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力的比拼
好极了,这真是条带劲儿的血气旺盛的鱼,他想。我运气好,逮到的是它,而不是鲯鳅。鲯鳅的肉有股难吃的甜味儿。这鱼肉简直太棒了,正好拿来给我补补元气。
就算难吃,只要能给我带来力气,我也会把它吃掉的,老人想。下次我得带点盐来。太阳如果太毒的话,会把鱼肉晒坏或者晒干的,可没有盐,还是把它们一点不剩的吃了吧,尽管我一点都不饿。幸好水下的家伙老实了不少,我得趁这当儿把鱼肉都吃了,这样我才有力气继续和它斗呀。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喂它点儿,他想。它是我的兄弟。可我不得不把它弄死,这就是我该干的活儿,我得为这个保持精力。老人一边想着,一边把那一条一条的鱼肉全都吃了。
他直起腰来,在裤子上反复擦着手。
“得了吧,”他说,“我可要放掉钓索了,我的左手啊,我要仅用右臂来对付它,直到你不再胡闹。”老人用脚踩住原本用左手攥着的粗钓索,身子向后倾斜,用后背来承受那股拉力。“老天,让这该死的抽筋赶快好吧,”他说,“不知道这条鱼还有什么花样等着我呢。”
这家伙太镇定了,他想,它也在按着自己的计划行动。它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我的计划又是什么?我必须聪明一点,制定出比它更好的计划来,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它敢跳出水面,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它,但它始终躲在水下不上来,那我就跟它耗到底。
老人把抽筋的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想使手指松动松动,可是手无论如何也张不开。等着太阳出来吧,太阳出来它也就能张开了,他想,就像向花儿在阳光下盛开一样。也许等那些营养丰富的金枪鱼肉消化之后,它才能张开。如果我没有这只手就没法干活,我就要不惜任何代价把它张开。尽管如此,现在我也不愿意硬把它张开,就顺其自然,让它自己恢复过来吧。看来是昨夜我把它用得过度了,那时候不得不把钓索全都解开,系在一起。
老人眺望着宽阔的海面,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他可以看见漆黑的海水深处荡漾着的七色彩1虹,还有一直伸展到深海的钓索和平静的海面上偶尔出现的微小波动。由于海风的吹刮,此时云块正在天空中积聚起来,老人朝更远的地方望去,看到一群野鸭在水面上低飞,在天空的背景下,看起来非常清楚,有时也会模糊起来,但又马上会变得清晰可见。老人终于体会到,一个人在海上是永远也不会感到孤单的。
他听说过,有些人划着小船到了看不到陆地的地方会感到恐惧,他明白在老天爷喜怒无常的那几个月份里,他们的恐惧也是有理由的。可如今正是飓2风肆虐的月份,但在没有飓风的时候,这几个月份到有着一年中难得的好天气。
如果飓风即将来临,而你正在海上的话,你总能提前就看到天空中的种种迹象,这种迹象岸上的人们是看不见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看些什么,他想。陆地上也是能看到灾难的预兆的,那就是云的形状不同。但是近来不会刮飓风。
老人抬头望着天空,看见一团团白色的积云,形状像一堆堆冰凉可口的冰激3凌,在更高的高空,清爽的九月天空衬托着一片片羽毛般的卷云。
“多舒适的微风,”他说,“这天气对我来说更有利,鱼啊。”他的左手依然不能动,但他正在试图把它张开。
抽筋实在可恨,他想。这是左手对自己身体的背叛。因为吃了坏东西而腹泻呕吐,是在别人面前丢脸,但是抽筋,实实在在是丢自己的脸,尤其是一个人独自出海的时候。
要是那孩子在我旁边,可以给我揉揉手臂,从前臂一直往下揉,他想。不过,无论如何,这手早晚会张开的。
他这么想着,用右手去摸钓索,感到上面的力道变了,又看到钓索在水里的倾斜度也变了。紧接着,他把身子弯向钓索,把左手啪地紧按在大腿上,看见倾斜的钓索正在缓慢地向上升起。“我看到它正在上浮,”他说,“手啊,快点,快点好吧。”
钓索逐渐上升了,接着小船前面的海水突然鼓了起来,鱼出水了。它缓缓地上浮,水从它身上向两边倾泻。鱼的身子在阳光里发着光亮,它的脑袋和背部呈深紫色,两侧的条纹在阳光里显得很突出,带着淡紫色。它的长嘴像棒球棒那么长,然后越来越细,像一把轻剑。大鱼从头到尾都露出了水面,然后又像潜水员一样又潜进水去,老人看见它大镰刀般的尾巴消失在海面上,钓索开始往下飞速溜去。
“它比我的小船还要长很多,”老人说。钓索有节奏地向水中溜着,说明这鱼并没有受到惊吓。老人费力地用双手拉住钓索,小心翼翼地使钓索不至被鱼扯断。他明白,要是他不能用合适的力气使鱼慢下来,这条大家伙就会把钓索全部拖走,并且绷断。
它可真是条大家伙,我一定要制服它,老人想。我一定不能让它知道自己有多么大的力气,不能让它明白,如果它非要逃走的话,它能干出什么来。我要是它,现在就会使出浑身的劲儿,不停地往前窜,一直到有什么东西绷断为止。感谢上帝,猎物们永远都没有猎人聪明,尽管它们比我们高尚,更让人敬佩。
老人一生都在打渔,见到过许多大家伙。他甚至见过许多超过一千磅的,年轻的时候也曾逮住过两条像今天这样大的,不过从未独自一人成功过。现在他正是独自一人,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却在跟一条他所见到过的最大的鱼栓在一起,而他的左手依然不听使唤,像只被烧烤过的鸡爪子。
我的左手一定会复原的,他想。它一定会好起来,来帮助我的右手。这三样东西现在是兄弟了:那条鱼和我的两只手。这手一定会复原的。真可耻,它竟然在关键的时刻抽筋。鱼的速度又降下来了,正用它正常的速度游着。
它为什么要跳出水面来呢?老人想。它一定是为了向我示4威才跳出来的,好让我看看它的个头有多大。我现在是知道了,他想。但愿它也看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这样一来它也看到我抽筋的手了。我应该让它以为我比现在更有男子汉气概,我想我能做到这一点。我要是这条鱼该多好,他想。那样我就能使出所有的力量,而需要对付的仅仅是一个老头的意志和智慧。
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的时候,老人的船经过好大一片马尾藻,这一团植物在风浪很小的海面上摇动着,仿佛海洋正被什么东西盖在一条舒适的毯子下面。就在这个时候,他那根最细的钓丝被一条鲯鳅给咬住了。他头一回看见它是在它跃出水面的时候,在最后一线阳光中被晃得像金子一般,在空中弯起身子,发疯似的扑打着。它像表演杂技一样一次次地跃出水面,老人呢,则缓缓地挪动身子,回到船艄蹲下,用尽右手的全部力量攥住那根粗粗的钓索,用左手把细线上的鲯鳅往回拉。每收回一段钓丝,他就用光着的脚把它踩住,等到这条金光灿烂的鱼被拉倒了船艄旁边,绝望地蹦跳的时候,老人探出身去,把它拎到船里来。它的嘴被钓钩挂住了,不停地抽搐着,连续地咬着钓钩,还用它那又长又扁的身体、尾巴和脑袋用力拍打着船板,直到老人用木棍敲了一下它闪着光亮的脑袋,它才最后抖了一下,不动了。
老人把钓钩从鱼的嘴里取出来,换上一条新的沙丁鱼饵,把它甩进海里。做完这些,他又缓缓挪动身子回到船头,洗了洗左手,在裤腿上擦干,然后把那根粗钓索从右手挪到左手,在海水里洗着右手,眼看着太阳落到了海里,还有那根斜着进入水中的钓索。
“那鱼还和刚咬钩时一样,一点儿也没变。”他说。但是他注意到海水正拍打在他的手上,发觉船走得明显慢了些。
“我要把这两支桨交叉着绑在船艄,这样夜里它就能游得慢些了,”他说,“它夜里很有精神,可我也不差。”
我应该有点耐心,稍等一会儿再把这鲯鳅的肚子划开,这样就可以让鲜血留在鱼肉里,他想。我一定要等一会儿再干,现在就要把桨扎起来,在水里拖着,加大小船的阻力。这时候还是让鱼安静些的好,太阳落下去之后不能过分惊动它。对所有的鱼来说,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总是不愉快的。
他把手举起来,让风把上面的水渍吹干,然后攥住钓索,尽量让自己放松,听任钓索的力量把自己拖向前去,身子贴在木头船舷上,这样船就能帮他分担一些大鱼的拉力了,他得到了船的帮助。
我渐渐适应了这鱼的把戏,他想。反正至少在这一方面是这样。令人高兴的是,它咬钩以来就没有吃过东西,它的身子那么庞大,一定需要很多的食物才能吃饱。我已经把整条的金枪鱼吃了,明天我还要吃掉那条鲯鳅。他管鲯鳅叫“黄金鱼”。也许我该在清理它的内脏时吃上一点儿。它的味道没有金枪鱼那么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哪能事事都是如意的呢?
“你觉得好吗,鱼?”老人开口问,“我倒是觉得不错,我的左手已经恢复了,我的食物够我吃一夜和一整个白天的。卖力地游吧,鱼。”
他并不像他说得那样好过,因为钓索勒在后背上的疼痛几乎超出了他能忍耐的极限,他的后背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不过,比这还要糟糕的事儿我也碰到过,他想。我的一只手被割破了点皮,另一只手的抽筋也没有大碍了。我的两条腿都好好的。再说,我还能享受到美味的鲯鳅。
在老人自言自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这是九月,太阳一落,天马上就黑下来。他背靠着船头上破烂不堪的木板,让自己尽情休息。第一批星星露面了,他不认得猎户座左脚那颗星,却看到了它,他知道其他星星随后就要露面的,这些遥远的朋友又来与他做伴了。
“这条鱼也算我的朋友,”他说出声来,“打了几十年的鱼,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鱼,真可惜,我必须把它弄死。我不必去弄死那些星星,我真该为此高兴。”
想想吧,如果人每天都必须去弄死月亮,那有多糟,他想。月亮会逃走的。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人每天都必须去弄死太阳,那可怎么办?我不必这么做,可见我生来是幸运的,他想。
他开始替这条饿着肚子的大鱼感到伤心,但要弄死它的决心并没有因为替它伤心而减弱。它这么大,能供多少人吃啊!他想。可是他们有资格吃它吗?没有,当然没有。凭它这样的举止风度和贵族一样的尊严来看,谁也没有资格吃它。
我弄不明白这些事儿,他想。可是我用不着去弄死太阳或月亮或星星,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儿。在海上过日子,然后弄死我们自己真正的兄弟,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现在,他想,我该考虑一下那水里拖着的障碍物了。这玩意并不是安全无忧的,但也有它的好处。如果鱼用力去拉,造成阻力的那两把船桨在原地不动,如果船不像从前那样轻巧的话,我的钓索就会被鱼拖走很长一段,到最后它就会逃脱了。保持小船的轻便,会使我们两个都陷入长久的痛苦,但这样我也就更安全,因为这鱼能游得更快,但这速度它至今尚未达到过。不管结果如何,我也要把这鲯鳅收拾一下,免得坏掉,我要吃一点,长长力气。
让我歇一个钟点吧,等这条鱼再次稳定下来,我再到船艄去照顾那条鲯鳅,再想想之后的对策。在这段时间里,我要观察它的行动方式,看看有没有明显的变化。把那两把船桨放在那儿是个好办法,不过已经到了该慎重行事的时候了。这鱼还是不能轻视的,我明明看见钓钩挂在它的嘴角,它那大嘴紧紧地闭着。钓钩对它来说算不上什么痛苦,饥饿的折磨,再加上它还不了解我这个老头,才是它天大的麻烦。歇会吧,老家伙,让它自己游去吧,等轮到你干活的时候再说。
他感到自己已经歇了两个钟头。月亮往往要很晚才升上来,他没法判定时间。事实上,他并没有休息好,只能说是稍稍歇了一口气。他肩上一直承受着大鱼的拉力,不过他把左手按在船舷上,这样他就能把大鱼的拉力让小船分担得更多一些。
要是能把钓索栓在什么地方,那事情不就简单了吗,他想。可要是那样,只要鱼稍微斜一斜,就能把钓索绷断。我必须用自己的身子来承受这钓索的拉力,这样力道变了的时候我就能适时地放出钓索。
“可是你还没睡过觉呢,老头儿,”他说出声来,“你已经坚持了半个白天和一夜,现在又过了一个白天,可你一直没睡觉。你必须找个空挡,趁鱼老实的时候睡上一会儿。如果你一直睁着眼睛,就会把自己搞得糊涂起来。
我的脑筋还算清醒,他想。简直太清醒啦,就像星星一样清醒,它们可是我最好的伙伴。尽管这样,我还是要睡觉。星星睡觉,月亮和太阳都睡觉,连大海也有它休息的时候,那就是在某些没有大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
睡觉是不能省的,他想。要强迫自己睡觉,并且想出简单的办法来固定那根钓索。现在回到船艄去剖开那条鲯鳅吧。如果你不得不睡觉的话,把船桨捆起来在水中拖着就太危险啦。我完全可以不睡觉,他对自己说。不过这就更加危险。他跪在那里,用双手和膝盖爬回船艄,小心翼翼地恐怕惊动了那条鱼。它也许和我一样迷迷糊糊的,他想。可我不能让它休息,必须要它拽着船直到它死去。
他来到船艄,转过身让左手攥住紧紧勒在肩膀上的钓索,用右手从刀鞘中拔出刀子。星星这时异常明亮,他能够清楚地看见那条鲯鳅的形状,就把刀尖扎进它的头部,把它从船艄上拖下来。他用赤裸的脚踩在鱼身上,从下到上一直剖到鱼的头部。随后他放下刀子,用右手掏出内脏,掏得一干二净,干脆把5鳃也取了下来。他把鱼胃放在手里,感到沉甸甸、滑溜溜的,接着一刀把它剖开。那里面有两条小鱼,它们还是新鲜的,显然是刚被吃掉的。他把它们并排放下,把内脏和鱼鳃越过船舷扔进海水中。它们沉下去的时候,在水中反射出一道磷6光。鲯鳅是冰冷的,在明亮的星光里显得像麻7风病人那样灰白。老人用右脚踩住鱼头,剥下鱼身上面的皮,然后他把鱼翻过来,剥掉另一边的皮,把鱼身两边的肉从头到尾割了下来。
他把鱼骨丢到船舷外,盯着看它是否在水里打转。但是只看见它沉下去的时候闪出一道磷光。紧接着他转过身来,把两条飞鱼夹在那两条鲯鳅肉中间,把刀子插进刀鞘,缓缓地挪动身子,回到船头。钓索上的分量使他弓起了腰,右手仍然拿着鱼肉。
他坐在船头,他把两片鱼肉摊在船板上,飞鱼就放在旁边。随后他把勒在肩上的钓索换了一个地方,又用左手攥住了钓索,把手放在船舷上。他疲惫地靠在船舷上,把飞鱼在水里洗着,感受着水冲击在他手上的速度。他的手因为接触了鱼皮而发出磷光,他仔细留意着水流的力道。水流不像原先那么有力了,当他把手翻过来放在船板上摩擦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磷光漂散开去,慢慢地漂向船艄。
“它也许没有力气了,要不就是在休息,”老人说,“趁着这个机会我把鲯鳅全吃了,休息一下,稍微睡一会儿吧。”
在漫天星斗下,在冷风吹拂的夜色里,他把一片鱼肉吃了一半,还吃了一条已经没有了内脏和脑袋的飞鱼。“煮熟的鲯鳅简直是无上的美味啊,”他说,“生吃可太难吃了。以后不带盐和酸橙,我绝对不再出海了。”
我如果足够聪明,我会整天把海水瓶子放在船头上,太阳晒干了它就会有盐了,他想。不过话又说回来,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钓到这条鲯鳅的,但毕竟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现在我把它完全细细咀嚼后吃下去了,并没有恶心呕吐。
东方天空中的云越积越厚了,他认识的星星全都不见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正驶入一个布满云彩的大峡谷,风已经停了。
“三四天内会刮起风暴,”他说,“但今晚和明天还不要紧。现在我得休息一下,老家伙,安静地睡一会吧,趁这鱼还没有乱窜的时候。”
阅读思考
1.老人为什么说飓风是可以预测的?
2.老人为什么要把桨扎起来,放在水里拖着?
词语积累
彩虹 飓风 冰激凌 示威 鳃磷光 麻风
注解:
1彩虹是阳光射到空气中的水滴里发生的光学现象,雨后常见。形状弯曲,色彩艳丽。
2发生在太平洋西部的热带气旋,是一种极强烈的风暴。
3一种半固体的冷食,用水、牛奶、果汁等调和而成。
4向对方显示自己的力量。
5某些水生动物的呼吸器官。
6指某些物质受摩擦、振动或光、热、电波的作用所发的光。
7慢性传染病,病原体是麻风杆菌。症状是皮肤麻木,变厚,颜色变深,表面形成结节,毛发脱落,手指脚趾变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