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过去
一上路,安妮又有了说话的兴致。
“太好了,我早就想找机会坐马车旅行了,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只要我下定了决心,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愉快,当然,犹豫不决可不行。在旅行时,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回孤儿院的事。啊!你看,那朵已经绽放的野蔷薇是多么漂亮啊!假如我是那朵蔷薇花该是一件多美的事啊!我认为世界上最美的颜色就是蔷薇花的红色,可我偏偏对粉色情有独钟,但是我又不能穿粉色的衣服,因为红色头发和粉色无法搭配,即使是幻想也是白搭。你听说过人的头发在小时候是红色的,可等到长大后又变成了其他的颜色吗?”
“我没听说过,况且你的头发以后也不可能变成其他的颜色了。”玛瑞拉的语气显得很冷漠((对人或事物)冷淡,不关心。)。
听了她的话,安妮显得很失望,随即叹了一口气说:“我好想哭,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没有理由再高兴了。我为‘洁白的欢乐之路’和樱桃花感到难过。如果我能留在绿山墙农舍,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女孩,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但是,我会尽力去做的。唉,我的希望又破灭了。我的人生简直就像一个‘埋葬希望的墓地’,这个比喻是我以前在一本书中读到的。假如我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我就念念这句话,让自己获得安慰。我似乎将自己当成了小说中的主人公了,这是不是挺浪漫的?今天我们会从‘闪光的小湖’旁经过吗?”
“要是你口中的‘闪光的小湖’指的是巴里家的池塘的话,我们今天不走那条路,我们今天走海滨大道。而且,我觉得你一点儿也不难过,反倒很兴奋。你现在老实地在马车上坐好,让自己尽量变得安静。恐怕让你哭和笑都太容易了。你也许能留在绿山墙农舍,而且我们也会公平地对待你。”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安妮问,“难道我一直叫你卡斯伯特小姐吗?我能不能叫你玛瑞拉大婶?”
“不用,你叫我玛瑞拉就行了。别人称呼我卡斯伯特小姐让我很不习惯,那让我觉得紧张。”
“只叫你玛瑞拉让我觉得对你有些不尊重。”安妮在一旁抗议(对某人、某团体、某国家的言论、行为、措施等表示强烈的反对。)说。
“我觉得要是你说我的名字时很小心、很尊敬的话,就不存在什么不尊敬的问题。在亚芬里,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称呼我玛瑞拉,除了牧师之外。他总是称呼我为卡斯伯特小姐。”
“好吧,玛瑞拉。你确定我们走的是海滨大道吗?那太好了!”安妮不禁感叹道,“光听到它的名字就觉得那么美,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美景都猛地展现在我的眼前。白沙镇这个名字也很美,但是,我更喜欢安维利这个名字。安维利,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美,仿佛音乐一样。白沙镇也或多或少含有这个意思,对不对?”
“我们还要走五英里路呢,既然你这么健谈,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我?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和实际的人生相比,我幻想出来的人生更有意思。”安妮的语气中满含热切(热烈恳切。)。
“不,我对你幻想的人生不感兴趣,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你真实的情况告诉我,你最好从头说起,你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今年多大了?”
安妮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世老老实实地告诉了玛瑞拉。
“我出生于新斯科舍的波林布罗克,到今年三月我就满11周岁了。我的爸爸名叫沃尔特·雪莉,他是当地一名中学教师。我的妈妈名叫巴莎·雪莉。我父母的名字都很好听,这让我觉得十分自豪。要是我爸爸名叫——比如杰德迪亚什么的,那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
“只要一个人的品行端正,不管叫什么都没关系。”玛瑞拉认为应该有必要对安妮进行一些实用的道德教育了。
“我的妈妈也是那所学校的教师,但是婚后就不做教师了,只靠我爸爸一个人挣钱养家,托马斯太太说他们就像一对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穷得就像是教堂里的老鼠,他们结婚后就住在一间又窄又小的房子里。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那间房子,但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一些金银花在客厅的窗边开着,院子里种着紫丁香,在栅栏门里种着君影草。而安在窗户上的薄纱窗帘则给房子营造了一种奇特的气氛。我就出生在那间房子里。托马斯太太告诉我,她从没见过像我这么丑的婴儿,当时的我又瘦又小,但是两只眼睛显得水汪汪的,还算有点神。但是,我的妈妈觉得我长得很漂亮。我想我的妈妈的眼光总要比一个贫穷的临时女用人要高明吧。但是很不幸,她的生命很短暂,在我刚三个月大的时候,她就因为得热病(泛指一切急性发作的,以体温增高为主要症状的疾病。)去世了,要是她能活到我会叫‘妈妈’的时候该多好呀!能叫她一声‘妈妈’,我该是多么幸福!我的爸爸也不幸染上了同样的病,在我妈妈死后的第四天也离开了人世。就这样,我成了孤儿,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托马斯太太告诉我,没有一个人想要收养我,仿佛我的命运就是这样,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最后,还是托马斯太太好心收留了我,尽管她的家很穷,丈夫还经常酗酒(没有节制地喝酒。)。我就这样被她一手拉扯长大了,她希望我变成个好孩子,要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她肯定会严厉地责备我。
“后来,我跟着托马斯一家从波林布罗克搬到了马里斯维尔。在我八岁以前,我一直住在托马斯太太的家中,帮着她照看四个小孩。这些小孩年纪都比我小,因此照看起来真是麻烦。后来,托马斯先生被火车轧死了。托马斯太太和她的孩子们被托马斯先生的母亲收留了,但她却不愿意收留我。最后,住在河上游的哈蒙德太太觉得我能帮着她照看孩子,才决定收留我。哈蒙德太太家实在是个寂寞冷清的地方,如果缺乏想象力的话,我的生活会枯燥死的。
“哈蒙德先生拥有一个小型的锯木加工厂。哈蒙德太太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其中有三对竟然是双胞胎。尽管我非常喜欢婴儿,但一连生了三对双胞胎真是太多了。当她生完最后一对双胞胎时,我十分严肃地告诉哈蒙德太太,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就会吃不消了。
“我在哈蒙德太太家住了两年,直到哈蒙德先生去世了。随着他的死,他们一家也变得四分五裂(形容不完整,不集中,不团结,不统一。)。孩子们先后被分送到亲戚家寄养,哈蒙德太太独自一人到美国去了。我仍然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最后只好到孤儿院里生活。孤儿院本来就有很多孤儿,因此我并受不欢迎。但是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在孤儿院住下来,我在那里待了四个月,直到被斯潘塞太太接了出来。”
安妮说完她的经历,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这让她有种轻松的感觉。很明显,安妮并不愿意把自己的这些悲惨的过去告诉别人,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需要她。
“你以前上过学吗?”玛瑞拉一边问,一边继续驾着马车直奔海滨大道。
“上过,但是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我待在托马斯太太家的最后一年里,还真的上了几天学。可是来到哈蒙德家之后,由于住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了,只能春秋两季才有机会去上学。但是,我在孤儿院的时候一直在读书。我的阅读能力还是很强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些让人心潮起伏的诗歌?我能十分熟练地背出许多首诗。在第五册课本中有首诗叫做《波兰的陷落》——读起来让人心潮澎湃。不过,我只学了第四册课本,还没有学到第五册课本,可是比我稍微大一点儿的女孩都愿意将她们的课本借给我看。”
“哈蒙德太太和托马斯太太她们对你好吗?”玛瑞拉转过头看着安妮问道。
“哎……这让我怎么说呢……”安妮的话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的,那张敏感的小脸突然间变成了红色,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一脸窘迫(非常穷困。)和为难的样子,“唉,这么和你说吧。她们的本意都不坏,我知道她们也想尽量对我温柔和热情一些。我想你会明白那种感觉的。假如她们能有这份心意,就算她们不经常这样对我,我还是不会介意的。我知道她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托马斯太太有个喜欢酗酒的丈夫,日子肯定十分难捱。哈蒙德太太接连生了三对双胞胎,日子更是苦不堪言。但我十分理解她们,我知道她们的本意是想对我好的。”
讲到这里,玛瑞拉再也没有心情接着问下去了,安妮也变得沉默,盯着海滨大道的美景看得出神。玛瑞拉则满怀心事地驾着马车,慢慢陷入了沉思,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怜悯之情。眼前这个女孩一直孤苦伶仃,强烈渴望获得家庭的爱与温暖,但是却没有人愿意收留她。人们只顾着辛勤劳作,让自己在艰难贫困的生活中能过得舒服一些。从安妮的一番话中,玛瑞拉已经把真实的情况猜测出来了,所以也十分了解安妮此刻的感受,这难怪当安妮知道自己即将拥有一个家时,会显得那样高兴,可惜她还是空欢喜一场。假如对马修那古怪的念头迁就(将就别人。)一下,收养这个女孩,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呢?马修收养这女孩的念头是 如此坚决。而安妮也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能够调教好的孩子。
“当然了,这个女孩的话有点儿多,”玛瑞拉心中暗想,“可这一点完全能用训练慢慢纠正过来。况且,她的话并没有失礼的地方,倒显得她像个名门之后呢。安妮的父母肯定也是有教养(指一般文化和品德的修养。)的人。”
沿着海滨大道经过的地方都十分荒凉,一眼望去,看不到一户人家,在道路的两旁长满了树木。在道路右侧的那些低矮的杉树林尽管长年累月地经受着从海湾吹过来的海风的侵袭,却依然生长得浓密而茂盛。在道路的左侧是一排陡峭的红色砂岩组成的悬崖峭壁,紧紧地贴在路的两旁,如果拉车的是一匹稳定性比栗色母马逊色的马的话,走在这样的地方还真的让坐在马车后面的人的胆量受到一番考验呢。在悬崖的底下,散落着一堆堆被浪花冲刷得十分光滑的岩石和一片有着沙土色的小海湾,从悬崖上看上去会发现一块块鹅卵石就像是一块块宝石镶嵌在海湾上。远处闪闪发光的就是蔚蓝色的大海,在海面上翱翔(在空中回旋地飞。)着一只只海鸥,它们不停地挥动着翅膀,翅膀尖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白色的光。刚才还沉默不语的安妮立刻瞪着大眼睛,率先打破了沉寂:
“这片大海真是太美了!记得我住在马里斯维尔时,托马斯先生有一次雇车把我们带到十英里外的海边玩了整整一天。尽管我得照顾那些孩子,但心里还是觉得快活极了。从此以后,我在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那次旅行。但是,没想到这里比马里斯维尔还要美。你看那些海鸥多了不起啊!难道你不想变成一只海鸥在天上自由飞翔吗?我倒是非常想尝试一下。海鸥在每天太阳刚升起时便飞出巢穴,一整天都在海面上飞翔,时而俯冲到水面,时而又飞向高空,显得多浪漫啊!一直到傍晚才回到自己的窝中。啊,请问前面那所大房子是什么地方?”
“哦,那就是白沙镇大饭店,由柯克先生负责经营。现在还没到旅游的旺季,要是到了夏天,就会有大批的美国人来到此地,他们认为这里的海滨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的。”
“我现在正在思考到了斯潘塞太太家之后的事。”安妮一脸愁容地说,“不到那里还好,要是到了她家,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要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