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玛莎
早晨的时候,一个女仆来到房间里,跪在炉毯上用很大的声音扒煤渣,把玛丽吵醒了。玛丽躺在床上看着女仆走出去又走回来,然后开始仔细地观察她睡觉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住这样的房间,这里的光线幽 1暗,但让她感到很新奇。在墙上挂着很大的挂毯,上面绣着森林里的景色,在那些画中的树丛中有一些衣着华贵的人物,更远的地方隐约有一个城堡的角楼。那森林里有猎人、马、狗和几个女人。玛丽觉得自己好像也置身于森林里了。从窗户望出去,她可以看到很大一片的坡路,上面一棵树也没有,看起来好像一片奇怪的、略微呈现紫色的海。
“那是哪儿?”她站起来,指着山坡的后面。
那个扒煤渣的叫玛莎的女仆,抖了抖裙子上的灰,望向窗外,问玛丽说:“是那里吗?”
“是的。”
“那就是旷野,”她温柔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你喜欢吗?”
“不,”玛丽回答说,“它很吓人。”
“那是因为你刚来到这里,”玛莎又走回火炉旁,接着说,“这样看起来它过于空旷了。不过时间久了你会爱上它的。”
“你喜欢它吗?”玛丽问。
“当然,很喜欢。”玛莎高兴地把搭柴火的铁架子擦得光亮,然后回答说,“它很吸引人,说它光秃秃的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它。在它的上面常常生机盎然,飘出好闻的香气。春天和夏天的时候,它更是美极了,因为荆豆花、金雀花、石楠都盛开了,到处是夹杂着香甜的新鲜空气,天也变高了,还能听到百灵鸟和蜜蜂的叫声——那是最动听的歌。噢!这片旷野,给我什么我都不换。”
玛丽听着玛莎眉飞色 2 舞的讲述,吃惊得张大了嘴。她从前的那些印度仆人从来没这样和她说过话。她们像奴隶一样卑贱懦弱,和主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她们常常向主人鞠躬,然后把手放在额头上,这是一种表示尊敬的礼节。她们还称主人是“穷人的保护者”等等。印度仆人是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主动要求活干。对她们从不用说什么“请”和“谢谢”,玛丽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搧奶妈的脸。她大胆地估 3 摸了一下,如果有人过来给这个姑娘一个嘴巴,她会做出什么回应。她是个美丽的、带着玫瑰色的善良的生灵,可她显然是不容侵犯的,玛丽小姐坚信她一定会搧回去——如果搧她的人是个小女孩,这个女仆就更会这样做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仆人。”玛丽把手靠在枕头上,态度很傲慢。
玛莎跪坐在地上,手上拿着鞋油刷,开心地笑着,看上去没有要发脾气的预兆。“啊!你说得对,”她说,“在米塞斯韦特还有女主人的时候,我连这样的仆人都当不上。他们说不定会让我到厨房里去洗碗。我长得不好看,约克郡的口音也太重。但这栋房子让我感到好奇,它是这么大,却好像只有皮彻先生和梅德洛克夫人,没有男主人,也没有女主人。至于克雷文先生,他在家的时候也是什么事也不管,再说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梅德洛克夫人出于好心给了我这个差事,她告诉我米塞斯韦特如果还像以前那样繁荣,我永远都不会得到这个差事。”
“你是专门伺候我的吗?”玛丽问,她仍然一副印度小地主的傲 4慢样。
玛莎继续擦着她的柴火架子。
“我只是来这儿打扫房间,顺便照顾你一下。我想你不需要细心照顾。”
“你来给我把衣服穿上吧。”玛丽要求道。
玛莎吃惊地站起身来,打量着玛丽,带着浓重的约克郡口音说:
“你不会自个儿穿吗?”
“你说什么?”玛丽显然没有听懂。
“啊!真抱歉,”玛莎说,“梅德洛克夫人嘱咐过我,让我说话不要带着口音,不然你一定会听不懂的。我是说你难道连穿衣服都不会吗?”
“当然!”玛丽气愤地嚷道,“我从小到大从没自己穿过衣服,从来都是奶妈给我穿。”
“原来是这样,”玛莎说,她显然不知道冒犯玛丽的后果,“你该学着自己穿衣服了,你早就应该学。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是对你好。我妈妈常说那些娇生惯5养的孩子长大后多数会变成傻瓜——那些仆人给他们洗澡、穿衣服、带着他们出去散步,好像在溜一只小狗。”
“可是在印度就是这样的!”玛丽感到自己的头要炸了。
但玛莎丝毫没有被她的愤怒震慑住。
“啊,印度当然不一样,”她带着同情的语气回答说,“那一定是因为印度的黑人太多,值得尊敬的白人太少。昨天我听说你是从印度回来的,还以为你是个小黑人呢。”
玛丽腾地一下坐起来。
“你!”她说,“你竟说我是那些土著!你——你这头蠢猪!”
听了玛丽印度式的骂人话,玛莎瞪着眼睛,脸也憋得通红。
“你这是在骂我吗?”她说,“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小姑娘,这可不像有教 6 养的人说话的样子。我从来没看不起黑人。我读过一些小册子,那里面的黑人虔诚又善良。那里面说,黑人是我们的兄弟。我一直想看一看黑人,还以为这回能够亲眼见到一个了。我早晨进来生火的时候,悄悄来到你床边,轻轻地把你的被子拉下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她有些失望地说,“你并不比我更黑——脸色倒是稍微有一点儿黄。”
玛丽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熊熊怒火在她心里燃烧。“你竟敢说我是土著!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土著!他们不是人,他们不配是人——他们是仆人、下人!他们见到你一定要行礼!你根本不了解印度,你什么都不了解!”
玛丽尽可能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但她所有的不满与怨恨在这个姑娘单纯的注视下都变得无能为力,一种孤单的情绪浮上她的心头,好像她曾熟悉的一切东西都离她而去了。她用枕头把自己的头盖上,发出带着恼怒的哭泣。她哭的声音是如此难以克制,以至于吓到了好心肠的约克郡的玛莎。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可怜、很无助,便走到床边,轻轻弯下腰。
“小女孩,别哭啊。”她轻轻地说,“千万不要哭。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恼怒。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什么都不懂。抱歉啊,小姐,别哭了啊。”
她那带着约克郡口音的话语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抚慰,有一种最真 7挚的友好,还有一种坚定的鼓励,这些都对玛丽起了作用。她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把脸藏在枕头下面。玛莎松了口气。
“起床吧,小姑娘,”她说,“梅德洛克夫人说,我今后要把早饭和茶端到隔壁的房间里,那个房间今后就归你支配了。你要是想起床,我可以帮你穿衣服——前提是那些扣子在衣服的后面,你自己扣不上才行。”
玛丽终于下定决心要起床了。可玛莎从衣橱里拿出来的衣服不是她一直穿着的。
“这不是我的衣服,”她说道,“我的衣服是黑色的。”
她又看了一眼玛莎手中的白色羊毛大衣和连衣裙,冷冷地加了一句:
“我的衣服没这么好看。”
“你必须要穿上这个,”玛莎回答,“这是克雷文先生吩咐梅德洛克夫人从伦敦买回来的。克雷文先生说,他不想让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孩子在房子里来回走动,像个幽灵一样。他还说,他不想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加凄凉,她必须穿些带颜色的衣服。梅德洛克夫人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总是能猜到克雷文先生在想什么。她一向服从他的命令。”
“我怕黑。”玛丽说。
等玛莎为她穿好了衣服,她们两个感到自己都学到了新的东西。玛莎以前常常给她的弟弟妹妹扣衣服后背上的扣子,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小孩子一点都不动手,把一切都交给别人来做,好像她自己是缺手缺脚的残疾人。
“鞋也要我来给你穿吗?”当玛丽理所应当地伸出脚的时候,玛莎问道。
“鞋当然是由下人来穿的,”玛丽瞪着眼睛回答,“这是传 8 统。”
这是玛丽的口头禅——“这是传统。”印度的土著仆人们也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如果有人让他们去做一件他们的祖先几千年来从没做过的事,他们就会用柔和的眼神凝视着下达命令的人,说:“这不是传统。”于是,对方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不可能的了。
玛丽小姐要自己穿衣服、穿鞋?这当然不是传统。她像洋娃娃一样站着让仆人们打点衣装才是最传统的传统。但是还没有吃早饭,她已经有所预感,预感她在她姑父的庄园里生活会让她接触到许多新的东西,她已经接触到的有:自己穿鞋,自己穿袜子,捡起自己不小心掉到地上的东西。假若玛莎从前是一个贵族小姐的侍女,并且训练有 9 素,那么她可能会更恭敬、更顺从,会主动给她梳头,帮她扣上鞋子的扣,把丢在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但事实呢?事实上,她只是一个约克郡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女,从没受过伺候人的训练,而且纯朴又善良。她在旷野边上的农舍里和一大群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她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做梦都没想过被人伺候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何况,她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那些蹒跚学步的小孩儿常常摔倒,被扶起来后又摔倒。
如果玛丽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她也许早已经开始笑话玛莎的唠叨,可玛丽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同时疑惑她的态度为何是如此的无拘无束。开始她对这一切表现得很冷淡,可是渐渐地,随着那好脾气的姑娘无拘无束地干着各种活儿,玛丽开始留意她说的那些话了。
“小姐,你应该去瞧瞧我那一大家子。”她说,“我的兄弟姐妹一共十二个,我爸爸每周可以赚到十六个先令。你知道吗?我妈妈把这些钱都拿来给孩子们买粥了。我们从小就在旷野里疯跑,整天地玩儿。妈妈说旷野上的空气可以让我们变得壮实,她说我们和小野马是一样的,吃草也能长大。我的弟弟叫迪肯,今年十二岁了,他常常骑着匹小野马,并声明那匹马是他自己的。”
“那马是从哪儿来的?”玛丽问。
“是从旷野上领回家的。那小马驹本来和它妈妈在一起,迪肯便试着和它交朋友,给它面包和嫩草吃。马驹慢慢和迪肯混熟了,渐渐让他骑在背上,最后也愿意跟他走了。迪肯是个好孩子,所有人——包括动物,都喜欢他。”
玛丽从来没有试着养过什么东西,一直憧憬着要养一只什么动物。她开始对迪肯有了些兴趣,好像她从未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或事物感兴趣过,这初次的异样感觉如同拂 10 晓时的地平线上露出的缕缕晨光。她走进自己可以支配的隔壁房间,发现和自己的卧室非常相似。这不是专门为孩子准备的幼儿房,而是成年人的房间。墙上同样是阴暗的古老油画,画下是沉重古老的橡木椅子,房间中间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有丰盛的早餐。玛丽吃东西一向很少,玛莎给她端上食物,她盯着盘子,一点食欲也找不到。
“我不吃。”她说。
“这可是香喷喷的燕麦粥啊,你不吃吗?”玛莎难以置 11信地问道。
“不吃。”
“你不知道它有多香。放点糖水好吗?或者来点白糖?”
“我不吃。”玛丽重复说。
“天呐!”玛莎吃惊地说,“真不敢相信,你要把好好的粮食浪费掉!要是我的弟弟们看到了这碗燕麦粥,他们一分钟内就会把它吃掉。”
“为什么?”玛丽不信地问。
“你竟然问为什么?”玛丽说,“当然是因为他们几乎每天都吃不饱肚子。他们比没有爸爸妈妈的小狐狸还要饿。”
“我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玛丽说。
玛莎终于生气了。
“你不知道饿?那你真该尝尝饿是什么样!听我说,”玛莎说道,“我对你这样坐着等别人送上面包和肉的小孩并没有多大的耐心。除了这些,我倒是希望迪肯、菲利普、简他们全都在这里,可以尽情地吃桌子上的东西。”
“那你就把这些给他们拿回去吧。”玛丽说。
“我不能。”玛丽严 12肃地说,“况且现在我不能回家,我和别人一样,一个月休息一次。我休息的时候就回家收拾屋子,让妈妈休息一天。”
玛丽点了点头,喝了几口茶,吃了些抹了果酱的烤面包。
“你穿的多一点,跑出去玩儿吧,”玛莎说,“多跑一跑对你有好处,总坐在屋里是不会让你有胃口的。”
玛丽把脸贴在窗子上,发现外面是一个花园,里面有一些树木,还有树木下的小路。这花园里没有一点儿生机,死气沉沉的。
“出去玩?这样的天气你让我玩什么呢?”
“可你待在这屋里能玩什么呢?”
玛丽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果然没什么可玩的。梅德洛克夫人给她准备房间的时候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孩也需要娱 13 乐。也许出去到花园里逛逛是对的吧。
“你陪我去吗?”玛丽问。
玛丽瞪起了眼睛。
“我陪你去?”她说,“不,你必须学着自己和自己玩,就像那些没有兄弟姐妹的小孩儿一样。我弟弟迪肯自己到旷野上一疯就是半天,他就是这样才得到那匹小马驹的。他还结识了一只绵羊,它们让他靠在它们身上;鸟儿也飞到他的手上吃东西。他宁可自己吃不饱,也要省下一点面包去喂旷野上的动物。”
玛丽终于决定出去走走,迪肯的故事在吸引着她,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就算花园里没有马驹和绵羊,小鸟总该会有的,也许它们能让她变得高兴起来。
玛莎给玛丽拿来了外套和帽子,又给她穿上了一双结实的小肥靴子,让她跟在后面下了楼。
“从这条路走到头,就看到花园了。”她指着墙上被灌木环绕的一道门说,“夏天的时候这里鲜花盛开,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她想了一下,又接着说,“其中一个花园是被铁锁锁住的,已经十年了,没有一个人进去过。”
“为什么?”玛丽好奇地问。这幢大宅子里有一百道被严密锁着的门,现在又多了一道。
“克雷文先生的妻子离开人世后,他就下令把花园锁上了,不准任何人进去。那花园从前一直是女主人打理的,克雷文先生锁上门后,把钥匙埋进了树下的泥土里,谁也无法找到。梅德洛克夫人在按铃了,我必须赶过去。”
玛莎走了之后,玛丽就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那个被灌木环绕的门前。她一直想着那个整整十年都没有人进去过的花园。她想知道那个花园的来历,里面是不是还开着美丽的花。当她穿过门以后,便来到了一个大花园里。这花园有宽阔的草坪,那草坪整整齐齐的,明显是有人修剪过。还有一些树和花床,都被剪成奇形怪状的样子,还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中间是灰色的喷泉。光秃秃的花床萧条得让人伤心,喷泉也没有喷出水。这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花园。花园怎么能不让人进呢?任何人都可以在一个花园里逛逛的。
玛丽胡思乱想着,突然看见她所走的小路尽头似乎是一道长长的墙,墙上满是常春藤。她还不熟悉英格兰常见的院落,不知道那就是菜园,里面可以种植蔬菜和水果。她走到墙边,发现常春藤里隐藏着一道门,而且是打开着的。看起来这不是那个上锁的花园,她是可以走进去的。
她走到门里去,又看到一个被围墙围起来的花园,她知道这里有很多带围墙的花园,这是其中一个。那些花园似乎是相通的。她看到一扇开着的绿门,门里是些灌木和花床下的小径,花床上种着冬季的蔬菜,果树的枝条被剪得整整齐齐的,紧紧贴着围墙。其中一部分花床被玻璃罩罩着。“这地方可真是不怎么样啊。”玛丽想。她站在花园里四处看着。夏天会有绿树和花,也许能耐看些,但现在有什么可看的呢?
不一会儿,一个扛着铁锹的老头从旁边一个花园的门走进来。他看见玛丽,非常惊讶,抬手扶了扶鸭舌 14 帽。他的脸色苍白又奇怪,看到玛丽后并不高兴。此时玛丽正对着他的花园发脾气,脸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明显也不愿意看见他。
“这是哪儿?”她问。
“是个菜园子。”他回答。
“围墙那边呢?”玛丽问。
“是其他的菜园,”老头说道,“那个菜园的外面还有一个,挨着那个菜园的是果园。”
“我能进去玩吗?”玛丽问。
“只要你愿意。但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玛丽没说话,她默默地走进了第二道绿门,那门后面有更多的墙、冬季蔬菜和罩着蔬菜的玻璃罩子,但是她发现了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门。那门是关着的,它是通向那个十年没人踏入的花园吗?她不知道,但玛丽从来都不是个胆小鬼,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时,她就走到绿门前拧那个门把手。她希望这门拧不开,这样一来里面就一定是那个神秘的花园了。可是门一下子就开了,她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个果园。这果园也被围墙围着,墙边全是树木,光秃秃的果树一排排地生长在冬天的枯草之间。遗憾的是,这个园子里没有其他的绿门了。玛丽来到花园中一个稍高的地方,四处望着,却发现围墙并不只是局限于围住果园,好像还围住了果园旁边的另一块地。她能看见从墙里伸出来的树梢,树梢上还有一个肚皮鲜红的小鸟,冲她欢快地叫着,好像在叫着她的名字。
她目不转 15 睛地注视着小鸟,不知为何,它无忧无虑的歌声感染了她——脾气暴躁的小女孩也会有自己的烦恼,阴森的大房子、无边的旷野和萧条的大花园让这个被惯坏了的小女孩觉得,好像世界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她自己了。假如她是个懂事的、善解人 16意的孩子,习惯于爱人和被爱,她可能已经伤心透了。尽管别人说她“玛丽小姐真倔强”,尽管她性格孤僻,可这有着漂亮小胸脯的鸟儿让她几乎笑了起来。她听着它的歌声,直到它拍拍翅膀飞到远处去。它不是印度的那些笨鸟,她喜欢它,强烈地希望还能够见到它。也许它就住在那个被锁住的、神秘的花园里,知道那里的秘密。
可能她无聊透了,所以就一直想着那个神秘的花园。她对那花园充满了好奇,急切地想知道它的样子。为什么克雷文先生把钥匙埋起来了呢?如果他曾经爱过他妻子的话,为什么要对她的花园敬而远 17之呢?她在想她会不会碰见姑父,她知道,如果她和他见面的话,她不会喜欢他的,而他也是一样。她只会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言不发,虽然有一个疑问一直困扰着她:为什么他要锁起那个花园?
“我从来都不招人喜欢,我也不奢 18 求别人的喜欢,”她想,“我从来都没有像牧师家的孩子那样肆无忌惮过,他们总是不停地说笑打闹,让人心烦。”
她想起那只小鸟对她欢叫的样子,记起它站在树梢上的时候,她就停下来看着它。
“那棵树所在的位置一定就是那个花园,一定是。”她说,“那块地方被围墙隐藏着,可是门在哪里呢?”
她回到碰到那个老头的菜园,看到那个老头正在挖地。她走过去看他干活儿,只是看着,也不说话,一副冷淡的小模样。他也不搭理她,最后她只好先开口讲话。
“我刚去了其他的菜园。”她说。
“你尽管去。”老头头也没抬地说。
“我还去了果园。”
“想去你就可以去,没人拦着你。”他回答说。
“可是,我根本找不到通往另一个花园的门。”玛丽说。
“什么花园?”他喘着气说,正在挖地的手也停了一下。
“就在墙的那一边,”玛丽回答,“我看到里面有树,因为有好多树枝伸出来。一只胸脯是红色的小鸟站在树梢上唱歌。”
她终于看到了那张饱经风 19霜的、一向镇定的老脸变了颜色。一个微笑在老头的脸上绽开,他的整个面容都随之改变了。玛丽心里想:真奇怪,一个人的微笑要比任何表情都好看。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学到的另一个新东西。
他来到靠近果园的围墙边,轻轻地吹起了口哨。玛丽无法理解,如此冷 20漠的一个人怎么能发出这样动听的声音。突然间,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发生了,她听到一个小小的、柔软动听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那红肚皮的小鸟儿正朝他们飞来,它一下子就落在了老头脚下的一个小土堆上。
“你说的是它吗?”老头开心地笑起来,他现在说话的口气比玛丽还像个孩子。
“你跑到哪里野去啦,你这个厚脸皮的小家伙?”他说,“我们好几天都没见面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找女朋友啦?你真是一个心急的小家伙!”
鸟儿把小脑袋偏向一方,用眼睛看着他,那黝黑的小眼睛好像是两滴黑色的露水。它好像一点都不怕人,在地上跳来跳去,不停地啄着土,寻找着草籽和小虫。可爱的鸟儿在玛丽心中唤起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因为它是如此的活泼、快乐,好像一个快乐的小孩。它有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还有只精巧的小嘴,一双纤细灵活的腿。
“你只要一吹口哨它就会过来吗?”玛丽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不管多远它都会飞来。它还在学着飞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它从那个花园的鸟巢里飞出来,好不容易飞过了院墙,消耗了所有的力气,飞不回去了,短短的几天我们就成了朋友。到了它能自己飞过去的时候,它那一窝的小鸟都不见了,它自己很孤单,便回来找我。”
“它是什么鸟?”玛丽问。
“你不认得吗?它是只红肚皮的知更鸟,是这世上最友好、最淘气的鸟。它们比狗还要平易近 21人,前提是你要学会怎样和它们相处。你看,它一边啄虫子,一边看着我们,它知道我在把它介绍给你。”
这个老头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带着亲切的微笑注视着那只穿红背心的胖乎乎的小鸟,仿佛它是他的骄傲一样。
“它常常自鸣得意,”老头笑着说,“它喜欢听到别人谈论它。它总是充满好奇,常常来看我在种什么。它对克雷文老爷的花园简直了如指掌。它就是这儿的花园总管。”
知更鸟一刻不停地跳来跳去,啄着土,抽空儿也会瞅他们一眼。玛丽能够感受到,它那黑黑的小眼睛里满是好奇,好像急迫地想要了解她。“其他的小鸟为什么不见了呢?”她问。
“那谁知道。大鸟把它们赶出家门,让它们自己学着飞。它们很快就在这园子里失散了。这只是最懂事的,它了解自己的孤 22 单。”
玛丽小姐悄悄地靠近了小鸟,想要把它看得更仔细一些。
“我也觉得孤单。”
她如今才知道,孤单——这正是导致她烦心的原因之一。她和知更鸟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完全明白了。
老头把头上的帽子往后推了推,上下打量着她。
“你就是从印度来的那个小女孩?”他问。
玛丽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孤单。你在这里会比以前更孤单。”他说。
他又拿起了铁锹,开始征服花园那肥沃的土地,知更鸟凑趣似的在周围跳来跳去。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玛丽问道。
他直起身来,郑重地回答她。
“本·韦瑟斯达夫。”他怪笑了一声,说,“其实我也很孤单,只有它能陪我。”他把大拇指冲小鸟儿一甩,“我就它一个朋友。”
枝头突然传来小鸟的叫声,本指着玛丽放声大笑,说:“它对你很中 23 意。如果我说错了,你诅咒我都行。”
“你想要和我交朋友吗?”玛丽问,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小鸟,而是一个小伙伴。可就在这时,小鸟飞过了一道墙,不见了。
本·韦瑟斯达夫用力挖着土,表情变得和刚见到玛丽时的那样难以接近。随后,他把铁锹从土里拽出来,扛到肩膀上,走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当然更没有说再见。
注解:
1昏暗。
2形容喜悦或得意的神情和心理。
3估计。
4轻视别人,对人没有礼貌。
5从小被宠爱、被纵容。形容孩子受到父母过分的爱护。
6指一般文化和品德的培养。
7真诚恳切。
8指世代相传的、具有特点的社会因素。
9平时一直有严格的训练。
10天快亮的时候。
11很难让人相信。
12严格认真。
13快乐有趣的活动。
14帽顶的前部和月牙形帽檐扣在一起略呈鸭嘴状的帽子。
15眼睛凝神注视,眼珠一动不动。形容注意力十分集中。
16很能体谅人,很能体贴人。
17多指表示尊敬,但不愿意接近或亲近。
18过高地要求。
19形容经历很多艰苦生活的磨练。
20(对人或事物)冷淡,不关心。
21指态度谦逊和蔼,让人感到容易亲近。
22单身无靠,感到寂寞。
23合意;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