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家园

老鼠和鼹鼠兴冲冲地从田野上经过，一路上谈笑风生¹，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远足之后，他们正经过旷野朝家中走去。现在，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在田垄上经过，听见有羊的叫声，便顺着声音走了过来。他们发现在用栅栏围成的羊圈旁边有一条由于经常行走形成的小径，这让他们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另外，动物天生的本能明确地告诉他们俩：没错，沿着这条路就能找到家。

“看来前面就是一个村庄。”鼹鼠的内心有些疑惑。他放慢了脚步，因为原先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小路，随着路越来越宽，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用碎石铺成的漂亮的大路上了。黄昏的时候，他们顺着大路，很快就过了村庄。夜色很快就降临了，刚才还在眼前的农舍马上就消失在夜色中。透过黑夜，他们又闻到了道路两旁那熟悉的田野的味道。他们必须做好最后的准备，那是为回家路程做好的冲刺²的准备。他们知道这段路程终究会结束，会在门闩的拉动声中，会在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炉火发出的光亮中，会在看见那些把他们当成久别重逢的海外游子问候的熟悉的事物时结束。他们的脚步虽然沉重，但是他们仍然时刻不停地缓慢行走着，两个好朋友都不说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鼹鼠心里想的最多的是晚餐，因为四周被黑夜笼罩着，在这陌生的地带行走让他很不安，所以顺从地跟在老鼠的后面，让老鼠在前面带路。老鼠根据以往的习惯，远远地在鼹鼠的前面带着路，他耸起双肩，眼睛盯着前面笔直的灰色的路，丝毫没有注意到鼹鼠露出的那副仿佛被闪电击中的可怜的神情。

鼹鼠仿佛受到了在黑暗中降临在他身上的神秘的召唤，一种让他熟悉的感染力使他整个身心都在震颤，但他的脑中又记不清具体的印象。他猛然停住脚步，用鼻子在四下搜索着，试图找出那些曾如此打动他的丝毫讯息。不一会儿，那些讯息再次被他捕捉到，记忆的潮水瞬间汹涌澎湃³。

这一切让鼹鼠激动的感觉被“家”这个词完全概括了。那些能够抚慰心灵的吸引力，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温柔触摸，那些看不见的拉扯他的小手，此刻都将他引向同一个方向！现在，那个被他第一次发现河流后就匆匆抛弃了的，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家一定离他很近，它释放出强烈的吸引力要将他吸引回去。自从鼹鼠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离家出走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它，他完全沉浸在新生活的欢乐和那些新鲜的经历之中。此刻，那些久违的记忆一齐在心头涌现，尽管周围被黑暗包围，但家仍十分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虽然那里狭窄又寒酸，摆设陈旧简陋，但仍然是属于他的，是他亲手建造起来的。在忙碌了一天之后，他也曾快乐地返回家中。显而易见，家也在思念着鼹鼠，盼望着他早点回去，而且通过鼹鼠的鼻息传达了这样的一种讯息：虽然其中饱含了忧伤和指责，却没有怨恨和愤怒，只是在委婉⁴地提醒着他——我等着你回来。

鼹鼠清楚地知道：这样清晰、明白的呼唤他必须遵从。“我的鼠朋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喜悦，“站住！赶快过来！我要你过来！”

“喂，赶紧走吧，鼹鼠！”老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朝前走着。

“请等一等，鼠朋友！”鼹鼠显得可怜兮兮的，向老鼠恳求着。“你不明白，这是我的家，是我的老家！我刚刚在无意中闻到了它的味道，它就在我们的附近，真的。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家去，马上！赶紧过来吧，鼠朋友！请赶紧到我的身边来！”

此时，老鼠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了。他没有听清鼹鼠的话，更无法感受出他的声音中表达出来的痛苦和恳求，他正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天气上，因为他也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些气味——一些大雪将至的可疑气味。

“鼹鼠，我们现在不能停下来，真的！”他回头对鼹鼠大喊道，“不管你发现了什么，等到明天再找吧。我们实在不能停下来，你看天色又这么晚，而且还要下雪了，我又不认识路，需要你的鼻子。鼹鼠，赶紧走吧，我的好兄弟！”说完，老鼠不等鼹鼠回答便急匆匆地继续往前走。

鼹鼠此刻孤单地站在路上，心仿佛在滴着血，在他体内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种莫名的悲伤正在体内聚集着，仿佛等待着喷发的火山，马上就要爆发。但内心即使十分难过，鼹鼠对朋友的忠诚仍然十分坚定，他从未想过会因为这件事抛弃朋友。在鼹鼠内心斗争的过程中，鼹鼠家中飘出阵阵气息也在拉扯着鼹鼠，小声嘀咕着，好像在召唤着他，最后专横地想要控制住鼹鼠。鼹鼠不敢在原地逗留，忍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朝老鼠挪动着脚步，顺从地跟在老鼠的身后。那些飘荡在空气中微弱的气息仍然往鼹鼠那竭力回避的鼻子中钻，指责他为了新朋友而无情地抛弃了老朋友。

鼹鼠终于赶上了老鼠。老鼠对鼹鼠刚才内心的煎熬和心情全不知情，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回到家中要做的事，说着在客厅取暖的乐趣，说着晚餐的美味，丝毫没有注意到鼹鼠的沉默不语和痛苦的心情。他们又往前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路过了一片树林。这时，老鼠停下了脚步，亲切地问鼹鼠：“嘿，老伙计，你好像是累坏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到树林边上的树桩上休息一下。雪暂时还不会下，我们也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了。”

鼹鼠面露可怜相，瘫坐在一个树桩上。他正在努力克制⁵自己的情绪，因为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悲伤马上就要爆发了。最后，鼹鼠终于没有忍住，放声痛哭起来，因为他知道他差不多已经快要失去就要找回的东西了。

鼹鼠的痛哭吓坏了老鼠，好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老鼠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好兄弟？把你内心的烦恼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鼹鼠现在已经哭得说不出来话了。他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虽然我的家……没有你和蟾蜍的家……华丽……但我想回家……你当时不愿往回走……我……只好离它远去……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我们当时真该去看一看……只看一眼……可是你不愿回头……不愿回头……”

往事的一幕幕又让鼹鼠的心里悲伤起来，一阵抽噎后，他又完全说不出来话了。

等鼹鼠哭得差不多了，老鼠说：“好兄弟，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那个家。你最好马上跟上来，因为会花上一段时间寻找，我们需要你的鼻子帮忙。”

“赶紧回来吧，鼠兄弟，没有用的，”鼹鼠边喊边站起身来，匆忙地去追赶他，“马上就要下雪了！我们还是考虑你的河岸和晚餐吧！”

“让河岸和晚餐见鬼去吧！”老鼠真心真意⁶地说，“即使在外面找一夜，我也要帮你找到家。振作一下，拉着我的手，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家的。”

鼹鼠还在抽着鼻子，恳求老鼠改变主意，但终于还是顺从了老鼠的决定。鼹鼠的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鼻子微微颤动着，感触着空气中的气息。他向前紧跑了几步，好像闻不到气味，急忙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又找回了失去的气味。

现在换成老鼠激动地跟在鼹鼠的身后。鼹鼠此时一副梦游的神情，爬过了一条沟渠，又翻过了一排树篱，一路靠着空气中微薄的气味走过了一片少有人迹的田野。

突然间，鼹鼠猛地钻进了一个地方不见了。老鼠在他身后时刻保持着警觉，他那可靠的鼻子引导着他，跟着鼹鼠钻进了一条隧道中。

隧道中的通风效果并不好，有股浓重的土腥味。老鼠觉得过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隧道的尽头，他直起了腰，舒展了自己的身体。鼹鼠在黑暗中划着了一根火柴，借着火柴的光亮，老鼠发现他们正站在一片空地上，地面上很干净，上面铺着细沙，在他们的对面是一道小小的门，在一侧的门铃拉绳旁，用花体写着“鼹鼠宅”。

鼹鼠从墙下方的钉子上取下一只提灯，老鼠这才看清他的四周，原来他们站的地方是鼹鼠的前院。在门的旁边放着一个花园座椅，在门的另一边放着一个碾子。鼹鼠十分爱清洁，他不能容忍别的动物把他的地面踢出一道道的小沟，最后变成一个个小土堆。在墙上挂着一个用金属丝编成的小篮子，里面装着羊齿草。在庭院的中央有个圆形的小池塘，里面养着金鱼，池塘的四周是用乌蛤的壳镶的边。在池塘的中央矗立着一个新颖别致的建筑，外面镶嵌了更多的乌蛤壳，顶部安装了一个镀银的大玻璃球，经过它反射后的东西都变了形，十分有趣。

见到这些他珍爱的东西，鼹鼠马上容光焕发，一边催促着老鼠进门，一边点亮了客厅中的一盏灯。放眼望去，没有人打扫的房间一派冷清⁷的景象，每件东西上都落了厚厚的灰尘，使得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破败陈旧。看着眼前的一切，老鼠失望地瘫坐在椅子上，两只爪子捂住鼻子。“哎，我的鼠兄弟，”鼹鼠忧伤地哭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破旧、冷清的小屋来呢？你本应该在自己考究的家中烤着火！”

老鼠没有理会鼹鼠在那自怨自艾，而是四处看看，打开一道道门，检查一个个房间和碗橱。他又点亮了一根根蜡烛，把它们安置在房间中的各个角落。“你的房子多好啊！”老鼠显得很快活，“一切显得那么井井有条！我们今天晚上要好好高兴一下。首先应该生起一堆火，我去拿些木柴和煤，你去找一块抹布，就在厨房桌子的抽屉里。尽量把东西变得漂亮些。赶快忙活起来，老伙计！”

鼹鼠受到了老鼠的鼓励和感染，精神也变得振奋起来。他卖力地把灰尘擦去，让东西露出本来的光亮。老鼠也生好了火，燃烧的火焰很快就蹿上了烟囱，他招呼鼹鼠过来烤火，鼹鼠此时又绝望地跌坐在沙发上，用抹布蒙住了脸。

“我的朋友，”鼹鼠又哭了，“你的晚餐怎么办？你现在肯定又冷又饿，我的家里却没有任何东西招待你。”

“你可真爱哭。”老鼠责备他说，“我刚才还在厨房的碗柜中发现一个沙丁鱼罐头开启器，这就意味着一定会有沙丁鱼罐头。振作起来！我们一起去四处找找！”

于是，他们在房间中开始寻找食物，找遍了每个碗橱和每个抽屉。结果还不算坏，他们找到了一罐沙丁鱼、一盒船长饼干、一根用锡纸包着的德国香肠。

“没有面包！”鼹鼠又露出忧伤的表情，“没有黄油，没有……”

“没有鹅肝酱，没有香槟！”老鼠笑着插话说，“你走道尽头的小门后是什么？当然是你的地窖。那里面全是你的奢侈品！我现在就去看看。”

不一会儿，老鼠就从地窖中回来了，每只爪子上拿着一瓶啤酒，腋下还各夹着一瓶。“你太放纵自己了，鼹鼠，”老鼠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是我待过的最快乐的家了。你把这个房子布置得很有家的味道。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它呢。”

老鼠一边和鼹鼠说着话，一边忙着拿来盘子、刀叉，还顺便调好了芥末。鼹鼠也不再哭泣，向他的客人介绍起自己的家来：他的房间是如何布置的，每件东西是如何辛苦得来的。最后，他兴致勃勃地拿来了一盏灯，向他的客人展示，详细说明了它的特点，把他们俩需要的晚餐全然抛在了脑后。老鼠虽然饥饿难耐，但还是在竭力掩饰，不时点头对鼹鼠的话表示赞同，有时会说几句“很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老鼠终于把鼹鼠引诱到餐桌旁，正准备用开启器打开沙丁鱼罐头时，几只田鼠过来拜访。家中的食物显然不够招待他们的，于是老鼠给了其中一只田鼠点钱，让他去买些食物回来。很快，那只田鼠便带着一大堆食物回来了。全都准备妥当之后，老鼠、鼹鼠和田鼠们一起放开了肚皮，大吃大喝起来。鼹鼠没想到，这次回家的过程竟然如此圆满⁸。

吃饱了晚饭，送走了客人，疲惫的老鼠和鼹鼠爬上了舒适的床。老鼠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鼹鼠则满足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虽然他不想放弃新生活和外面美妙的世界，也不想和阳光、空气挥手告别，他知道有更大的舞台在等着他，但是他想到自己拥有这个可以回归的地方，还是感到很欣慰，因为这里是家。

阅读思考

1.鼹鼠为什么要着急回家？

2.在鼹鼠的家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词语积累

谈笑风生 冲刺 澎湃 委婉 克制 真心真意 冷清 圆满

经典名句

虽然他不想放弃新生活和外面美妙的世界，也不想和阳光、空气挥手告别，他知道有更大的舞台在等着他，但是他想到自己拥有这个可以回归的地方，还是感到很欣慰，因为这里是家。

注解：

1形容谈话时又说又笑，兴致很高，并且很有风趣。

2比喻接近目标或快要成功时做最大的努力。

3用来形容波浪互相撞击。

4（言辞、声音等）婉转。

5抑制（多用来指情感）。

6心意真实。

7冷静而凄凉。

8没有缺欠、漏洞，使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