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官话
从前,四明山下有个村庄,村里有户人家,户主叫阿木,妻子叫阿娥。夫妻俩靠祖传的一份家业,生活过得蛮不错。美中不足的是:村里常常有事要阿木出头露面,到了场面上,他不会说官话免不了出洋相。阿娥觉得失面子,多次逼丈夫去外面学几句官话回来。阿木被催逼不过,只好带了盘缠,上杭州学官话去了。
阿木到了杭州,到处打听,找不到学官话的地方,只好到酒馆茶楼去坐坐。他听茶楼里的人,打起官腔来总是“我们、我们”的,就认为这是一句很重要的官话,当下牢记在心。在酒馆里,他听到那些有身份的人,把喝酒说成“饮酒”,吃肉说成“食肉”,这当然是官话了,便也牢记在心。在旅店里听一个人说了句“:这个当然!”觉得很有气派,当下也记住了。
学会了这三句官话,阿木就得意扬扬地回家了。黄昏时分,阿木走到家门。他妻子已经关门睡觉,他就举手“嘭嘭嘭”拍了三下。
“是哪一位呀?”阿娥在屋里问。
“我们!”阿木用新学来的官话回答。
阿娥一听,这打官腔的是丈夫的声音,高兴得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三脚两步去开了门。“啊,你回来啦!肚子一定饿坏了,我给你烧碗鸡蛋煮面吃吃。”阿娥说。
“饮酒———食肉!”阿木进得门来,又说了一句官话。
妻子一听更乐了:“哟,你酒也喝啦,肉也吃啦,那就快上床睡觉吧!”
阿木脱口而出,又是一句官话:“这个当然!”阿娥瞧丈夫张口就是官话,不由得另眼相看,连忙替他拍净身上的泥尘,服侍他上床睡了。阿娥高兴得一夜没有睡好觉,天一亮,便爬起来,把阿木学会官话的好消息讲给村里人听。人们听了将信将疑。
事有凑巧。过了两天,村里的猎户在山里打死了一只老虎。这只吊睛白额虎,在山里拖猪伤人已有一段时间,县衙贴出告示,谁打死老虎,赏五百两银子。今天居然被阿木村里的人打死了,大家好不高兴!不过,这五百两纹银也不是容易得的,这要等县太爷亲自来验明虎身,才能当面领赏。村民们向来最怕见官,怕接待不周或有言语冒犯,不但赏银领不到,还会大祸临头。村里人正愁没有人出头应付县太爷,忽然想起阿娥说过他家阿木会说官话,就去请阿木出面。阿娥一听满口答应了,她想让自己的男人当众显显身手,出出风头。
穷村子没有接官亭,只好把公座设在村口祠堂里。午时三刻,县太爷排开全副执事,坐着四抬大轿,开锣喝道地来了。县官下轿后,先验过虎身,然后在大堂正中坐定,叫村民上去答话。阿木穿戴整齐,走到县太爷座前跪下。只听县太爷威严地咳嗽了一下,用官话问道“:此虎是何人打死的?”
“我们!”阿木直起上身,回答得十分干脆。
“嗯。”县太爷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又接着问道“,尔等是如何打死它的呢?”
“饮酒———食肉!”阿木脱口而出。
县官一想:噢,对了,饮了酒胆壮,吃饱肉力气大,看来,山村猎户深谙此理,此虎确系他们打死是无疑的了。想着,脸上不觉露出笑容,说“:好,那就赏你们五百两纹银!”
“这个当然!”阿木回答说。县太爷见阿木如此朴实、率直,倒也有点喜欢,便和颜悦色地朝阿木点了点头,即命衙役将五百两赏银交给阿木。
阿木抱回了五百两纹银,如数交给猎户去分。猎户们一商量:这笔赏银顺顺当当到手,多亏阿木应对得好。一致提出,要分给阿木一百两。阿木横直不肯收。他说“:我拢总说得三句话,有什么了不起。饮酒———食肉,我们。银子是不要的。”猎户们没法,便办了一桌酒请他。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县的村村堡堡。老话讲,一里路三谎,三里路十谎,经大家加油添醋一传,简直把个呆阿木说成诸葛亮。
就在这越传越神的辰光,阿木的村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山林纠纷,与邻村发生械斗,竟把对方一个村民给打死了。出了人命,再次惊动了县官。尸首搁在村口的祠堂里。县官带了仵作人等来验尸。验过尸,证明确系因伤致死。县官升了公座,传一干人犯到堂审问。村民吓得六神无主,只好又请阿木出头。阿木也不推辞,大着胆到公案前跪下。县官将惊堂木一拍,厉声问道:“此人是何人打死的?”
“我们!”阿木照例这样回答。
县官见他招认得如此爽气,语气倒显得缓和多了,“怎么打死的呢?”
“饮酒———食肉!”阿木说。
县太爷一想:唔,是了,因酒醉闯祸,行凶杀人。县太爷见阿木如此忠厚老实,倒有几分可怜他,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可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吗?虽是酒后误伤,死罪免了,活罪难饶,你莫要怨本官无情———”
阿木听县太爷说到这里,忙回答说:“这个当然!”
阿木被铐起来带走了,临走时,苦苦看着阿娥。阿娥急得号啕大哭:“嗬嗬嗬,我悔不该逼他学官话的哟!这死坯只会这三句没头没脑的官话,还把它当作万能膏药,五痨七伤也用它,黄胖鼓胀也用它,牛头不对马嘴,得这报应啊!咦呀呀,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