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同义斥永嘉侯
明朝时,番禺是广东布政使司的所在地,也是广州府治所在地,司、府、县三级衙门都设在这里。当时的广州是明朝岭南的大都会,又是海防要地和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所以,这里官吏多,军卒多,商人更多,总之是人烟稠密,热闹繁华。
洪武十年(公元1377年),番禺来了一位新知县,名叫道同。道同原来是河间(现在河北省河间县)人,蒙古族。他出身于普通人家,父亲去世以后,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边孝敬老人,一边发愤读书。后来,他们母子俩来到了应天(现在江苏省南京市),由于道同人品好有才学,有人便推荐他做一个负责祭祀的小官。又因为他勤快,忠于职守,很有才干,几年后被派到广州这南国都市做知县来了。
道同第一次来到广州城,顿时眼花缭乱。只见珠江上船只来来往往,街道两旁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挂着招牌,打着旗号,顾客们进进出出;再看熙熙攘攘的行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什么模样都有,真是个繁华无比的地方。道同本能地感觉到,这里的情况可不简单,肩上的担子实在不轻。
上任不久,一天,道同刚走出县衙的大门,看见几个军卒正在鞭打一个佐吏(县衙办事的小吏),县丞(相当于副县长)和另外几个佐吏站在旁边不敢吭声。道同早就听说广州的驻军一向横行霸道,不仅欺压老百姓,有时甚至还鞭打地方官吏。现在看到这一情景,便没再多想,快步走上前去大喝一声“放肆!”随着这威严洪亮的声音,那些军卒扬起的手臂一下子都放了下来。
原来,广州驻军的给养,县里早已按数交完了,可是他们嫌少,又逼迫佐吏向老百姓摊派了许多。老百姓哪能承受得了那么重的负担,一时难以交齐。军卒三番五次来索取,这次催得急了,佐吏忍不住和他们争辩了几句,结果遭到这帮人的痛打。
道同强压住怒火,问明事情的缘由,先是严厉斥责佐吏额外加派扰害百姓,然后痛斥军卒贪得无厌,敲诈勒索,拷打朝廷官吏,实在是无法无天。那些军卒被训得哑口无言、一个个缩着脖子,灰溜溜地走了。
这件事像一阵风,吹遍了番禺县城。老百姓们拍手称快,异口同声赞扬道同清正廉明,是个好县官。
两年以后的一个冬天,道同带了几个佐吏出去查访。他们来到大街上,正巧碰上一伙土豪恶霸和地痞流氓在打骂两个商人。道同连忙走过去,只见一个商人一个劲地给土豪打躬作揖,乞求饶恕;另一个商人满脸鲜血,昏倒在地,奄奄一息。道同一看就明白,这肯定是几个一向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土豪地痞在闹事,就决心狠狠地整治一下他们。
土豪们见知县老爷来了,便来个恶人先告状,指点着说:“老爷,这两个家伙是奸商,哄抬物价,他们还违反钞法私带银两,应该治罪。”
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明朝初年,法定的货币是纸币“大明宝钞”,而银子是不允许在市场上自由买卖的,否则就是犯法。这些土豪非常狡猾,他们以为道同一定会听他们的话,惩办“奸商”的。
土豪隐瞒事实真相,造谣诬告,商人自然不服,对道同施礼,申辩说;
“老爷明鉴。小的兄弟二人难得弄了一点珠宝、香料,拿出来卖。这几个人看中了,但只出十分之一的价钱。这样交易,实在亏本太多,小的不愿出手成交。他们非要强买,还辱骂我们,我兄弟顶撞了几句,便被打成这个样子。”
商人指了一下躺在血泊中的弟弟,继续含泪说道:
“小的拿二两银子是准备换钞的,并未私自买卖,他们强买不成,就诬告我们违法。小的说的全是实情,求老爷公断。”
道同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叫佐吏查验被打者的伤势,佐吏回报说:
“回大人的话,这人已经死了。”
听说出了人命,那些土豪地痞不免有几分胆怯,有的要偷偷溜走,有几个为首的还要强辩,只听道同喊了一声:
“来人!将这些狂徒锁拿归案。”
于是,几个横行惯了的家伙被带走了。
第二天,道同把几个作恶多端的土豪囚禁在大木笼中,摆在广州最繁华的大街上示众。还在旁边贴上告示,公布他们的罪状。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纷纷称赞道同又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为了惩治这帮歹徒,道同给知府和布政使写了呈文,要求将几个土豪地痞当众正法,以便警告恶人,顺从民心,安定地方。呈文送上去,他急切地盼望上司的批文早日下来。
就在这时候,道同突然收到了永嘉侯朱亮祖派人送来的请帖。朱亮祖是明朝的开国功臣,战功赫赫。明朝建国以后,又因为平定广东、广西而得到朱元璋的嘉奖,被封为永嘉侯。朱亮祖因此居功自傲,根本不把地方官吏放在眼里。
道同打开朱亮祖的帖子看看,心想:这位侯爷从来都是傲上欺下,见谁都要摆老资格训斥几句,今天怎么对我这小小县令客气起来了?这事来得突然,其中必有缘故。他寻思了很久,觉得不去不好,便带着家人到朱府去了。
一进朱府,道同感觉非常寂静。朱府的人直接将他带到了正厅,只见厅堂上摆着丰盛的筵席,却再没有别的客人。朱亮祖从里边走出来,傲慢地寒暄了几句,请道同入席宴饮。
朱亮祖举杯对道同说:
“请干这杯酒,本爵有一事相商。”
道同略微沉思了一下,说:
“请将军直言明教,下官才好开怀畅饮。”
朱亮祖笑了笑,说:
“知县在番禺两年,执法如山,老百姓交口赞誉,实在难得呀。不过……”
他收起笑脸,停顿了片刻,目光直逼道同,继续说:
“听说你前两天抓的那几个人,都是有体面的乡绅。依我看,还是将他们放了为好。”
道同听完,放下酒杯,严肃地说:
“将军的指教,下官实在不敢听从。对那几个人,即使人情可以宽恕,也难以逃脱国法制裁。下官受朝廷委派,享受俸禄,为国为民,不能将人情置于国法之上,这点还望将军体谅。”
讲到这里,他看朱亮祖沉下脸不说话,就接着说:
“下官有一事不明白,还得请教将军。将军身为开国元勋,朝廷的重臣,为什么还要受小人的指使?”
朱亮祖被道同的一席话说得张口结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七品知县竟敢当面顶撞他,于是恼羞成怒,高喊一声:
“送客!”
道同猛地站起,轻蔑地冷笑一声,一甩袖子,愤愤地离开了朱府。
朱亮祖为土豪求情遭到道同拒绝后,不但不思悔改,而且倚仗权势,不顾国法,竟派兵闯到大街上,砸烂木笼,放走了囚犯。这样一来,土豪们觉得有人给他们仗胆撑腰,更加得意扬扬,胆大妄为。他们把朱亮祖看做保护伞,千方百计巴结他。有个叫罗民的土豪,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朱亮祖做小妾。从此,罗民的儿子、亲戚便狗仗人势,到处欺男霸女,杀人抢劫,无恶不作。
道同调查确实,把敢于违法的人一一逮捕入狱。朱亮祖又公然带人打开监牢,放走这帮歹徒。还寻找借口,当众侮辱和鞭打道同。
道同对朱亮祖的不法行为十分愤怒,他给皇帝写了奏折,揭发朱亮祖在广州的所作所为。可是朱亮祖也很狡诈,他清楚道同虽然官职不大,却很有胆识,加上秉性刚直不阿,终究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于是也写了一道奏折,诬告道同蔑视功臣,心怀不轨。
朱亮祖的奏折先到了朱元璋手里。朱元璋是个偏听偏信、主观武断的皇帝,他对朱亮祖所说的话信以为真,认定道同蔑视开国功臣就是对大明朝廷不满,是大逆不道,于是没加考虑就下了一道“杀无赦”的诏令。
诏令刚刚发出,他又看见了道同的奏章。道同说得有理有据,言词恳切,字里行间流露出忧国忧民的情绪,更体现出不畏权贵,不畏强暴,敢说敢做的凛然正气。读着道同的奏折,朱元璋联想起朱亮祖以往屡犯纪律的事——攻破温州时,掠夺民间子女;进兵四川,无故打死军校,等等。他明白道同告的都是事实,而且一个小芝麻官敢告开国功臣,没有事实根据是不可能的。他越想越觉得道同是个难得的忠臣,赶忙又下了赦免道同的诏令。
朱亮祖接到第一道诏令,浑身轻松了许多,就立即将道同绑赴刑场。道同明白自己蒙受了冤枉,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神色镇定,一派浩然正气。广州百姓知道以后,涌上街头,夹道哭泣,愤愤不平。前往刑场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在刑场,道同昂头挺胸,注视着围观的百姓,百姓也泪汪汪地看着他。有些胆大的人哭喊着:
“道知县冤枉哪!他是好官!”
朱亮祖见群众非常同情道同,恨得咬牙切齿。他急不可耐,没到时辰就匆忙下令刽子手行刑。刽子手的屠刀落下去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忍看这残忍的场面,妇女和小孩都忍不住哭了,周围一片躁动。
在一片哭喊声中,有匹快马疾驰而来,沿着人们闪开的通道跑到朱亮祖面前。马上的人翻身下来,高喊着:
“皇上有令,刀下留人!”
这是第二道诏书传到,然而来得太晚了,道同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断头台。
明太祖得知道同被杀,非常懊悔,暗暗责备自己处理事情太急躁,更加觉得永嘉侯确实狂妄,简直要目无朝廷了。第二年九月,他把朱亮祖召回南京,宣布了十几条罪状,然后将朱亮祖和他的儿子用乱鞭打死。
杀害道同的这个目无法纪的权贵,自己也落了个悲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