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香自苦寒来

    1891年11月3日,索尔本大学开学以来,人们每天在走廊上、教室里总会看见一位衣着朴素,神态沉静庄重,有着苗条而丰满的身材,饱含着智慧之光的深邃明澈的双眼,白嫩细腻而焕发着青春光彩的面容,金栗色的、浓密的头发的女学生,她就是玛妮雅。由于她法文拼写的名字是“玛丽”,人们便从此称她为玛丽。在开始几周内,她遇到了一些没有料到的困难。但是,她毫不畏缩,决心尽快赶上。

    刚到巴黎时,她和姐姐布罗妮雅以及姐夫德拉斯基住在一起。布罗妮娅善于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舒舒服服。她在巴黎郊外租了一套房子,因为这里房租便宜些,又用借来的钱把房子布置了一番,漂亮的窗帘,雅致的家具,还有钢琴、花瓶,花瓶里还插着艳丽芬芳的鲜花。这一切使人感到温馨。在小厨房里,布罗妮娅烹调着美味佳肴,用特地从波兰寄来的茶叶沏茶,因为她觉得有些东西,巴黎是不出产的。

    在她住的这个地区,住的差不多都是屠户,像生活在中世纪一样。德拉斯基医生的病人几乎都是屠夫,他在小小的书房里接待他们。书房在一天当中有一部分时间归玛丽使用,另一部分时间就成了布罗妮雅的诊疗室。她在书房里给那些抱着婴儿的屠夫们的妻子看病。夜晚,两位医生完全把工作放在一边,极力动员刚来巴黎的妹妹去博览会走走。如果手头宽裕,他们就买上便宜的票带她上剧院。如果手头拮据,她们就围在自己家里的钢琴边,或举行茶会招待流亡的波兰朋友们。他们在油灯、茶桌的周围谈心,欢笑。茶盘里盛着布罗妮雅自己做的点心。

    在这里居住,有许多好处,一是吃住费用都由姐姐供给,自己在经济上困难小些;二是一个年轻女子,离开了故乡和祖国,举目无亲,与姐姐住在一起既安全又亲切;三是可以使远在华沙的老父亲放心。但是,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有许多不能读书的因素,姐姐、姐夫是医生,常有病人来就诊,影响她读书;离学校较远,路上往返,浪费时间;姐夫常来找她聊天,耽误了许多时间;离图书馆太远,借书不方便。考虑到这些,她毅然决定搬家。她想住到学校附近,既可节省车费,又可节约坐车的时间。

    在姐夫和姐姐的陪同下,她伤感地离开姐姐家的舒适生活和友爱相处的环境,出门寻找她自己学习的地方,找一个极其僻静的处所。

    玛丽既然自动放弃了姐姐家供给她的食宿,就不得不自己支付所有的费用。用她那一个卢布一个卢布积存起来的少量的钱,还有父亲从微薄的退休金中挤出来的几个钱,再加上姐姐布罗妮雅尽力提供的极为有限的钱,来支付每个月40卢布的开销。

    在1892年,一个异国女子怎么能一个月只用40卢布,在巴黎过不太难堪的生活呢?她必须付自己的衣、食、住、行、书籍、纸墨等费用,还得缴大学学费,怎么办才能过得去呢?

    她的房租很便宜,一个月只要15法郎。因为住的房间是个阁楼,光线从斜面屋顶的天窗射进来,没有电灯,没有暖气,也没有自来水。她所有的家具是一张折叠铁床、一个炉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脸盆、一盏油灯、一个水桶、一个煤油炉、两个盘子、一把餐刀、一把叉子、一把汤勺、一个茶杯、一个平底锅、一把水壶、三个玻璃杯。客人来了,只好坐在箱子上,那也只能坐两个人。

    她给自己规定一年只能用两袋煤取暖。煤是她从街上买来的,一桶一桶地从楼下提到六楼。她几乎可以不用灯,天一黑就到圣日内维埃尔图书馆去看书,直到晚上10点钟图书馆关门才离开。回来后,再点亮自己的油炉到深夜两点钟才上床。

    在家务活中,她只会缝纫。这是它从前在寄宿学校上“手工”课时学会的。不过不要因此以为玛丽会偶尔注意服装,会想到要去买一块便宜的布料,自己做一件新衣服穿。正相反,她似乎发过誓要永远穿她的华沙衣裳,虽然它们都磨光了,穿破了,她也仍旧永远穿下去。但是她采取洗净补好的方法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

    玛丽从来没有时间学烹调。她的朋友们说她甚至连汤也不知道怎么做。她不会做,也没有时间去做。她从来没有想从学习物理的时间里抽出时间来做饭。因此,她只吃面包涂黄油,樱桃和喝茶。偶尔吃一个鸡蛋或一块巧克力。

    这种饮食,使几个月前离开华沙的健壮艳丽的女子很快就成了虚弱的人。她时常由书桌前一站起来就发晕,刚刚来到床前躺下,就人事不醒了。苏醒过来后,她反问自己为什么昏过去,她以为自己有病,但是她对于疾病也和对于干别的事一样,极为轻视。她一点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晕倒的,更没有想到她唯一的病就是饥饿。

    当然,布罗妮雅和德拉斯基也不全了解玛丽的这种生活方式。玛丽有时到布罗妮雅家去。每次会面时,布罗妮雅就笑着问她:

    “怎么样,单独生活,会做点菜了吗?因为你一直做家庭教师,所以没工夫去学习做菜的啊!”

    “嗯,还行吧!”

    听到玛丽含混其词的答话,布罗妮雅感到了这个妹妹做菜的本领还是差得远。

    德拉斯基则开门见山地问:

    “玛丽,你的身体怎么样?脸色可不太好啊!”

    “没什么,只是用功过度,有点疲劳罢了。”

    然后,玛丽用一个表示无所谓的手势,骗过了姐姐和姐夫,开始和她的外甥女玩,她很喜欢这个小女孩。

    可是,有一天,玛丽在一个同学面前晕倒了,同学们赶快去通知德拉斯基。他慌忙地跑来,给她做了检查,随后歪着头打量着空旷而简陋的房间。屋里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蒸锅里也是空空的。德拉斯基又目不转睛地瞅着玛丽的脸询问着:

    “玛丽,你今天吃了些什么东西?”

    “噢,今天……我想不起来啦。我还吃过午饭呢。”

    “说一说,你吃的什么东西!”

    “嗯……一些樱桃,后来又吃了小红萝卜,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然而,德拉斯基已不会再被她骗过去了。

    “别的东西是指的什么呢?”

    “那个……”

    “你就清楚一点。”

    玛丽听到德拉斯基不同往常的口吻,没有办法,只好说了实话。她从昨天到现在,只吃了一把小红萝卜和一把樱桃。

    德拉斯基听了,惊讶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突然帮她穿上外套,匆匆忙忙地把笔记本和参考书籍收捡起来,然后连拉带拽地硬把她领回自己家里。

    “布罗妮雅,赶快给准备饭菜,这个病人需要吃这种药!”德拉斯基一走进大门口,就大声喊叫布罗妮雅。

    “啊,哎哟!怎么的了,玛丽?”

    “怎么也没怎么的,没见过这么个糊涂人!不管怎样,赶快给做吃的。对了,来个大块牛排,再来个……什么都行吧,越快越好!”

    布罗妮雅在惊慌中跑到厨房里去。一直代替斯克罗多夫斯基家主妇的她,和玛丽不一样,能把菜做得又快又好。

    不大一会儿,就把饭菜摆在玛丽的面前来了。于是,她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原来,玛丽饿得快要死了。但是她由于不顾一切地专心学习,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当晚到了11点,玛丽只好躺下睡觉了,因为给她关了灯,没法再看书了。

    这样一连四五天,既有丰盛的饭菜补养着,又得到安静的休息,玛丽恢复了健康,又像原来那样活泼可爱了。

    “谢谢姐夫、姐姐,我已经好了,该回去了。”

    “玛丽,你要听话!今后,可绝对不许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是,我明白了。”

    玛丽十分从容地回答着。她这样回答,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早一天回到她自己学习的房间里去罢了。从第二天开始,她又恢复了自己那套生活方式。

    学啊……学啊……玛丽感到自己的努力在发展。她的双手越来越灵巧了。不久,法国物理学家李普曼教授委托她做一项有独创性的研究,因此她也就获得了显示她的技能和创造力的机会。除去星期天,每天都能看见她穿着粗布做的实验工作服,站在索尔本大学物理实验室的一张橡木桌子跟前,注视着精密仪器,或者瞧着迷人的物质在不断地滚沸。还有一些人,多半是男的和她在一起工作,极其安静地干着比谈天说地更吸引人的工作。

    做完实验后,男青年们瞧着这位姑娘,等在门口想跟她说句话,要求跟她交朋友。有一次,小伙子们想跟她一起散步的心情非常急切,弄得她的朋友狄迪乌斯卡小姐只好用伞把他们赶开。玛丽没有时间交朋结友,她以钢铁般地意志和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精神,坚持不懈地学习着。

    1893年她获得了物理学结业证,她考了第一名。她也努力使自己的法语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不让任何波兰的口音留在她的唇间,她要把法语说得像法国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