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绘声绘色,精雕细刻

1.人物描写的艺术

描写,通常和叙述结合在一起使用,共同发挥表达主旨的作用。

描写是记叙文,特别是文学创作中的主要表达方式之一,在一般的抒情、议论、说明文中,有时也把它作为一种辅助手段。描写的手法运用得好,能逼真传神、生动形象,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从中受到强烈的艺术感染。

人物描写是文章中描写的主要对象,它又可分为:

(1)肖像描写

指对富于特征的人物外形——容貌、姿态、精神、服饰的描写,以表现人物的身份和性格。如魏巍、钱小惠《走山书斋》对邓中夏青年时的肖像描写:“一盏暗淡的油灯下,坐着一个衣着整齐的青年。他眉目清秀,左眉心边有一颗突出的黑痣。他正在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蓝皮的线装书。”从这幅肖像即可看出,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他性格内向,埋头书卷,聪颖好学,富有事业心。

肖像描写又可分为动态的肖像描写和静态的肖像描写。上面所举邓中夏一例即静态的肖像描写。动态的肖像描写则常常反映于外在表情与言行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更能表现人物的个性。如曹雪芹《红楼梦》中对金桂的描写:“将脖颈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两声,拍着掌冷笑着:‘菱角花谁能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那里?可见是不能之极!’”这一动态的肖像描写,寥寥几笔就“画出一个悍妇来”,“真真追魂摄魄之笔”。(脂砚斋语)

(2)语言描写

指用人物的语言,特别是个性化的语言,刻画人物性格。语言描写的形式有独白和人物对话。独白指通过人物的自言自语来展示其内心世界,刻画人物形象。人物对话,可用以交代事件线索,发展故事情节,但主要的还是用来刻画人物的性格。不管是独白还是对话,都要求“严格按着自己主人公的本性去说完要说的话”(高尔基语),这样才有助于典型形象的刻画。

(3)行动描写

即描写人物的行为和动作,展示人物的性格。鲁迅《阿Q正传》中阿Q与王胡比捉虱子,阿Q没王胡捉得多,也没有王胡咬得响,于是就与王胡打架,这种行动只有阿Q才有,体现了阿Q的性格特征。《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中通过“失箸”与“拾箸”的动作描写,就充分表现了刘备善于韬晦和随机应变的性格特点。所以行动描写要描写那些最能表现人物思想性格的行动。恩格斯曾经指出:“一个人物的性格不仅表现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现在他怎样做。”好的作品无不着力表现人物“怎样做”这一过程。历来才子佳人小说都是“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曹雪芹语),佳作并不多见,但《好逑传》却得到鲁迅、歌德等大家的赞赏,其原因即在于小说描写了水冰心如何“俏胆移花”,“借鼓乐之音”而发过其祖之奸,又如何秋祭南庄,以黄包袱裹石调包而戏过其祖的行为动作,而且这些动作又是在过其祖妄想捉月而冰心小姐决计不嫁这一尖锐矛盾中完成的,因此一个聪明机智、泼辣干练、不畏强暴的美女水冰心的形象便跃然于读者面前。再如方纪的《挥手之间》对毛泽东同志挥手动作的描写:

……主席也举起手来,举起那顶深灰色的盔式帽。

举得很慢很慢,像是在举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等到举过头顶,忽然用力一挥便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了。……

这些文字描写有力地托出了一个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形象,精当贴切地显示了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同志伟大的个性。

(4)心理描写

即对人物的心理活动展开描写,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描写人物心理状态常见方式有:直接描写心理活动;人物内心世界的独白。特殊方式有:梦境描写和幻觉描写。

直接描写心理活动,是心理描写最常用的方法,在写作过程中,常用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由人物直接倾吐,用“我想”、“他想”、“他回忆”等句式写出:或由作者描述。

内心独白,即通过人物的自言自语,说出他的思想感情或看法。如吴金良《醉人的春夜》开头一段:

“再遇到人,一定开口”,陈静想着,抬眼望了望胡同里昏黄的路灯。夜深了,到处是一片黑黝黝的怪影。“唉,这倒霉的自行车?”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

其中所引两句话即小说主人公陈静的内心独白,第一句内心独白,使读者知道她已等了好一会儿,但始终不敢开口求援,写出了她正在与恐惧作战心理。第二句内心独白,既交代了事情的缘由,又十分准确地道出了她无可奈何的心情。这两句内心独自就为情节的展示设下悬念。

梦境描写,即通过梦境表现人物的思想活动和精神状态,它是人物生活积淀、情绪积淀在睡眠状态中扭曲的表现。如张承志《大坂》中写的一位地质工作者在向大坂进军的旅途中的一场梦:

他梦见一座冰雪砌成的大厦。梦见了两匹联着绊的在吃草的马。他看见了妻子。他走过去,想用双臂使劲地接住她。但她却飘忽难即。他眼前闪过一道金黄色的电光,一个赤裸着胖乎乎屁股的小孩在正午的太阳地里爬着。满天的星斗都深不可测地望着他。妻子也用那星斗般的眼睛在望着他。

这梦境正是他想念第二次流产的妻子和想要一个胖乎乎的孩子的心理在梦中的反映,表现出这个以事业为重的男子汉极浓的人情味。

幻觉描写,也是表现人物内心活动的一种巧妙方法,是人的生活积淀、情绪积淀在半昏迷状态下的折光反映。如谌容《人到中年》中陆文婷在病中的大量幻觉描绘即是范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陆文婷不时听到两个小孩佳佳和园园的呼唤:“妈妈……我要梳小辫儿……”、“妈妈……别忘……白球鞋……”作为医生,她把全部心血都奉献给了祖国和人民,但作为妻子和母亲却没尽到应尽的职责,这种幻觉描写便把她的社会职责与家庭职责的矛盾的心情描绘得十分真切,令人潸然泪下。

2.景物描写的技巧

自然风景描写:以自然风景作为主要描写对象,它常常是作者借以说明环境、渲染气氛、抒发感情的重要手段。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对“纷纷扬扬”大雪的描写说明林冲所处环境非常险恶。鲁迅《故乡》开头的自然景物描绘则渲染了一种悲凉的气氛,《药》结尾处对冷天、枯草、秃树、乌鸦等景物的描写,渲染了坟地悲凉的气氛。衬托出两位母亲的悲凉心境。所以好的自然风景描写要能烘托人物性格,突出文章主旨,给读者以身临其境的感受。

社会环境描写:常常作为人物生活、活动的社会环境条件,表现事件发生的时间、空间的背景,借以衬托人物的思想性格,表现具有一定特点的社会风貌和时代精神。它描写的范围可大到整个时代、整个社会、小至一个家庭、房间住所;描写的内容可以是当时的时代气氛、当地的风土人情、人物的活动、室内的陈设等等。如古华《芙蓉镇》开篇即是芙蓉镇的“山镇风俗画”,为人物“出场”提供了一个环境,并且体现出五十年代的时代风貌。冈察洛夫《奥勃洛摩夫》对奥勃洛摩夫室内陈设、生活用具的描写、表现了一个农奴制度下的寄生虫的悠闲疏懒的性格。社会环境描写的方法多种多样:可以通过作者介绍,如《芙蓉镇》对芙蓉镇木芙蓉、石拱桥、青石板街米豆腐摊子等的描写;可以通过人物眼睛的观察,如《红楼梦》对贾府和大观园的描写分别是通过林黛玉和刘姥姥的眼睛观察而写出;可以通过人物的亲身感受,如老舍《月牙儿》中那位走投无路的弱女子所感受到的“一个凉的死的”春天。

场面描写:是对特定时间与地点之内各类人物活动的总体的表现。它对刻画人物性格,配合中心事件,表现文章主旨,都起重要作用。如《水浒传》中武松打虎的场面描写,《李自成》中鄂西突围的描写,意大利电影《一个警察局长的自白》中对匪首蜀蒙诺余党杀害证人赛苹娜的场面描写都体现了这一特点。场面描写的对象很复杂,是自然景色、社会环境、人物活动的集中表现,内容极丰富,常见的场面描写有运动、战斗、劳动、集市、集会、游行、竞赛、舞会、宴会、婚丧仪式等,所以需要叙述、描写、抒情、说明等多种表现形式。

3.描写的基本方法

(1)白描

用朴素、洗炼的笔法,将描写对象的主要特征表现出来,重在传神。如《儒林外史》中对一个小土豪的刻画:“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皮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抓住人物“脏”、“无赖”、“骄横”的特点,寥寥几笔就把形象刻画了出来。白描,在写作上,就是要避免浮夸。它要求对话、心理、服饰和环境的描写都紧扣人物的行动并且要符合人物的性格,甚至一切叙述都在显示人物的形象,都是从人物事件出发的最具特征性的表现。

(2)细描

用细腻的笔法,对描写对象的某些方面作精雕细刻的描写。细描又称工笔,工笔细描要求将人物写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如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中对老葛朗台的肖像描写,即是工笔细描人物的每一细部,从而将这个极端吝啬的资产者刻画得活灵活现。

(3)直接描写

也叫正面描写,指对描写对象进行直接的、具体的描绘和形象的刻画。朱自清《背影》中对父亲穿过铁道去买桔子的背影的描写,《儒林外史·王冕学画》中对雨后荷塘景物的描写,梁斌《红旗谱》对反割头税斗争的场面描写,均采用直接描写的方法。这种描写方法较为常见。

(4)间接描写

也叫侧面描写,指对描写对象不进行直接描写,而是由第二者介绍、反映或采用间接烘托的方法来描写。如《三国演义》对孔明初用兵的描写即是通过关、张从怀疑到钦佩,夏侯从蔑视到落荒而逃,从侧面描写了孔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形象;鲁迅《药》中对夏瑜就义场面的描写即是通过“看客”间接烘托而写出。人们描写事物往往绘形易绘神难,间接描写却能以较少的文字烘托出事件人物的精神;还可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想像空间。

4.描写的基本要求

(1)目的明确

文章的一切表达形式都要为表达思想内容服务,作为表达手法之一的描写当然也不能例外,它在文章中何处该写,何处不该写,用怎样的描写方法,都有明确的目的,就是从表达主题、刻画人物、渲染环境气氛出发,而不能随心所欲,为描写而描写。比如鲁迅《药》的主题是在揭露辛亥革命脱离群众的致命弱点,因此,对夏瑜被害的刑场,刽子手怎样凶残和夏瑜怎样慷慨就义,均未正面描写。因为这与表现主题的关系不大,而是把笔墨的重点放在看客怎样争先恐后、兴趣盎然地观赏革命者被杀头上:一些看客,“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待到刽子手行刑时,他们的“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着”。可见辛亥革命前夕,人民群众麻木到何种惊人的程度,革命者的流血、牺牲,并没有唤起他们思想上的些微觉醒,只不过给他们增添了一个观看杀人“盛举”的机会!这样的描写,显然是紧紧扣住作品的主题来进行的。

唐韬在《创作漫谈》中说:“譬如说写景,有些同志似乎对自然风景有很大的兴趣,即使是一篇短短的速写,也喜欢花呀、月呀、山呀、水呀的写上一大堆;又譬如说人物的行动,也往往来去无常,随兴所至,看不出一点必要的约束”初学写作的人,尤其容易出现这个毛病、描写目的不明确,有时不管文章主题是否需要,总爱以华丽的词藻描绘一番,结果不但不会给文章增添色彩,反而以词害意,成为文章的赘疣。

(2)特点突出

鲁迅先生说:“……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我以为这话是极对的,倘若画了全副的头发,即使细得逼真,也毫无意思”(《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这就是说,要想反映人物或把景物写活,不能毫无选择地把可供描写的地方全都描绘出来,而必须抓住最能反映描写对象本质特征的地方,倾注全力加以刻画,去掉一切多余的东西而保留“特征”,突出“特征”,这样才能使被描写的人物或景物个性鲜明、栩栩如生。

比如朱自清笔下的景物之所以使人读后有特别真切的感受,好像亲临其境一样,关键在于他能准确抓住描写对象的特点,从中辨出“新异的滋味”,获取“独特的秘密”。他在《绿》和《白水瀑》这两篇散文中,分别抓住各自不同的特点,生动真切地描绘出两种不同景象的瀑布。《绿》中的梅雨瀑,作者从“分外的响”声,“从上面冲下”来,“作急剧的撞击”,水花“飞花碎玉般乱溅着”的直泻而下的气势,以及那飞溅的水花远望像“微雨似的纷纷落着”的朵朵白梅,近看像“点点随风飘散”的杨花似的姿态,着意点染了梅雨瀑所独具的雄奇与瑰丽。而白水瀑则另是一番天地:它“太薄了,又太细了”,“有时闪着些须的白光”,“白光嬗为飞烟,已是影子;有时却连影子也不见”。“有时微风过来,用纤手挽着那影子,它便袅袅的成了一个软弧;但她的手才松,它又像橡皮带儿似的,立刻服服贴贴地缩回来了。”这里作者从“飞烟”、“影子”似的流势以及临风袅袅的水花,突出渲染了白水瀑的细弱与奇异,把读者带进一种轻柔而又神妙的艺术境界,使读者体会到一种与雄伟的梅雨潭迥然相异的“滋味”与“秘密”。

朱自清主张,“于人们忽略的地方,加倍地描写,使你于平常身历之境,也会有惊异之感”,而我们初学写作者,往往身临其境却不曾留意细心观察,因而也不能从人们忽略的地方抓出特点精雕细刻,只能在别人写滥的地方,人云亦云地重复着“晴朗的天空”、“蔚蓝的大海”之类的套话。这样的描写,虽看似具体,却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3)形神兼备

英国作家菲尔丁说:“我们说某画家画的人物‘真像是在呼吸似的’,大家都认为这对他是无上的推崇,殊不知若说画的人物‘真像是有思想似的’,这却是更大、更崇高的赞许呢”。这段话启示我们,对客观事物的描写,不仅要求形似,更要求神似。所谓形似,就是把描写对象的外部状貌和情态形象逼真地表现出来;所谓神似,就是把这种描写延伸到描写对象的内部深层,揭示其内在的底蕴和神采。对于任何一个客体对象的描写,没有外部形态的“似”,“神”便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但仅仅停留在外部形态的“似”上,而放弃了对内在神“似”的追求,其结果被描写的对象只能是没有生命和光彩的躯壳。只有把形和神的描写辩证和谐地统一起来,才能使被描写的对象生动逼真,成为一个呼之欲出的活生生的统一体。

比如,中秋的月色,本是无生命的自然现象,然而在贾平凹的《月迹》中,月亮简直像一位丰姿绰约、清秀灵气的女子那样美好。作品开头借助拟人手法,描绘了一幅清新隽永的“月色入户”图:月亮“款款地、悄没声地溜进来,出现在窗前的穿衣镜上了:原来月亮是长了腿的,爬着那竹帘格儿,先是一个白道儿,再是半圆,渐渐地爬得高了,穿衣镜上的圆便满盈了”,“月亮还在竹帘儿上爬,那满圆却慢慢又亏了,未了,便全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个空镜,一个失望。”这里一个“溜”字,一个“爬”字,不仅生动逼真地描绘了月亮由圆而亏的时空变化过程,而且也赋予它款款而来,悄然飘逝的娴静、柔美的神韵和风采,极富审美情趣。“月影入酒”图,更被作者描绘得有声有色,维妙维肖:孩子们都看着奶奶给自己倒的那杯甜酒,“果真里边浮起一个小小的月亮的满圆。捧着,一动不动的,手刚一动,它便酥酥地颤,使人可怜儿的样子。”杯酒中的月影,欲止还颤,那娇弱柔美的情态,透露出一种撩人怜爱的灵气,给人一种意蕴深远的艺术感受。

需要指出的是,应用文章中描写的要求和文学作品的要求是不同的。它要适当地运用而少加修饰和形容词,正如郭沫若同志所说的,“一般的毛病是爱修饰,修饰得恰当当然好,修饰得不好可就糟了”(《关于文风问题》)。现在的确有一些文章爱好“多余的”描写,譬如,写一个做出成就的女科学家或一个女劳模,总要加上些“秀美的面庞”、“大眼睛”之类描写,甚至写到开拓型的领导干部也要加上这一点。其实没有必要,领导干部恐怕谁也不愿被加上“奶油小生”的味道。他们的成就在事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