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千古遗憾
刘伯温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却未能起身,徐达上前扶住刘伯温,与同来的几位故友,对刘伯温深深一拜。
这时,刘伯温伤感地说道:“有你们的关心,我已经知足了,你们的心领了。甕中已经粮尽,是我刘伯温无能,让家人受苦,更让我刘伯温伤心。你们带来的物品钱财,伯温就收下了。只是,伯温今生恐怕再难还你们的情,你们回去后就不要再来理我了,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会对你们不利。”
扩大胡党血案
中书省是朱元璋沿袭元朝统治制度而设立的中央最高行政机构,丞相为其长官,明朝的左丞相其实是皇帝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最高行政长官,权力极大。所谓“胡党之狱”,就是以洪武十三年,中书左丞相胡惟庸结党谋反被杀而得名的。
朱元璋是出自淮右的领军人物,最早参加起义的大多数也是淮西人,有的还是朱元璋的乡里,有的则是亲近的族人。在纵横征战中,这些人自然分别充任了领兵的将帅、幕府的臣僚等重要职务。随着朱元璋的势力发展壮大,淮西将臣的地位不断上升,尤其占领集庆后,淮西人的地位在文武势力范围内愈加显著。
随着朱元璋地位的抬高,他和淮西将臣关系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朱元璋考虑的是如何提高皇权,保全朱家的江山,为此他颁布了一些申诫公侯的条令,规定了处罚和处刑的律令。
朱元璋想以此来约束淮西集团的公侯及其家人、仆人,他还在统治上层部门有意安插非淮西的贤能志士为官,并且以礼法约束,监视旧淮西集团。
李善长是淮西集团的核心人物,从洪武元年任左丞相直到胡惟庸先后掌权的17年中,他极力排挤浙东人士,使之不受重任。浙东地主集团的领袖刘基作战有功,建国之后,更有治国办法,功劳也是非常显著的,但是在分封功臣时,刘基却只被封为诚意伯,而李善长则被封为了韩国公,岁禄也是刘基的20倍。
由此可见,虽然同是为抗元打天下,为新王朝建立做出了贡献,但是两个集团却存在着极为不平等的现象。一些小的不和睦,就会引发大的祸根。有一次,刘基把李善长的亲信——中书省都事李彬给杀了,这虽然是秉公执法,但是却加深了两个集团的矛盾。后来,朱元璋偏听李善长的挑唆,就让刘基告老还乡了。
此外,明王朝统治阶层内部矛盾逐渐集中在皇权和相权的矛盾上。明朝建国后,制度上以中书省总揽行政事务,并设左、右丞相。但是担任过丞相的人极少,洪武元年李善长、徐达分别为左、右丞相。
徐达因为是大将军,长年领兵在外,实际执掌丞相职务的只有李善长。李善长也非善类,表面宽和,内心狭隘,不但排挤与自己能力相当的人,连皇帝信任的人也不肯轻饶。
洪武三年,李善长回老家养病,中书省一时无长官,就诏浙东集团的杨宪为中书右丞,汪广洋为中书左丞。杨宪飞扬跋扈,凡旧吏皆罢免时,排挤淮西集团人士,改用自己的亲信。唆使刘炳弹劾左丞相汪广洋时被朱元璋发现,下狱追问,刘炳坦白受杨宪指使,于是洪武三年七月朱元璋把杨宪和刘炳一起杀了。这是朱元璋在政治上最早于统治集团内部开杀戒,实际是加强皇帝专权主义的一个步骤。
汪广洋在杨宪被杀后,被召回,复任中书右丞,当年冬,封忠勤伯。然而一个在明初政治上引起巨大爆炸的人物悄然崛起了,他就是后来胡党之狱首犯胡惟庸。
胡惟庸原是定远人,在朱元璋拿下定远之后,他就跟随朱元璋,因写了那个《战略策论》后更加受到朱元璋的器重。胡惟庸有许多事情要向朱元璋请教,朱元璋也有些事情要问胡惟庸。两个人常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虽然很多,但商议的都是国家大事,胡惟庸一直都在寻找为自己谋得地位的机会。
胡惟庸不断地巴结讨好朱元璋,在杨宪被杀后,汪广洋复任时,胡惟庸就千方百计取得了朱元璋的欢心。朱元璋屡次称赞胡惟庸有才干,并且也是十分信任他,后来,胡惟庸被任命为左丞相。
随着官职的升高,胡惟庸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不懂避讳的胡惟庸,让朱元璋觉得他已经严重侵犯到了自己的皇权。朝廷内外诸衙门上奏的折子胡惟庸皆斗胆拿去先拆看,发现对自己不利的,竟隐瞒起来而不奏报。接踵而至的是各地想当官的、升官的,失意的功臣、军人都奔走到他的门下,送金帛、送名马,珍宝古玩更是不计其数。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对胡惟庸听之任之,大将军徐达早就对其奸邪深恶痛绝,并坦率地告诉了朱元璋。胡惟庸知道后,顿时就起了报复之念。
徐达有个看门人叫福寿,胡惟庸暗自拉拢他,想利用他除掉徐达,结果被福寿给揭发了,徐达知道后对胡惟庸更是异常地愤怒。
胡惟庸对刘基给自己的评价和预见也有耳闻,并怀恨在心,当刘基忧愤而病愈加重时,胡惟庸乘机迫害这位宿仇。
刘基晚年得了病,胡惟庸窥视到朱元璋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刘基了,因此,胡惟庸挟医视疾,下了毒药,把刘基给毒死了。
胡惟庸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在刘基死后,更加肆无忌惮地与李善长进行勾结,并且还弄一些“天降赐福”的假象来迷惑廷臣从而来抬高自己,阿谀奉承之徒争言为丞相瑞应,使得胡惟庸进一步发展为直接与朱元璋本人产生了对抗。对此,朱元璋也是怒不可遏。
不巧的是此时胡惟庸的家人为了谋取非法之利,殴辱了关吏,朱元璋大怒,杀了家奴,胡惟庸惊慌又不满。后来,朱元璋又追究刘基被毒死的情形,胡惟庸心虚害怕,私下加紧阴谋活动,扬言先发制人不能束手就擒。
胡惟庸找到了一些被朱元璋责难的军官进行谋反,让他们收集军马,这已经引起了朱元璋的警惕。后来,胡惟庸又得到了李善长的支持,就更加胆大包天了。他派遣亲信林贤下海招引倭军,向异国求援。又遣元朝故臣封绩带信,向逃到塞外草原的北元君主称臣,请派兵为外应。
但是,这个阴谋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一个意外的打击就降临到了胡惟庸的头上。胡惟庸的儿子骑马在街上招摇过市,横冲直撞,坠马死在车下。胡惟庸气急败坏,立即杀了马夫,朱元璋对此极不满意,下令以命偿命。胡惟庸请求以金帛给其家作为赔偿,朱元璋不答应。胡惟庸狗急跳墙,联络亲信策划谋反。
朱元璋正处在建国后统治政权日益巩固,矛盾也不断暴露的关键时刻,相权和皇权的矛盾达到了顶峰。他最敏感的莫过于针对其权力的挑战,这使他已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一些来自统治集团内部的人物,包括地位很高的文臣武将。
洪武十二年九月,占城来使者进贡,胡惟庸等不奏报,宦官出门见到后才上报,朱元璋发怒斥责了中书省大臣。胡惟庸及右丞相汪广洋虽称有罪,却诿过于礼部,而礼部又反过来怨中书省。朱元璋愈发愤怒,把这些人统统囚起来,审问受谁指使。十二月,御史中丞涂节告发胡惟庸毒死了刘基,又揭发胡惟庸与御史大夫陈宁谋反之事。朱元璋越来越感觉到胡惟庸的谋反之意了。
古往今来,对于皇帝的霸道,感受最深的是他的重臣和勋臣,而学习最快的自然也是这种人。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由此可以看出,如果伴得久了,无论是重臣还是勋臣,便渐渐地滋长出一些虎气或者竟也变成了虎。这时的胡惟庸,或许还没有变成一只虎,而只是一只沾上了些虎气的狼。然而,当虎要吞食狼的时候,狼总是会拼死一搏,从而使自己能够活下去。
在胡惟庸的丞相府中,有一株大榆树,离树不远处还有一口井。此井水质特别好,清凉甘甜,令人大加赞赏。平时里,井水涓涓细流,每到冬天时,反倒有大股泉水涌出。胡惟庸深知此泉的习性,早已想好了一个绝妙的计策,单等到这泉水大股涌出的时候,诱杀朱元璋。
1380年的冬天,胡惟庸望着井中那大股涌出的泉水,稍一犹豫,便换了朝服,乘车前去皇宫。见了朱元璋,跪伏在地,奏说:“启禀皇上,府中井里涌出了醴泉,请皇上前去观赏。”
宅井出醴泉,自是大明的祥瑞。朱元璋听了龙颜大悦,说道:“果真如此,可是朕大明王朝的祥瑞。丞相快回去,朕即刻就来。”
胡惟庸听了暗自高兴,拜谢后急忙回了府。胡惟庸走后,朱元璋稍作安排,便带了几个大臣高高兴兴地前去宰相府。当走出皇宫时,朱元璋对身边的老太监挤挤眼,说道:“这可是大祥瑞呀!”杨公公心里十分清楚:朱元璋的意思是,终于有了个好机会,杀死胡惟庸,彻底解决丞相的事情。
胡惟庸也是同样的高兴,他在自家的墙道里藏了许多兵勇,只等朱元璋前来,他们就会冲出来杀了这位皇帝。然后,等候在城外的吉安侯与平凉侯,就会带领他们的军队冲进皇宫,待将朱元璋的一切死党清除干净后,他胡惟庸就成了当今的皇帝。这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尽在掌控之中,胡惟庸越想越兴奋,他忍不住爬上了楼顶,他希望快一点见到朱元璋的金龙轿顶。
就在这个时候,胡惟庸安插在朱元璋身边的一个暗探赶回来给他报信:“大事不好,皇上的銮驾后面,还有一支异常悍勇的卫队。”
胡惟庸听了大惊失色,他这才深深地知道,皇帝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原来皇帝早已经探明了他的野心,这偌大的天下,实在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胡惟庸赶忙吩咐刘杰,将墙道里的兵勇疏散出去。待朱元璋到来时,胡惟庸热情迎接。
朱元璋的卫队,查遍宅子内外,也未找到半个兵丁。回去之后,朱元璋很快就查清楚了,是因为有人给胡惟庸通风报信,朱元璋更加恼怒了,立即颁旨必须马上查出这个人来。这个人很快便被查到了,不过此刻他已经成了一具死尸。原来报信人为了保全他的主子,果断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朱元璋在佩服胡惟庸的同时也下定了杀他的决心。可是,现在说胡惟庸谋反,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朱元璋皱紧眉头,咬牙切齿。一旁的杨公公见了,凑近朱元璋轻声说:“要杀胡惟庸,非常容易。”朱元璋让杨公公快点说出来。
杨公公说道:“奴才知道,汪广洋原来有个美艳的小妾,被赐死时,胡惟庸霸占了这个小妾。”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切尽在朱元璋的手中。这一回,朱元璋决定要以这件事情大做文章。于是,朱元璋立刻叫来宗人府的人,说:“没官女人只可以给有功的武臣,他胡惟庸一个文臣,怎么能够如此胆大妄为地乱了朝廷的规矩,这怎么能行?你们一定要好好追查此事,定个罪来告诉我。”
后来,经过宗人府的彻查,此事属实,按严办之例,宗人府给了判胡惟庸罢官回乡的处罚意见。朱元璋看了也不说话,只见他在判决书上打了个大叉,然后写下五个大字:“腰斩,灭九族。”
就这样,因为占了汪广洋的一个小妾,胡惟庸被腰斩了,九族也遭灾。同时获罪的还有六部堂属各官,有的罢官,有的关押,有的流放,有的斩首。然而,又有谁会想到,这仅仅只是杀戮的开始。
皇权的至高无上,一切都显得理直气壮,原本也许是属于理的东西,但是在皇权的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值一提。皇权的自我维护,皇帝的随心所欲,都成了至理名言。
在以后的十多年的时间里,开始走向老迈的朱元璋,在对极权的追求上变得越来越穷凶极恶,在对自己权威的维护上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在处理许多事情上,朱元璋不断地失误甚至是犯错,在面对已是很明显的错时,他要么不去承认,要么就是推给其他人。
聪明的朱元璋,在胡惟庸死了很久以后,还一直抓住胡惟庸谋反“罪状”。只要是与他的集权有一丝悖逆的人与事,朱元璋就都把他放进胡惟庸案中,给他定一个万劫不复的死罪。于是,胡惟庸谋反的死党也被陆续地揭发了出来。
朝中的许多人,包括一些地方的官吏,认识与不认识胡惟庸的人,都因为胡惟庸的案子被牵连了进来。一时间,繁华的帝都金陵城,被弄得腥风血雨,人人甚感自危。
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永嘉侯朱亮祖、靖宁侯叶升等1公、21侯,最后连皇上自己的亲家,一直感情颇深的李善长,他也没有放过。为了表示自己的这种杀戮是正确的,朱元璋还特别亲自作《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诉说胡惟庸罪该万死,必须进行杀戮。
朱元璋发起的抓胡党运动,从洪武十二年起,延续长达十多年,直接受到株连杀戮的人高达三万多,间接受害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案情内容也不断扩展延伸,就连被贬到江西安远县的老夫子宋濂,也被牵连了进去。
有一天,朱元璋正在伏案批阅奏章。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是谁?”“是孩儿。”扭头一看,太子朱标脸色惶怵地肃立一旁。他放下手中的奏章,不解地问道:“标儿,发生了什么事?”“爹爹……孩儿是给宋老师求情来了。”朱标说道。“为什么?”朱元璋瞪大了双眼。朱标嗫嚅地答道:“爹爹,宋老师,对我大明朝,忠心耿耿,并无大过。何必……非要置他老人家于死地呢?”“这么说,是为父我昏蒙不明,冤枉好人啦?”“孩儿不敢。不过,孩儿的成长,除了严父慈母,全靠宋老师十余载谆谆教诲呀。没有宋老师,哪有孩儿的今天?请爹爹开恩,饶宋老师一命吧。”朱标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朱标,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糊涂?我要杀他,除了他罪有应得,还不是为了尔后你能够平安地坐天下。你认为对咱们有功,就不能杀吗?告诉你,越是功劳大的,对咱们朱家的威胁就越大,不必再多说了,回去好好读书吧。”朱标揩揩满脸热泪,脚步蹒跚地退了出去。
洪武四年,宋濂因一句“自古戒禽荒”的劝谏,被贬为江西安远县知县。过了两年后,宋濂才被召还。洪武六年,迁侍讲学士,知制诰,仍在文学侍从之列。洪武九年,朱元璋又进行安抚:召他的次子宋璲为中书舍人,长孙宋慎为仪礼序班。他对宋濂调侃道:“宋先生,你为朕教导太子及诸王,朕也教诲了你的子孙呀。”
洪武十年正月,已经68岁的宋濂,以年老为由恳求致仕。朱元璋痛快地答应了,并赐给他一部《御制文集》以及许多贵重的锦缎。朱元璋对宋濂说道:“老先生,32年后,便是卿的百岁寿诞。那时,拿这绮帛做百岁衣吧!”宋濂感动得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高喊:“皇上的恩德,地载天覆,臣没齿不忘!”
宋濂平安地回到家乡,不置田产,不谈朝政,唯以纂述和授徒为乐。每年九月十八,皇帝诞辰之期,他都长途跋涉来到京城祝贺寿诞。洪武十二年来祝寿时,他陪着皇帝登文楼,一步踉跄,摔倒在楼梯上,跌得许久没有爬起来。内侍将他搀扶起来,仍然面色痛楚,气喘吁吁。朱元璋看宋濂实在是老了,就怜悯地吩咐道:“老先生年事已高,明年不要再来为朕祝寿了。”
“谢皇上体恤老臣。”宋濂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可是,到了第二年的“万寿节”,因为胡惟庸的案子,朝廷气氛十分紧张。朱元璋也是心绪不佳,忽然想到,宋濂往常年年来贺,君臣饮酒赋诗,谈天说地,何等惬意!今年却不见他的踪影。由此可以看出,朱元璋早已经把去年吩咐宋濂的话给忘记了。于是,他命人潜往宋濂的老家暗暗查访。
当使者来到宋濂的家乡时,宋濂正在与几个朋友饮酒赋诗。对于一个致仕高官来说,本来是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但朱元璋听罢汇报,却勃然大怒,认为宋濂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于是想治他的罪。
可是朱元璋又转念一想,宋濂以温厚耿忠闻名朝野,如贸然下手,难免留下欲加之罪的话柄,那岂不是有损皇帝的圣明?他只得把一腔怒火压了下来,等待找到口实再来问罪。
有一天,朱元璋讯问刑部一位姓郎的主事:“宋濂的孙子宋慎,与胡党有没有联系?”郎主事心领神会,立刻将宋慎“通胡始末”报了上去。于是,宋慎被列名胡党,逮捕处死。宋濂次子、宋慎的叔叔中书舍人宋璲,则连坐被杀。紧接着,派人去抄了宋濂的家,将老人连同他的妻小、仆妇,一绳子拴到京城,下了大狱……
太子朱标正是得到师傅全家被抓,就要杀头的消息后,找皇上为师傅说情的。不料,却碰了个硬钉子。万般无奈,他只好去找母亲马皇后帮忙。
马皇后得知宋师傅大难当头,心忧如焚。正当她焦急得坐立不安时,可巧皇上来到了乾清宫。看到皇上满脸阴云,肯定是有特别烦恼的事情,于是,马皇后倍加小心地施礼让座,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今日脸色不快,莫非什么人又惹你生气啦?”
“你的好儿子,他身为太子,我为他扫清龙椅周边的虎狼,他竟然给他们讲情,你说可气不可气?”
“原来是为标儿生气。”马皇后沉默片刻又问道,“皇上,不知妾身该不该问,标儿到底做了啥糊涂事,惹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宋濂一家是胡党,我把他一家抓来应天等候处置。他竟然哭天抹泪地给他讲情,丝毫不懂得我的一片苦心,简直是糊涂透顶!”
“皇上,宋先生真的是犯了该死的罪过吗?”
“哼,我能冤枉他吗?”朱元璋见皇后泪流满面,唉声叹气地问道,“怎么,莫非你也要为那老家伙讲情?”
“妾身不敢,只是皇上,民间为孩子请个教书先生,还像对待贵客似的,吃最好的饭食,永远不忘人家的情分呢。这么多年来,宋先生教太子和诸王念书,尽心尽力,你怎么就忍心杀他呢?”马皇后急忙揩揩满脸的泪水。朱元璋不愿再听下去,拂袖而去。
吃晚饭的时候,马皇后陪朱元璋吃饭。她不饮酒,也不吃肉,只吃下两口米饭,便放下了筷子。
“皇后,怎么回事,莫非你病了?”
“不是。妾在为宋先生……祈福呢。”
朱元璋分明有些动情,勉强说道:“看在你们母子的分儿上,我饶了那老奸贼一命。”说罢,他放下筷子,起身离去。
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宋濂捡回一条命,被流放四川茂州充军。已经是72岁的老翁,枷锁锒铛,好不容易到了夔州,已经是诸病缠身了。
这一天,宋濂来到一座破庙歇宿。寒风砭骨,老人蜷缩在神坛前,扪心自问,平生无愧天地圣贤、神佛皇帝,却落到如此悲惨下场。天地虽大,哪里去寻公道和正义?他越想越伤心,趁着押解人睡得正酣,他解下裤带,颤颤抖抖地在窗棂上拴了一个绳结,引颈进去,了却了可怜的残生。
此外,还有华云龙,他也是跟随朱元璋南下定远的24个心腹之一。洪武元年,在大将军徐达指挥下北伐中原时,屡立战功,于是华云龙做了北平镇守兼北平行省参政。
洪武三年,晋封淮安侯的华云龙坐镇元旧都,权重位尊,生活是日渐奢侈腐化,竟然忘掉了自检。他不但住进了元丞相脱脱豪华的府邸,还使用了故元皇帝的龙床。朱元璋得知后,曾派专使斥责。但是华云龙置若罔闻,依然故我,日夜沉湎酒色,连政事都懒得过问。
洪武七年六月末,朱元璋召华云龙回京,起程不久便死在了途中。华云龙的死也成一个谜,是惊吓而死,还是自裁,亦或是被杀,不得而知。
在宋濂奉命为其撰写的《神道碑》中,人们看到这样几句话:
侯从征四方,粗著劳孝。初无奇功骏烈照耀人之耳目。然而,封以大郡,赐以封爵,宠恩之加不为不重矣。奈何,徇欲败度,绝无忧国恤民之心,乃知往古韩彭之流,怙功自专,卒致夷灭,皆其自取云尔。
自古至今,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死后所作的墓志铭,无不是扬善避恶,极尽褒扬之事。一向温厚诫笃、笔底生花的宋学士,给一个盖棺论定的侯爷作墓志铭,不但一反常规,毫无遮掩伪饰,而且公然与被刘邦杀死的韩信、彭越相比,由此可见,华云龙并非是善终。
华云龙死后,他的儿子华中还是袭了爵。后来,朱元璋让华中负责治疗李文忠。结果病人被治死了,他自然难逃惩治。等到洪武二十三年时,抓胡惟庸党羽的风浪再起,华中则“名正言顺”地成了“胡党”。不过,此时他早已遗尸贬所了。
制造蓝玉大株连
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及其党羽被杀,史称蓝党之狱。蓝玉是定远人,他是名将常遇春的内弟。常遇春时常在朱元璋面前夸奖他,因此得到了朱元璋的器重,升迁很快。
从洪武四年至十一年,蓝玉连续参加伐蜀,北征,讨西番,多有俘获。蓝玉勇略超众,有大将之才,多次立功后,得到了朱元璋的大加赞赏与厚待,自此便渐至骄蹇自恣。
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后,便成为了大明皇位的合法继承人。随后,朱元璋便任命了皇太孙的辅佐官:冯胜、傅友德为太子太师,蓝玉职位略低一级,为太子太傅。此时,远在西北前线的蓝玉得知后,却感到受了冷落,私底下一再发泄不满。
其实,莽汉蓝玉对太师、太傅究竟有多少差异,也并不是十分了解,他之所以要争太师的名分,不过是不愿屈居冯、傅之下而已。殊不知,他的牢骚不满,传到了万里之外的朱元璋的耳朵里,就成了争权夺利,攻讦皇帝。
朱元璋想到已死的太子,年纪还小的皇太孙,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撒手而去,到那时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不起篡逆之心呢?想到此,朱元璋扪心自问,连声哀叹。
忧虑焦灼的朱元璋,常常夜不能寐。有时好不容易睡去,却也是噩梦连连。不是这个手握重兵的骁将齐声向他要爵位,就是那个莽汉领兵杀回京城逼迫他下野,甚至要把他拉出午门砍头。越想越可怕,朱元璋凛然而起,在华盖殿的方砖地上蹀躞不休。刚刚走了不几圈,右腿膝盖一软,便跪到了地上。
宫娥们急忙上前将他拉起来,扶上卧榻。喘息方定,朱元璋便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再兴大狱,将那些觊觎皇位的武臣,再来一次总清理。正在这时,传来明军北征捕鱼儿海大获全胜的好消息,而这场战役的前线总指挥正是蓝玉。
北征军载誉归来,朱元璋隆重设宴,为蓝玉等功臣庆功。酒筵丰盛,朱元璋率先举杯致词。皇帝如此郑重其事的祝贺,堪称是恩宠有加。
此时,作为当事人的蓝玉本应该是感激涕零。谁知,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蓝大将军竟然忘乎所以,他不躬不揖,不跪不拜,竟然大模大样地端坐在那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道:“对蓝某来说,扫灭那些幺麽小丑,不过是探囊取物,何足挂齿!”
如此傲慢无礼的行为,使在座的文武大臣们都感到十分惊讶,朱元璋心里更是不快。他觉得,往常英勇善战、恭顺听命的勇将,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假象,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蓝玉不知好歹。
蓝玉生得高大魁梧,人称红脸大胡子。他打起仗来,勇猛顽强,所向披靡,宛如猛虎下山,故而深得朱元璋的赏识。开国之初,蓝玉就被封为了大都督府佥事。洪武四年,在傅友德麾下讨伐明舁夏政权,连连奏捷。洪武五年,他担任中路军先锋,率部大败扩廓帖木儿于野马川……
后来,云南的平定让蓝玉功居榜首,年禄又加500石,朱元璋还册封他的女儿为十一子蜀王朱椿的妃子,他成了极其荣耀的皇亲国戚。洪武二十年,北征纳哈出时,冯胜为大将军,傅友德为左副将军,蓝玉为右副将军。当徐达、常遇春和李文忠这“开国三杰”先后去世后,蓝玉实际上成了朱元璋所倚重的第一员大将。
蓝玉面对接踵而至的俸禄与嘉奖,不禁飘飘然起来,从而把自谦和自律抛在了脑后。皇帝不计前嫌,依然如此倚重,蓝玉本应勤谨惕厉,以报答皇帝的恩宠。然而,蓝玉得意忘形,不识时务,把起码的检点都抛在了脑后。
蓝玉从西北前线返京后,竟然带着四员大将进宫觐见。朱元璋想单独向他面授机宜,便挥手命令随从们离开。不料,皇帝连说了三声,随侍的将领依然像木桩似的站在原地不动,后来还是蓝玉挥手示意,部将们才退了出去。
朱元璋勃然大怒,他没想到蓝玉比徐达、常遇春都厉害,训练出来的部下只听将领的话,却不听皇帝的圣谕。这样的将领领兵去打仗,肯定会很有战斗力。可是,如果让他拥有兵权,又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他成了军队的首领,朕又如何去统率三军?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眼里露出凶光。
在对付蓝玉的问题上,朱元璋是讲究策略的。朱元璋首先向蓝玉发出了警告,命人将蓝玉的错误镌刻于铁券上,并时常谴责他的过失。但是蓝玉却并没有理会,他未能从中看出问题。当朝见朱元璋时,他依旧是态度傲慢无礼。
同时,朱元璋大封皇子为王。洪武二十四年,皇十六子朱栴,皇十七子朱权,皇十八子朱楩,皇十九子朱橞,皇二十子朱松,皇二十一子朱模、皇二十二子朱楹等全都封了王,遍布大明王朝的多个角落。在北部边疆,朱元璋布置了九个藩王,还给他们配备了足够的精兵。这一切都为最后的行动创造了条件,只等着蓝玉撞上猎捕之网。
此时的蓝玉还没有真正“明白”,他如此放肆地张扬权势与威福,已经引起朱元璋的极大震惊与疑虑。尽管朱元璋依旧让蓝玉率军去平息叛乱,但此时,朱元璋对他已经是心生嫌弃、严加防范了。
就在蓝玉率军去平息叛乱时,朱元璋立刻派出他的锦衣卫,把蓝玉的情况摸清楚。此时的朱元璋已经下决心要除掉蓝玉,但是他要给蓝玉找一个“合适”的罪名。
第二天,便有锦衣卫的人回报:蓝玉因军功受宠后,人也渐渐骄傲恣肆,曾经纵容家奴侵占民田,御史对其家奴的不法行为进行质问,他就驱逐御史。蓝玉带兵北征回还,夜半来到喜峰关城下,要求开门,关吏限于制度没有及时开门,他就毁关而入。后来,又有人告发蓝玉,说他私自占有元朝皇帝的妃子,致使元妃因羞愧而上吊自杀了。朱元璋认为这其中随便的一条都可以杀了蓝玉。
蓝玉在入朝见皇帝时,言语傲慢,不守人臣应遵守之礼。西征回师的蓝玉,被命为太子太傅,但是他却不愿居于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之下;蓝玉所奏诸事,因朱元璋讨厌他无礼,很多话不愿听,更加怏怏不满。蓝玉和靖宁侯叶升是姻亲,洪武二十五年叶升被追查是胡党人物,被杀,蓝玉不满,又怕叶升招出他也是胡党,于是萌发叛逆之心。
西征回师,蓝玉见了朱元璋之后,觉察出自己已经处于危险境地了。于是,蓝玉决定先下手为强。当时蓝玉联络了各地的侯爵人士及其他一些文武将吏或子弟,曾经为蓝玉部下或往来密切的人,他都派遣亲信进行联络,召集他们在其私宅聚会。密谋集合诸将吏及其家奴,埋伏甲兵叛乱,确定日期为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日,蓝玉想在皇帝出城躬耕籍田的时候起事。
蓝玉的谋反计划已经确定且正要实施时,被锦衣卫的人告发。朱元璋立即将蓝玉逮捕入狱,并由吏部审讯。当吏部尚书詹徽令蓝玉招出同党时,蓝玉大呼:“詹徽就是我的同党!”话音未落,武士们便把詹徽拿下,审判官们目瞪口呆,不再审了。3天后,朱元璋将蓝玉杀死,随后,便是大规模的株连和清洗。至此,胡、蓝两案,前后共杀4万人。这两次大清洗,进一步证明了朱元璋在皇权上的统治地位是不容动摇的。
怠慢功臣刘伯温
朱元璋的功臣之一刘伯温不但善谋略,而且精通天文。在古代,往往把观测天文现象跟预测吉凶扯在一起。刘伯温对天下形势观察仔细,考虑问题周到,他的预见往往比较准确。在民间传说里,甚至把刘伯温当做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
求雨和平反本来是毫不相干的两码事,刘伯温也不可能有求雨的法术,不过他懂得天文,能观测到气象要发生变化,就借这个机会劝谏朱元璋平反冤案。
刘伯温执法严格,有一次,丞相李善长的一个亲信犯了法,刘伯温不顾李善长的阻挠,把那个亲信给杀了。这件事招来了李善长的怨恨,只要一有时机,他就会在朱元璋的面前说刘伯温的坏话。
刘伯温又一次被解官还乡时,心里非常平和。每天他都会早早地起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沿着屋后两旁的竹林小道,随心所欲地走上一会儿。一切都是这么的悠闲自在、安详和谐。曾经的军师,安邦的勋臣,如今却同那乡间老人一样,静静地享受着淡泊名利的乡间生活。
曾经亲身经历元亡明兴的整个过程的刘伯温,深知一处地方治安不好,就会影响到多处地方治安的失控。于是,刘伯温再也坐不住了,他写了三千多字的折子,请奏朝廷在谈洋设立巡检司,既可使国家增加税收,又可保地方稳定平安。
刘伯温的好友刘运知道此事后劝他说:“而今在朝廷主事的胡惟庸、汪广洋都对你不满,你不如待在家过自己的快乐日子,不去管他这些闲事。”
刘伯温沉思了许久,最后,他还是决定将折子交给儿子刘琏,让他直接送给朱元璋。当掌管中书省的胡惟庸知道此事后,非常地愤怒,他愤愤地想道:“这个刘伯温,还这样看不起我?!”顿时,他萌发了要整一整刘伯温的念头。为了谋求一个万全之策,胡惟庸特意去了李善长的家。
李善长离了丞相任后,虽说有时还要到金陵去走走,但往日却清闲了许多。李善长是朱元璋的亲家,胡惟庸又是李善长的亲戚,一下子,大臣与皇上的关系近了许多,胡惟庸胆子也大了许多,他简直有恃无恐。
胡惟庸对李善长说了刘伯温的儿子替父亲直接向朱元璋上折子的事情,还说刘伯温目中无人,最后,他又说到徐达等将帅,对刘伯温倒是言听计从,对我们却不怎么看得起。
李善长点了点头说道:“这对你我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来,李善长给胡惟庸想了个整治刘伯温的方法,他指出刘伯温夸赞故乡青田地有文气的‘文’字换个字。
“王气!”胡惟庸大声地喊起来。他明白过来,又想了想说:“我就告他说谈洋之地有王气,想用来为自己做墓地。皇上知道了,岂能容他?”两人商量着,谈得唾沫四溅,越谈越有劲。直到李善长有些倦了,胡惟庸才离开。
胡惟庸欢天喜地地回到府里,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觉。第二天,朱元璋差人来宣他去有事要问。回答了朱元璋要问的事情,趁闲聊时,胡惟庸有意地将刘伯温夸他青田有王气的事情,说给朱元璋听。朱元璋很是愤怒,于是,剥夺了刘伯温的俸禄。
刘伯温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他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信仰。他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地主家庭,从没有在乎身外的金钱物质。他为官多年,最后虽身为御史中丞、太史令,但为官清廉,处处以国家利益为重,始终是两袖清风。如今俸禄被剥夺后,刘伯温一家上百口人,在生活上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可是,最可怕的便是说他想占有王气之地建墓,这在朱元璋看来是何等严重的罪名。刘伯温苦苦地思考着,最后他决定赴京谢罪。
刘伯温在金陵住下,也不去为自己作任何的辩解,默默地忍受着内心的压抑,不久他便病倒了,日子也越发艰难起来。这一日,徐达及其他许多故友前来探望刘伯温。
此时贫病交加、无药无医还无食的刘伯温,正挣扎着坐在书桌前,翻看自己往日里书写的《郁离子》,见徐达等故友进来,将书放在桌案上,抬头感谢地望着他们。看着苍老的刘伯温,徐达十分痛心,声音凄然地呼道:“军师!”
刘伯温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却未能起身,徐达上前扶住刘伯温,与同来的几位故友,对刘伯温深深一拜。这时,刘伯温伤感地说道:“有你们的关心,我已经知足了,你们的心领了。甕中已经粮尽,是我刘伯温无能,让家人受苦,更让我刘伯温伤心。你们带来的物品钱财,伯温就收下了。只是,伯温今生恐怕再难还你们的情,你们回去后就不要再来理我了,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会对你们不利。”
刘伯温说的话,让徐达等人心里凉凉的。回到府里后,徐达又派人给刘伯温送去了许多生活上需要的物品。徐达是个忠勇之人,他决定要给刘伯温讨回一点公道。
有一次,徐达同朱元璋对弈后,对朱元璋说起了他与几个故友去看刘伯温的事情,最后他说道:“军师是个文人,只说谈洋有文气,哪里说什么王气?就算他真想去争什么王气墓地,凭他的聪明,又怎么会当众说出来?”
朱元璋听了,认为徐达说得有理,有些动心。后来,这件事情被胡惟庸知道了,他不能容忍徐达对刘伯温的关心,更不允许刘伯温有翻身的机会。他奉朱元璋之命在金陵找来医生,去给刘伯温看病,然后却给了他一些致命的药品。刘伯温病情日益加重,在他只剩一口气时,有人报告了朱元璋。
或许是想起了刘伯温为大明江山所做的贡献,朱元璋派人送给刘伯温许多东西,还特意写了《御赐归老青田诏书》,其内容是对刘伯温“受冤”后的做法表示充分的肯定,最后,他亲自派人护送刘伯温还乡。刘伯温回到青田才三天,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刘伯温的死因,在后来“胡惟庸案”发时,医生供认是胡惟庸授意他去毒死刘伯温的,这也成了胡惟庸的罪状之一。
打击大臣保皇威
朱元璋对中书省越来越不放心,虽然口头上说,“朝廷纪纲,尽系于此”,但是实际上他对什么事都不肯放手。军队的征发与调动,将帅的任命,战略的决策,朱元璋无不亲自过问,大都督府实际上也是直接控制在他手中的。
中书省则不同,它是立法行政机构,国家政府的基础,内有六部,外有各省,都在它的管辖之下。举凡工农钱谷、诉讼刑罚、科举学校、工程水利、官员任免等等,都在它的职责范围之内,权力极大。作为中书省领头人的中书丞相,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同时,在中书省的几名要员中,也出现了互相攻讦诬陷的现象,从而使得朱元璋不胜其烦。而主其事的丞相,任何事情都紧紧地抓在手里,更使朱元璋心存悬念,他担心宰辅擅权,大权旁落。在这之中,最早的一场撕咬,便是检校杨宪将锋利的爪子伸向了同僚张昶。
张昶原是元朝户部尚书,奉命南下劝降朱元璋时,朱元璋爱惜他的才华,便让他做了参政。张昶熟悉历代典章制度,更熟知元朝礼仪规范,为新朝各项制度的建设建树颇多,因此,很受朱元璋的器重。
此外,中书省内有一个朱元璋的宠臣,名叫杨宪。在朱元璋攻下集庆后,杨宪看准时机投身报效。此人写得一手漂亮的四六文,处理政务干净利落,再加上伶牙俐齿,善于投人所好,很快便得到了朱元璋的宠信,命他做了监视将帅臣僚的检校。
对于张昶渊博的学识和精明的办事能力,杨宪既羡慕又满怀妒意。于是,杨宪便主动联络,暗中窥视,很快,直爽的张昶便被杨宪抓到了把柄。
当时,元顺帝依然占据着北方半壁江山,元将扩廓帖木儿还拥有相当强的实力。张昶出使被困,觍颜事敌,心中郁闷不乐。有一天,在杨宪的追问下,张昶眼含热泪,吐露了心事:“我乃元朝旧臣,如能回到元朝,仍不失高位厚禄。不幸,却滞留在这里,有国不能投,有家不能归。妻子儿女远在北方,他们的安危让人记挂呀!”
张昶久历官场,并非不知道戒备。殊不知,这个胁肩谄笑的杨宪,却是一条咬人的恶狗。杨宪不但侦探到了张昶的内心秘密,而且拿到了他“阴谋叛变”的物证。
李文忠在收复杭州时,将元中书省平章长寿丑的遣送到应天。为了瓦解敌军,朱元璋又把长寿丑的放回了大都。张昶曾经暗暗托长寿丑的带去一道给元顺帝的表章和一封家书。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这两篇底稿都被杨宪偷了去。
杨宪喜不自胜,当即向朱元璋作了汇报。然后,杨宪从袖中抽出一叠稿笺,双手呈给了朱元璋。朱元璋一看,勃然大怒:“不是爱卿发现得早,险些让张昶的奸谋得逞,爱卿立了大功呀!”
当天夜里,朱元璋便下令逮捕了张昶。张昶自知求生无望,在供词上直言不讳地写下八个大字:“身在江南,心系塞北。”恩将仇报、与新朝为敌的家伙,朱元璋岂能容得下他?张昶立即被砍了头。
杨宪出卖好友的卑鄙行径,虽然令不少人齿冷,但他却更加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和倚重。杨宪为国除了奸,功勋卓著,俨然成为了皇帝的亲信嫡系。于是,杨宪在中书省内便更加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了。
杨宪是个性情中人,他在刘伯温手下工作了一年后,已深为刘伯温的德智所折服,对刘伯温也是心悦诚服,言听计从。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杨宪很快便遭到了不幸。
这一天,翰林编修陈柽前来拜访,杨宪拿出自己刻的一方印章让他看。陈柽端详一番,恭维道:“这方印章,章法端庄俊秀,一派大富大贵的气象。”
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恭维,杨宪内心非常高兴。他立刻奏请朱元璋,将陈柽提升为翰林院待制。对于杨宪的胁肩谄笑和骄横奸诈,左丞相李善长早有察觉,他决意找到时机将其除掉。但是,眼下杨宪恩宠有加,不能操之过急,要寻找更加合适的时机再下手。
洪武二年九月,杨宪被升任为右丞相,随即便成了李善长的主要助手。在洪武三年初,朱元璋又把汪广洋安排在左丞相的重要位置上。杨宪与汪广洋长期共事,官品一直都比汪广洋高,现在汪广洋突然压在自己的头上,心中便是老大的不快。在每次遇到事情时杨宪也不肯谦让,甚至有意顶撞。汪广洋处处退让,使得杨宪更加得寸进尺。
随后,杨宪唆使御史刘炳弹劾汪广洋奉母不孝,此时的朱元璋也正感到汪广洋办事不力,便罢免了汪广洋的左丞之职,命他回老家高邮奉母思过。杨宪为了讨好皇帝,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提升扫清道路,他对汪广洋再下一石,让部下刘炳上本,请将汪广洋贬谪海南,以示惩戒。
朱元璋正在后悔对汪广洋的处罚太重了,刘炳的落井下石,使他觉得里面似有蹊跷。于是,朱元璋突然命人逮捕了刘炳,刘炳招供说他的所为,完全是听从杨宪的唆使。
这时,李善长看到机会来了,他趁机全面揭发了杨宪的种种不法罪行。朱元璋听后大怒,把杨宪和刘炳同时处死了,他终于出了心中的恶气。朱元璋得意地在心里念叨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容得你等胡作非为!”
再说汪广洋,他其实是个很倒霉的丞相,早年便被杨宪排挤。杨宪被处死后,汪广洋回到了中书省,可他又始终都在胡惟庸的威势之下。汪广洋知道,胡惟庸主要是因为有李善长的势力相支持,才敢如此的横行霸道。
汪广洋不愿长久地屈居于胡惟庸的威势之下,便暗中搜集李善长的不法证据。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把李善长彻底整垮,胡惟庸也就横行不下去了。当汪广洋有了一些想法时,他便邀来密友御史大夫陈宁。
陈宁是个正人君子,平日里看到胡惟庸的所作所为就非常生气。这时,汪广洋信心十足地对陈宁说:“只要我们一起参劾李善长有‘大不敬’之罪,皇上一定会对他严加处治,我已经搜集到了关于他对皇上的不敬之罪?”
“哦,快说给我听听。”陈宁说道。
“一是在皇上生病时,胡惟庸不去探望;二是胡惟庸纵容儿子六日不上朝,同时也不去向皇上请罪。”汪广洋说道。
“这两条,要算也可以算得上是不敬之罪。”陈宁说,“只是,这胡惟庸深受皇上信任,就这么两条罪,能参倒他吗?”
汪广洋自信地点点头。自己经历了起起落落,汪广洋现在心里很清楚,只要是皇上想扳倒的人,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参倒他。现如今,离了职的李善长与胡惟庸他们走得这么近,这肯定是朱元璋忌讳的,汪广洋看清了这一点,他要出面帮他的皇上一个忙,扳倒了李善长,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1376年的某一天,朱元璋的御案上,放了一份汪广洋与御史大夫陈宁共同上的折子。朱元璋久久地望着折子,汪广洋参李善长的“大不敬”,只说了两件事,这对朱元璋来说,已经是足够了。经过一番考虑,朱元璋下令每年减去李善长一半的俸禄。
李善长立刻就明白了,他在家里静修静养,还吩咐儿女们,凡事不可以张扬。可是胡惟庸心里还不明白,他经常跑到李善长家里,大发牢骚。
李善长忧郁地说:“这说明皇上不喜欢你我靠得太近,你再去替我说话,恐怕我们都只会大祸临头了。”
胡惟庸听了心中一惊,开始有了一些伴君如伴虎的忧虑。与此同时,胡惟庸便将所有的恼怒都转移到了汪广洋的身上,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于是,胡惟庸又去与李善长商量,应该怎么整倒汪广洋。
可是,经过皇上的这一次不轻不重的敲打,又看到刘伯温的下场,已过古稀之年的李善长似乎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于是,他闭目养神,不愿就此事再与胡惟庸讨论下去。
胡惟庸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府了。胡惟庸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在以后的几天里,他都在一门心思地想应该怎样除去汪广洋。终于有一天,胡惟庸想出了个可以置汪广洋于死地的万全之计。
这一阵子,胡惟庸在朱元璋面前确实很受宠,因为朱元璋离不开他。胡惟庸有许多事情要去请教朱元璋,朱元璋也有些事情要问胡惟庸。两人常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虽然很多,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有一天,朱元璋与胡惟庸谈起了“国子监”的事情。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为了培养和提拔新的力量,专门成立了培养人才的国子监。
“皇上为读书人提供了入仕、升迁的机会,真是一件于国于民功德无量的事情。”胡惟庸说。
“对这些新科进士和监生,我们倍加厚爱,要经常教育他们,尽忠至公,千万不要为私利所动!经过三五年的努力,一定要培养出一些像你们这样的人才。”朱元璋望着胡惟庸语重心长地说。
胡惟庸听了,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谦虚地说:“我们算不上什么人才,国子监有陛下的关怀,今后培养出的人才,一定会有像刘伯温和李善长那样的大人才。”
朱元璋听了,想起刘伯温的种种好处,不由得微微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刘伯温已经死了!”
“是啊,真可惜。如果刘伯温在地下知道陛下还在挂念他,一定会感激不尽的。”胡惟庸恭敬地望着朱元璋,稍停一会儿,又似乎是轻描淡写地说,“对于刘伯温的死,朝中有些说法。”
“什么样的说法?”朱元璋急急地问道。
“汪广洋,曾对人说刘伯温是我设计谋害的。”说这话时,胡惟庸声音很小。
朱元璋听了,睁大了眼睛望着胡惟庸,胡惟庸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望着朱元璋。朱元璋说道:“这汪广洋无事生非,实在可恨!”
因为朱元璋心里有鬼,对此事他是很敏感的,于是,他立刻讯问了汪广洋。汪广洋根本就不知道此事的内幕,自然是矢口否认。朱元璋正要找机会替自己洗刷,便以“朋党包庇”之罪,将汪广洋削职夺禄,远贬海南岛,永不叙用。可是,就在汪广洋离京不久,朱元璋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派使臣追上去,宣布就地处死,并且还列举了汪广洋一大堆的罪状。
老实人汪广洋听完敕文后,满腹含冤,唯有对天长叹,然后引颈就戮。随行的小妾陈氏,抱着丈夫的尸体大哭一场,想想自己走投无路,抢过公差的佩剑,自刎而死。汪广洋本来是一个能文能武的人,由于在那样的环境中,终只能成为大明王朝历史上最懦弱无为的一介文臣。
实际上,朱元璋之所以升胡惟庸为左丞相,又恢复汪广洋右丞相之职,目的就是想让汪广洋来牵制胡惟庸,不让出现胡惟庸独掌相位的局面。可惜汪广洋在官复相职后,变得更加胆小怕事,遇到事情也尽量采取回避的态度,也不敢与胡惟庸进行对抗,根本就没有起到牵制胡惟庸的作用,反而使胡惟庸的权力越来越集中。这令朱元璋大失所望。
一个人如果心胸狭窄,总是想去害别人,最终只会害了自己,因为他一方面在不断地树立反对派,而另一方面也随时会给加害他的人以机会。
当年,奸诈的杨宪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是汪广洋却是因祸得福,他不但复了职,还被晋封为“忠诚伯”。但是,汪广洋的复职,对李善长来说,却是个不祥之兆。李善长认为,这是朱元璋在易相问题上几经动摇后,终于要付诸行动,而矛头所指的也正是自己。
李善长在处理政务时的能力是极强的,在朱元璋每次率部出征时,也都是安排李善长做留守。李善长不仅能使后方绥靖宁静,有条不紊,而且还能保证粮秣辎重的源源供给。
朱元璋征战十多年,经历过许多生死的关键时刻,每每都能杀死对方,而保全自己,才有了今天的大好局面。杀人对朱元璋来说,是件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如今杀的人,大多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
这时,吏部的张富户来了,说有重要事禀报。他说道:“李存义家的管家招供李存义和李佑曾伙同胡惟庸谋逆,现在人已交宗人府那儿押着。”
朱元璋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这李存义是李善长的亲弟弟,李佑是李善长的亲儿子,他们也会谋反吗?朱元璋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命人把宗人府的赵成叫来。当赵成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李存义家的管家的供词时,朱元璋认为张富户的话是属实的。
朱元璋瞪大眼睛,破天荒地发出一道处置谋反者的圣旨:“李存义与李佑都免死,贬到荒凉的崇明岛上流放。”
朱元璋看了李善长的面子,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天大的恩惠,非但没有牵连李善长进来,连他谋反的弟弟和儿子都没有杀。按理,李善长受到如此殊遇,应该上书谢恩。
可是,李善长却一直没有半点表示,朱元璋感到异常愤怒。李善长的地位,不仅荣列开国功臣之首,他和他的儿子犯下死罪,也可以免死,他甚至可以“免二死”,皇恩浩荡,位极人臣。可是如今皇帝为何对自己疏远,甚至露出生嫌的神色呢?李善长百思不得其解。一辈子善揣圣意的李善长,也不明白朱元璋此刻的愤怒。
这时,岌岌可危的李善长,还在心里埋怨朱元璋,怪他不该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流放到荒凉的崇明岛上去。如果当时,他懂得王者的田土,王者的疆土,只应顺从统治者的声音,如果他能够认真思考一下,就不会有以后的灾祸。可是他现在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便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而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把李善长当作了要剪除的对象,他秘密安排锦衣卫得力亲信,暗中监视李善长的一举一动,探听李善长在下面说的每句话,随时准备抓住李善长的把柄,把他逮捕起来。
李善长对朱元璋怀疑自己这一点丝毫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总以为自己是朱元璋的老朋友、老部下,还像从前一样敢说敢谏。当李善长看到朱元璋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大兴土木,修造宫殿,追求享乐的时候,就忍不住批评朱元璋几句,有时还在群臣面前向朱元璋进谏,这就更加深了朱元璋对他的反感。
朱元璋不但拒不听李善长的劝谏,反而怒斥李善长目无君主,妖言惑众。李善长几次劝谏被斥责,心里有怨气免不了私下发几句牢骚。这样一来给锦衣卫的人抓住了话柄,他们又添枝加叶地胡编乱造了一些报告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自然是信以为真,他派人将李善长及所谓同党一起抓了起来,列举了12大罪状。随后,那权倾一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善长被杀害了,并且还被满门抄斩,在这次大屠杀中,有2万多人被杀。
但是,在李善长的亲人当中,也有没被杀害的,这就是李善长的长子,他也是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的驸马。朱元璋经不住临安公主的苦苦求情,这才开恩饶了李善长的长子一命,也算是给李善长保留了一丝血脉,罚他往江浦流徙。
在李善长死后的第二年,虞部郎中王国用却上书来为李善长叫屈,他说道:
李善长一直与皇帝陛下同心同德,南征北战,冒着千难万险取得了天下。他不愧是大明王朝的第一勋臣,生时被封公,死了被封王。李善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了顶级。他这样的一种情况,却要说他图谋不轨,恐怕难以让人相信。
现在说他要帮助胡惟庸谋反,实在是荒谬。李善长与胡惟庸,就像是兄与弟的感情,李善长于皇帝陛下,却有着子与女的感情。假使李善长要帮助胡惟庸篡夺帝位,只不过勋臣第一而已,哪里又比得上他今天所得的地位?而且,李善长难道会不知天下是不可以凭了侥幸就可以夺取的……如今李善长已死,再说也没有用,只请陛下能作为一个教训来防止将来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或许是杀了李善长之后,朱元璋自己也有些后悔,当他看了虞部郎中的上书后,也并没有去怪罪他。
有一天,朱元璋对身边几个大臣说:“以一个人的智慧计谋,处理全天下的事,朕固知其难。每当诸事纠葛繁复,朕便想,如果左右的人能竭诚尽意,帮助拿个主意该多好。可惜呀,披肝沥胆者少之又少,固位偷安、默而不言者,却大有人在。他们自以为得了为官之道,殊不知百世之后难逃清议。”
大臣们听后,除了连连高喊“吾皇圣明”,谁还敢妄置一词?只求在阿谀奉迎之下来全身保禄。
朱元璋曾经设立过一个机构叫作“执法议礼司”,司内设有白牌若干面,上写“执法议理”四个朱红隶字。倘若遇到皇帝处事失误,允许大臣手执白牌直言进谏。但是,对于一个威猛如虎、喜怒无常、千猜万忌的皇帝,又有多少人不顾生死敢冒险直言呢?
这样一来,更加是离心离德和彼此猜忌,死气沉沉的空气弥漫在朝廷之上。万岁的呼喊声越高,朱元璋的内心也就越不放心。他知道,要想把臣下都捏在手心之中,最好的办法便是加强监视。战争年代,朱元璋主要是通过广收义子来做耳目。建国后,朱元璋则多用太监来当眼线。
浙江绍兴府有一位老儒名叫钱宰,他已经70多岁了,还被强征到京城来编书。由于年老力衰,精神怠倦,有些苦不堪言。有一天,钱宰倚在桌上,随口吟出了心中的痛苦和思念:
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第二天,朱元璋在文华殿宴请众臣,老儒钱宰有幸入席。饮酒间,朱元璋不经意地问道:“钱宰,你昨天作诗了吗?”钱宰愣在了那里,说道:“臣没有作诗,只不过是随口瞎哼罢了。”“念给朕听听好吗?”朱元璋面带愠色地说道。钱宰只得战战兢兢复述了一遍。朱元璋嗔道:“朕何曾嫌你迟过?”钱宰吓得慌忙跪了下来。“看在你年老体衰的分儿上,朕不加罪。你回家‘遂田园乐’去吧。”幸运的老儒,从此以后总算得到了解脱。而当时被称为文臣之首的宋濂,也是朱元璋不放心的人物。有一次宋濂在府上宴客,朱元璋密遣人监视,察看这个老实人是否表里如一。第二天,朱元璋问宋濂:“昨天你饮酒了吗?”“是的。和几个较熟的朋友,在一起聚了聚。”宋濂直言不讳。“都请了哪些客人?”朱元璋又问道。宋濂被惊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知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只好把昨晚喝酒的几个朋友的名字一一都说了。听到宋濂如实的回答,没想到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满脸得意地说:“你果然没有骗朕,是个坦荡的君子。”宋濂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磕头谢恩。
国子监祭酒宋讷也是很得朱元璋信任的。有一天上朝时,朱元璋突然问道:“宋祭酒,昨天,你有什么烦心事?”“没,没有烦心事呀!”宋讷口吃地回答。“那,你为何独坐发怒呢?”宋讷大惊,急忙答道:“昨天,一个监生颠跑而跌倒,摔破了手中的茶具。臣觉得有失斯文,于是喊来训导了一通。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呢?”
朱元璋从袖中递给宋讷一幅画像,原来正是他发怒时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画了下来。宋讷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跪倒在地。从此之后,宋讷在言行上再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朱元璋认为,不论是君与臣的关系,还是官与吏的关系,统统都是主与奴的关系,也就是在上者要驾驭在下者。对于朱元璋来说,威与罚已经渐渐成为了一种思维的惯性和生活的必需,随着皇权的巩固,他的性情也显得越来越暴躁了。
失信大臣李文忠
洪武十七年三月,朱元璋的亲外甥、年仅46岁的李文忠突然死亡。李文忠原名李保儿,父亲是李贞,母亲是朱元璋的二姐。
自进入定远以后,朱元璋的名声日益增大,他的二姐夫李贞便携着儿子李文忠前来投奔。随后,大哥重五的儿子朱文正也奔来认叔叔。朱元璋非常高兴,孤身一人10多年,如今有了姐夫,有了两个侄儿,还有了一个义子,朱元璋顿时眉开眼笑。
当时还正处在战争环境中,朱元璋让3个孩子除了学习武艺之外,还让他们努力学习儒家经典。李文忠学得最用心,后来还专门拜著名学者范祖干、胡翰为师,学习经史与诗赋。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文忠不仅文化提高,武艺精进,而且熟知韬略,颇有儒将风范。他在20岁时便跟随邓愈、胡大海攻下了严州,随即做了严州镇守。
李文忠与张士诚进行了长期的对抗,张士诚倾数十万兵力不能前进一步,为朱元璋免去了南顾之忧,集中力量在西线与陈友谅一决雌雄。
洪武二年,李文忠配合徐达、常遇春北伐,追击元顺帝。
在凯旋途中,常遇春暴毙。随后,李文忠受命接替了常遇春副将军之职,配合徐达进行西征。军队到了大同时,被残留的元军包围。援军未到,形势危急。李文忠便使用计谋声东击西,巧妙地和元军进行周旋,最后,终于使战争转败为胜,一举斩获了敌军数万人,因而再次受到了朱元璋的嘉奖。
洪武三年北征沙漠时,徐达为征北大将军,李文忠任左副将军,成为徐达手下的第一副统帅。在追击扩廓帖木儿时,李文忠率部北出居庸关追击元主。徐达在沈儿欲大破扩廓帖木儿,李文忠同样连连告捷,俘获了元顺帝的孙子买的里八刺以及后妃宫人、诸王将相等数百人,部众五六万人。战后大封功臣,这位年仅31岁的大将被晋封为曹国公,并出任大都督府左都督一职。
洪武五年,李文忠与徐达、冯胜兵分三路再次北征。这次战役,只有西路军冯胜获得了胜利,中路徐达和李文忠的东路军都是损失惨重。此后,李文忠便长期镇守北疆。当朱元璋为了震慑权相胡惟庸时,才把李文忠调回了京城,并且坐镇大都督府。
朱元璋在即位之初,便追封二姐为孝亲公主,一年后,又改封为陇西长公主,李贞则被封为恩亲侯驸马都尉。当李文忠被封为曹国公时,李贞推恩也被封为曹国公,并为他们在京城西华门玄津桥上建造了府第。朱元璋以及太子、诸王,经常会去府上问候起居。
洪武十二年,李贞因病去世,朱元璋追封他为陇西王。朱元璋对李家恩宠厚爱胜过任何人,特别是皇外甥李文忠,实际上他也已是位极人臣了。
其实,以李文忠的智谋和能力来说,让他担任统领全军的大都督是胜任的,对此朱元璋的儿子们也望尘莫及。李文忠也是感恩戴德,勤谨效力。虽然李文忠的威望与地位日益提高,但是朱元璋却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自己的亲外甥会做出不忠于自己的任何举动。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祸起萧墙。李文忠在严州的一件旧事,传进了朱元璋的耳朵里。这时,朱元璋才如梦初醒,深悔对这个表面忠厚能干的亲外甥,失去了应有的防范意识。
李文忠在镇守严州时,仅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堂堂重臣,又是统帅的义子、亲外甥,自然是人人巴结的对象。因此,有几个怀有私心的部下,便引诱李文忠寻花问柳。
此时,严州有一个极其漂亮的妓女,叫韩可儿。谁见了她都要驻足留恋,不忍离去。这一天,不谙风月的李文忠,被引入了韩可儿的香闺,一见之下,魂荡心摇,忘记身在何处。随后,部下们又把韩可儿接到了衙门里,供李文忠长期享乐。
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被在严州供职的检校杨宪知道了,为了向朱元璋邀功,他便把这件违犯军令的事秘密报告了朱元璋。前线将士取小纳妾,朱元璋一向公开支持,但是却严禁出入青楼妓馆,饮酒狎妓,以免涣散军心,泄露军情。
而此时身为一方总指挥的李文忠竟然知法犯法,对自己的警告置若罔闻,朱元璋被气得暴跳如雷。于是,他立刻派人赶到严州,将妓女韩可儿处死,并把李文忠带回京城问罪。
马皇后得知外甥被拘,害怕脾气暴躁的朱元璋鲁莽行事,急忙对朱元璋进行劝阻。马皇后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孩子血气方刚,喜欢上好看的女人,不足为奇。何况他还是受到了坏人撺掇,你狠狠责骂他几句就是了,千万不要太难为孩子呀!”
“都是二十几岁的人啦,还是小孩子吗?他把我的谆谆教诲,当成耳旁风,岂可饶恕?!”朱元璋愤怒地说道。
马皇后仍然耐心地劝说道:“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严州地势险要,保儿(李文忠的小名)威震一方,将顺民安,张九四(张士诚的原名)畏服,这是他的功劳,也是他的大节。您是一国之君,凡事可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更不能因小失大,得顾国家社稷呀!”
“那我就饶恕他这一回?”朱元璋犹豫起来。
马皇后又说道:“前方不可一日无帅,狠狠教训他一番后,叫他立刻回去好好任事吧。”朱元璋觉得夫人的话句句在理,只把李文忠叫来,当面训斥了一顿,然后放他回到严州继续任职。
李文忠回到严州后,害怕与恐惧使其终日忐忑不安,做事情也是无精打采的,夜里还常常从噩梦中惊醒。这一切都被手下的儒士赵伯宗、宋汝章看在眼里,因此,他们劝李文忠早做防范。但是一说到防范,李文忠顿时没了主意。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赵伯宗成竹在胸地说道。
“什么路?你们快说。”李文忠急切地说道。
“那就是去投靠张士诚。”宋汝章说出了谜底,“将军这次能够安全归来,也算是万幸啦。如果下次再去,那恐怕就是凶多吉少啦,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李文忠经过反复地琢磨,觉得部下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于是,他派赵伯宗和宋汝章去杭州与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秘密进行联络。朱元璋的亲外甥愿降,张士信自然求之不得,当即应允,李文忠又立刻与郎中侯原善商议投降的条件。
恰在这时,京城的使者来到严州,传召李文忠立刻返京。李文忠猛吃一惊,认为是事情败露了。但是,当他反复看过朱元璋的亲笔书信后,并没有显出丝毫的异常,方才稍稍定下心来。
李文忠返京后,朱元璋亲切地向他询问着前线防务,并面授攻防机宜。接着,舅母又跟他亲密交谈,让他处处谨慎,好生抚慰将士。离开时,朱元璋不仅叮嘱再三,而且赐给他名马、金银。
李文忠一则以喜,一则以悔,一则以惧。喜的是,舅父和舅母并未对自己产生疑忌,并且还是关爱有加;悔的是,不应该听信谗言,从而产生了离异之心;惧的是,叛降的事一旦透露出去,舅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回到严州后,李文忠便埋怨起侯原善和闻道遵,说道:“我几乎被你等误了!倘若事情泄露,我有什么脸面见父帅?你们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啊?”
侯原善答道:“现在有个妥善的法子,那就是让赵、宋两人,从此不再说话。”李文忠心领神会。当即下帖,请赵伯宗、宋汝章来太守衙门赴宴。等到两人被灌得酩酊大醉,然后遣人用船送他们回去。当船行到一个叫大浪滩的地方时,赵伯宗、宋汝章便被几个壮汉扔进了急流之中。从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掉了一块心病。
可是,正当李文忠春风得意、越来越显要的时候,株连甚广的胡惟庸案子扯出了这件公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10多年,但还是令朱元璋感到震惊万分。
朱文正是亲侄子,李文忠是亲外甥,都是自己一手抚育培养起来的至亲。他待两人情逾手足,恩同父子。不料,一有风吹草动,便离心离德,不惜叛离而去。这使朱元璋又惊诧,又伤感,又痛恨。
朱元璋越来越意识到,在权力和利益的诱惑下,没有信义和亲情可言,有的只不过是权诈和血污。自古至今,为了皇位这块诱人的香饵,曾经发生了多少子弑父、父杀子、兄弟相残、亲党互诛的惨剧!此时的朱元璋当然知道,眼前还不便对这个手握重兵的李文忠动手。他要仔细观察,然后再决定应该采取哪种措施。
在此之前,朱元璋对李文忠的进言,十分乐于听取,看成是股肱心腹的肺腑之言。可是现在,不论李文忠的话是否有道理,朱元璋都要认真咀嚼,看看其中是否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陷阱。
有一天,李文忠对朱元璋诚恳地劝道:“陛下,人才难得,人命关天呀,还是多给人留一条生路为是啊!”朱元璋把脸一沉,告诉他说知道了。
过了一些日子,朱元璋决定裁减宦官,李文忠趁机劝谏道:“陛下鉴前代之失,不准宦官干政,又裁减宦官员缺,真是天纵之圣。但据臣看来,宫中冗员依然过多,应该再裁减一些。”朱元璋一听勃然大怒,把李文忠当面斥责了一番。
李文忠一片忠心进言,却遭到狠狠的叱责,后悔得狠捶自己的脑袋。战战兢兢地回到家中,李文忠始终猜不透,舅父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和厌烦,到底意味着什么?
几天后,一群武士闯进府来,将李文忠手下的幕僚全部都捉走了,后来,没有经过审问便都给杀掉了。李文忠惊诧莫名,不知属下犯了什么罪过。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在严州策划叛逃的事情,莫非是那件事情东窗事发啦?可是,牵线的人早已经被灭了口呀,秘密应该不会被泄露出去呀?李文忠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的疑问解不开,李文忠越想越感到大事不妙。因此,他夜长难眠,饮食锐减,很快就恹恹病倒了。到了洪武十七年岁首,李文忠的病情越发严重,骨瘦如柴,卧床不起。
朱元璋派太子朱标前去探病,朱标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接着,朱元璋又派遣淮安侯华中,督理御医诊断治疗。无奈,李文忠的病,是因惊惧忧虑而得,乃是心病,就算是华佗再世,恐怕也难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正月二十七日,朱元璋驾临探视。李文忠见舅皇驾临,枯黄的瘦脸上掠过一丝希望的光彩。他强打起精神,要家人扶起来见驾,朱元璋急忙上前制止。他坐到床前,仔细地询问外甥的病情。
李文忠喘息着,断断续续地答道:“舅舅,孩儿……恐怕,难以……为舅舅,尽忠,尽孝了。”
“不要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朱元璋蹙着眉头进行安慰。
李文忠深受感动,凹陷的眼角渗出了两行热泪,喘息着答道:“孩儿在严州任职十多年,很得……舅舅的信任。可是孩儿,却有一件……一件愧对舅舅的事。这件事情,长久地压在孩儿的心中,一直不敢……”说到这里,李文忠嘴角抽搐,哽咽难言。
朱元璋安慰道:“孩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舅舅什么都知道,如果不肯宽容你,把什么事都记在心上,你也成就不了后来的功业。舅舅今天给你带来了御医调制的保春回阳丹,你服了后,很快就会复原的。”
“孩儿,不知怎么……感谢舅舅的……再造之恩。等孩儿……病好了……一定百倍、千倍地……报答……报答你老人家。”
“不要劳神多说话,你就安心静养吧。”朱元璋说道。看到外甥的虔诚与痛苦,朱元璋神色忧戚地站了起来,急匆匆地离开了。
当压在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时,李文忠倍感轻松。家里人更是无比兴奋,皇上驾临,圣恩隆渥,而且带来了灵药,一家人赶忙给李文忠服下皇上亲自送来的“保春回阳丹”。
但是,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在皇帝探视后的第三天夜半,叱咤风云二十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竟然撒手人寰!这年,李文忠才44岁。噩耗传来,举朝震惊。刚刚听说皇上亲自探视后,大将军病情好转,怎么会猝然而死呢?
正在朝野迷惑不解之际,给李文忠看病的郎中及其亲属100余口,也被抓起来处死了。公布的罪名是:借看病之机暗下毒鸩,毒死了曹国公。欲盖弥彰的朱元璋所做的一切,也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不然,他为什么要杀郎中的全家灭口?这个留给历史的“谜团”,在明眼人看来,根本不是谜。
猜忌冯胜留憾事
朱元璋身边的虎将冯胜,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他跟随徐达多年征战,屡为先锋,地位仅居常遇春之次。冯胜的不足之处是急躁轻信、疏狂骄纵。洪武二十年时,冯胜担任征虏大将军,远征金山纳哈出。在发生了常茂与纳哈出的冲突之后,冯胜果断地采取了安抚降将、收服溃卒的方略,最后大获全胜。
但是,此时的冯胜早已经把军纪抛在了脑后,他藏匿良马,搜求珍宝,甚至强娶降将之女。结果,冯胜受到了朱元璋的惩治,在大军凯旋而回的那天,他被缴了大将军印,并且被撵回凤阳老家闲居。受他的连累,许多立功的将校也没有得到奖赏。
回到老家的冯胜仍然不知检点,对于子弟、奴仆的为非作歹,他也视而不见。儿子冯谅带领奴仆打死了人,他竟然威胁地方官不得举报。但是,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京城。刑部判处冯谅死刑,连坐处死、流放者共21人。
后来,朱元璋看在冯胜的功劳的分儿上,赦免了冯谅的死罪。随后,朱元璋把冯胜召到京城,对他进行了一番严厉的申斥。
冯胜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连连叩头,保证知过必改。回到凤阳后,开始时他还有所收敛,但是随后便很快把皇上的警告抛到一边,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冯胜在家乡的胡闹放纵,引起朱元璋的极大不快。之前,朱元璋觉得威胁最大的是傅友德,于是,他把冯胜先放到了一边。现在,傅友德已被铲除,如果冯胜再不知道加以收敛,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有一天,冯胜同妻弟樊父在家里饮酒,酒后对弈,嬉笑戏谑,不拘形迹。不料,乐极生悲,两人发生了口角,冯胜破口大骂小舅子的祖宗八代。
盛怒之下,樊父把他宴客的金银器皿,抢到手里夺门而去。派人索要,也不归还。于是,冯胜竟然把官司打到朱元璋那里,说樊父嗜酒抢劫,以身试法。樊父更加恼怒,说冯胜在打稻场里埋藏兵器,图谋不轨。
朱元璋把冯胜召进宫去,不动声色地问道:“冯胜,有人告你私藏兵器,有这事吗?”
冯胜急忙站起来刚想辩驳,不料,朱元璋却摆摆手把他止住,斟上一杯酒推到冯胜面前:“你屡屡犯大错,我多次宽恕,算得是仁至义尽啦。你把这杯酒喝下去,回府去吧。”
冯胜不敢再开口,双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转身退出。不料,冯胜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到头昏眼花,心口如火烧水烫一般。蓦地,冯胜立刻明白了:皇帝恩赐的那杯御酒,并非是通常的佳酿贡品,而是一杯索命的毒酒!
“原来皇上是要亲手置我于死地呀!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冯某能活到今天,已经比其他将帅造化多了。”冯胜心想。
冯胜一面踉踉跄跄地走着,一面大声地嘟囔着:“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眷恋金戈铁马,向往着继续为皇上出力呀!我早就知道鬼头刀早晚要落到自己的头上,可如今想不到的是,来的不是鬼头刀,而是一杯毒酒。”
冯胜继续朝府邸的方向走去,此时,“敕造宋国府”的金字大匾,已经就在前方不远之处。已经离自家的黑漆大门不过数步之遥,冯胜忽然停了下来,他不愿意让妻子儿女见到自己七窍流血的狼狈相,更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是自己为之冒死拼杀大半生的当今皇上,亲手置他于死地。
想到这里,冯胜对准路边的墙角,用上全身的力气,猛力撞去,一股热血自头顶喷涌而出……冯胜在滚烫的血泊中,抽搐了几下,立即停止不动了。等到家人们发现时,冯胜的幽幽冤魂,早已飘向了西天。此时为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初三,距离颍国公傅友德的自裁仅仅两个月零四天。
解除老臣汤和兵权
朱元璋是个趁乱打出来的皇帝,他不但看到了庞大的元帝国的突然坍塌,而且还看到了各路义军内部的你争我夺。朱元璋从自己走向皇权的经历中也逐步体会到:这人世间一切的仁、义、礼、忠都只不过是表面的东西,唯独拥有真正的实力才可以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为此,朱元璋觉得只有铲除一切拥有实权或者可能成长为拥有实权的人,才能够保住不被动摇的皇权。
早在大明王朝建立时,汤和就跟随徐达,北攻山西、陕西、甘肃、宁夏、内蒙古等地,并且立下了不少军功。1372年,汤和因战功被封为征西将军。在亲自领兵攻打四川重庆时,他又一举消灭了夏国。接着汤和又先后三次进行北伐,从而消灭了元朝的残余力量。汤和的军事才能和功劳业绩,仅次于徐达和常遇春。
如今,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功臣勋将掉了脑袋,为了自保,汤和主动向朱元璋提出了辞呈。汤和是朱元璋的同乡,也正是由于他的积极劝说,朱元璋才决心投靠了郭子兴。可以说,朱元璋的飞黄腾达,并且能够登上皇帝宝座,汤和这个领路人,是功不可没的。
其实,汤和在31岁时就已经得罪了朱元璋。有一天,汤和酒后心中不快,随口说了一句狂言,其意思就是说我既可以跟随朱元璋,也可以投靠别人。这句话很快就被朱元璋知道了,因此,汤和受到了严厉的斥责。与此同时,他也被朱元璋牢牢地记上了一笔账。
因为一句狂言,汤和悔恨终生。此后,汤和处处小心谨慎,并时刻都注意着将功补过,可是朱元璋对于汤和的话却始终牢记于心。汤和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他在遇到事情时变得更加冷静了,也更善于伪装自己。
早在开国前夕,汤和的地位就已经成为仅次于徐达、常遇春、邓愈的第四员大将。洪武四年,汤和任征西大将军,率部攻打四川,后来,被明舁军队阻挡在三峡天险。朱元璋借机批评汤和“逗留缓事”。攻占重庆以后,朱元璋又嫌汤和推进迟缓,特地派遣使者,传达对他的严厉训示。
汤和诚恐诚惶,率部奋勇挺进,很快平定了四川。但朱元璋对这位伐蜀总帅依然愤愤于心。结果,重赏了副帅傅友德、廖永忠,对主帅汤和,不仅没有重赏,反而又是一顿训斥。
虽然汤和此次西进,表现得有些游移迟缓,但毕竟一举平定了四川,皇帝仍然有斥无奖,无非是当初酒后失言的结果。也许连汤和自己也不知道,酒后失言的代价还要偿付多久。
汤和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情绪上也表现出了低落颓唐,这一切都瞒不过朱元璋锐利的眼睛。要知道,皇上不论对谁是奖也好,还是罚也罢,臣下只能叩头谢恩,绝对不可以心生怨恨。然而,等到汤和意识到皇帝发现了自己的不满,才知道闯了大祸。皇帝可以新账老账一起算,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脑袋搬家。想到这里,汤和不由打了个寒噤,双膝跪倒谢恩。
朱元璋也觉得,总是揪住老朋友的小辫子不放,有失忠厚仁爱。第二天,朱元璋便传下旨意,赐汤和田产一万亩,算是对他应得而未得到的奖赏做了一点儿补偿。
这一天,朱元璋把汤和叫到便殿叙旧,并且推心置腹地说了一些话。汤和认为这是朱元璋的肺腑之言,是对自己的安抚和信任,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不久,朱元璋又给了汤和到延安防边,进剿元将伯颜帖木儿的机会。洪武十一年,朱元璋晋封汤和为信国公,加封号左柱国、左都督、议军国重事,显现出了一派前嫌冰释的样子。
然而,让汤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敕封诰词中,对他在常州的过失,不仅念念不忘,而且还赫然铸到传之子孙后代的铁券上。这真可谓是大案铁铸,百代不替了。
此时,汤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公爵的尊荣是得到了,皇帝对他的欠账也清还了,而他欠皇帝的,却是赫然铸在铁券里。特别是“人臣无将”“威福不专”等语,即“不要当乱臣贼子”“不要作威作福”的警告,更是让汤和感觉芒刺在背,如履薄冰。
汤和从徐达那儿回来后,显得更加心事重重了。朱元璋借胡惟庸一案,大开杀戒,一口气杀了3万多人。如今,又来搞文字狱,差不多天天都在杀人,真是让人想不通啊!
现在,只要有人犯了朱元璋的忌,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人。浙江府学林元亮,在给海门卫官作《谢增俸表》中,有“作则帝宪”这么一句话,其中的“则”音同“贼”的音,结果,林元亮被朱元璋拉去砍了头。
更让汤和摇头的是,在元旦时,朱元璋外出看灯,见有则灯谜上画一个手抱西瓜的女人,坐在一匹马的背上,这匹马的蹄趾特别大。朱元璋看了竟然勃然大怒,他认为这特别大的马蹄是讽刺他的马皇后,于是下令将作灯谜的人给活活地打死了。
汤和想到朱元璋诸如此类的许多事情,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当汤和低头沉思时,他又想起了徐达的咳嗽,不免摇了摇头。汤和知道,徐达也是为这些事情而感到心中不快,但是又不敢吐真言。朱元璋已经杀了那么多功臣,如今连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要杀,到时候不知他还要杀什么人。
“不会,皇上不会这样对我们!”汤和对自己说。像是为自己壮胆,又像是为自己担心。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与朱元璋相处像兄弟一般,有什么话都是大胆地直言。而现如今朱元璋之所以如此,无非是他拥有的太多,怕我与徐达这样的人,来夺了他的权。自己打了这么些年仗,早已经打够了,谁又愿意领兵?谁又愿意去征战?汤和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眼前突然一亮:
“对啊,徐达要戍守北平,欲罢兵权不能,我汤和如今已平息了边患,还要兵权,那岂不是……”汤和思考着。
汤和思来想去,认为现在唯一能够自保的妙招,就是不做出头之鸟,绝对不能够引起皇帝的注意,甚至要急流勇退,把自己深深地隐蔽起来。于是,汤和决定主动交出兵权告老还乡,也许皇上对自己也就完全放心了。
这一天,汤和单独朝见朱元璋,并诚恳地求告:“陛下,老臣今年已经62岁了,老弱的身体已经不堪再为皇上效力了,为此,老臣恳求皇上可怜,恩准臣告老归田。”
朱元璋点着头说道:“好吧,爱卿这般年纪,朕也不忍心再加驱使。赐给你钞五万锭,让工部在中都凤阳给你起盖府第,你就安心回去养老吧。”
“臣谢陛下!”汤和急忙以头触地,磕得地砖咚咚响。
“其他公侯将帅,有愿意回家养老的,朕也要为他们建造府第。”朱元璋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语意双关,既是对老朋友进行安抚,也是对别人发出的一个信号,表达出如果你们自动离去,我会给你们赏赐的。
朱元璋说出这句话后蛮以为勋臣们会纷纷向汤和看齐,争先恐后地交出兵权告老还乡。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都过去了许多天,仍然没有一个人响应,这使他感到十分扫兴,由此也更加感觉到汤和的善解人意。
正在此时,沿海倭寇不断进行骚扰。在家里休养不到一年的汤和,又被朱元璋请来去江浙加强海防,抵御倭寇。虽然说此时汤和已年过花甲,但是皇帝有命也是不得不从,更何况抗击倭寇,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更是一位将军的使命。于是汤和领命,率领3万军队迎着秋风前往沿海。
汤和果然是不负皇上的厚望,他一到就赶走了倭寇。但是汤和却没有立刻回来,他在沿海巡视一番以后,立刻又想出了个很好的办法。汤和命令军士,在江浙沿海一带筑城59座,又从百姓中征得5万多兵勇,对他们加强训练,同时,还发给他们一些钱粮,使他们在倭寇来犯时,能有足够的力量来依城自保。
这一招果然有效,待汤和回到南京后,又有倭寇来犯,结果被汤和组织起来的兵勇依靠筑就的城池,有效地阻止住了进攻。汤和为明朝南方边境的安稳立下汗马功劳。朱元璋知道后,对汤和大加赞赏,赏赐了许多物品。
汤和离京之日,朱元璋带领百官送行,场面之热烈隆重,是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再次回到故乡后,汤和生活的依然是小心谨慎,对于朝廷上的事情,他一语不敢涉及,皇帝给的赏赐也大都送给了乡亲故旧。汤和把信国公的头衔仿佛忘在了脑后,对乡亲故旧,特别地眷顾友爱。
在汤和离开京城时,朱元璋曾经嘱咐,倘若身体条件允许,就经常到京城来走走。于是,汤和奉命每到年尾便赶到京城,参加正月初一的新年朝贺大典。
洪武二十三年正月初一这一天,贺年大典结束后,汤和又去便殿朝见。闲谈中,朱元璋询问他家乡的“稀奇事”。汤和害怕落个对皇帝不忠的罪名,便如实汇报李善长在家乡兴造新宅时,曾向他借用300个卫卒,但是被他给拒绝了。朱元璋赞扬汤和忠诚可嘉,汤和听到赞扬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是心情更加沉重了。
因为,此时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父子已被牵进了胡党案中,李善长也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为了洗刷自己,汤和却干了一件落井下石的卑鄙勾当,这实在是愧对老友,也有失仁心义德。对此,汤和也感到痛苦难耐。
想到这些,风烛残年的汤和,再也经不住精神上的折磨,他在京城中病倒了,病症是中风不能说话。朱元璋得到奏报后,立刻前去看望,并亲自派人把汤和护送回凤阳家中休养。等到汤和的病情有些好转之后,朱元璋又命汤和的儿子将其护送到京城,设宴款待,百般抚慰。
曾经一起浴血奋战、一起拼杀的兄弟们,一个个都被自己打发去了黄泉路,对此,朱元璋也感到有些冷清与悲凉。此时,他不由得想到了汤和,这个寡言少语的伙伴。
汤和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他安慰,在他走投无路时,把他带上了投军的发达之路。可是,眼下的汤和却已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再也无法与他交谈了。想到这些,朱元璋的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于是,他命令赶制了一辆安乐车,派人把汤和接到了京城。
当汤和被推进谨身殿的时候,朱元璋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快步迎了上去。他拉住汤和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此时的汤和更是感动得胡须颤抖,热泪滚滚。
久别之后的再相见,使得两人破涕为笑。朱元璋命内侍把汤和推到自己的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幼年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童年时代。说到高兴处,他还一只手握着伙伴的手,另一只手拍着他的手背,问他听清了没有。汤和一边缓缓地点着头,一边傻呆呆地咧开嘴,露出了艰难的微笑。谁也没有想到,这次难得的相见,却成了他们最后的诀别。
洪武二十八年八月,久病的汤和溘然长逝,享年70岁。汤和死后被追封为东瓯王。在开国重臣中,汤和是少数几个得以善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