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的光辉
友谊的光辉
这时候,在这颗破碎的心灵中,当一切生机全部被剥夺之后,一种新的生命开始了,万紫千红的春天来临了,爱情之火燃烧得更旺了。但这份爱几乎不再有任何的自私和肉欲的成分。
米开朗基罗对卡瓦列里的美貌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崇拜。他十分珍视维多莉娅·科洛娜给予他的虔敬的友谊,这友谊是那么纯洁,就像是两颗灵魂在神明方面的激烈相撞,米开朗基罗对失去父亲的侄儿们的爱如同慈父,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弱者的同情和穷困者的怜悯,就像是上帝的仁慈一样。
米开朗基罗对托马索·德·卡瓦列里的爱是一般平庸思想,无论是正直的或不正直的思想所无法理解的。甚至是在文艺复兴晚期的意大利,它也可能会引起一些使人气愤的解释。
阿莱廷只是在以自己那小人之心去度米开朗基罗的君子之腹,他们对米开朗基罗大加影射、挖苦。但是,阿莱廷的辱骂根本不可能损害米开朗基罗。
没有任何灵魂比米开朗基罗的灵魂更加纯洁的了。没有任何人对爱情的观念比他的观念更加虔敬的了。
“我曾经常听见米开朗基罗谈论爱情,”意大利画家、雕塑家和作家,同时也是米开朗基罗的学生和好友的孔迪维常说,“在场的人都说他所说的爱情全是柏拉图式的。就我而言,我不知道柏拉图关于爱情都说了些什么,但我很清楚的是,在我和他那么长远那么亲密的交往之后,我从他嘴里听到的只是最可敬的话语,可以扑灭青年人心中骚动狂躁的欲火。”
但这种柏拉图式的理想并不存在任何文学气味和冷酷无情:它与一种思想上的疯狂是一致的,这种疯狂使得米开朗基罗成为他所看到的一切美的东西的奴隶。
米开朗基罗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有一天,他在拒绝他的朋友贾诺蒂的邀请时说:“当我看见一个具有点才气或思想的人,一个为人所不为,言人所不言的人时,我便禁不住喜欢上他,于是,我便一心扑在他的身上,竟致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米开朗基罗还称赞那些很有才华的人们,但是他绝不接受他们的邀请,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失去自由,他还担心那些人会去偷窃他的才华和创意或者自己受到他们的影响而失去自己的风格。米开朗基罗说:“即使是舞蹈者和古琴手,如果他们在其艺术中出类拔萃的话,也将会使我受他们的摆布的!”
“这样一来,日复一日的我就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何处了。我非但不能因你们的陪伴而得到休息,增强体力,平静心情,反而使自己的心灵随风飘荡,无处停息。”
如果说米开朗基罗被思想、言语或声音这样征服了的话,那他将更会被肉体之美所征服!米开朗基罗曾经说过:“一张漂亮的脸庞对我来说犹如马刺!世间没有什么能给我这么大的快乐的了。”
对于米开朗基罗这位俊美外形的伟大创造者,同时又是一位虔诚者来说,一个美丽的躯体就是肉体面纱之下显现的神圣。如同火棘丛林前的摩西一样,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颤抖着走近它。他所崇敬的对象对他来说,真的如他所说是一个偶像。
米开朗基罗拜倒在它的面前,伟人的这种心悦诚服的谦卑,连高贵的卡瓦列里都看不过去,特别是如费博·德·波奇奥那样在美貌的偶像下有着一颗庸俗可鄙的恶魂时,艺术家的盲目崇拜就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但米开朗基罗对此视而不见,他真的是视而不见吗?他是不愿意看到,他在自己的心中要把雕像构思完成。
那些活生生的梦幻,那些理想情人最早的是1522年光景的吉拉尔多·佩里尼。后来,米开朗基罗于1533年又爱上了费隧·德·波奇奥,1544年又爱上了塞奇诺·德·布拉奇。
米开朗基罗对卡瓦列里的友情并不是专心一意的,但这友情却是持久的,而且达到了一种狂热的程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是因他的朋友的美貌,而且也是因为他的朋友的高尚道德。
米开朗基罗的弟子瓦萨里曾经说过:他爱卡瓦列里胜过其他一切人。
卡瓦列里是罗马的一个贵族,人既年轻又热爱艺术。米开朗基罗在一张硬纸板上为他画过一张真人大小的肖像,是他画过的唯一的这样的肖像,因为他厌恶画活人,除非此人非常美貌。
米开朗基罗的另一个弟子瓦尔基曾经见到过卡瓦列里,他认为卡瓦列里的确值得米开朗基罗去爱。
瓦尔基说:“当我在罗马看到卡瓦列里先生时,我觉得他不仅仪表堂堂,无与伦比,而且,风度翩翩,举止高雅,确实值得你爱,特别是当你更加了解他时。”
米开朗基罗于1532年秋在罗马与卡瓦列里邂逅。卡瓦列里对米开朗基罗那激情的表白的信的第一封回信充满了尊严:
来信收悉,此信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因为出乎我之预料。我之所以说出我的预料,是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收到像您这样的人的来信。
至于别人对我的称赞,以及我的那些您所表示极其钦佩的工作,我可以告诉您,它们根本不值得让您这么伟大的无出其右的天才,我敢说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如您一样的天才,去给一个初出茅庐,极其无知的年轻人写信的。
可我也无法相信您是言不由衷的。我相信,是的,我确信,您对我的感情只是出于像您这样的艺术之化身的人对于那些献身并热爱艺术的人所必然具有的爱。
我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而且,就热爱艺术而言,我不逊于任何人。我答应您,我要好好地回报您的爱:我还从未爱过除您而外的任何人,我还从未盼望过除您的友情而外的任何友情。需要我为您效劳时请尽管说,我将永远为您效劳。
最后的署名是您忠诚的卡瓦列里。卡瓦列里似乎一直都保持着这种既尊敬又矜持的口吻。直至米开朗基罗临终时,他都一直是忠诚于他的,并且为他送终。
米开朗基罗一直都信任卡瓦列里,他是唯一被认为对米开朗基罗有过影响的人,而且他难能可贵地始终利用这一点来为他的朋友的幸福与伟大效劳。
是卡瓦列里使得米开朗基罗决心完成圣彼得大教堂圆顶的木制模型的,是卡瓦列里为我们保存了米开朗基罗为建造圆顶而绘制的图纸的,是他致力于使之付诸实施的。而且,也是卡瓦列里在米开朗基罗逝世之后,监督后者意愿的执行的。
但米开朗基罗对卡瓦列里的友谊犹如一种疯狂的爱。他给他写了许多狂热的信。他仿佛头埋在灰堆里在向自己的偶像顶礼膜拜。
米开朗基罗称卡瓦列里为一个强有力的天才、一个奇迹,甚至说是他那个时代的光。他恳求卡瓦列里别瞧不起他,因为他无法与他相比,他是没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他把他的现在、他的未来全都赠与他。
米开朗基罗对卡瓦列里说:
我无法把我的过去赠与您,以便更久远地为您效劳,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无尽的痛苦,因为未来是短促的,我已经太老了。
我相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毁坏我们的友谊,尽管我此言甚狂,因为我远不如您。我可以忘记我赖以生存的食粮,但却不会忘记您的名字,是的,我宁可忘记只是毫无乐趣地支撑着我的肉体的食粮,也不能忘记支撑着我的肉体与心灵的您的名字,它给了我那么多的温馨甜美,以致我只要想到您,我就永远不会感到痛苦,不会害怕死亡。
我的灵魂掌握在我把它交付于他的那个人的手里了,如果我不得不停止想念他的活,我就会立刻死去。
米开朗基罗赠与卡瓦列里了一些精美的礼物、一些惊人的素描,还以红黑铅笔画的一些绝妙头像,那是他为了教他学习素描特意画的。然后,他还为他画了一幅《被宙斯翅膀举上天空的甘尼米》、一幅《鹰叼其心的提提厄斯》和一幅《法埃东乘太阳战车与酒神节的孩子们一起跌入波河》,全都是最精美、最上乘之作。
米开朗基罗还给卡瓦列里寄过一些十四行诗,有时妙笔生花,但经常却是阴暗的,其中有一些很快便在文学圈子中流传,并为全意大利家喻户晓。
有人说下面这一首是16世纪意大利最美的抒情诗,诗中这样写道:
带着您的慧眼,我看到一缕温柔之光,那是我的盲眼所不再能看到的。
您的双脚帮我承受了一个重负,那是我那瘫痪的脚所无法再承受的。因您的精神,我感到自己已飞升上天。
我的意志全都包含在您的意志之中。我的思想在您的心中形成,而我的话语在您的喘息中露出。
孤独时,我如同月亮,只有在太阳照亮它时,人们才能在天空中看见。
另一首则更加著名,是赞颂完美友情的从未出现过的最美的赞歌之一。诗中这样写着:
如果两个情人中存在着一种贞洁之爱,一种崇高的怜悯、一种同等的命运,如果残酷的命运打击了双方,
如果唯一的一种精神、唯一的一种意志主宰着两颗心,
如果两个躯体上的一颗灵魂成为永恒,用同一副羽翼把他俩带往天空,如果爱神的金箭一箭穿透并焚烧俩人的五脏六腑,如果一个爱着另一个,而且彼此均不自顾自,如果两人都把他们的欢乐用以渴求两人同样的结局,
如果成千上万的爱情不及联系着他俩的爱与信仰的爱的百分之一,那么一个怨恨的举动是否会割裂这样一条纽带?
米开朗基罗完全忘了自己,他一心想着如何把自己的美好的东西馈赠给心上人,然而这种想法过于激烈,是不能保持长久的。不久,米开朗基罗的忧伤重新又占了上风,而被爱控制的灵魂在边呻吟边挣扎。
米开朗基罗在另外一首诗中写道:
我哭泣,我燃烧,我消耗自己,我的心中充满了苦痛。
在另一首给卡瓦列里的诗中,米开朗基罗写道:
你呀,你把我对生的欢快夺走了。
这种夸张的友谊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快,对于这些过于热情的诗,被爱着的温柔之神卡瓦列里报之以友爱和平静的冷淡。
米开朗基罗对此表示歉意说:“我亲爱的神,请勿因我的爱而恼怒,那只是奉献给你身上的优秀品德的,因为一个人的精神应该恋上另一个人的精神。我所企盼的是,我在你那俊美的面孔上所学到的,不能为一般人所理解。谁想明白它,先得死。”
1533年至1534年,米开朗基罗对卡瓦列里的爱达到了顶峰。卡瓦列里实在是太美了,米开朗基罗的内心不仅充满了对爱的渴望,同时也充满了对美的追求。虽然他的爱是纯洁无瑕的,可是,他的爱太过炽热,总是让人感到惶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