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迪肯

玛丽发现那个花园大门已经有一周了。她给它取了名字叫“秘密花园”。她喜欢这个名字，更喜欢那里与世隔绝的感觉。她开始喜爱户外活动，不再厌恶风。她跑得比以前更快更远，跳绳的次数也变得更多。玛丽虽然很古怪，可是她有坚 ¹强的意志，她会为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花费精力。她不停地挖着，用力拔出杂草，就像中了魔法一样，越干越起劲，却一点都不觉得疲惫。她发现了一些灰绿色的点状物正从土里冒出来，她从没指望能发现它们，可是它们似乎到处涌现，每一天她都确信自己发现了新的奇迹，有些点状物刚够勉强探出泥土来窥 ²视她。

从那一周开始，她和本·韦瑟斯达夫亲密起来。有几次她就像从地下钻出来一样从他身边忽然冒出来。但大多的情况是，她担心他看到自己过来，会捡起工具就走开，于是总是尽可能悄悄地向他走去。其实，本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反感她了。

“也许她想要我和她做伴，所以才偷偷地取悦我哩！”本心想，“另外，她也比以前文明多了。”

他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用对一个印度土著说话的态度和他说话；而她也不知道一个倔强的约克郡人没有向主人行额手礼的习俗，没有听人颐指气使的习惯。

“你和知更鸟一样，”一天早晨，他抬头看到她站在身边，对她说，“我没有料到你竟然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它现在是我的朋友。”玛丽说。

“没错！”本·韦瑟斯达夫厉声说，“它虚 ³ 荣轻浮，为了炫耀自己，没有不肯干的事！”

他本来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可是今天早上他比平常说得多。他站起来，两只手拄着铁锹，仔细地打量玛丽。

“你来多久了？”他突然问道。

“我想，大概有一个月了。”她回答。

“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好多了，”他说，“你要比刚来时胖点，不像原先那样面黄肌瘦的。我记得你刚进这个花园的时候简直就像个被拔过毛的乌鸦。当时我想：我的天，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丑、更酸的娃娃脸。”

“我知道我胖了，”玛丽说，“因为我的袜子变紧了。知更鸟来了，本·韦瑟斯达夫。”

知更鸟真的来了，她觉得它比任何时候都漂亮。它的“红马甲”光滑得如同缎子一般，它玩弄着翅膀和尾巴，蹦来蹦去，炫耀自己灵巧的动作，似乎要让本·韦瑟斯达夫钦慕。可是本·韦瑟斯达夫对此不屑一顾。

“哼，这是你自己的艺术！”他说，“你只能对我耍耍威风了，这两周你一直在弄你的红马甲，梳理你的羽毛。”

“看啊！”玛丽惊呼。

知更鸟显然没有被本·韦瑟斯达夫的语言打消兴致 ⁴，它越来越大胆了，跳得越来越近，越来越专注地看着本·韦瑟斯达夫。它飞上最近的花丛，正对着他唱起了一首歌。

“你以为你做这个就能让我佩服吗？”本·韦瑟斯达夫说着，皱起脸来，玛丽觉得他在掩饰自己的喜悦心情。

知更鸟伸展开翅膀，轻盈地飞上本·韦瑟斯达夫的铁锹柄，停在顶端。老人的脸随之慢慢皱出另一种表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屏住了呼吸——仿佛给他整个世界，他也不会稍微动一动，以免他的知更鸟突然飞走。

“好吧，我认输了！”他说得那么轻柔，“你确实知道怎么取悦人类——你知道吗？你美得不像人间的鸟，你太机灵了。”

后来，知更鸟舒展一下翅膀，飞走了。本若有所思地盯着铁锹柄，仿佛觉得里面有魔法。接下来，他开始重新挖地，几分钟没说话。

可是玛丽发现他干活的时候总是禁不住露出微笑，于是确信自己可以与他谈话。

“你有自己的花园吗？”她问道。

“没有。我是个老光棍，和马丁住在大门口。”

“如果你有个花园，”玛丽追问，“你会在里面种什么？”

“球根和好闻的东西——如果是玫瑰花的话就太棒了。”

玛丽眼睛一亮。

“你喜欢玫瑰吗？”她说。

本·韦瑟斯达夫连根拔出一棵杂草，然后回答：“是啊，我很喜欢。我以前给一个年轻的女子做花匠。她那里有很多玫瑰花，她爱它们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看见过她弯下腰亲玫瑰花。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她现在哪里？”玛丽好奇地问。

“天堂，”他回答道，“按大家的说法。”

“玫瑰怎么样了？”玛丽继续问。

“它们愿意怎么待着就怎么待着。”

“它们都死了吗？玫瑰自己待着会死吗？”她小声问道。

“嗯，我曾经很喜欢它们——因为我喜欢她——她喜欢它们，”本·韦瑟斯达夫不情愿地承认，“我一年当中去修剪两回，在球根的周围松土。它们长得非常快。”

他突然停止了讲话，好奇地看着玛丽的脸，问道，“怎么你对玫瑰这么关心？”

玛丽一下子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我想有个自己的花园，我……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做，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不错，”本·韦瑟斯达夫说，“真是这样。你没有。”

他说话的口吻很奇怪，玛丽怀疑他是不是在可怜自己。她从来都没有自⁵卑过，她只是厌倦、觉得生活很别扭，因为她讨厌周围的一切。但是现在她转变了对世界的看法，觉得周围的人和事都很好。如果没人发现秘密花园的话，她会一直自得其乐。

她和本聊了很长时间，问了所有她敢问的问题，他也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原来他不是个古⁶ 板的人，这次他没有捡起铁锹离开她。正当她要离开时，本说他很感谢玛丽让他想起了玫瑰花。

“你去看过那些玫瑰吗？”她问到。

“今年没有。我有风湿病，关节很僵硬。”

“你这孩子！”突然，他严厉地说，“不要问我这么多问题。我碰到的孩子里就数你的问题最多。自己去玩吧，今天我跟你说得够多了。”

他的口吻有些生硬，玛丽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逗留，就离开了他，又开始跳绳，心里想着他们刚才的对话。说来奇怪，他身上有一种气质吸引着她，不管他多乖戾。她喜欢本·韦瑟斯达夫。是的，她确实喜欢他。她总是努力让他和自己讲话。而且她开始相信他知道一切关于花草的事。

秘密花园外围着一条带篱笆的小径，终止于一道门，门通往一个树林。她觉得自己也许能沿这条小径发现树林里的兔子。她进入了那道小门，接着便听到一道低沉的、奇异的哨音。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了一个坐在树上的男孩。他背靠着树，吹着一只粗糙的木笛。这是一个模样快乐的男孩子，看上去大约十二岁。他看上去很干净，鼻子略微向上翘，他的脸红扑扑的。玛丽小姐从来没有在男孩的脸上见过这么圆、这么蓝的眼睛。离他的身边不远，有一只棕色的小松鼠，正在观察着他。大树旁边的灌木丛里，一只野鸡伸着脖子探看。离野鸡不远的地方，两只兔子坐起来，鼻子翕 ⁷ 动着吸气——看上去，它们都被男孩的笛声吸引住了。

男孩看到玛丽，伸出手，对她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和他的笛声一样。

“不要动，”他说，“会吓走它们。”

玛丽没敢动。他停止了吹笛，从树干旁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但动物们还是被他惊动了：松鼠窜入上面的枝叶里，野鸡缩回头，兔子四腿落地，跳开了，不过它们丝毫不显得畏 ⁸ 惧。

“我是迪肯，是玛莎的弟弟。”男孩说，“我知道你是玛丽小姐。”

这时，玛丽才意识自己早就认识这个男孩。谁能像印度土著迷惑蛇一样迷惑兔子和野鸡呢？他一定是个魔法师。

“我之所以要慢慢爬起来，”他解释说，“是因为怕惊吓它们。”

他和她讲话的口气就像是和熟人讲话，玛丽不了解男孩，她对他说话有点僵硬，因为她觉得很害羞。

“你收到玛莎的信了吗？”她问道。

他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接下来，他在地上捡起一些东西。

“我拿来了园艺工具。这有一把小铲子、耙子、叉子和锄头。看看，多么好的工具啊！我买下其他种籽的时候，店里的女人送了一包白罂粟和一包飞燕草。”他高兴地说。

“你能给我看看种籽吗？”玛丽说。

她很佩服他，因为他说话简洁明了，听起来好像也并不讨厌她。

“我们坐到这根圆木上看花籽吧。”他建议说。

他们坐在圆木上，迪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粗笨的小牛皮纸口袋。他解开绳子，玛丽发现里面是许多整齐的小袋子，每个小袋子上面有一个花的图形。

“我这儿有很多木犀花和罂粟花，”他说，“木犀花很香，生命力也很顽强，随便你撒到哪里都会生长。只要你对它们吹声口哨，它们就能开花，它们开花时的样子好看极了。”

他突然停下来，掉过头，说：“叫我们的知更鸟来了！”

“它真的在叫我们？”她问道。

“当然了，”迪肯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它在呼唤它的知心朋友。那叫声等于在说：‘我在这儿！看着我！我想和你聊天！’看啊，它在灌木丛里！”

“它是本·韦瑟斯达夫的，可是我想它也认识我。”玛丽回答。

“没错，它认识你，”迪肯低声说，“而且它喜欢你。它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它马上会告诉我你的一切。”

他靠近灌木丛，动作缓慢，如同玛丽早先注意到那样。他模仿知更鸟，发出一声鸟叫。知更鸟好奇地盯着他，然后叫了几声，仿佛在回答他的问题。

“哈哈，它是你的朋友。”迪肯轻声暗笑。

“你觉得它是？”玛丽急切地问，她真的很想知道。“你觉得它真的喜欢我？”

“它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靠近你的，”迪肯回答道，“小鸟是挑人的，知更鸟蔑视一个人的时候会比人类更厉害。瞧，它在讨好你。它在说：‘你没看见一个顶呱呱的知更鸟吗？’”

看来这一定是真的。它一边在灌木丛上跳着，一边摆出各种姿势，歪着头欢快地叫着。

“你明白它所说的一切吗？”玛丽问道。

迪肯咧开嘴笑了起来，接着挠了挠自己的头。

“我想我知道，它们认为我会知道的，”他说，“我在旷野上和它们待了很久了。我见过它们从出生到长大的全部过程，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只鸟，或者是别的什么动物，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笑起来，回到圆木上，重新开始说花籽的事。他告诉她它们开花时的样子，告诉她栽种它们、照看它们方法。

“你瞧，”他突然说，“我能自己为你种上这些花。如果有花园就好了。”

玛丽纤细的双手紧攥成一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整整一分钟什么也没说。她没料到迪肯会提到花园。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有花园，对吧？”迪肯问道。

玛丽的脸变红了。迪肯看着她不发一言的样子，有点困惑了。

“他们不肯给你种花的场地吗？”他问道，“你还没有得到吗？”

她把手握得更紧，眼睛转向他。

“我一点也不了解男生，”她慢慢地说，“你能保守一个秘密吗？要是我告诉你，这是一个大秘密。如果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我可能会死的！”最后一句她说得十分凶狠。

迪肯更加困惑，用手挠着头，不过他还是耐 ⁹心地回答：“请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向其他兄弟泄露过秘密，如果我这么做过的话，旷野上的安全就等于零了。我能保守秘密。”

玛丽小姐没想要他做什么保 ¹⁰ 证，可是她确实伸出手抓紧他的袖子。

“我偷了一个花园，”她说得很快，“它不是我的，它不是任何人的。没有人在乎它，也没有人进去过。也许里面的一切都已经死了。”

她觉得脸上发热，觉得自己又乖戾起来了。

“没人能把它从我这儿夺走。我在乎它，可是他们不！”她满腔怒火地说完，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迪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他无言以对，只能慢慢拖出一声惊叹，既表示了惊奇，也表示了同情。

“在我发现它以前，”玛丽说，“我一无所有。我要是像那只知更鸟一样就好了，他们不会把花园从知更鸟那里夺走。”

“它在哪里？”迪肯放低声音说。

玛丽小姐立刻从圆木上站起来。她知道自己的举止很奇怪，可是她毫不在乎。她恢复了在印度的做派，愤怒的同时也带着悲伤。

“跟我来，我给你看。”她说。

她领他绕着小径，走到常春藤下。迪肯跟随着她，脸上一副近乎怜悯的奇怪表情。他觉得自己被领去看一只陌生鸟儿的巢，必须动作轻柔。当她向墙边走去，抬起常春藤时，他惊呆了：那里有一道门。玛丽慢慢推开门，把他拉了进去。

“就是这儿。”她说，“这是一个秘密花园，我是世界上唯一想让它活着的人。”

迪肯好奇地观察着花园里的景致。

“啊！”他几乎在耳语，“这是个奇怪又漂亮的地方，我就像做梦一样！”

指姿态和风度。

阅读思考

1.玛丽在哪里见到的迪肯？

2.迪肯喜欢和玛丽聊天吗？

3.玛丽带迪肯去那个秘密花园了吗？

词语积累

坚强 窥视 虚荣 兴致 自卑古板 翕动 畏惧 耐心 保证举止

注解：

1强固有力，不可动摇或摧毁。

2窥探。

3表面上的光彩。

4兴趣。

5轻视自己，认为不如别人。

6固执守旧，呆板少变化。

7（嘴唇等）一张一合地动。

8害怕。

9形容心里不急躁，不厌烦。

10担保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