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自己的亲人

照顾自己的亲人

自从维多莉娅·科洛娜死了之后,再没有任何伟大的爱照亮他的人生了。爱已远去。他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爱情的火焰没有在他的心中存留,

最糟的病痛衰老始终在驱走最轻微的病痛,

我已折断了灵魂的翅膀。

就在这个时候,米开朗基罗失去自己的兄弟们和最要好的朋友们,卢伊吉·德·里乔于1546年去世,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死于1547年,他的弟弟乔凡·西莫内死于1548年。他同他最小的兄弟吉斯蒙多一向没有多少来往,后者也于1555年去世了。

现在,米开朗基罗把他对家庭的粗暴的爱转移到他的已成孤儿的侄儿侄女们的身上,转移到他最喜欢的弟弟博纳罗托的孩子们身上。他们是一男一女,侄女名叫切卡,侄儿叫利奥那多。

米开朗基罗把切卡送进一座修道院,替她支付食宿费用,还常去看她,当她出嫁时,他把自己的财产分了一份给她做嫁妆。

米开朗基罗亲自负责利奥那多的教育,利奥那多在父亲死时,他才9岁。一封封语重心长的信往往让人回想起贝多芬同其侄儿的通信来,表现出的是一种竭尽父责的严肃。

但是,这并不是说米开朗基罗就不常发脾气了。利奥那多常惹他伯父发火,米开朗基罗也常常耐不住性子。侄儿那歪七扭八的字就够让米开朗基罗气坏了的,因此他一看到他的来信,就忍不住发火。

米开朗基罗认为,这是侄子对他的不尊敬,他在给侄子的回信中说:

每次收到你的信还没有看,我就非常的生气。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学习写字的,真是毫不用心!

我相信你就是给世界上一头大蠢驴写信,也会多用点心的,我把你上一封信扔进火炉里了,因为我没法读下去,所以我也没法回你的信。我已经跟你说过,而且不厌其烦地一再地说,我每次收到你的信,还没看就先来气。

你干脆别再给我写信算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你就找个会写字的人代笔吧,因为我的脑子里还有别的事要考虑,没工夫去辨认你那胡乱写的字。

米开朗基罗生性多疑,再加上他的兄弟们总是令他失望,于是他的疑心病更重了,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这个侄儿已经彻底失望了。米开朗基罗觉得他的侄儿对他毫无谦卑恭顺的爱,因为侄子知道自己是米开朗基罗的继承人,侄儿的那份情感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米开朗基罗也毫不客气地向侄儿挑明了这一点。有一次,米开朗基罗旧病复发,生命垂危,他得知利奥那多跑来罗马,并做了一些有失检点的事情,米开朗基罗怒不可遏地冲他喊道:“利奥那多!我病倒了,你却跑到乔凡·弗朗切斯科先生家去探听我都留下了点什么。你在佛罗伦萨,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吗?你不能跟你的亲人撒谎,也别学你父亲的样儿,他竟然把我从佛罗伦萨自己的家中赶走!要知道,我已立了一个遗嘱,上面没有你的份儿。所以,去同上帝在一起吧,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永远别再给我写信了!”

米开朗基罗的这种愤怒并未太触动利奥那多,因为往往随后便是一封封慈爱的信和礼物。一年之后,受了3000埃居馈赠的许诺的诱惑,他又跑来罗马。

米开朗基罗见自己的侄子对金钱如此情急,非常伤心,又写信给他说:“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罗马,我不知道如果我一贫如洗,为吃喝发愁时,你是否也会这么快地跑来看我!你说这是出于对我的爱才跑来的。是的,这是蛀虫之爱。

“如果你真爱我的话,你就会给我写信说:米开朗基罗,您留着那3000埃居,自己花吧,因为您已经给了我们太多了,已足够了,您的生命对我们来说比财富更加宝贵。

“可是,40年来,你们吃我的、用我的,但我却从未从你们那儿听到过一句好听的话。”

利奥那多的婚姻大事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它让伯父及其侄儿操了6年的心。

利奥那多很温顺,为了遗产而哄着伯父,他听从伯父的一切安排,让他帮他挑选、商谈或拒绝,他自己则似乎毫不介意。

而米开朗基罗反倒十分积极,好像是他自己要娶亲似的。他视婚姻为一件严肃的事,其中的爱情不爱情的倒是无所谓。而且,穷富也不太计较,重要的是人品好,身体健康。

米开朗基罗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生硬看法,可以说是毫无诗情画意,极端而且肯定。

米开朗基罗说:“这是终身大事,你要记住,丈夫和妻子之间一定得相差10岁;你要当心,你所选择的那个女子不仅人品要好,而且要身体健康。别人跟我提了好几个,有的我觉得不错,有的则觉得不行。如果你相中了哪一个,你就写信告诉我,我将把我的意见告诉你。

“你选择哪一个是你的自由,只要她是良家女子,有教养,而且不在乎她有多少嫁妆,没有反倒更好,那样,日子反而过得安生。“有位佛罗伦萨人跟我说,有人提起吉诺里家的一位姑娘,因为她父亲看中的是你的钱,说你也中意。我倒是不太满意,要是他能替他女儿置办得起嫁妆,他才不会把女儿许给你哩!

“你唯一必须考虑的是对方的灵魂与肉体是否健康,你要费点心思去找一个受穷时不以洗洗涮涮、料理家务为耻的女子。我希望想把女儿许给你的人是看中你的人而不是你的钱,是否出身良家,是否人品端庄,还得知道其父母是何许人也,因为这一点非常的重要。“至于相貌,只要她不是残废或丑八怪就可以了,因为你也不是佛罗伦萨最英俊的年轻男子,所以也别太认真了。”

后来,经过多方寻求之后,米开朗基罗似乎终于找到了那稀罕尤物。但是,到了最后时刻,却发现对方有一个让他不得不另作考虑的缺点。

米开朗基罗对自己的侄子说:“我获悉她视力很差:我觉得这可不是个小缺陷。因此,我什么都还没有答应。既然你也什么都没有允诺,我看,如果你的消息千真万确的话,这事就算了吧!”

利奥那多灰心了。他很惊讶他伯父为什么那么坚持要他结婚。

“没错,”米开朗基罗答复侄儿说,“我是希望你结婚,因为你结婚了,我们家的香火就不至于断了。我很清楚,即使我们的香火断了,世界也不会毁灭,但是,每一种动物都在努力地繁衍。因此,我希望你结婚生子。”

最后,米开朗基罗自己也觉得烦了,他开始感到非常滑稽了,怎么总是他在瞎忙乎,而他的侄儿利奥那多却好像无所谓似的。他宣布他今后不再掺和这事了。

“你们的事我操心了60年;现在,我老了,我得想想自己的事情了。”米开朗基罗感叹着说。

正在这时候,米开朗基罗得知他侄儿刚同卡桑德拉·丽多尔菲订了亲。他很高兴,他祝贺他,并答应给他1500杜卡托。

利奥那多结婚了,米开朗基罗写信去向新郎新娘祝福,并答应送卡桑德拉一条珍珠项链。

米开朗基罗尽管很高兴,但仍提醒侄儿说,尽管他不很清楚这类事情,但他觉得利奥那多本应在把那女子领到家来之前,很明确地处理她所有有关金钱的问题,因为在这些问题上,总存在着一颗不和的种子。

信末,米开朗基罗又写上了下面这句挖苦嘲讽的劝告话:“喏!现在,好好地生活吧,但你得好好想想,寡妇的人数总是多于鳏夫的人数的。”

两个月后,米开朗基罗寄给卡桑德拉两枚戒指,而不是他曾许诺的珍珠项链。一枚戒指上镶有钻石,另一枚上镶着红宝石。卡桑德拉为表示感谢,给他寄了8件衬衣。

米开朗基罗写信去说:

衬衣很漂亮,特别是布料,我非常喜欢。

但是,你们如此破费,我却不高兴,因为我什么都不缺。代我谢谢卡桑德拉,告诉她若要什么尽管来信,我可以给她寄我在这里所有能找到的一切,无论是罗马出的还是别处生产的产品。

这一次,我只寄一个小玩意儿。下一次,我尽量寄点她喜欢的东西去。不过你得告诉我她喜欢什么。

不久,侄子的孩子们相继诞生了:老大叫博纳罗托,是照米开朗基罗的意思取的,老二叫米开朗基罗,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1556年,作为老伯父的米开朗基罗还邀请年轻夫妇前来罗马他的家中。他总是与他们同欢乐共悲伤,但却从不允许他的家人管他的事情,包括他的身体方面的问题。

除了与家人联系而外,米开朗基罗也有不少著名的、高贵的朋友。尽管他脾气暴躁,但要把他想象成多瑙河的一个农民,那可就错了。

米开朗基罗是意大利的一个贵族,文化素养很高,又是名门世家。从他少年时在圣马可花园与洛朗·美迪奇在一起玩耍时起,他同意大利的最高贵的爵爷、亲王、主教以及作家、艺术家交往频繁,关系密切。

米开朗基罗还经常同诗人弗朗切斯科·贝尔尼切磋,同贝纳代托·瓦尔基有书信往来,他同卢伊吉·德·里奇奥及多纳托·贾诺蒂作诗唱和。人们在收集他的谈话录,收集他关于艺术的深刻见解,收集他关于没人像他那么透彻了解的有关但丁的看法。

有一位罗马贵夫人曾经写到,当米开朗基罗愿意的时候,他是一位温文尔雅、风度迷人的绅士,在欧洲几乎见不到能与之相比拟的人。

在贾诺蒂和弗朗索瓦·德·奥朗德的谈话录中讲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彬彬有礼和交际习惯。在他写给亲王们的某些信件中,人们甚至可以看出,要是他愿入朝为官的话,他必定会是个完美无缺的朝臣。

其实社交场合从未拒绝过米开朗基罗,而是他自己总在与之保持距离。他只要想过一种风光的生活,那绝对是不成问题。对于意大利来说,他是其天才之化身。

在他艺术生涯的末期,他已是伟大的文艺复兴的最后的幸存者,他在体现着文艺复兴,他独自一人就代表着整整一个世纪的荣光。

不光是艺术家们认为他是个超凡入圣之人,就连亲王们也在他的威望面前俯首致意。弗朗索瓦一世和卡特琳娜·德·美迪奇都向他表示过敬意。

科斯梅·德·美迪奇想委任他为元老院议员,当米开朗基罗来罗马时,他平等相待,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与他亲切交谈。

科斯梅之子,堂·弗朗切斯科·德·美迪奇,把红衣主教帽脱下拿在手里,接见了他,对这位旷世之才表示出无限的敬意。人们对他的天才与对他崇高的道德一样表示崇敬。

米开朗基罗的晚年所享有的荣光可与歌德或雨果相媲美。但他是另一类人物。他既无歌德那种对获得民望的渴求,也没有雨果那份对资产阶级的尊敬,他对世事,对现存秩序的态度是自由的。

米开朗基罗蔑视荣耀,他蔑视上流社会。如果说他为教皇效劳,那是迫于无奈。

而且米开朗基罗从来毫不掩饰,他连教皇都觉得讨厌,他们有时在同他说话或派人找他,都让他恼怒,而且,他还不顾他们的命令,不高兴时,就抗旨不遵。

米开朗基罗天生就是这样,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讨厌繁文缛节,他还极端蔑视虚伪的人和事,而且谁也管不了他追求自己的生活,在生活和信仰上他绝不妥协。米开朗基罗不算是什么达官贵人,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艺术世界,所以他绝不肯也不愿讨好庸俗的世人。如果他对你无所求,也不想跻身你的圈子,那你去干扰他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让他屈就于这些无聊的事,非要把他拉到这个社会中来呢?

因此,米开朗基罗与社会只有着不可避免的那些联系,或者纯属知识方面的关系。他不让世人接近其隐私,而教皇、亲王、文人和艺术家们在他的生活中并不占有什么位置。

即使米开朗基罗对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有着一种真正的好感,那他们之间也是极少有持久的友情的。他爱他的朋友们,他对他们慷慨大度,但是他的坏脾气、他的傲岸、他的疑惧,使他经常把最要好的朋友变成死敌。

有一天,米开朗基罗写了如下这封漂亮而悲伤的信:

可怜的忘恩负义者天生如此,如果你在他危难之中帮助他,他就说他先前就帮助过你。如果你给他工作做,以表示你对他的关照,他就声称你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你对这工作一窍不通。

他所得到的所有恩惠,他都说成是施恩者不得不这么做。而如果他受到的恩惠非常明显无法否认的话,忘恩负义者便久久地等待着,等到他受其恩的那个人犯下一个明显的错误,他就有借口说他的坏话,用不着再感激他了。

人们总是这么对待我来着,然而,没有一个艺术家有求于我而我不是真心实意地有求必应的。

可后来,他们竟借口我脾气古怪,或者说我患了癫狂症,便大说我的坏话。即使我真的患了疯病,那也只是伤害了我自己呀!他们就这么对待我:好心没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