在大理石上凿出火焰吧如果你能的话米开朗基罗经历了几位统治者执政的朝代,教皇的脾性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影响。他一生的命运被紧紧地系在统治者的手中,因此对于理想英雄的渴望,也是他对于自己悲剧命运的强烈抗争。

在米开朗基罗这一段雕刻期间,佛罗伦萨执政官索德里尼被赶下台,美迪奇家族重新控制了该城市。布拉曼特也永远闭上了浅绿色的眼睛,他生前仅仅完成了圣彼得大教堂中一座圆形的典雅小庙,被后世誉称为可以和古典杰作媲美的建筑典范。

尤里乌斯二世陵墓由于教皇的反复无常,所以一直不能按期完工,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米开朗基罗还是创作了许多杰出的作品。但是,米开朗基罗的安静创作没能够持续很久,他生命的狂潮几乎随即又掀起来了,他将又落入黑夜之中。

新教皇是老美迪奇亲王的小儿子,当他俩都还是少年的时候,米开朗基罗曾和他一起吃过午餐,然而新教皇似乎反对他把精力都放在建造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墓上,这成为一个困扰着米开朗基罗且让他无比头疼的难题。

新教皇列奥十世竭力在把米开朗基罗从其前任的光辉之中拽走,让他为自己的荣耀增光添彩。对于他来说,这是事关脸面的问题,而不是什么同情与否的问题,因为他那伊壁鸠鲁派的思想不会明白米开朗基罗的忧伤天才的,他的所有恩宠全都给了拉斐尔。

那个人是意大利的骄傲,他为西斯廷大教堂增了光,列奥十世想驯服他。他让米开朗基罗把佛罗伦萨的美迪奇家族教堂圣洛朗教堂的面墙修造好。

“你是属于我们美迪奇家族的雕刻家,把你现在的工作留给尤里乌斯的罗维尔家族后人去处理吧!”列奥十世仍然带着笑容,与他的强硬口气并不相称。

“罗维尔家族已经和我签订了合同,我不能违背。”米开朗基罗有点急了。

列奥十世很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佛罗伦萨是你的故乡,改建圣洛朗教堂是我们美迪奇家族的一件大事,你难道不想回去干吗?”

“愿意……”

“那好,明天就出发,带上1000枚金币,卡拉雷的大理石在等着你的光临。”新教皇得意地微笑着。

拉斐尔趁他不在期间使自己在罗马成了艺术上的君主,米开朗基罗因为想要与拉斐尔一争高低,便不由自主地被拉到这个新的任务上来,而他想既干新工作又不放弃旧任务,物质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这将成为他无尽的烦恼愁苦的缘由。

米开朗基罗在尽量使自己相信,他可以让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寝与圣洛朗的面墙齐头并进。他打算把主要工作交给一名助手去干,而自己则只去搞那些主要的雕像。

但是,按照米开朗基罗的习惯,他逐渐地醉心于自己的计划,很快,他就无法再容忍自己与他人分享荣誉了。尤为甚者,他担心教皇会收回成命,他恳求列奥十世把自己拴在这新的锁链上。

当然,继续建造尤里乌斯二世的陵寝对他来说已不可能了。但是,最可悲的是,他无法修造圣洛朗的面墙。光拒绝任何合作者还嫌不够,他那想什么都亲自动手、单枪匹马去干的可怕怪癖,使他不老老实实地待在佛罗伦萨干自己的活儿,反而跑到卡拉雷去监督采石工作。他在那儿遇上了各式各样的困难。

美迪奇家人想用最近佛罗伦萨刚被收购的皮耶特拉桑塔采石场的石料,而不喜欢卡拉雷采石场的。因为用了卡拉雷采石场的石料,米开朗基罗被教皇无端指责被人收买了,因为不得不遵从教皇的命令,他又被卡拉雷责难,后者与利古里亚水手联合起来,使他找不到一艘船替他把大理石从热那亚运到比萨去。

米开朗基罗只能修筑一条穿山越岭路,为了穿过沼泽平原地带,有一段路甚至是架在木桩上的。可是,让米开朗基罗为难的是当地人根本不愿意为筑路工作,采石场是新建的,工匠们也都是新手,他们一点儿也不会干活儿。

米开朗基罗曾叹息着说他想征服山峦,把艺术带到那里,可没想到其困难程度如同让人死而复生一样。

然而,米开朗基罗并没有放弃,可以说是矢志不渝。他说:“我答应的事,我就一定要做,不管有多么艰难。我将干成在意大利从未做过的最漂亮的事业,如果上帝助我的话。”

米开朗基罗枉费了多少力气、热情和才气。1518年9月末,他因为疲劳和操心过度,在塞拉韦扎病倒了,他很清楚被这苦役活儿把自己的健康与梦想损毁了。他被开始干活儿的欲望与无法干活儿的焦虑死死地缠绕着,他还有一些无法兑现的承诺在追逼着他。

米开朗基罗大声嚷着说:“我非常着急,因为我的厄运使我无法干我本想干的事;我非常痛苦,因为我让人以为自己是个大骗子,尽管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过错。”

回到佛罗伦萨后,米开朗基罗成天焦急地等待着运送大理石的船队到来,但是阿尔诺河干涸了,满载着石料的船只无法溯流而上。

船只终于到来了,这一下该可以开工了吧?不行。

米开朗基罗又回到采石场去,他坚持必须等到大理石料堆积成山,也就是说如同以前建造尤里乌斯二世陵寝时那样,方可开工。他把开工日期一拖再拖,也许他害怕开工。他是不是太夸口了?

此时此刻,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么巨大的一项建筑工程,他是不是太冒失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干的活儿,他去哪儿学去?

费了那么多周折,却一点儿也没能保证安全运输大理石。他上了他的工人们的当,在运往佛罗伦萨的6根巨石柱中,有4根在途中断裂了,甚至有一根就是到了佛罗伦萨才断裂的。

最后,教皇和美迪奇红衣主教眼见这么多宝贵的时间被白白地浪费在采石场和泥泞的路上,非常不耐烦了。

1520年3月10日,教皇下了敕令,取消了米开朗基罗于1518年签订的加高圣洛朗教堂的面墙的合同。运来的大理石,将铺在佛罗伦萨圆顶大教堂的地面上。

米开朗基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辛辛苦苦运出来的上等大理石,却只能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米开朗基罗只是在派来代替他的一队队工人到达皮耶特拉桑塔时才得知这一消息的,他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当初他还充满信心地向教皇表示,尽快地签订合同,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欢乐,1518年教皇命令他改建圣洛朗教堂,可是两年后一道圣旨就把这改建的契约轻易地取消了。现在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冷冰冰的圣旨。

“为什么要毁了我?”米开朗基罗抱着头哭泣着。

列奥十世还是怜悯老朋友,给了米开朗基罗500枚金币,作为收回皮耶特拉桑塔大理石的报酬。

“我不同红衣主教计较我在这儿浪费掉的那三年时光。”他说。

米开朗基罗几乎要发疯了。“我不同他计较忽而委任我忽而撤销我所给我带来的侮辱。我不同他计较我被圣洛朗的活计毁损到什么地步:我连为何如此待我都不明白!我不和他计较我失去的和我付出的所有一切。现在,这事可以概括如下:利奥教皇收回了已砍制石料的采石场,我剩下的只是我手中的500杜卡托以及人家还给我的自由!”

其实米开朗基罗应该指责的不是他的保护者们,而是他自己,这就是他最大的痛苦,这一点他很清楚。

从1515年至1520年,米开朗基罗正处在其充满力量、才华横溢的时候,可是,他做的工作却很少,他总是在自我否定。而这一时期他的作品只有毫无新意的《密涅瓦基督》,人们都说这件作品根本不像是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可是,就算是这件作品,他也没有完成。

从1515年至1520年,在伟大的文艺复兴的这最后的几年中,在种种灾难即将结束意大利之春前,拉斐尔绘了《演员化妆室》、《火室》以及各种题材的杰作,修建了公主别墅,领导建造圣彼得大教堂,领导了古迹挖掘,筹备庆典,修建纪念碑,掌管艺术,创办了一所人数众多的学校,然后,满载着丰硕成果溘然长逝。

在米开朗基罗以后一个时期里,他的作品充满了阴暗和负面的情绪,譬如美迪奇家族坟墓,以及尤里乌斯二世纪念碑上的那些新雕像。这些作品仿佛在讲述着米开朗基罗那幻灭的苦涩、年华虚度的失望、希望的破灭和意志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