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二炮兵成立
- 陈毅仰天一笑,说到“诗兴倒没发啥子嘛,不过话倒是有两句,我们在台湾海峡打了几下炮,美国人说是蚊子叫,咱们的导弹、原子弹一响,这回就是狮子吼、老虎叫喽!”
- 营长李甦在全营骨干会议上狠狠地将拳头砸到桌子上,他大声吼道:“干!就是这条命豁上了,也不过百八十斤的,咱不能让老毛子瞧中国导弹兵的笑话!”
- 张克俭政委站在一块石头上,沉重而感慨地对全营官兵说道:“周总理给我们送来的粮食已经到达武威,这是兄弟部队一条肠子空半截,硬节省下来给我们的救济粮……”
第二炮兵领导机关成立
1966年6月的一天,一份从总参谋部报来的红头文件,被送到了中南海紫光阁周恩来的办公桌上。
这份文件是由主管战略导弹部队建设的张爱萍上将提交上来的。
这份绝密报告上说:
经中央军委讨论决定,拟在过去一直由军委炮兵兼管的几支导弹部队的基础上,组建中国的第一支战略导弹部队。首脑机关由刚刚撤销的公安军机关和军委炮兵机关抽出一部分人组成,即将挂牌办公。
……
在对外称呼上,军委和总参的意见是:为了与美国的战略空军和苏联的战略火箭军齐名,与我国的陆、海、空军形成系列,准备叫中国战略火箭军。
最后报请总理审定。
在明亮的灯光下,周恩来的眼睛随着报告上的文章转动,目光不时停在某个地方,然后又带着思绪继续读下去。
读到最后一页,周恩来剑眉一挑,眉头舒展开来,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的微笑总是充满自信和胸有成竹的。
中国在国际上的大国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了!周恩来心里高兴地想。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对接线员说:“要张爱萍同志!”
电话很快接通了。
“是爱萍同志吗?我是周恩来。同意你们的报告。至于我国这支战略导弹部队的名称,我倾向叫‘第二炮兵’好。请中央专门委员会讨论一次。”
“好的,总理。”电话那边传来了张爱萍略带兴奋的声音。
1966年7月1日,在中国共产党第四十五个生日之际,一份印有周恩来签发的经毛主席圈阅的红头文件,正式宣告:中国战略导弹部队首脑机关在京畿之地上从此诞生了。
命令如下:
命令
在原中央军委公安部队领导机关及炮兵管理战略导弹机构的基础上,建立战略导弹部队领导机关。机关总部设在北京郊区的清河,向守志任司令员,李天焕为政治委员。机关设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
第二炮兵领导机关受中央军委直接领导,负责对所属部队、院校和科研单位实施全面领导。第二炮兵的建设、部署、调动、作战都必须极端严格、极端准确地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执行。
主要任务:遏制敌人对中国使用核武器,在敌人对中国发动核袭击时,遵照统帅部的命令,独立地或联合其他军种的战略核部队对敌人实施有限而有效的自卫反击,打击敌人的重要战略目标。
命令发布之日,正式启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番号。
中央军委
1966年7月1日
中央军委的命令下发到各个部队后,全体指战员以战斗的状态迅速行动起来了。
来自全军88个单位的数万精兵,带着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代地对地战略导弹告别城市,分散到深山密林、戈壁荒原,开进中原古岭、南疆密林、西部高原……在共和国最隐蔽的角落构建能打、能防、能贮存、能指挥、能生活的战略导弹阵地。
从此,第二炮兵以一个独立的军种,编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斗序列。
从此,在共和国的天空上,撑起了一面隐形的核盾牌,世界上又增加了一支保卫和平的生力军。
但谁又能知道,在刚刚从废墟中站立起来的国家里建设这样一支掌握世界最尖端武器的部队,经历了怎样的艰辛与磨难,克服了怎样的困难和曲折……
炮兵教导大队成立
1957年深秋,在中央军委炮兵总部的办公大楼里,身着上将军服的军委炮兵司令员陈锡联,身姿挺拔地坐在办公桌前,手握红蓝铅笔,神情专注地在审阅着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是即将组建的长辛店炮兵教导大队的领导干部名单。
为了创建我国导弹部队,中央军委决定,由炮兵和国防部第五研究院共同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教导大队。大队的主要任务是承担接收苏军“1059火箭”装备和学习、训练。
为共和国的导弹事业挑选种子,陈锡联非常兴奋也非常慎重。然而此时摆在眼前的名单,却让他怎么也兴奋不起来。这些从炮兵机关里挑选出来的拔尖人才,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只有初中毕业,有的连小学都没毕业,有的刚刚能识字,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
陈锡联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红蓝铅笔,抬起头看了看正坐在沙发上的主管特种训练的副司令员陈锐霆少将,用浓重的湖北家乡口音幽默地说:“我说锐霆同志,难道我们炮兵就这么一点家底,是不是你还留着一手!”
陈锐霆苦笑着摊了摊手:“司令,我们那一点家底你又不是不清楚,初中生在军队里可算得上大知识分子哪。”
说完,两个将军对视了一会,又都低下头沉思同一个问题:这样文化素质的部队怎么能掌握世界最尖端的武器啊!
陈锡联凝眸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对陈锐霆说:“军官的挑选范围再扩大一些,至于学员可从刚进炮校的学员或优秀班长里挑选。干部我向军委彭老总报告,请求从全军筛选。”
于是,挑选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第一个炮兵教导大队学员的工作,在全军紧锣密鼓地展开。
1958年1月11日,在北京长辛店的一座旧兵营里,对外称“炮兵教导大队”的导弹训练营举行了开学典礼。
来自全军和国防部下属科研院校的570名学员整齐地站在操场上,向在空中猎猎飘扬的军旗宣誓,绝不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坚决完成任务。
第一批导弹兵结业
1957年12月9日,长辛店突然来了许多穿军装的人。他们佩戴不同的军衔,不同的领章,似乎还来自不同的兵种。这些军人神色匆匆,步履坚定,陆陆续续走进一个像是学校的神秘院落。这个院落大门上没有牌子,只有门牌号,一个威武的哨兵站在门口,对出出进进的人进行盘查。
熟悉内情的人一提起这个院落都闭紧了嘴巴,他们知道,这个院落是中央军委直属的保密机构,对外称“炮兵教导大队”。但实际上,这里并非训练地面炮兵,而是为共和国训练一支争夺未来核优势的“天军”。从这个不起眼的院子里,将成长出未来共和国导弹部队的中、初级指挥员和技术干部,及参谋人员。
这些神情严肃,脚步匆匆的军人都是从全军和全国各地选拔来的技术骨干。他们不仅经过了严格地审查,还对除组织以外的任何人保密,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儿,有的人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即将成为未来“天军”的一员。
总参谋部炮兵司令部军务处编制科李甦也夹杂在这些人中。在给哨兵看过介绍信和证件后,他匆匆走了进去。
李甦是12月7日上午接到命令的,当时只是说马上到司令部去开会,李甦抓起帽子就跑步到了司令部会议室。
到了司令部一看,李甦立刻觉得气氛不对劲。炮兵司令员陈锡联和政委邱创成两位将军正表情庄重地坐在会议桌旁边,其他几个处、科的干部也绷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会议开始后,陈锡联有点儿兴奋地告诉大家: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我国要建立自己的战略导弹部队。现在已经同苏联达成协议:由他们抽调1个导弹训练营,用3个月时间为我们培训技术骨干。军委命令我们尽快成立训练营。经炮兵党委认真研究决定,把这副重担压在你们肩上,你们一定要下最大决心完成好。
司令员当场宣布了组成班子的人员名单。李甦在名单之列。
听到自己被授予这样光荣的任务,李甦既惊讶又激动。李甦是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兵。一想到自己过去握大刀、长矛、“三八大盖儿”的手,如今要掌握世界上威力最大、射程最远的武器,李甦不禁兴奋得两眼放光。
会议快要结束时,陈锡联说:“名单上的同志马上做好准备,一两天内就去报到。注意保密,这个事情不能告诉任何无关的人。”
兴奋不已的李甦赶紧回去打背包,只对家里人说外出执行任务,然后就急忙来到了长辛店。
李甦到炮兵教导大队后,被任命为大队副参谋长,其他的主要领导是:孙式性为大队长,宋皋任政治委员,郭升九、葛林任副大队长,黄迪菲任技术副大队长,魏梦军任参谋长。
一到任,大队长孙式性就向他介绍了炮兵教导大队的组织情况:大队的机构设有大队部、指挥连、发射连、技术连、运输连、基础诸元准备科、翻译科。
1958年1月11日,炮兵教导大队举行开学典礼。
除炮兵教导大队全体成员和携带两枚教练弹来华的苏军火箭营官兵外,还有总参作战部、军械部、军工学院和五院105名见习生参加大会。
炮兵参谋长陈锐霆少将及五院院长钱学森同志出席了会议并先后讲话。
随后,教学工作正式展开。
教导大队第一期由苏军直接教授,按照对口包教包学。整个教导大队共编成23个专业组,学期3个月,分3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兵器技术理论教育;第二阶段是实际操作训练;第三阶段为全营野外技术演习。
导弹是二战后的最尖端的武器,综合了当时世界上许多最先进技术,这就对操作者提出了极高的文化素质要求。按照苏联的经验,即使一个大学毕业的军官通常也要学习1年以上才能掌握。但是,苏军教员却要求几乎都是初中毕业的中国学员在3个月内全部掌握。这就给中国学员的学习带来了时间紧、武器新、语言不通、保密严等诸多的困难。
苏联人编写的教材死板教条,加上东西方人思维方式的不同,所以中国学员在理解上普遍感到吃力。但这还不是困难的。教官在讲课时讲得很快,中国翻译翻得也很快,学员还没有全部记下来,教官已经讲到别的地方了。所以,一堂课下来,中国学员们往往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
苏联人的保密做得几乎出了格,例如基础诸元准备科教学班的老师在上课时在黑板上画的图形,下课后就立刻擦掉,有时用一张纸盖上,说是为了防止被别的班学员看。
学员听课笔记一律记在保密本上,下课吃饭时立即交到保密室。除了学习外,笔记本不准放在宿舍或教室,一天要领交几次。星期天外出,出门证不能带走,要在门卫收发室换成小木牌。
在这样近乎不近人情的保密制度下,中国学员很难有休息时间看笔记自修了,他们连复习消化的机会都很难找到。
在重重困难面前,具有很高政治素质的中国学员没有退缩,更没有因为苏联教官的苛刻与不近人情而抱怨。他们以饱满的求知欲望和顽强刻苦的学习精神,开展了互帮互助学习活动。文化程度高的帮助文化程度低的,理解能力差的主动向理解能力强的同志请教,利用休息时间互相开“小灶”。
经过辛勤努力,中国学员无论是理论学习、实际操作,还是野外实战演习,都取得了优良成绩,结业考试绝大多数同志都在良好以上。
苏军教员非常满意。他们很赞赏中国同志的理解能力和刻苦学习的精神。
结业时苏军营长高兴地说:“中国同志完全可以独立掌握使用火箭武器了。”
经过教导大队训练的同志,后来都成为我国各类导弹武器装备的研制、试验、作战研究、作战使用的骨干力量,成为各军事技术院校导弹专业的教员和国防科工委系统的各级领导机关的领导干部和管理干部。
长辛店炮兵教导大队作为中国导弹部队的摇篮,被载入史册。
组建中国导弹第一营
1958年3月,和煦的春风正吹拂着京津大地。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在长辛店炮兵教导大队的院子里,把一群将军们肩膀上的将星照得闪闪发亮。这些将军正围着被几张席子遮蔽起来的墨绿色P-2导弹交谈着。
身经百战的将领们对着眼前这个像只巨大竹笋的家伙非常好奇。他们这看看,那瞅瞅,还不时问这问那。
这就是导弹吗?这“远程大炮”真的一下子能打几百公里吗?好家伙!哎?炮架在哪里啊……
站在导弹旁边的技术员耐心地一个个解释。
这也难怪,从第一次国民革命战争到解放战争,我们打的都是常规战争,将军们见过的口径最大的火炮也就100多毫米,射程不过几十公里。
如今,曾经一下子打过英吉利海峡,把伦敦炸得天翻地覆的导弹来到了中国,这些打了一辈子仗但文化并不高的将军们,他们能不多问上几句吗?
这时,陈毅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黄克诚大将大声地开着玩笑:“黄瞎子,你可要瞪大眼睛瞧瞧,这个庞然大物可比四野进关时大口径榴弹炮要厉害嘛!”
黄克诚大将用一口浓重的湘东口音回答说:“陈老总,你这位大诗人看了后会不会斗酒诗百篇呀?”
豪爽的陈毅仰天一笑,说道:“诗兴倒没发啥子嘛,不过话倒是有两句。我们在台湾海峡打了几炮,美国人说是蚊子叫;咱们的导弹、原子弹一响,这回就是狮子吼、老虎叫喽!”
无论是将军还是元帅,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今天,他们不仅在这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了导弹,还将见证中国战略导弹部队横空出世!
长辛店炮兵教导大队的参训官兵将在这里进行第一次点火发射,共和国的军队里将出现新的面孔。这些将军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这次点火发射,除导弹不起飞之外,全部按实弹发射全过程操作,苏军教官只在一边把关。所以,这既是报告汇演,也是一次实际操作考核,随着一声尖厉的哨声,进行演练的中国官兵已全部进入预定位置。
指挥员的口令在操场上响起:“第一次点火发射开始。”
官兵们立刻围着墨绿色的导弹行动起来。他们动作干净利索,官兵们号令清晰正确,到位及时准确,操作精准敏捷。有的打开阀门,有的加注燃料……操作紧张有序,有条不紊。
在中国官兵一丝不苟的操作下,第一次点火实验大获成功。
“报告,炮兵教导大队第一次点火发射任务完成,请首长指示。”
指挥员的报告声结束后,看台上的将帅们立刻鼓起掌来,连苏联教官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中国第一批导弹兵以完美的操作,在将帅们的心里投下了敬佩的目光。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被苏联人遮蔽了。
就在这次试验成功后不到半年,苏联“老大哥”突然撤走专家,撕毁合同,不再参与培训工作。
几个金发碧眼的苏联专家在课堂上,把撕毁的演算纸撒得满天飞舞,还狂叫着说:“离开了我们的帮助,中国将永远无核。”
苏联人不负责地一甩手就走了,中国官兵的心被刺痛了,更被激怒了。
“苏联人走了没什么,我们一样能把导弹发射上天。中国有句老话: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一位中国的将军对教导大队的官兵们这样说。
在军委领导的鼓励下,教导大队的干部士兵憋足劲儿,利用高价从苏联购进一枚“L-1”近程导弹和残缺不全的资料,一边学习一边研究。
大家一边学习研究导弹技术,一边摸索建设导弹部队的经验。他们把训练营扩大为训练大队,并按照上级的指示,在训练大队的基础上成立了战斗营和干部教导营。
经过1年多的艰苦努力,到1959年8月,终于培养出了730名技术骨干。
与此同时,我国的导弹以及与之配套的核弹头研究工作也在大力推进。
为了适应形势发展,尽快组建成建制的导弹发射队伍,炮兵党委按照中央军委的指示,撤销炮兵教导大队,组成我国第一个战略导弹营“炮兵第八○二营”。并决定由李甦任营长,张克俭任政委,安彬任副营长。
1960年3月18日,“炮兵第八○二营”在西北武威炮校正式成立。
这便是中国“导弹第一营”,也是亚洲诸国中最早的一支战略导弹部队。
八○二营开进满城子兵营
1959年8月,一列军列驶出了北京,向河西走廊上的古凉州城——武威市风驰电掣般地驶去。
在这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军列上,承载着是当时亚洲仅有的一支战略导弹部队,他们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八○二营。
此时,借着闷罐车里昏暗的灯光,营长李甦正在依照军队传统查铺。他给一个战士掖了掖松开的被角,把一个战士伸出被窝的手臂轻轻地放进被子里……查完了整个车厢后,李甦伸展了一下肩膀,回到铺位躺下来休息。
躺在铺位上的李甦怎么也睡不着,随着列车“轰隆、轰隆”的呼啸声,他的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的京城。
1959年6月,中央军委决定撤销地地导弹训练大队,组建两个地地导弹发射营,李甦被任命为八○二营营长。随后,经周恩来批准,中央军委决定将八○二营调防到大西北军事重镇武威,进行完全封闭式的训练,以便今后发射中国自己生产的第一枚中近程战略导弹。
离京前,李甦被再一次召到了军委炮兵总部。
副司令员陈锐霆紧紧握住李甦的手,反复叮嘱说:“李甦同志,你带的可是亚洲的第一个导弹营,是我们共和国的独苗苗啊,主席和总理对我们这支部队寄予很高的期望。请转告官兵们,好好苦练过硬的军事本领,无愧于‘亚洲第一营’这个崇高的荣誉!”
李甦坚定地点了点头……
部队出发前,周恩来走到队伍面前说:“看到你们站在这里,我感到中国导弹部队独苗苗发芽了,钻出了大地,这是一个光荣的起点,也是导弹部队创建事业零的起点。虽然现在缺乏装备,人员也不全,但是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国产导弹,不但有导弹第一营,还会有第二营第三营,乃至很多的导弹营……”
“呜——”一列火车从军列旁呼啸着驶过,把李甦的思绪带回了车厢。
看着熟睡的战友,想到军委领导的嘱托,李甦下定决心,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这支部队带好……
9月1日19时,火车喘息着抵达武威市一座叫满城子的兵营。
车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战士们整齐地走出车厢,随即愣住,他们被眼前荒凉的景象惊呆了。
夜幕下的兵营暮气沉沉,几棵钻天杨孤零零地耸立在十多米高夯土墙边上,厚厚的城墙围成了一座几里见宽的方城。
土城之外,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茫茫戈壁,狂风正在那里卷起漫天黄沙,向这里滚滚而来……
部队就在这近似荒芜的方城里安营扎寨,开始了为共和国铸倚天长剑的岁月。
部队刚驻扎时,八○二营什么都缺,没有营房,没有水电,连教材和训练器材都极为短缺。他们带来的只有一套零配件不全的苏军P-2导弹训练设备和一本孤零零的《勤务指南》。
面对这样艰苦的环境,营长李甦在全营骨干会议上狠狠地将拳头砸到桌子上,他大声吼道:“干!就是这条命豁上了,也不过百八十斤的,咱不能让老毛子瞧中国导弹兵的笑话!”
在营领导的带动下,全营很快行动起来。
没有教材,李甦就把一批文化较高的骨干集中起来,组织编写。他们把在长辛店学习的笔记集中起来,一段一段地对照,一句一字地斟酌,编写出了第一部导弹训练发射教材。
没有训练器材,李甦就发动官兵自己制造。干部战士们从四处找来旧木板,废铁皮,马粪纸等,剪来截去制做成弹体、弹头、发动机。用白铁皮敲成的仿真导弹模型、发射控制台,用麻绳制成的电缆绳,竟然与真品一样惟妙惟肖。
没有教具模型,教员就弄来几个萝卜,用小刀削成球形,再切成两半来讲解地球的构造以及经纬度。有的教员还用泥巴捏成导弹,把树条压成导弹轨迹来讲述飞行原理……
导弹一营的官兵用近乎原始的办法,推动着共和国的尖端武器事业向前迈进。
在训练过程中,全营官兵从上到下,不分年龄,不论资历,始终坚持能者为师,实行官兵互帮互教。
为在全营形成刻苦钻研技术的好风气,营干部以身作则,带头刻苦钻研,白天跟班作业,晚上处理工作,遇到问题,即使不吃饭不睡觉也要解决。
在全体官兵的共同努力下,八○二营的理论水平和实装操作技能都大幅度地提高了。
1960年9月,经过现场考核,导弹第一营取得了人均优秀的好成绩。
周恩来为导弹兵筹粮
就在部队建设蒸蒸日上时,中国发生了连续3年的自然灾害。这场自然灾害几乎拖垮了中国的经济,新生的导弹部队也没能幸免。
作为特种部队的导弹兵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特种待遇”。部队生活艰苦,寒冷和饥渴如影随形地威胁着官兵们的健康。部队粮库里的粮食已告罄,每顿2两粮食的供应已经难以维持官兵们超负荷训练的体能,不断有人患浮肿和肝病,不断有人在训练场上倒下。
面对眼前的现实,导弹一营的官兵没有向国家伸手,而是千方百计地减轻国家和人民的负担。没有粮食就到祁连山里抓黄羊,到戈壁滩上挖采骆驼草和沙枣,还在军马场开了500亩荒地自救。
导弹部队挨饿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中南海。
1960年寒冬里的一天,周恩来接到了由地方政府发来的电报,反映有部队破坏群众的沙枣林。
周恩来立刻反应过来,导弹部队断粮了。
他立刻要通了导弹一营的电话,并询问具体情况。
当得知已经有人被饿死的时候,周恩来心疼得双眉都颤抖起来。
周恩来放下电话,又拿起那几页薄纸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抬起头对身边的军事秘书周家鼎说:“家鼎,马上备车,上军委扩大会议去!”
周恩来走进中央军委会议室,脸色肃然地径直走向主席台,在旁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在场的军委领导立刻从他凝重的表情里发现了问题:平时一到会就笑眯眯的周恩来,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啊?
军委领导们一边鼓掌欢迎周恩来到来,一边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周恩来的心情如此沉重?
掌声平息后,周恩来说:“我今天到这里来,不是作指示,而是向我们的各路‘诸侯’化缘的!”
听了这句话,出席军委扩大会的高级将领们不由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总理来“化缘”?化什么缘啊?
周恩来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张报告导弹部队断粮的绝密电报,抓在手里向在座的将帅们晃了晃,然后非常沉痛地说:“我今天早上接到这份电报。前几天,有一支导弹部队在驻地违反了群众纪律,打了老乡的沙枣树,毁坏了沙枣林,引起当地群众的不满,告到了省里。省委派工作组一调查,才发现部队早就断了粮,还饿死了人,可战士们知道国家也有困难,不肯向上级报告,听说沙枣树叶可以充饥,他们就……”
说到这里,周恩来眼睛里闪烁出晶莹的泪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用哽咽的声音说:“这是一支多好的部队,多好的战士呀!”
周恩来的话像重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军委领导们的心上。电报已经发到了国务院,而作为军队的统帅居然毫不知情。
大家愧疚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地看着周恩来。
看到大家愧疚的表情,周恩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于是把电报放在会议桌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温和地说:
我与粮食部长通了电话,国家那点仅有的库存,不能再动啦,要留着救急。所以嘛,今天,我来向各位求援!大家帮帮忙,拜托!拜托!
一个泱泱大国的总理亲自出面“化缘”求援,为自己的部队要饭吃,这让在场的高级将领们心里泛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会场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各大军区和军兵种的首长纷纷表示:国家已经很困难了,军队的事情,军队自己解决,绝不再给国家增加负担,更不能让总理为难。
于是,一个个电话,一封封电报从北京飞往各大军区驻地。
不久,各大军区和军兵种援助战略导弹部队的粮食、干菜,装上了开往大西北的特别军列上,开出北京站,风驰电掣般地驶向大西北。
当八○二营政委张克俭接到了军粮已到武威的电报时,他几乎哭出来。
他立刻集合全营官兵,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张克俭站在一块石头上,沉重而感慨地对全营官兵说:“周总理给我们送来的粮食已经到达武威,这是兄弟部队一条肠子空半截,硬节省下来给我们的救济粮。我们一定要发奋训练,让自己的火箭飞上天……”
这支部队的官兵们不会忘记,当年他们远去西部铸剑,是总理壮的行,如今有了饥荒,又是总理化的缘。官兵们有一个期盼,那就是等到发射导弹的时候,一定要请总理来看我们的发射!
周恩来参观导弹发射
1966年6月30日,在位于中国西北的某导弹试验基地,导弹方阵里的另一支部队八○四团,正在为执行发射国产第一枚近程地地导弹的任务忙碌。
坐在指挥车里的团长程志魁突然接到通知:从非洲访问回国的周恩来途经酒泉,要顺路看望你们,并观看这次导弹发射。
程志魁听了这个消息非常振奋:周恩来不顾辛苦,在回京途中挤出时间看望我们,这不正体现了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对我们这支年轻的战略导弹部队的关怀吗!
程志魁立刻整理军装,迈开大步紧随杨成武代总参谋长、军委炮兵向守志副司令员、试验基地和导弹部队的领导们赶赴机场迎接周恩来。
在机场没等多久,人们看到一架银白色的客机出现在远方的天空里。没过几分钟,这架飞机就轰鸣着稳稳地在机场着陆。机舱舱门打开了,周恩来身着白衬衫,在随同人员的陪同下神采奕奕地走出机舱,站在舷梯上向大家招手。顿时,机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周恩来走下飞机后亲切地和大家一一握手。在与向守志副司令员握手时,周恩来关切地问:“你们是哪个部队执行发射任务?”
“报告总理,是炮兵八○四团。”基地副司令向守志回答说。
“发射什么型号?”
“‘东风’1号。部队来这里现场训练已经近1个月了,预定今天18时进行发射。”
“好嘛,我来看望我们的导弹部队,看看实弹发射,向同志们表示慰问。”周恩来说。
在掌声和欢呼声中,周恩来和前来迎接的同志们一一握手。
接下来,周恩来乘车到基地机关作短暂休息,并在那里亲切看望一直在这里从事尖端武器试验的科学家和部队的指战员。然后,周恩来又驱车来到发射场。
在发射场上,导弹团的官兵列们队向周恩来致敬。向守志特意拽过身边的程志魁团长,对总理说:“这就是执行发射任务的八○四团程志魁团长。”
周恩来热情地握住程志魁的手,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道:“你以前是搞什么专业技术的?”
“我是1944年在延安炮校学习地面炮兵的,1960年到西安炮兵学校学习导弹专业后,一直在导弹团工作。”程志魁回答说。
周恩来风趣地说:“好啊,你在延安是普通炮兵,到西安是特种炮兵嘛!”
听了这句话,程志魁紧张激动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
在发射前,周恩来又走到程志魁的身边和他亲切交谈。周恩来仔细询问武器性能、发射精度以及部队的技术状况和练兵热情等等。程志魁一一作了认真汇报。
在谈话中,周恩来指示说:
搞尖端技术,一定要从难从严要求部队,切实做到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
这句话,后来成为战略导弹部队官兵的工作标准和座右铭。
时间转眼到了17时,此时离发射时间还有1小时。周恩来又来到技术阵地,看望正在那里进行测试操作的干部战士,同大家一一握手,并询问了一些有关技术阵地的情况。
当周恩来得知八○四团是我军首批组建的导弹团时,便对北京军区炮兵政治部杨言副主任说:
要充分利用实弹发射的机会,多组织一些干部来参观学习,提高干部的技术水平和组织指挥能力。搞一次实弹发射,就等于办了一个学习班,一个部队搞发射,大家共同来受益。
离开技术阵地,距离发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周恩来等人驱车登上指挥所,用望远镜观看距离指挥所1.8公里的发射阵地和部队营地。
当周恩来看到指挥所右前方有一片帐篷时,他关切地问:“怎么还有部队住在帐篷里?”
试验基地的领导回答说:“这是发射部队的营地。我们让他们住营房,他们团长、政委坚持要住帐篷,说是为了锻炼部队。”
周恩来听了高兴地说:“部队自己要求从难、从严训练非常好啊!只要保持过去革命战争时期那么一种革命精神,发扬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我们的部队是大有希望的。”
接着,指挥所里负责现场解说的同志向周恩来介绍“东风1号”导弹的主要技术性能。
当周恩来听说这种导弹是我国根据《中苏新技术协定》成功仿制引进的P-2导弹,并正在向自己研制的地地导弹过渡时,他高兴地说:
发展导弹核武器,我们走的是一条自力更生的道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
今天我们已经有“东风1号”、“东风2号”导弹,明天我们就会有“东风3号”、“东风4号”,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要有洲际导弹。
指挥所里,扬声器里不时传来发射连长下达的口令,指挥员也不时发布命令,发射前的准备工作在紧张进行着。
发射阵地上,各系统检查完全合格,人员、车辆和地面设备等撤出发射阵地,一枚整装待发的墨绿色导弹昂然挺立在发射台上。
指挥员做最后一次检查,然后进入地下指挥所,请示发射。
周恩来点头,表示同意发射。
18时10分,3发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缓缓地划过天空。
看到了信号,发射连长下达发射命令,操纵员立即打开控制开关,按下点火按钮。
发射台上的导弹底部腾起一团烈火,显示发动机火焰正常。几秒钟后,操纵员又按下主机按钮,立刻,发射台上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导弹像一条东方巨龙,携着一个民族的梦想,一个世纪梦想,穿过云层,喷着烈焰,扶摇直上九霄。
数分钟后,从遥远大漠深处传来消息,第一枚东风导弹准确命中了靶区,广播宣布“导弹准确命中目标,导弹发射成功!”
周恩来听了,高兴得“腾”地站起来,热烈鼓掌。
指挥所里所有人开始相互拥抱,相互握手,整个发射场一片欢腾。
这时,周恩来通过广播,向全体官兵和科技人员说:
我代表毛主席,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向参加导弹武器研制、生产的工人、科技人员,向参加这次发射的指战员同志们表示热烈的祝贺,并向你们表示亲切的慰问!
希望同志们认真总结经验,谦虚谨慎,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胜利,为我国国防现代化建设做出新的贡献。
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关怀下,中国导弹兵茁壮成长。就在这次导弹发射成功后的第二天,导弹兵的领导机关在北京清河镇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