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不到的死神

迟迟不到的死神

久盼不来的死神,终于来临了。米开朗基罗那修士的严峻生活所维系的身体虽然壮健,但逃不脱病魔缠身。

1544年和1546年,米开朗基罗一直生活在病痛里面,他两次患上恶性疟疾,而且还没等病情有所好转,紧接着结石、痛风和各种各样的病痛又接踵而来,他彻底地被击垮了。米开朗基罗在晚年曾写过一首诗描绘了自己那被种种疾病折磨的躯体:

我孤苦伶仃地悲惨地活着,

犹如树皮中的髓质,

我的声音如同被困于皮包骨头的躯体中的胡蜂的“嗡嗡”声。

我的牙齿如琴键似的松动了,

我的面孔像个稻草人的脸,

我的耳朵老是“嗡嗡”直响:

一只耳朵里像蜘蛛在结网,

另一只耳朵里有一只蟋蟀在整夜鸣唱,

我的卡他性炎症使我老喘粗气,彻夜难眠。

给了我荣耀的艺术竟把我弄成这么个结局。

可怜的老朽,

如果死神不快来救我,

我就被歼灭了。

疲劳肢解了我,撕裂了我,压碎了我,

等待着我的归宿,就是死亡。

1555年,长期受到病痛折磨的米开朗基罗忽然想起给自己的弟子瓦萨里写了一封信,这时的米开朗基罗已经快要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了,他现在变了很多,肉体的痛苦一天一天地在侵蚀着人的灵魂,他已经没有壮年的豪迈。

在死亡的门槛前,在逐渐降临的黑夜里,米开朗基罗感到是孤独的,而当他回首望去时,他觉得一生虚度了,一生没有过欢乐也是枉然,他把一生献给了艺术的偶像也是枉然。他甚至无法聊以自慰地对自己说,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一切,做了他可能做的一切。

几十年间,米开朗基罗强迫自己去做那巨大的工作,没有得到一天的歇息,没有享受一天真正的生活,竟然都未能执行他的伟大计划中的任何一项计划。

命运的嘲弄使这位雕塑家只能是完成了他并不愿意弄的绘画作品。他的那些伟大作品,他最看重的那些作品,没有一件完成了的。

在那些既给他带来自豪和希望又带来无数痛苦的大件中,有一些,如《比萨之战》的图稿、尤里乌斯二世的铜像,在他生前就被毁掉了,另外如尤里乌斯的陵墓、美迪奇小教堂,可怜地流产了,只剩下他构思的草图了。

雕塑家吉贝尔蒂在他的《评论集》中讲述了昂茹公爵的一个可怜的德国首饰匠的故事,说他可以同希腊古代雕塑家相媲美,但在他晚年时,他看见他花费一生心血做成的作品被毁掉了。

当昂茹公爵看到自己全部的辛劳都化为乌有之后,他便跪了下来,大声疾呼道:啊!主啊!天地之主宰,万能的你啊!别再让我迷失方向,别再让我跟随除你而外的任何人吧,可怜可怜我吧!他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全都分给了穷人,然后退隐山林,了却一生。

米开朗基罗同这个可怜的德国首饰匠一样,人到暮年,苦涩地看着自己虚度的一生,看着自己的作品未完的未完,被毁的被毁,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文艺复兴的那份自豪,胸怀宇宙的自由而威严的灵魂的崇高骄傲,同他一起遁入那神明的爱,那神明在十字架上张开双臂迎接我们。于是,他退让了。

他完全被击败了。这就是世界的征服者中的一位。《欢乐颂》那雄浑的声音没有呼唤出来。直至生命终止时,发出的只是《苦难颂》和解放一切的死亡颂歌。

米开朗基罗尝到了许多别人没有尝到的那些巨大痛苦,这其中就包括自己的祖国遭受蹂躏,蛮族野蛮地侵入了意大利长达数百年,以自由而著称的意大利成为禁锢人的牢笼,他的亲人们一个个相继地消失,艺术的全部光辉也一点一点地消失。

米开朗基罗在信中表现出了自己生命即将陨落的预感,他充满感情地对弟子瓦萨里说:“我亲爱的乔奇奥,从我的字迹你就可以看出我已到了年终岁末了。”

1560年春,瓦萨里前去看他,这有点出乎米开朗基罗的意外,伟大的艺术家现在也像其他老年人一样,变得那样虚弱,感到自己即将成为过去,不会有太多的人去理会自己,也没有期望别人理自己,他只是在默默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不过瓦萨里的到来,的确让米开朗基罗非常激动,他不由自主地就流下了眼泪。瓦萨里发现曾经强壮的老师,现在已虚弱得厉害。他几乎不出门,晚上几乎也无法入睡,种种迹象表明他来日无多了。越是衰老,他变得就越是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流泪。

瓦萨里在对自己老师的晚年进行描写时提到了这时的情景,他写道:我去看过我们伟大的米开朗基罗,他没有想到我会去,所以像一位找回丢失的儿子的父亲似的激动不已。他双臂搂住我的脖子,一边不停地吻我,一边快活得直流眼泪。

然而,米开朗基罗还没有到昏聩的地步,他仍旧头脑清醒,精力旺盛,病痛的折磨没有让他忘记自己的艺术,那是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最好证明。每当谈到艺术的时候,米开朗基罗的眼睛里立刻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唤醒了,甚至连佝偻的腰身也直了一些。

在瓦萨里这一次去看他时,他拉着瓦萨里就艺术方面的各种问题说了很久,对瓦萨里的创作提了一些建议,并陪他骑马去了圣彼得大教堂。有了弟子在身边陪伴,经常探讨一些艺术方面的问题,让米开朗基罗的身体好了一些,他甚至又开始进行长时间的艺术创作。然而悲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是1561年8月,米开朗基罗突然病倒。当时米开朗基罗的精神非常好,他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所以他光着脚一连作了3个小时画。

忽然一阵疼痛,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他的仆人安东尼奥发现他已不省人事。卡瓦列里、班迪尼和卡尔卡尼赶紧跑来。等他们到来时,米开朗基罗已经苏醒了。

几天之后,米开朗基罗又骑马出门,继续搞他那皮亚门的图稿。他的朋友们得知他孤苦伶仃地经受又一次病魔的袭击,而仆人们总是大大咧咧,漫不经心,他们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这个古怪的老人不许别人以任何借口照料他。

米开朗基罗的继承人利奥那多从前因想来罗马看看他身体怎么样,竟挨了他一顿臭骂,所以现在听说米开朗基罗病了,也不敢再贸然前来。

不过,利奥那多还是不放心,于是在1563年7月,托达尼埃尔·德·沃尔泰尔问米开朗基罗他可否前来探望他。而且,为了防止生性多疑的米开朗基罗怀疑他别有他图,他还让沃尔泰尔补上一句,说他生意挺好,生活富裕,不再需要什么了。

精明的老人让人转告他说,既然如此,他非常高兴,那他就把自己所存的一点点钱接济穷人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利奥那多又托人向米开朗基罗表达他对他的健康的问候,以及担心他的仆人们照顾不周,因为他很不甘心。而这一回米开朗基罗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他专门给利奥那多回了一封信。

米开朗基罗在自己的信中说:

从你的来信可以看出,你听信了某些忌妒成性的混蛋的话,他们因为偷不了我,也奈何不了我,所以就给你写信说了一大套谎话。这都是一些渣滓,可你真蠢,关于我的事你竟然去相信他们,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似的。让他们哪儿凉快去哪儿吧!

他们这种人到哪儿都惹是生非,只知道忌妒别人,纯粹是些无赖。你信中说我的仆人们对我漠不关心,可我要告诉你,他们对我再忠实不过了,处处事事都非常尊敬我。

你信中流露出担心我被人偷窃,可我要告诉你说,在我家里的那些人个个都让我放心,我也相信他们。因此,你关心你自己吧,别管我的事,因为必要时我会自卫的,我不是个小孩子。你多保重吧!

从这封简洁有力的信中,可以看出这位88岁高龄的老人,在他死前的6个月,依然是充满活力,依然还是充满了信心,艺术让他的人生永远充满激情。

整个意大利都是米开朗基罗的继承人。关心遗产的并不止利奥那多一个。特别是托斯卡纳公爵和教皇,他们下定决心不让圣洛朗和圣彼得两处的有关建筑的图稿和素描丢失。

1563年6月,在瓦萨里的怂恿下,科斯梅公爵让自己的大使阿韦拉尔多·塞里斯托里秘密地去教皇面前进行活动,目的是派人密切监视米开朗基罗的仆人们的活动,当然还有经常往他那儿跑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担心,因为米开朗基罗的身体在每况愈下,一旦他突然去世,遗产很可能被人偷偷拿走,到那时一切就晚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米开朗基罗一去世,立即把他的财产全部登记造册,把什么素描、图稿、文件、金钱等进行归类整理。并且,还要密切注意别让人乘一开始时的混乱浑水摸鱼。

为此,这些关心遗产的人还采取了一些措施,这些预防措施是必需的。当然,大家十分小心,绝不让米开朗基罗对此有所觉察。因为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