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悲喜生涯

马皇后无力地摇着头,打断了丈夫的话:“往后,臣妾决不会再喝那些药了。”果然,从此以后所有郎中开的药,她一律拒绝再吃。

朱元璋急忙来到病榻前,进行劝说:“皇后,药还是要吃的,如果没有效果,我也会宽恕他们的。”

可是,马皇后知道丈夫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会大开杀戒,她不愿意让那些郎中和服侍的人无辜受牵累。而且悄悄吩咐他们,让他们躲避或者是逃命,以免被连累而无辜受到惩罚。

性格造就的人生

朱元璋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做过游方和尚,从军以后便和儒生文人接近,从而沾上了书卷气,还会谈古论今。

先从儒家的作用说起,朱元璋从渡江到建国,他和幕府中的儒生,如范常、陶安、夏煜、孙炎、杨宪、秦从龙、陈遇、孔克仁、叶仪、吴沈、胡翰、汪仲山、李公常、刘基、宋濂等朝夕讨论,讲述经史。

经过十几年的熏陶,再加上朱元璋不断地努力学习,中年以后,他不但懂得了经义,而且还能够写通俗的白话文;不但能够作诗,而且还能够欣赏、评论文学的优劣了。

朱元璋在称帝以前,当他在空闲时,就经常和儒生们列坐赋诗,这时,范常总是会交头卷,朱元璋则是笑着说道:“老范诗质朴,极像他的为人。”

初下徽州时,朱升请朱元璋题字,他亲自写了“梅花初月楼”的横匾;在和陶安讨论学术时,朱元璋亲制门帖赐给他,“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在征讨陈友谅时,经过长沙王吴芮祠时,他见到了胡闰所题的诗很是喜欢,于是,当即命人把胡闰召到帐前;在鄱阳湖大战取得了胜利后,朱元璋设宴庆功,他和夏煜等草拟檄文并赋诗。

朱元璋即位后就更加喜欢舞文弄墨了,当毛骐、陶安、安然死后,朱元璋还为他们亲自写了祭文;当桂彦良当上了晋王傅时,朱元璋写了文章为他送行;当宋讷在读书时,不小心被火烧着了衣服,朱元璋又以文章劝他改了这个习惯;当张九韶告老还乡时,朱元璋又以文章为他饯行。由此不难看出,这时的朱元璋已经深深地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他也正为这些文化修养所塑造着。

朱元璋自从会写散文后,便主张写文章应当简单明了。朱元璋还会经常作诗,甚至会作赋,他和儒臣们欢宴大本堂,自作《时雪赋》。朱元璋还亲撰写了《凤阳皇陵碑》,粗枝大叶,通篇用韵。他还会作骈体文,当徐达被封为魏国公时,朱元璋还亲自为其制文。

对于历史尤其熟悉的朱元璋,在和侍臣们进行讨论时,说道:“汉高祖以追逐狡兔比武臣,发踪指示比文臣,譬喻虽切,语意毕竟太偏。我以为建立基业,犹之盖大房子剪伐斩削,要用武官,而藻绘粉饰,却非文臣不可。用文而不用武,譬如连墙都未砌好,如何粉刷?用武而不用文,正如只有空间架,粗粗糙糙,不加粉刷彩画,不成体统,两样都不对。治天下者要以文武相资,才不会坏事。”

没过多久,朱元璋又与太子讨论七国造反的事儿,太子以为错在七国,而朱元璋则说道:“不然,这是讲官的偏说。景帝做太子时,以博局杀吴王世子,做皇帝后又听信晁错,黜削诸侯,七国因之造反。”

对于经学,朱元璋在跟宋濂读了《春秋左氏传》,又跟陈南宾读了《洪范九畴》和《蔡氏书传》后,他发现所说的象纬远行和朱子书传相反,因此,朱元璋特地征召诸儒进行更正。

此外,朱元璋对孔老夫子也同样是貌合神离。当年,幸亏孔老夫子的后裔衍圣公孔克坚做事圆滑,才没有惹下杀身之祸。为了张扬尊孔的这面大旗,朱元璋在京城里新建了供奉孔子的文庙。

当礼官向朱元璋请示祭祀孔子的礼仪时,他胸有成竹地答道:“每年春秋二次祭祀孔子,可以只在曲阜举行,不必天下省、府、州、县普遍祭祀。”

皇帝的口谕一出,士大夫们顿时觉得连自己的信仰与人格都受到了损害。虽然人人害怕捋大皇帝的虎须,但是为了维护万世师表的尊严,有人也是豁出了性命。

对于佛教,朱元璋在即位以后就显得非常地崇敬,他诏征东南戒德名僧,在蒋山大开法会,并且还和群臣顶礼膜拜。当僧徒中有回答的问题令朱元璋感到满意时,这位僧徒便会被赐赏金襕袈裟衣并且召入禁中,与朱元璋进行讲论。

有的僧徒还还了俗并且做了大官。朱元璋始终都认为和尚是与尘世绝缘的,因而会无所牵涉,可以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心腹,当作耳目,来了解官员和民众的言行。

由于朱元璋对僧徒的恩宠,从而导致了他们得意横行,文武大臣也都被他们中伤。那些僧徒又倚仗着告发的功劳,请皇帝为佛教创立职官,改善世院为僧录司,设置左右善世、左右阐教、左右讲经、觉义等官。

再来说一下道教,度僧尼道十数万人,在尘世的政府里面又建立了一个空门朝廷,由此可见,当时的道教涉及的是多么广泛。

洪武十一年,解缙上万言书说:“陛下天资至高,合于道微,神怪妄诞,臣知陛下洞瞩之矣。然犹不免所谓神道设教者,臣谓不必然也。一统之舆图已定矣,一时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已慑矣。天无变灾,民无患害,圣躬康宁,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所谓得真符者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谕众以神仙为征应也哉!”

朱元璋在看过此万言书后,认为确有可取之处。从此以后,朱元璋便对佛道两教的兴趣逐渐降低了,他不再侈谈神异征应了。

朱元璋一方面重用僧道,但又常常杀戮和尚、道士,对于儒家、法家等也皆是如此。朱元璋经常大骂李斯和韩非,但却又从法家著作中生吞活剥,取法其道。他言必称三代,儒家思想仿佛是他的政治旗帜,但是在他的骨子里,却又根本瞧不起儒生。

其实,朱元璋以“神仙为征应”这一手法是相当成功的,民间流行着许多神异故事,以为他是真命天子。

传说中主要的一个是:天上有二十八宿,轮流下凡做人主,元天历元年天上娄宿不见,到洪武三十一年娄宿复明,洪武帝是娄宿下凡。当时不流通的洪武钱,乡下人很看重,孩子们佩在身上,以为可以辟邪。豆棚瓜下,老祖父祖母们对孩子们讲的故事,也多半说的是洪武爷放牛时的种种奇遇。

贫穷出身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对于起居饮食和生活享受,也是有自己的主张的,他不肯穷奢极侈。那是在至正二十六年营建宫室时,管工程的人打好了图样,朱元璋却把雕琢考究的部分全部都去掉了。完工后的宫室朴素无装饰,只画了许多触目惊心的历史故事和宋儒的大学衍义。

当时有个官员要巴结朱元璋,说是某处出产了一种很美的石头,用它可以铺地。朱元璋知道后,把那个官员痛斥了一番,为的是他不懂得节俭的道理。

朱元璋认为理想的模范人物是汉高祖,而最早劝他学习汉高祖的人是李善长。朱元璋经常读的书也是《汉书》,经常提到的古帝也是汉高祖,他随时随地随事都以汉高祖自比。

当朱元璋灭了陈友谅后,兵势日盛,有点像楚汉垓下之战后的情形。有一天,朱元璋和孔克仁说闲话:“秦政暴虐,汉高祖以布衣起家,以宽大制驭群雄,做了皇帝。而今也是群雄蜂起,可皆不知修法度以明军政,此其所以成不了事。”意中俨然以汉高祖自居,说完了还叹了几口气。

有一次,朱元璋在读《汉书》时,宋濂和孔克仁皆在座,他便问道:“汉治道不纯,是何故?”孔克仁以为王道霸道相杂。

朱元璋又问道:“那应该由谁来负责呢?”孔克仁说责任在汉高祖。此时,朱元璋却说:“不然,高祖初创基业,遭秦灭学之后,百姓困苦已极,气还喘不过来,哪还有工夫讲礼乐?孝文帝算是好皇帝了,正应该制礼作乐,和三代相比,可惜又不注意,终于只有那丁点成就。做帝王的要抓住时机,三代君主,有时机有人才做得好,汉文帝错过了好时机。至于周世宗那才是苦呢,有决心有魄力,满腔热忱,只是不得其时,真是可惜!”

朱元璋又问道:“汉高祖以布衣做皇帝,靠的是什么呢?”孔克仁以为是善于用人,而朱元璋又说道:“项羽南面称孤,不施仁义,光夸自己能干。高祖知道这个毛病,反过来谦逊忍性,不认输,加以宽大容人,所以才能够胜利。现在我守住江左,任用贤人,安抚百姓,等候大局变化。假使不如此,单凭军力硬碰硬,怕也不容易成功吧。”

由此不难看出,朱元璋已经把汉高祖的个性和作风研究透了,下意识地养成了模仿的习惯。汉高祖在天下未定时,就派萧何营建未央官,朱元璋也在南征北伐军出发前,就先造了金陵宫阙。

汉初分王子弟,明初也恰好建藩国;汉初赐民爵士大夫以上,明初也下诏天下富民年十八以上赐爵里士,九十以上赐爵社士等等,做法都是十分相似的。可见,相隔1600年的两位同乡的开国皇帝,竟是一脉渊源的师生!

随着大明王朝的根基逐渐稳固,朱元璋的性情也有很大的改变,尤其是他对别人不断地怀疑,特别是对文字的使用,会使他产生许多莫须有的想法,从而也使得他失去了很多贤士。

明王朝建立之前后,朱元璋推行了不少招贤纳谏、重视文人的英明举措,许多耆老儒士也是纷纷投奔,甘心情愿为他效力。但是持以敌对态度的士大夫也是大有人在,他们不愿意出来做官,甚至被聘也不去上任,还有的以断指来拒绝。

这样一来,朱元璋不免一方面重视文人儒生,另一方面对他们的敌视态度,也加深了不满和猜忌的情绪。再经过一些功臣武将及好事者的挑拨,使朱元璋在文字细节上更加挑剔。

朱元璋以戒备的眼光盯着读书人,弄得文臣们终日都是战战兢兢的。有一天,宋濂向朱元璋推荐了江西新淦一个名叫邓伯言的儒生。朱元璋听说此人擅长作诗,于是,便命他兼程进京。为了试探邓伯言的才学,朱元璋命他当面赋诗,出的题目是《钟山晓寒》。

邓伯言听说,皇帝对文人的作品特别挑剔,因此,他进行了认真的构思,字斟句酌后方才完篇。邓伯言双手将诗稿呈上,他不知是否会讨得皇帝的喜欢。

朱元璋接过诗稿,低头看了一遍,随后又高声念了起来:“干戈旌四海,春雷动苍穹。鳌足立四极,钟山蟠一龙!”

邓伯言偷眼觑着朱元璋的一举一动,忽见他重重地拍击龙案,邓伯言以为皇上动了怒,吓得眼前一阵黑,昏了过去。朱元璋只得命内侍将邓伯言搀回了住处。直到出了东华门,邓伯言方才苏醒过来。回到馆驿后,他一头倒在床上,两餐没张口,静等大祸降临。

殊不知,邓伯言这首极尽歌功颂德的新作,不仅颂扬了“旌四海”“动苍穹”的绝世武功,还讴歌了鳌立龙蟠的新皇基业,邓伯言的诗说到了朱元璋欢喜的地方,皇帝怎么会不赏识呢?

第二天,内侍捧来上谕,授邓伯言为翰林院编修。这位邓老先生像死而复生一般,揩揩泪水,望诏谢恩。不过,邓伯言经过这次惊吓后,深深体会到了朝廷的俸禄不是那么好拿的,是要双手捧着命去争取的。

不仅如此,绍兴才子唐肃父子也体验到了惊涛骇浪的滋味。唐肃在洪武三年被召进京,帮助朝廷制礼作乐,后来被升为翰林供奉。有一天,朱元璋带领一班文臣到御苑鹰房,观看外国进贡的珍禽异兽。有一只大鹏,身长二尺,长喙赛铁,利爪如钩。朱元璋就让宋濂作一首咏鹰诗。宋濂随口吟道:

长喙如镔铁,利爪可搏钢。应遂凌云志,自古戒禽荒!

朱元璋本想借大鹏的威武健壮,来吟诵雄鹰壮志凌云、振翮高飞的勇武精神,来讴歌自己的雄才大略。孰料,宋濂竟用“自古戒禽荒”,来进行规劝,意思是不要玩物丧志,以免荒废国政。

朱元璋心中怏怏不快,本想沉下脸狠狠训斥一顿,但想到宋濂是太子的师傅,自己也常常当众嘉勉,只得暂时忍住了。谁知,接下来宋濂并不识趣,要皇帝防微杜渐,这就等于指着鼻子教训皇上。

此时,朱元璋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了,而站在不远处的唐肃,误认为宋濂的规劝打动了皇上。他看到了皇帝的圣明,于是心里一高兴,也跟着咏了一首七绝:

长喙利爪非寻常,一翮自应藐苍穹。词臣不敢忘规谏,却忆当年魏、郑公。

唐肃认为雄鹰应该展翅远翔,要是放在御苑里供人观赏,就有违了它的本性,他还将宋濂比成了宋朝名臣魏国公韩琦和郑国公富弼。为雄鹰叫屈,歌颂的目标也不是皇帝,而成了宋濂,朱元璋哪里能听得了这些,于是拂袖而去。由于走得匆忙,面前的一只碧玉茶杯被袍袖带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陪侍左右的臣子们,各个都吓得变了脸色。

对于宋濂和唐肃的不识时务,朱元璋衔恨于心,于是将他们逐出了朝廷。接下来,唐肃的儿子唐之淳又遇到了麻烦。有一天,朋友邀唐之淳饮酒。唐之醇酒醺意乱,竟得意地说出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皇帝亲笔册封十王的册文,他曾进行过修改润色。

众臣齐声赞颂的“御笔绝世妙文”,原来是别人的代笔!这件事很快就被朱元璋知道了。臣下修改皇上的文章还了得,于是,唐之淳立刻被罢了官。唐之淳回到老家后,又换了他的父亲来接替差使。朱元璋又将唐家父子像猴子一般耍了一回。

唐肃第二次被召回时,又重新回到了翰林院供职。不幸的是,心直口快的愚夫子,仍然没有汲取教训,率性而为又为他埋下了祸根。

那是在秋末的一天,唐肃被召来陪着皇上用膳。唐肃因为高兴,以至于得意忘形,他竟然忘记了现在陪伴的是何人。酒至半酣,朱元璋指着一盘酱鸭问道:“爱卿,味道如何呀?”

“多谢陛下,微臣从未吃过如此好的美食!”他双手捧着筷子拱手作答。

朱元璋问道:“你手里举着筷子,这是什么礼节?”

唐肃再次拱手答道:“这是臣家乡的俗礼。”

“俗礼”二字刚出口,朱元璋便“啪”的一声,摔下了酒杯。唐肃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他不知皇帝为何如此恼怒。殊不知,“俗礼”二字伤了朱元璋的自尊,对于皇帝来说岂能用俗礼?

“你是在什么地方?俗礼可以行于天子吗?”朱元璋厉声喝问。

“臣该死!忘了这是在朝廷,不是在乡下,真是罪过,罪过呀!”唐肃扔下筷子,滑到地上,磕头求饶。

“什么忘了?你在朕的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旁若无人。留你这种人在朝廷,只能败德坏礼伤朕的心,给我逐出朝廷!”

这一次,唐肃再也回不了故里了。两鬓如霜的老臣竟被捆绑着押往凤阳屯所开荒种地去了。曾经的老翰林哪里受过耕耘之苦,劳累加上气愤,不久便死在了凤阳。

唐肃的儿子、文章惊世的唐之淳被撵回老家后,历经洪武一朝,始终都没有被起用。直到朱元璋死了之后,他的孙子建文帝当上皇帝后,唐之淳才又被召了回来,并做了两年的翰林侍读。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受得十年寒窗苦,为的就是金榜题名天下扬。但是,当时有不少文人既想当官,可是又害怕被杀头。他们一旦被皇帝召见,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出头有日,即将享受脱下布袍换紫蟒的荣耀;惧的是皇上疑忌冷酷,喜怒无常,不知哪只脚不慎便踩进了陷阱,以此就成了皇帝手中的猎物。

精明的朱元璋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越是不怀好意的人,就越是用华美的外衣遮盖杀人的陷阱。地方衙门和军事机关给皇帝进的表笺,从来都是充满阿谀逢迎之辞。这些由地方教官代写的例行公文,朱元璋一向都没有时间认真去看。现在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大大的疏忽。从此以后,朱元璋便处处留心,寻章摘句,仔细揣摩。

就在这时,一份由浙江象山县教谕蒋景高代写的表章送到了龙案上。朱元璋仔细一看,竟然有好几处错别字。在他看来这是有意轻蔑朝廷,于是便把蒋景高给杀了。从此,全国提笔写奏章的人各个是心惊胆战,谁也不敢草率下笔,就是写颂扬的文字也是经过反复推敲、百般斟酌的。

朱元璋曾经当过和尚,对于“光”“秃”等字眼很是忌讳,甚至对“僧人”的“僧”字也非常地反感。因为,朱元璋在最初参加红巾军的时候,被人们骂作“贼军”,所以他只要听到有人说“贼”“寇”,或是与“贼”“寇”读音相近的字,也是同样的反感。如果有人犯了朱元璋的忌讳,他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掉。此外,那些不遗余力地歌功颂德的文章,到了朱元璋的眼里也完全成为恶毒的咒骂。

郭宁妃的三弟郭德成,生得俊秀文弱,他饱读诗书却不喜欢舞枪弄棒,朱元璋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舅子。开国之后,朱元璋便给了郭德成一个骁骑舍人的闲差。

郭德成一直都跟随着姐姐和哥哥住在应天,当他看到朝廷上下,为了功名利禄你争我夺;看到朱元璋想通过大杀大罚威压天下,从而保住朱家的千秋江山;看到朱元璋的性情变得喜怒无常,多疑嗜杀,使人防不胜防时,郭德成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因此,郭德成为了躲开是非,排解心中的苦闷,他便放浪形骸,耽情诗酒。

郭德成最佩服的人就是陈遇,陈老先生精通天文地理,占卜术数,是秦从龙推荐他担任朱元璋的幕僚的,许多奇谋密议也都是出自于陈遇的谋划。朱元璋曾多次授予陈遇官职,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即使朱元璋疾言厉色,陈遇也是毫不退让,他的这一行为反倒使朱元璋对其更加信任和宠爱了。

朱元璋愿意重用那些淡泊名利的人,对于他强拉陈遇做官,就是出于这样的一种心态。如今,他又发现郭德成虽为贵戚却不媚上,便更加认定郭德成品德端正,于是,他决定给郭德成加官进爵。不料,郭德成却是坚决不肯接受。

这下可惹恼了朱元璋,他召见了这个小舅子,并且进行了严厉的训斥。郭德成赶紧跪下去,说道:“圣恩如天,臣非草木瓦砾,岂能不知?但臣生性愚顽懒散,嗜酒如命,一旦醉倒便会忘记事情的缓急,从而耽误了国家大事。人生莫过于率情适意,但得囊有余金,樽有酒浆,于愿足矣。其余非臣所望,俯乞皇上鉴察。”

话说得是如此诚恳坦率,反倒使朱元璋高兴起来,只见他捋着稀疏的胡须笑道:“你说得是,人若都能这样安分知足,我的刑罚就可以闲置不用了。”心情愉悦的朱元璋赐给了郭德成黄封酒百坛,金银各百两,并命郭德成要经常进宫与他聊天。

有一天,郭德成在皇家花园陪朱元璋饮酒,见皇帝高兴,竟忘了克制自己,再加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直到双眼昏花方才起身告辞。郭德成歪歪斜斜地跪到地上,向皇帝叩头谢恩,结果,一头却栽到地上爬不起来了,连他的帽子也滚到了一边。

朱元璋见郭德成这般狼狈相很是开心,又见他头发稀疏,光光的头顶,不由得大声笑道:“醉疯汉,毛发稀少,莫不是饮酒过量的缘故?”

郭德成醉眼惺忪地回答道:“皇上看它少,臣还嫌它多哩。臣恨不得剃成个秃子,省去许多梳理的麻烦。”“秃子”就是和尚,这话恰恰触到了朱元璋的忌讳,他立即沉下了脸,拂袖而去。

郭德成知道自己失言了,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酒也被吓醒了。一连许多天都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这一天,郭德成忽然想出了个妙招:索性剃光了头发披上了僧衣,四处游荡,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仔细听来唱的好像是佛号,朱元璋得知后觉得他是疯了,反倒原谅了他。此后,郭德成依旧是饮酒狂放,不避形迹,他就是靠着装疯卖傻,无忧无虑,安然度过了一生。

朱元璋对臣下的不断怀疑无疑造成了极大的危害,令人颇不服气。

当时翰林院的一位编修姓张,他直言不讳,朱元璋难以容忍,便把张某放出任命为山西蒲州学正。按照惯例应进贺表,因此张某撰写了一表,呈给朱元璋阅视。

朱元璋见了表文,词中有“天下有道”“万寿无疆”字样,发怒说:“此老还谤我,以疆道拟之。”立即派人将张某逮来,张某毫不畏惧,引经据典,为自己辩护说:“陛下有旨,表文不许杜撰,务出经典。臣说‘天下有道’,乃先圣孔子之格言;臣谓‘万寿无疆’,乃臣子祝君之至情’。今所谓臣诽谤,不过如此。”

朱元璋听了张某的解释,沉思了很长时间后,竟说了一句话:“此老还嘴犟。”然后下令放了回去,再也不追问了。

此外,苏州才子高启的命运,更加令人感叹唏嘘。高启被征召修撰《元史》,完稿后供职翰林院,并做了诸王的老师。后来他又被擢升为户部侍郎。在高启的诗作中,有一首《题宫女图》,其中有这样两句:

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高启的诗跟张尚礼的《七绝》,可谓是异曲同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张尚礼不过写宫人的寂寞闲愁,高启写的却是夜深犬吠。吠什么?显然吠的是外人,这就有涉宫廷秽乱之嫌了。

朱元璋知道后十分生气,但考虑到一个时期以来,连续杀了许多因为写诗、奏本获罪的人,为了不落个戕害斯文、滥杀儒士的恶名,他只好把高启撵回了苏州老家。高启正庆幸自己因祸得福,从此可以安度余生时,谁知祸不单行,厄运又来了。

苏州知府魏观,是个虔诚的孔孟之徒,处处以明教化、正风俗为己任,特别礼重当地的文人学士。结果,却引起了武将们的不满。魏观正在修葺张士诚的府第作为苏州衙门,并疏浚城中锦帆泾,以利舟船,并壮观瞻。武将们便趁机参他,结果,魏观被就地处死了。

不幸的是,重修张士诚府第的《上梁文》正是魏观请高启所作。

朱元璋得知后,便引发了对高启的旧恨。一审查文章,里面有“虎踞龙蟠”字样。他认为,这四个字只能用在皇上坐龙墩的地方,岂可用到区区苏州一隅?于是,朱元璋立刻降旨,将高启锁拿进京。

高启反复自省,自信无愧于心,准备到了京城面见皇帝时,以理相辩。孰料,到京后关押了几天之后,未加审问便被腰斩了。朱元璋知道如果对高启进行当面审问,倔强的苏州才子会让他丢尽脸面,于是,来了个不问而斩。

高启死时才39岁,他的弟子吕勉悲愤至极,毅然迁居应天城外埋头种田,绝口不谈诗书文章。直到几十年后,明成祖永乐年间,他才将老师高启的文稿刊刻传世。

随着朱元璋的疑心越来越重,大明朝的文字禁忌也愈来愈多。不限于盗、贼、秃、僧等一部分字眼,而且成了一大片。礼部明文规定,禁止小民使用如下字眼和称谓: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秦、汉、唐、晋、太祖、太孙、圣孙、龙孙、皇孙、王孙、太叔、太兄、太弟、太师、太傅、太保、大夫、待诏、博士、太医、太监、大官、郎中等。

人们历来习惯称医生为太医、大夫或郎中,而明朝规定一律将它们改称为医士、医人或医者;梳头理发人习惯称待诏,也一律改称为梳篦人或整容人;官员之家的守门人火者,也只许称之为阍者,不许称太监;官宦及百姓之家,也不得使用龙、虎等字。

大功臣冯国用的儿子都督冯诚,镇守着云南大理,他见那里的形势壮观,便自己撰了一副楹联:

两关虎踞通沧海,双塔飞龙上碧霄。

由于犯了“龙”“虎”讳,被人密报到京城,朱元璋立刻遣校尉远去云南,穿上铁尖鞋,活活将冯诚踢死。

不仅写诗作文、说话用语要避讳,就连绘画也同样有禁忌。因为参不透朱元璋的心理,白白丢掉性命的画家也大有人在。

有一天,小太监向朱元璋禀告:“陛下,礼部来人问写御容的画师已经选定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笔?”朱元璋让明天退朝后开始。

第二天,画像工作在华盖殿的西庑进行。礼部找来的画师姓袁,30多岁,言行举止中透出一副书卷气。他给朱元璋行过跪见礼之后,便在面前放下一张矮几,双膝跪在拜垫上,目不转睛地端详起面前的洪武皇帝朱元璋。

只见朱元璋前额高隆,眼窝凹陷,鼻头肥大,下巴前突。稀疏的黑胡须,往两边滑稽地高高翘起,宛如两撮鼠须。袁画师面露为难之色,但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袁画师长舒一口气后,便仔细地描摹起来。他画得是那样认真仔细,生怕有半点失真之处。因为一旦惹恼了皇帝,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画师方才放下手中的笔。他双手端着画像,送到了皇上面前:“小人画出了草稿,请皇上过目。如有不妥之处,小人再作修改。直到皇上满意了,再谱出正稿。”画师恭恭敬敬地把画稿放到朱元璋身旁的长几上。

朱元璋低头看了一眼,眉心立刻出现了川字纹,刻出三条深深的沟壑。他十分惊讶画师的技艺,短短一个时辰,竟然把自己的一张脸描摹得活灵活现,跟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画师偷眼看到了皇帝的表情,忐忑地问道:“皇上,如哪儿不中意,小人再作修改,直到让皇上满意为止。”

朱元璋脸上毫无表情:“你先下去吧。”

画师退下之后,朱元璋带上画像去了娴妃孙绮云居住的后宫。孙绮云见朱元璋手里拿着一卷白绢,急忙问道:“皇上的御容,画出来啦?”

“看看吧!”朱元璋把画稿扔给了爱妾。

孙绮云只看了一眼,便惊呼起来:“这画师画得这么像。”

“爱妃觉得像吗?”朱元璋又问道。

“像极啦!怎么,皇上觉得不像?”她发现皇帝的神色有些不对。

“正因为太像……”朱元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就叫他另画一张嘛。”她眨眨眼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这一张,留给自家人看。”

“这人眼睛如此厉害,他会把朕的面容牢牢记住的。要是回去以后到处乱画,满天下的人岂不是都……”朱元璋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怎么办?”

“杀了他!”

“画像要的就是画得像嘛,要是这样就杀了人家,不是惹别人说闲话吗?”

“爱妃,你不懂。杀一个小小的画师,跟维护朕的威信德望,哪个大?”

“我觉得人家死得太冤枉了。”

“好吧,看在你的面上,就给他留一条活命!”可怜的画师第三天夜里,便被蟊贼将双眼刺瞎了。

又过了四天,第二个画师被召进宫来。此人姓曲,他是个矮胖子,有50多岁了。圆圆的脸庞上横卧着两道垂尾浓眉,一双小眼睛急速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给人一种聪明而又狡黠的感觉。

曲画师来到华盖殿,尖声尖气地喊着万岁,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过头,便跪在矮几上溶墨展纸,笔走龙蛇地描绘起来。曲画师在进宫前,礼部的官员就郑重地告诫过他:“皇帝的龙颜,奇崛修伟,与众不同,那个袁画师不知回避,结果差一点被杀了头,你可要仔细琢磨着描绘呀!”

曲画师本来就听说过袁画师的遭遇,却不知袁画师哪里得罪了皇帝。等到磕完头坐下来时,曲画师只瞅了皇帝一眼,立刻找到了答案:皇帝的“龙颜”,竟是如此地丑陋,简直让人不敢目睹,那位袁画师一定是害怕失真,认真加以描摹,方才触怒了圣颜。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白白丢了一双眼睛。曲画师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画得不像,有欺君之罪;画得太像,有丑化龙颜之过,也同样要受到严厉惩处,他真是后悔应召进宫来。眉心打结,双唇拉紧,低垂着双眼,望着地上的方砖,不知该如何下手,仿佛砖缝里能够找到答案,恨不得钻进砖缝里。

“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开始?!”朱元璋坐在上面厉声喝问。“小人,正在构思。”画师慌忙地回答道。突然,曲画师的小眼睛眨了眨好像来了灵感,只见他立刻低头画了起来。他不像第一个画师那样,几乎是看一眼画一笔,有时甚至还要端详许久才会下笔。曲画师除了一开始注视皇帝片刻之外,他再也没有抬过头。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曲画师便将草图勾画完毕,双手呈给了皇帝。

朱元璋一看,差点没大骂起来,这简直是在造假!自己的狭长脸成了长方脸,三角眉成了卧蚕眉,单眼皮成了双眼皮,细眼成了美目……画上竟然没有一点儿自己的影子。

“大胆!你这是给朕写真吗?”朱元璋怒吼道。“是呀。”“你这哪里是在给朕写真,分明是在胡写乱画,简直是胆大包天!”“陛下展龙目仔细端详一番,就会觉得画像酷似皇上了。”朱元璋低头看了一阵子,气呼呼地说道:“这面容根本就不像朕,倒像是家家挂的财神。”“皇上圣明!”曲画师提高了声音,“皇上的容颜,在普通人的眼里是龙颜,在小人的眼里,既是龙颜,也是神佛……”“朕怎么会是神佛?”朱元璋打断了曲画师的话。“当然是,皇上不仅赶走了欺压我华夏上百年的鞑子,而且还开垦荒田,减赋税,明法纪,肃贪暴。如此千载难逢的明君圣主,不是神佛是什么?”曲画师直起身子说道。“话虽如此,”朱元璋的口气缓和下来,“可是别人看了这画像,会认不出是朕呀。”

“除了皇上谁人有如此佛心、福相,怎么会认不出哪?”

朱元璋觉得这位曲画师,分明是在巧掩饰过,本想大大发作一顿,却又忽然想到,他毕竟是把自己画成了神佛,如果为此就杀了他,实在与礼不合。于是,他便和缓地说道:“你如此滥竽充数,画得如此失真,本应乱棍打出去,但是,念在你尚有一点儿孝心,且饶你一顿暴打,出宫去吧!”就这样,曲画师依靠着自己随机应变的小聪明保住了性命。

在寻找第三个画像的人时,的确是费了一番周折。画师们听说了画像人十分悲惨的遭遇,因此没有人敢于应召。最后,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画师没有躲避得及,拗不过官家来人的说服威逼,只得应命进宫。

这位画师叫高一蕃,面貌清癯,须发皤然,一派仙风道骨。他何尝不想亲眼看看朱皇帝到底长着一副什么样的奇相伟貌,但是一想到前面两位画师的命运却又不寒而栗。高一蕃不愿意盲目冒险,更害怕会无端地将性命搭上。

眼看着进宫的日期逐渐临近,高画师的心里越来越感到害怕。无奈,他只得去向足智多谋的刘伯温求教。高画师把前面两位画师的遭遇以及自己的担心说了以后,焦急地问道:“这像画得逼真了,是恶意诋毁;画得不像又是故意欺君。恳祈中丞大人给予指点,小人应该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呢?”

刘伯温听后,只见他捋着虬须,点头笑道:“那就来个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小人实在是不懂啊!”高画师不解地说道。

“就是求其近似,而不求酷似。”刘伯温解释给他听。

高画师捋着疏须说道:“就是乍看之下有些像,细看又不像?”

“正相反,要乍看不像,但越细看越像,这叫追求神似,而不求形似。要抓住隐于中的精神,而忽略形于外的骨相皮毛。”

当高画师跪在朱元璋面前时,用了足有两个时辰才画出了写真稿。

画好后,老画师战战兢兢用双手将写真稿捧到了御案上,并不断偷眼端详着皇帝的表情。

这时,只见朱元璋双眼盯着画像,双唇紧闭,三角眉蹙到了一起,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老画师见状浑身瑟瑟抖个不停,认为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了。不料,刚刚过了一会儿,朱元璋的眉头便慢慢地舒展开来,两边嘴角缓缓上翘,似乎有了几分笑意地说道:“你画得尚可,合朕心意,真是难为老先生了,就在这画稿上施朱着彩吧,画好了,朕有赏。”

“小人遵命。”高画师赶忙跪地叩头。朱元璋没有食言,写真像完成之后,他慷慨地赏给老画师二百两银子。

这一天,朱元璋心绪极佳,为了验证三幅画像的效果,退朝后,他带上画像来到了马皇后的住处。恰巧,惠妃郭玉琴、宁妃郭银月也都在那里。一听宫女禀报皇上驾到,后妃们赶忙跪地迎接。

这时,朱元璋把带来的画像,展开一张放在长几上,回头说道:“你们过来看看,这上面画的是谁?”

马皇后等近前看了好一阵子,一齐摇头道:“不认识。”

“这是一个姓曲的画师给我画的像,怎么会不认识呢?”朱元璋说道。

“皇后,你说,像皇上吗?”郭银月扭头问道。

“一点儿也不像,画得倒像是财神爷,那个姓曲的一定是在蒙蔽皇上。”郭玉琴抢先答道。马皇后也点头称是。

朱元璋又将高画师的画打开了,马皇后看了一眼,便摇起头来,又看了一下:“细看起来倒是有一点儿像呢。”两位郭妃一齐答道是有些像。

“你们再看看,袁画师的这一张。”朱元璋又打开了第三幅画像。“这张像极啦!”郭玉琴高叫起来。

“真是太像了,这画师的手艺可真高,画得跟皇上真人一样。”马皇后点头称赞道。

郭银月凑趣道:“画得这么好,皇上可得多多奖赏人家呦!”

“奖赏?我还想杀了他呢。”朱元璋无力地坐了下来。

“画得像还要杀人家,那些画得不像的,不得碎尸万段?”郭玉琴不解地问。

“你不懂,正因为那个袁画师的手艺高超,才不能留下他。不然,他画了朕的真容,四处卖钱倒在其次,假如朕的真模样让外面的人都认识了……”朱元璋本来想说“多不雅观”,可是,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这样吧,这张似像不像的我拿走,准备以后用;那张很像的你留着吧,等以后传给后代子孙,好认识祖宗的真面目;而那张根本就不像的,马上烧掉吧。”朱元璋指着画像吩咐道。

其实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朱元璋本人其貌不扬,近乎到了丑的地步,但是,他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想让国人看到的是个皇帝的样子,是个应该具有威慑力量的人。

朱元璋为了将历代功臣的事迹以及帮助他夺取天下的将士们的丰功伟绩绘成挂图,特意征召各地名画家会集京城。有一个叫周玄素的画家,他的画艺极高,城府也是特别的深,他就是靠着随机应变的智慧保住了性命。

有一天,朱元璋命周玄素在宫殿的墙壁上绘一幅《天下江山图》,这是一件极容易触动皇帝忌讳的事情。当周玄素听到朱元璋让他画《天下江山图》时,他吓坏了,急忙跪在地上叩头说道:“臣未曾遍历九州,贸然奉诏,必然有失逼真。请陛下首先创一个规模大势,臣然后稍作润色,庶几不会走样亵渎。”

朱元璋觉得周玄素狡猾,就想再进行试探。于是,他拿起笔慢笔勾画,不到半个时辰,一幅草图出现在八尺长绢上。然后放下笔,退后几步,一边点头欣赏,一边对周玄素说道:“草图已绘出,尔为朕润色之。”

周玄素急忙又说道:“陛下江山已定,铁打钢铸,岂可动摇?小人岂敢染指呀?”朱元璋虽然对没有抓到周玄素的把柄而感到有些失落,但是周玄素说的这些吉利话却让朱元璋倍感舒坦,他笑了笑便作罢了。

此外,朱元璋不仅爱听谀辞和吉利话,还要求天下臣民,凡是与皇上有关的一切事物,都必须加倍珍惜。皇家印制的钞票和皇历,都不得任意毁坏,否则将处以重刑。在屡次有人犯禁遭难的同时,京城却有一位顾姓的老者靠着机智保住了性命。

这位老者因为家里贫穷,买不起窗户纸,便捡来一本旧皇历糊了窗户。谁知就是这样一件小事,也没有被告密邀功的人放过。当听到自己的事情已经被告发时,老者赶忙去向一位老吏求教。

当天夜里,老者就被抓了起来。第二天,朱元璋亲自审问了老者。

他声色俱厉地问道:“顾老头,你是在用皇历糊窗户吗?”“正是。”老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难道你就不知道,皇历是朝廷颁赐的圣物吗?知法犯法,你的胆量不小呀!”朱元璋虎起了脸厉声喝道。“万岁爷饶命!”老者急忙恳求道,“小人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哦,那是为什么?”“启禀万岁爷,小的新娶了一房儿媳妇,因为日子择得不好,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媳妇一进门,便忽发狂疾,药石不灵,太医……不,医者们束手无策。占卦的说,用皇家之物镇一镇便好。小的家境贫寒,哪有皇家之物,想来想去,皇历出自内府,便用来糊在窗户上。说也真灵,当天媳妇的病就见轻,三天后就全好了。”

“真是这样吗?”

“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

“你儿媳妇的病好了,朕也替你高兴。”

“是呢,街坊们无人不说皇上颁发的皇历赛过灵符呢。”

“哈哈!”朱元璋笑了起来,“想不到,朕的皇历还能为百姓避祸造福,真是太好了!”谁能让朱元璋高兴,谁就可以因祸得福。这位顾姓老者非但没有获罪,还被赐予了一桌皇家的酒饭。酒足饭饱之后,客客气气放他走了。

朱元璋始终认为,学问生异,智慧养奸。因此,他对读书人的态度始终都是怀有戒心的。

处理家庭复杂关系

朱元璋的妻子马秀英因早年丧母,被郭子兴夫妇收为义女。在郭子兴当农民起义军的元帅时,他把马秀英嫁给了英勇善战的朱元璋。马秀英的善良、聪颖和勤俭等都深得朱元璋的喜爱,在朱元璋成就大业后,马秀英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马皇后。

有一次,当陈友谅的军队兵临城下时,不少官员和百姓都准备逃难。可就是在这人心慌乱的紧急时刻,镇定的马皇后用她的智谋稳定了军心,也为朱元璋取得最后的胜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马皇后与朱元璋相伴30年,不仅尽了一个妻子的责任,而且还在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对朱元璋的事业发展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朱元璋平定天下、创建帝业的岁月里,马皇后和他患难与共。朱元璋当了皇帝后,他对马皇后也一直是非常尊重和感激的,对于她的建议往往也能够认真地听取和采纳。

朱元璋的起步阶段,也正是大战的艰苦时刻,马皇后始终紧随其身,照料朱元璋的饮食起居,并且还替他掌管文件。马皇后并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但是,她为了替朱元璋做些机密文书的保管与记录,便更加努力地学习文化。马皇后把官员识文断字的女眷请来做自己的先生,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疏通经史大义。后来,随着文化水平的提高,马皇后做事更加干练。凡是朱元璋交代的事情,马皇后总是记录得十分清晰。此外,马皇后还会及时地提醒朱元璋,以免发生什么失误。

有一时期闹灾荒,军中缺粮现象非常严重,马皇后自己忍饥挨饿,想办法贮存些干粮、腌肉供给朱元璋食用。当军队作战缺少衣服和鞋子时,马皇后便率领将士的妻子们不分昼夜地赶制衣服、鞋子。就连军中的公文书信,也全由马氏整理保管。当朱元璋需要查询什么的时候,便很快就能够得到答复。据说打下应天后,马皇后仍然习惯保管朱元璋随身的杂记。

朱元璋建国后册封马氏为皇后,并且说道:“家有良妻,如国家之有贤相。”朱元璋这一说法很恰当,但马氏觉得言过了,心里感觉不安。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吃醋的女人。只是拘于当时封建礼教的限制,女人也只能接受不公平的现实。然而,马皇后却不同,她不仅不会干涉,而且还表现出少有的宽容和平静。她所担心的不是朱元璋把关爱给了别的女人,而是担心朱元璋会因此误了国事。

有一天,马皇后伺候朱元璋吃完了饭,委婉地说道:“臣妾昨天读到了一首好诗,是李山甫写的,皇上是否愿意听听?”

“好哇,您念吧。”

只见马皇后轻声念道:“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总是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尧行道德终无敌,秦把金汤可自由。试问繁华何处有,雨苔烟草古城秋。”

马皇后把这首诗连续念了两遍,朱元璋心领神会,点点头笑着说道:“难得皇后如此牵挂着江山社稷,朕会命人把这首诗题写到谨身殿的屏风上,天天读之永远不忘。”

马皇后急忙施礼,说道:“皇上圣明!”

这一天,马秀英知道朱元璋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于是便耐心地在屋里等着。她看着丈夫的事业一天天做大,一天天走向那辉煌的成功之巅,又是兴奋又有些担心。可是,当她看到丈夫还是一心一意地爱她时,她便感到十分满足。

当马秀英看见丈夫那双对郭丽渴望的眼睛时,她也会感到烦乱不安。可是,马秀英的聪明也告诉她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事情。有一天,马秀英对朱元璋说道:“我带皇帝去个地方。”话刚一说完,马秀英就拉起朱元璋来到了一间别致的闺房,只见闺房中有一位身着新婚红装的姑娘正坐在床缘上,屋里的陈设豪华不已,床上的用品更是玉帛锦缎,只可惜姑娘头上盖了头盖,一时竟不知是谁。

“你这是……”“给你找的妃子,她是你最喜欢的郭丽……”马秀英尽量轻松地说。听到郭丽这两个字,朱元璋眼睛一亮。

郭丽是郭子兴的小女儿,美丽芳洁,端庄贤淑。郭子兴死后,朱元璋就将其母女接来与自己同住,但都是马秀英安排照顾的,自己军务繁忙,很少与之接触,偶尔看到一回,便不免愣上一阵子。但是,这个想法也只是偶尔冒出。基于对马秀英的倾爱,基于战事的繁忙,他还是很少想起这个女人,可是如今她却成为了自己的妃子,这怎么能不叫朱元璋感动呢?

“你为什么?”他望着马秀英,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你喜欢。”马秀英对朱元璋说道。“我喜欢的,你就去做吗?”马秀英点点头:“我活着,就要让你得到你喜欢的。”“夫人!太感谢你了,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朱元璋紧紧地搂住了马秀英。“我知道。”马秀英说,“你去休息吧,我也要去休息了。”马秀英推开朱元璋,走出门去。来到洒满月光的庭院里,久久地凝视着那在云里急急穿行的月亮。

此外,马皇后会对朱元璋的一些过火行为及时给予纠正,尤其是在朱元璋诛杀异己的残暴行为上,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私下里马皇后经常会规劝朱元璋,希望他在用人上面能够避其所短,用其所长,同时,也应该爱惜他们的生命,不要动不动就施以酷刑,要选用贤人共同治理国家。

虽然善良的马皇后欣赏那种孝敬慈爱、无为而治的治国方式,但是作为皇帝的朱元璋,则需要的是开规模、立章法、清污秽、除积弊、强主干、弱枝末的治国方式,他要为子孙后代扫平障碍,这就需要采取雷厉风行的严酷手段。即使是这样,马皇后也会以仁慈为心、清净为本念,对朱元璋的行为进行矫正与补救。

朱元璋对后宫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他坚决不许嫔妃干预政事,更不准她们奢侈腐化。马皇后统摄六宫,处处做出了表率,气度、能力皆令朱元璋钦佩不已。

和朱元璋血缘关系较近的侄儿朱文正,在对陈友谅的战争中立了战功,但是因叔父未及时赏赐而产生不满,朱元璋因此杀了朱文正身边的亲信,还要治他的罪。后来,由于马皇后的努力规劝,这才使朱元璋将朱文正免官了事。

马皇后对娘家人也是极为怀念的,每当说到父母早逝就会伤心地痛哭流涕,朱元璋也因关心她而及于外家,打算要为马皇后访察亲属,以便封赏。马皇后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当她知道朱元璋要这么做的时候立刻就谢绝了。胸怀坦荡、通情达理的一番话,令朱元璋极为叹服,他立即改变了主意,收回了预定的封赏。

马皇后身先垂范,其他有此想法的妃嫔也只能效法,没有人再敢借着自己被恩宠,为父兄邀官求爵。难怪朱元璋曾经当着大臣的面大加夸奖马皇后,说她是自己的得力臂膀,可堪比唐太宗的长孙皇后。

此外,马皇后与身边的妃子和宫人相处得也是十分和睦。随着国事越来越繁乱,朱元璋变得异常暴躁,也变得很神经质。马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安慰朱元璋。

在朱元璋每次用膳的时候,都是马皇后亲手安排的,她想尽量让朱元璋吃得高兴、舒服些。妃嫔们劝马皇后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让她们替她做一些事。马皇后总是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们,皇上日理万机,心情烦躁,万一哪里有了不周之处,你们就会受到惩罚,我心里不忍呀!”

这样的事情,确实曾经发生过。有一天,在用午膳时,朱元璋情绪极坏,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他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觉得有些凉,便狠狠地将调羹摔进了羹盆里。羹汤四溅,弄了马皇后一身一脸。可是,她不仅未恼,而且连忙赔笑,伸手摸摸羹盆,说道:“这汤是凉了些,我去为皇上热热吧。”说罢,便亲自去御膳房加热。

端回来时,朱元璋看见马皇后双鬓添霜,神色憔悴,为了自己,仍然如此艰辛操劳,愧疚地问道:“刚才烫没烫着?”

马皇后甜甜地笑着说道:“没事,是臣妾粗心,让皇上生气了。”

“皇后,你的心肠真好!”朱元璋动情地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有你做我的皇后,是朕的福分呀。”

“皇上言重了,你能够永远高高兴兴,才是臣妾等的福分呢。”朱元璋的脸色顿时平静了许多。

还有一次,一个宫女在侍候朱元璋洗脚的时候,水比平常略微热了些,朱元璋立刻怒吼起来:“混账东西,你诚心要烫死朕?”说着便一脚将宫女踹倒,又一脚将洗脚盆踢翻。“来人呀,给我拖出去,重重地打!”

宫女跪在洗脚水里磕头哭求,惹恼了皇帝,小宫女一场重责眼看是在劫难逃了。正在此时,马皇后闻讯赶来了。她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近前指着宫女斥责道:“伺候皇上不用心就该狠打!”她转向皇帝说道,“这事不必皇上费心劳神,由臣妾来处置她就是了。”

朱元璋生气地问:“你打算怎么个处置法?”

“把她送到官正那里去议罪!”宫女被拉走后,皇后又吩咐重新打来热水,亲自伺候朱元璋洗脚。

朱元璋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了许多,想了一阵子,忽然问道:“宫女有错,皇后为何不亲自处罚呢?”

马皇后缓缓地答道:“皇上,咱们是帝王之家,不能喜而加赏,怒而加刑。人在喜怒时行赏罚,难免出自喜怒。而交付专管此事的官正,就可以平静对待,按律酌处。朝廷的事,也应当如此。陛下在外廷要定人的罪过时,不也是交给三法司承办吗?”

一席话说得朱元璋半晌无语。仔细想想,不但敬佩皇后的仁慈之心无所不在,而且她的话中,暗含规谏之意,可谓用心良苦。朱元璋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高兴地拍着她的肩头说道:“老天爷派你来做我的皇后,这是咱前世修的福分!”马皇后微微笑了笑。

然而,不知是过度的劳心,还是染上了什么病症,自打入春以来,马皇后便觉得浑身恹恹的,做什么事也打不起精神。御医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毫无起色。等到了秋风萧索、落叶满阶时,马皇后已是茶饭难进,下不来床了。

马皇后恳切地对朱元璋说:“自古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旦找来的郎中投药无效,陛下会因爱妾心切,愤而加罪于郎中,那岂不白白送掉性命,还会增加了妾身的罪过。万万使不得呀!”

“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罪,不管怎样……”朱元璋声音哽咽说道。

马皇后无力地摇着头,打断了朱元璋的话:“往后,臣妾决不会再喝那些药了。”果然,从此以后所有郎中开的药,她一律拒绝再吃。

朱元璋急忙来到病榻前,进行劝说:“皇后,药还是要吃的,如果没有效果,我也会宽恕他们的。”

可是,马皇后知道朱元璋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会大开杀戒,她不愿意让那些郎中和服侍的人无辜受牵累。而且悄悄吩咐他们,让他们躲避或者是逃命,以免被连累而无辜受到惩罚。

在马皇后弥留之际,她剧烈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对朱元璋说道:

“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但能如此,妾就虽死无憾了。”

“皇后,我一定能照你的话去办,你就放心去吧。”见皇后故去,朱元璋失声痛哭起来。洪武十五年八月初十日,马皇后与世长辞,享年仅51岁。

朱元璋失去了相濡以沫30多年的马皇后,悲恸不已。而更多的则是,马皇后的所作所为,赢得了朱元璋的尊敬与钦佩。她生前,朱元璋褒奖她,比诸历史上的贤后长孙皇后,并且还为马皇后的父亲起坟立庙;她死后,朱元璋不再册立皇后,表示对她的敬重和怀念。

皇后撒手而去,悲痛不已的朱元璋变得暴躁无常。虽然会想到马皇后临终前的再三叮咛,但是还时不时地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大发脾气。为了排遣心中的悲伤与思念,朱元璋决定大做佛事,追荐皇后。他相信,皇后是菩萨娘娘转世,现在一定是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不料,安葬皇后这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整座金陵城一片汪洋,仿佛沉没到大泽之中。朱元璋伤痛之余,又增加了几分忧虑。于是,他把僧人宗泐叫来,责问道:“你回答朕,今日是皇后封安大典的日子,为何上天如此地天公不作美?”

宗泐知道皇帝的喜怒无常,如果回答不当,就可能将小命白白搭上。沉思了一阵子,宗泐壮着胆子问道:“小僧有四句偈语,不知皇上愿意听否?”

朱元璋说道:“念来朕听!”

宗泐清清嗓子,高声吟道:“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

朱元璋认为和尚胡编乱造欺骗自己。宗泐急忙说道:“陛下,昨晚小僧入睡后,忽见菩萨降临,于是,小僧急忙叩头询问,为何皇后升天的日子,天色不佳?菩萨念了这四句诗后便驾云翩然而去。陛下,这是小僧梦中得句呀!”

朱元璋觉得和尚不像是在欺骗自己,而且四句诗也非常吉利,心头的悲痛和怒气渐渐消解。过了一会儿,果然雨过天晴,艳阳高照。朱元璋这才高兴起来,他更加相信马菩萨真的荣登仙境了。

身为一国之尊的朱元璋,虽然一再标榜,自己夙兴夜寐,忧患国事,无闲暇迷恋女色,但是当他登上皇帝宝座之后,这个麻脸汉子虽然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但供他享用的绝色丽姬,也足有数百人之多。每当占领了一个地方,朱元璋都要派亲信四处搜罗,或者是接受他人的馈赠。

自古以来,贞洁与忠诚是女人必须遵守的条律,这与男人来说却是毫不相干的。女人如果不贞,轻则被休,重则被杀。女人如果干涉丈夫纳妾娶小,那则是不被宽恕的妒妇。

朱元璋就是这样一个封建礼教的忠实捍卫者,那些替他打天下而献出性命的将领,他们的子弟都继承了父兄的爵位和俸禄,过起了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而那些无子女的遗孀,却失去了原有的生活保障。

在面对那些失去了生活保障的妇女时,朱元璋对于她们的悲苦却视而不见,甚至还对她们说道:“你们一个个凶悍忌妒,容不得丈夫纳妾生子,不但绝了我功臣的后嗣,还落得孤苦伶仃、无人奉养的地步。你们也怨不着别人,现在发给每人木碗一个,打狗棍一根,都到功臣的门口去乞讨。”

贫穷出身的大明天子,竟然如此狠毒地对待阵亡将士的家属,这也难怪,因为她们触犯了朱元璋的喜好。刚刚做了兵马统帅时,他便是金屋藏娇、妻妾成群了。等到做了皇帝之后,他亦步入历代帝王的后尘,佳丽如云,天天徜徉在温柔乡里。

这些嫔妃是如何来到朱元璋身边的呢?这也是有多种渠道的:一是从民间挑选而来的,当然在其中也不免有强娶的;二是从元朝宫廷中选取的,其中有蒙古人、高丽人等少数民族;第三是收纳了陈友谅的宫妃。

朱元璋在对待嫔妃的问题上和其他帝王并没有多大不同,看着这些表面上风光的女人,实际上如果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不测。即使是在朱元璋死后,他也要让40多个嫔妃为他陪葬南京孝陵,由此不难看出,朱元璋的封建专制思想是多么强烈。

朱元璋到底有多少嫔妃,他自己也是讳莫如深,史官们更是弄不清楚。有的嫔妃虽然受到了朱元璋的宠幸,但也会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有的就算是为他生儿育女,只要偶然惹怒了他,不是被打入冷宫,就是被立即“赐死”。就连恩人郭子兴的亲生女儿,朱元璋的第一个小妾郭玉琴,也曾遭到过朱元璋的严厉惩罚。

郭玉琴是马皇后的义妹,在郭子兴死后,由小张夫人做主嫁给了朱元璋,她也是朱元璋最早纳的一房侧室。后来,郭玉琴被晋封为郭惠妃,她为朱元璋生了3个儿子和2个公主,为朱家的传宗接代立下了功劳。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由于郭玉琴的坦荡直爽,不小心惹恼了朱元璋,随后,郭玉琴便受到了严厉的处罚,被打入了冷宫。

胡氏原是濠州人,婚后不久丈夫便抛下她去了丰都城。朱元璋在一次巡查时,无意中看到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从眼前闪过,立时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般。第二天,朱元璋便即登门相求,想把姑娘纳为侧室。胡母看他只是个丑陋无比的小头目,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当即就把朱元璋给拒绝了。

占领应天府以后,朱元璋始终都惦记着那个姑娘,当即派媒人带上彩礼前去提亲。此时,胡母觉得朱元璋的官越做越大,仍然对女儿一片痴情,也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更何况,如果女儿嫁过去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于是,胡母当即就答应了媒人。

登基之初,朱元璋将胡氏封为充妃,她的父亲胡泉则被任命为定远卫指挥。直到充妃生下了楚王朱桢,宠幸依然有增无减。谁知,一件意外的事件却改变了她的命运,不仅夺走了她的宠爱,就连宝贵的性命也搭上了。

这起灾难起源于宫中爆出的一件丑闻。楚王朱桢离京去封地武昌就国不久,有一天早晨,太监在清理御河中的枯枝落叶时,打捞出一个未足月的死婴。显然,这是宫里的人堕胎后,悄悄扔进去的。

嫔妃宫娥受幸后,怀上龙种,乃是难得的宠幸。如能生下王子、公主,意味着身价倍增,一步登天。乞求都得不到的好事,可现在明显就是宫廷秽乱的铁证。

朱元璋得知后暴跳如雷,即刻命令官正司严加搜查,凡是有嫌疑的宫人一律处死。不久,朱元璋得到密报:丑事是一个姓胡的所为。朱元璋立即想到了胡充妃,这个当初极不情愿嫁给自己的妖妇,本来就是个一身事二夫、极不贞不洁的女人。这些年来,胡氏年长色衰,他再也提不起兴致前去宠幸。既然如此,她哪里来的孩子?一定是她淫乱后宫的结果。

想到此,朱元璋怒气冲冲地直奔胡充妃居住的懿德宫,进行质问。胡充妃见皇上来了,急忙跪到地上迎接。朱元璋大声怒吼道:“贱人,你自己做的丑事,却还在这里装清白。”

“皇上这么说,臣妾越发糊涂了。”

“你这个不贞不洁的骚货,竟敢与人私通生下孽种,朕今天定不饶你!”说完,朱元璋倏地从腰中拔出宝剑向胡充妃刺去。宝剑刺进胸口,热血喷涌而出,胡充妃倒地而亡。

等大脑冷静下来之后,朱元璋有些后悔了。他仔细一想,胡充妃自从跟了自己,可说是尽心尽意,无可挑剔。况且,她已经是快50岁的人了,年老色衰,怎会招来狂蜂浪蝶?只怕,十有八九是冤枉了充妃!

朱元璋正在自怨自艾的时候,楚王朱桢得到母亲暴亡的消息,连夜赶来京城,他是怀着满腹狐疑和愤怒而来的。但是,当来到父皇面前时,他却连一句质问的话也不敢说,只是跪在地上,大声地哭喊着母亲。

朱元璋拍拍儿子的肩头,凄然地说道:“桢儿,为父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皇家的脸面不能不顾忌呀。我不会无故冤枉谁的,看在她养育了你的分儿上,诏封她为昭敬皇妃,你看如何?”

“多谢父皇的恩德。呜呜呜……”

朱元璋一本正经地安抚着满腹狐疑的儿子,又劝他赶快回武昌去,告诉他肩负重任,千万不可耽误了军国大事。打发走了朱桢后,胡氏溺婴这件疑案,方才告一段落。

胡顺妃年轻貌美,身材苗条,走起路来犹如风摆杨柳,说起话来也是燕啭莺啼,曾一度深得朱元璋的喜爱。她进宫不久,便生下了湘王朱柏,也算得上是有功之人。

正当紧锣密鼓肃清“胡党”的时候,朱元璋忽然接到密奏:他的老丈人,也就是胡顺妃的父亲胡美,带着他的女婿多次溜进后官,不知做何勾当。

知道这些后,朱元璋疑心大起,他坚信弃婴于御河掩藏罪证的,一定不是那个胡充妃,而是这个胡顺妃。想到这里,朱元璋立即命令官正司将胡顺妃暗暗地处死。可怜这位庄重的女子,成了溺婴案的又一个无辜牺牲品。随后,胡顺妃的父亲胡美也被赐自尽,胡美的女婿也被秘密处死了。

为了皇家的颜面,朱元璋并没有将此事张扬,直到后来处置了李善长,在公布“奸党罪状”时,才把胡美拉进“胡党”,同时公布了他们翁婿“淫乱后宫”的罪行。

朱元璋生来心肠极狠,即使为其生儿育女的嫔妃也都视如草芥,如稍有不遂心便张口就骂,举手就打,甚至随便挥剑杀戮。除了马皇后,朱元璋始终礼敬三分外,在后宫嫔妃中,没有不被到他辱骂、殴打的。机智聪明的孙贵妃是个例外。

孙绮云不仅十分美丽,而且能够识字解文,颇有智谋,曾为朱元璋献计,从而解除了危难。朱元璋就是接受了她的建议,才活捉了民军元帅陈野先,并且在江南立住了脚跟。对于一个弱女子能够建立奇功异勋,朱元璋感到大为惊讶,因此视她为女中豪杰。

岌岌可危的太平城,若不是孙绮云献出的妙计,朝暮之间就要被元军攻破了,她简直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这话只是朱元璋心里想的,但是感恩之心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朱元璋登基后,孙绮云立刻被册封为贵妃,地位仅在马皇后之下。

孙绮云被封为贵妃后,她的哥哥孙瑛也立即被召进京城,赐给金银缎匹,并派他去镇守军事要地龙湾。后来,孙瑛又被升任太仆寺卿。但是,好景不长,美丽聪慧的孙贵妃,正当风采伊人时突然暴病而亡,这时她才32岁。

从不轻易落泪的朱元璋,此时却连连挥洒痛泪,他要用最隆重的葬仪来安抚有功的爱妃。可是,皇家法度森严,葬仪的规格是不能够随心所欲的。孙贵妃没有儿子,只生下女儿怀庆公主。按照规定,就连给她穿孝的儿子都没有。

这让朱元璋如何能够甘心,既然法度是由自己一手制定的,当然也可以亲手来改变它。朱元璋决定要让儿子们统统为孙贵妃穿孝。与此同时,朱元璋为了做到名正言顺,他喊来礼部尚书牛谅,让他查一查,看看过去有没有让王子们给贵妃穿孝的先例。

牛谅回去后,考察了历代丧礼记录,开列出一篇流水账,奏了上去。朱元璋一看,既然古人也有主张为母亲服丧三年的,这便是最好的历史根据。于是,他立时命令礼部制定出一个新规制:嫡子对生母,庶出的儿子对父亲的正妻,以及庶子对生母,一律戴孝三年;嫡子及众子对庶母,也要服孝一年。

按照这个规定,曾经受过孙贵妃抚育的周王朱橚,算作亲生儿子,应为孙贵妃行慈母礼,戴孝三年;皇太子及诸王则穿孝一年。这本来是对亲生父母的礼节,现在移到了庶母身上,众王子愤愤不平。这时,太子朱标竟然当面与朱元璋顶撞了起来。

朱元璋本来就担心大臣们反驳,现在竟然连最听话的嫡长子,都公开声明不遵旨,岂能容得?朱元璋厉声喝道:“胆大包天,竟敢抗旨!不孝的孽子,看我不亲手打死你!”朱元璋一边骂着,一边拔出宝剑,追了过去。

朱标一看这种情况便夺路就跑,他逃回东宫,哭着向“太子正字”桂彦良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桂彦良不慌不忙地劝道:“贵妃病逝,皇上痛彻于心。你应该体谅君父的心情,百孝不如一顺,死死拘守古礼,有违儿臣当尽的孝道呀。”

朱标听了师傅的劝说,感到忤逆父意,有失孝道。只见朱标脱下官服,换上丧服去向父皇赔罪。朱标迈进谨身殿便跪到地上,以头撞地的哭道:“父皇,刚才儿臣鬼迷心窍,竟敢当廷顶撞父皇,实在是罪该万死。”

朱元璋看到太子满身孝服,一脸的后悔相,他的怒气也消了大半,厉声喝道:“朱标,你身为太子,不但不为众臣和诸王做出表率,竟然带头抗旨,实在是大逆不道,可恨可杀!”

“儿臣死有余辜!”朱标悔恨地说道。

朱元璋渐渐放缓了语气:“看在你知过能改的份儿上,朕饶了你这一次。快去吩咐众大臣和诸王子,穿起孝来,为孙贵妃送葬。”

在为孙贵妃举行了隆重的殡葬后,朱元璋又命礼部官员编纂了一部名叫《孝慈录》的礼书,将他所制定的新丧仪用文字形式保留了下来。

朱元璋接纳了元王朝宫妃30余人,还亲自收纳过陈友谅的爱妃。陈友谅姬妾成群,他单单将达氏据为己有,除了因为她美貌绝伦,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喜新厌旧是人的通病,喜欢女人的朱元璋也不例外。不到一年,达氏便为他生下了儿子朱梓。朱元璋一高兴,达美人摇身一变成了达定妃。

可是,人各有志,达氏始终忘不了大汉皇帝的温柔眷恋。对朱元璋那张赛过驴子的长脸,每每定睛注视,都感到心里不舒服。而陈友谅兵败时,朱元璋血流成河的无情杀戮,更是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达氏念念不忘做陈友谅爱妃时的甜蜜日子,陈友谅的清眉秀目长久地在她面前出现。自从怀上孩子,为了保护龙种,达氏遵命暂停侍寝。终于逃脱了无尽无休的折磨,她高兴得暗暗流泪。

与此同时,等待达氏的却是深宫似海。从此,达氏很难再见到皇上的影子了。在这深宫内院之中,连一声鸡鸣鸟啼也很难听到,她不知道该怎样度过漫长的后半生。

当达氏的儿子渐渐懂事后,有一天,他突然问:“娘,你怎么不爱说话呢?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达氏看看宫娥不在跟前,两眼一阵红,俯在儿子的耳朵上说道:

“孩子,娘当初就不是大明宫里的人。”“那你是哪里的人?快告诉我嘛!”朱梓摇着达氏的胳膊恳求道。“可是,孩子,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娘,你尽管放心地说,孩儿保证不说出去。”朱梓说道。于是,达氏流着泪,把自己的身世、家人,以及因为生得貌美,被选进宫去,汉皇帝陈友谅对自己如何体贴宠爱,兵败时,朱元璋如何无情地杀戮,以及被朱元璋强迫做了他的妃子等事情,都告诉了朱梓。后来,达氏又告诉朱梓他不是朱元璋的儿子,说自己被掳来时,肚子里就已经怀着他了。朱梓惊得半晌无语,热泪滚滚而下:“原来,他不是我的父皇。”“孩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把仇恨牢牢记在心里就是。”达氏对朱梓说道。

从此之后,朱梓对朱元璋表面上尊敬如初,但在内心里却是无比愤恨。几年以后,朱梓长得越来越像陈友谅,一表人才,深得后宫嫔妃的喜爱。

为了报复朱元璋,朱梓借着生活在后宫的方便,便与李贤妃和葛丽妃等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当他16岁被晋封为潭王后,经常借着朝见的名义回京城逗留,并且与旧情人进行秘密的来往。

这个时候的朱元璋还被蒙在鼓里,他以为朱梓是眷恋自己和母亲达定妃。因此,朱元璋不但没有怀疑,反而认为这个儿子比别的孩子对父母更多几分孝心,于是对他愈发地喜爱。而事实上,朱梓始终将杀父之仇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对朱元璋也是恨之入骨。

那是在洪武二十三年三月,朱梓得知老丈人於显和妻兄於琥,被牵连进“胡党案”,并且被一起处死后,再次触动了心中的隐痛,也就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不是朱元璋的亲生儿子。

朱梓年轻气盛,心中的愤懑会常常溢于言表。他认为山高皇帝远,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无人会背叛自己去告密。于是,朱梓不仅会在亲信面前流露出对皇帝杀戮自己至亲的不满,还公然将自己是大汉皇帝的儿子事情告诉了亲信。为了报复朱元璋,他甚至将自己与皇妃们的风流韵事也说了出去。

殊不知,朱元璋的耳目是无处不在的。朱梓的言行终于传进了皇帝的耳朵。对于如此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行为,朱元璋恨不得亲手将他杀掉。于是,朱元璋命令徐辉祖,带领十万人马直奔长沙,将朱梓逮回京城问罪。

尚在睡梦中的朱梓,被大兵压境的气势给吓坏了,一时之间竟慌了手脚。他考虑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关闭城门,不接见徐辉祖。并调兵遣将,层层设防,举起“大汉”旗帜,正式反叛。

徐辉祖见劝降无望,只得率兵攻城,长沙城当天夜里即被攻破。

听说王府已被团团包围,朱梓知道逃走无路。横竖是一死,索性把家人召到一起,反锁上门,一把火将房子点燃。顷刻之间,全家人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朱元璋没能亲手处置“孽种”,心中的愤怒难以消除,他立刻将达定妃叫到面前责问此事。当达定妃知道儿子朱梓已死时,倏地站起来,一头向柱脚撞去。“咚”的一声响,脑浆迸裂,死在了地上。

朱元璋愤怒地咆哮着,命人把李贤妃和葛丽妃押来。不一会儿,李贤妃和葛丽妃被太监架着胳膊拖来了。朱元璋怒吼道:“你们知道淫乱宫廷,跟朱梓勾搭通奸,该当何罪?

葛丽妃伏在地上瑟瑟抖着不敢出声。李贤妃则哭着辩解道:“皇上,臣妾实在是冤枉呀!”

“无耻的东西,还敢强辩?!来人呀,把她们拉出去乱棍打死。不准殡葬,把她们的尸体,扔到山沟里喂野狼!”李贤妃和葛丽妃被乱棍打死后,她们跟达定妃一起,被装进了一只大箩筐,埋到了太平门外的乱葬岗上。

冷静下来之后,朱元璋反复思考,觉得处事太草率。陈友谅死的年限与朱梓出生的年限前后相差整一年,足见,朱梓不是陈友谅的遗腹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是,朱元璋又转念一想,无风不起浪,朱梓的怀疑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不用说,他是听信了恶人挑拨才起了疑心,那些别有用心的坏家伙,真应该千刀万剐。

虎毒不食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朱元璋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几分悔意。于是,他立刻降旨,将达定妃、李贤妃和葛丽妃的尸首挖了出来,重新装棺安葬。可是,这时三具尸体已经腐烂得无法分辨了。朱元璋只好吩咐照旧掩埋了,在旁边另外培出了三个土丘,算是三位妃子的坟墓。

朱元璋虽然对功臣勋将、嫔妃媵嫱动辄杀戮,但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从来都不忍心下手。朱元璋对公主们成家后的家庭生活,以及她们过的是不是幸福毫不在意;对于那些驸马爷,只要稍涉不敬或不忠的嫌疑,朱元璋便会像对待外人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其处死。

朱元璋28岁时才生了第一个儿子,到了68岁为止,在这40年的时间里,共生下了16个女儿,26个儿子,总共42人。其中有2女2子早夭,有38个子女长大成人。

那些龙子凤女,既是皇室的传宗接代者,又是调节朝廷政治格局的一枚棋子。他们的婚姻,无不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为了笼络大将勋臣,平衡与牵制他们之间力量的消长。朱元璋有7个女儿嫁给公侯勋臣的儿子,分别是长女临安公主、二女宁国公主、五女汝宁公主、八女福清公主、九女寿春公主、十一女南康公主、十二女永嘉公主。

曾经的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但是,作为政治工具的公主们,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夜夜欢歌。许多金枝玉叶的命运,甚至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有的公主年纪轻轻便成了独守空房的寡妇,永嘉公主嫁给郭镇不到10年,27岁的郭镇便一命呜呼,23岁的永嘉公主便成了寡妇。嫁给张麟的福康公主同样也是婚后不久便丧偶,只能和不懂事的儿子相依为命。

在这些公主中,其实最可悲的是做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朱元璋将临安公主下嫁给李祺,就是为了拉拢左丞相李善长。可是,当他感觉到勋臣的势力威胁着皇权的时候,便不顾父女情分,毅然将亲家满门抄斩。李善长一家包括驸马李祺等70余口,惨死在朱元璋的刀下。此时,不到30岁的临安公主却只能对着孤灯冷月,消磨凄苦的后半生。

此外,东川侯胡海因为牵进“胡党案”,和儿子胡玉一起被处死。三子胡观因为是南康公主的驸马,侥幸保住了脑袋。宁国公主的公爹梅思祖在死后的第八年,被定为“胡党”,他的小儿子梅义全家被杀,看在宁国公主的情分上,朱元璋饶了他的大儿子梅殷一命。可是,这位娶了马皇后长女的驸马爷,虽然逃脱了朱元璋的刀下,但是却没能躲过大舅子朱棣的暗箭。

只要是权力斗争的需要,朱元璋从来都不顾及女儿的幸福、驸马爷的生死。有好几个驸马爷,都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唯一的例外则是驸马爷欧阳伦,他的被杀可谓是罪有应得。

欧阳伦是安庆公主的丈夫,安庆公主和姐姐宁国公主都是马皇后所生。欧阳伦依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正宫娘娘的爱婿,肆意为非作歹。他不仅强占土地,隐匿赋税,还利用走私盐茶来为自己牟取暴利。

明朝初年,盐茶由国家专卖,严禁私贩私运。朱元璋屡申禁令,茶户不但要按茶树纳税,茶叶也不得私售,只准卖给官家,因此被称为官茶。然而,禁令只是对一些小民有效,而多数勋戚大僚依然如故,以致走私活动愈演愈烈。

欧阳伦倚仗自己是驸马爷,更不把朝廷的禁令放在心上,他率领奴仆照旧贩运。地方官吏不但不敢阻拦,还处处提供方便。司吏忍无可忍,便冒死上奏朝廷。

朱元璋见到奏报,拍案而起。命令锦衣卫将欧阳伦一干人等统统捉拿,对于知情不报的陕西官吏,一并处死。巡检司的官吏不避权贵如实奏闻,则给予提升嘉奖。安庆公主得知后仓皇进宫,她跪在朱元璋面前声嘶力竭,苦苦哀求。

朱元璋却厉声斥责道:“要是亲家翁和驸马一个个肆意妄为,都给予宽恕,那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地?大明天子的贤明又置于何地?平时不劝男人学好,到了这时候却来哭求,已经晚啦!不看在你是皇后亲生女儿的分儿上,要你跟那恶棍一起死,叫你连寡妇也当不成,赶快回去。”

“父皇……”安庆公主一声长吟,便晕了过去。

看到安庆公主这个样子,朱元璋有些心软了,他决定给欧阳伦留个全尸,让他自裁。

朱元璋的女儿女婿们的经历可以说明:第一,他想以此加强其统治地位,借助与文臣武将的联姻关系,从而扩大其社会基础;第二,因女儿们必须在成年以后才能出嫁,其发挥作用的时间也较诸王为晚,大多数在洪武十年以后陆续登上政治舞台;第三,表现出的差别也是很大的,他们大多数是积极维护明朝统治的,个别的在洪武朝时已被处死,有些则是在建文朝时崭露头角,极个别的在建文朝时倾向燕王,至永乐时得宠于一时。总体上可以得出,这是朱元璋家族分流出来的一派重要的政治势力,同时,也反映出了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统治结构。

朱元璋“大义灭亲”,将女婿处死,对于亲生女儿的幸福毫不在意。但是,他对于朱家江山的继承者和捍卫者,也就是那些龙子龙孙,却是另一副面孔。朱元璋会尽其所能,为后代子孙铺平通向幸福乐园的康庄大道。

朱标是朱元璋的长子,在朱元璋被称为吴王时,朱标就被立为了王世子。朱标随宋濂学习经传,自幼受到了悉心的教导,朱元璋对他寄予厚望,并进行多方的培养。1368年,朱元璋正式立朱标为皇太子。

朱元璋在宫中特设了大本堂,贮藏了各种古今图书,让诸名儒轮班为太子和诸王讲课,并挑选许多的青年才俊来伴读。在教学中,太子的一言一行,都被要求按礼法行事。

朱元璋曾特地对教育太子和诸王等人的儒臣说:“我的孩子们将来是要治国管事的,教育中最重要的是正心,心一正万事就办得了,心不正则诸欲交攻,那是大大要不得的。你要用实学教导,用不着学一般文士,光是记诵辞章,一无好处。”故此,朱元璋除了让太子诵习儒家经典外,还专门选了一批德行高雅的端人正士,作为太子的宾客。同时,朱元璋还常以自己的经历来训导太子,要他明白创业的不易和守成的艰辛。

朱标尽管生于安乐,但并无纨绔之习。他生性聪颖、忠厚,颇能领会各种善教,对宋濂等人言必称师父。朱标天性仁慈,对兄弟十分友爱,秦王朱樉、周王朱橚及晋王朱棡等曾多次有过,朱标从中调护求情,使他们免受责罚。因此,朱标在诸王中的威信颇高,也颇具儒者风范。

有一次,朱标听到吉安侯的长子吉浩被抓了起来的消息后,一夜都没有睡着。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父亲让自己追随大儒,学做仁德之君,但父亲实际希望自己做的,却又正好是相反的。

父皇的言行不一,使生性善良的朱标常常不知所措,也感到惶惶不安,因此,几十年的生活都过得十分压抑。朱标见了朱元璋就像老鼠见了猫,只求自己能够尽快离开。

可如今,朱标有事要去求父皇,这使得他非常的难受。然而吉安侯的长子吉浩曾是朱标的伴读,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的好。现在吉浩已经被父皇关了起来,而且很快就要被杀头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终于跨出了大步去见他的父皇。

朝廷静悄悄的,没有人再敢站出来替牢中那几百号即将要成为冤死鬼的人求情。这个时候的朱元璋倒有几分得意,正在寂寞难耐时,朱标竟然来了,这倒使朱元璋大吃一惊,他愣愣地望着他的皇儿。

这时,朱标一改过去对父皇的惧怕,从容不迫地给父皇行过大礼后,苦着张脸待在那儿。朱元璋一看就知道朱标是为了什么来的,心里不免有些生气。可是,朱元璋却不愿意在儿子面前破坏了自己的形象,于是他只好忍着,温和地问朱标:“皇儿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朱标虽然想得很清楚,而且自觉得十分有理,但父皇温和的问话,对他却像颗定时炸弹,他浑身一栗,嚅嚅地说道:“儿臣请求父皇,放了吉安侯的长子吉浩。”

朱元璋这次估计得很准确,因为他知道吉浩曾是朱标的伴读,两人关系很好。虽然有些生气,但看到朱标这么讲情谊,倒也有点儿动心。朱元璋对朱标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所以早早地便将他立为太子,精心地加以培养,希望他成为一代明君。

朱标自幼跟着朱元璋,见识过腥风血雨,与大臣们有着良好的关系,学会了许多处理政务的经验,特别是他从老师宋濂那里学得为人谦恭,善良宽容,深得许多老臣的喜爱。这也是朱元璋看重朱标、信任朱标的原因。

朱元璋曾对别人说过,在他身旁最信任的两个人就是妻子马秀英和儿子朱标。早在1377年,当时朱标仅有22岁,朱元璋就将许多政事交他处理,并告诉了他处理国家大事的四字诀:“仁、明、勤、断。”可是,朱标的做法似乎使他非常失望。

有一次,朱元璋让朱标去断一个案子,临行时他特别交代朱标说:“如今天下刚刚太平,应该严刑,只有这样,才可以让那些贼人感到惧怕。”

朱标认真地点点头说:“儿臣记下了。”

朱标告别父皇后便去提审犯人,问过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些案犯都是为了能够生活下去,才去割他们自己辛辛苦苦种植的麦子。之所以说他们有罪,是因为这些麦子快要成熟时,被官府圈了去作为公地。朱标看到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百姓,心中再不忍将他们治罪,于是将所有的犯人都减罪一等,从轻发落。

朱元璋知道后,心里感到相当的不满,又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发作,因为他曾经一再告诫儿子,要做一位“仁德之君”,儿子确实也是这么做的,这也是在按他的要求办。为了这事,朱元璋费尽脑子,他真想大声地告诉儿子:一个君王,仁德只能挂在嘴上,该怎么做时,还得怎么做!

朱元璋不忍心再折磨儿子,更加温和地问道:“我关了这么多人,你为何单要我放出吉浩?”

“父皇关他们,自有父皇的道理,只是吉浩与皇儿伴读10多年,朝夕相处感情甚笃,倘若被杀,孩儿心中实在痛苦。”朱元璋望着儿子,许久,都一动不动。

忠厚的人总是这样,在他们表达自己的意见之前,总是疑虑重重,一旦将意见表达出来,也就无所顾忌了。朱标正是这样,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胆子反而也大了,见父皇盯着自己不回答,竟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父皇。

朱元璋很明白儿子目光中的意思,不由微微地笑了。此刻,朱元璋想到了一个能让儿子明白他苦心的办法。朱元璋让太监去砍来一根棘条,放在地上。朱标正有些大惑不解,听见父皇对他轻轻地说:“皇儿,你把它给拿起来。”

这是一根满是利齿的赤棘,朱标看看赤棘又看看父亲,面带难色。朱元璋威严地再一次说道:“拿起来!”朱标心头微微一震,稍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安地伸手去拿,手刚触到赤棘,他便啊哟一声,又缩回手来。“为什么要这么喊?”朱元璋问道。“痛!”朱标苦着脸,用另一只手将这只带血的手托起。此时,他又痛又难受,不知父皇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你为什么会流血呢?”朱元璋提高声音问道。“扎手。”“是什么扎你的手?”“棘,赤棘!”朱元璋听了,冷冷地笑了笑,朝一边站着的太监说道:“快去把上面的棘都给削干净。”太监应声去了,不大一会儿,拿着削去了棘的那根赤棘回来。

“给他!”朱元璋吩咐太监,然后又回过头来对朱标说,“拿着。”

朱标小心地拿着那根棘条,朱元璋见了,又大声喝道:“给我握紧了!”朱标只好紧紧地握着棘条,朱元璋见了,满意地笑了笑,又恢复了原来的温和,问道:“现在还扎手吗?”

此时的朱标,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遵了父皇的旨意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扎手了!”

“我要交给你的江山就如这赤棘,我杀的那些人就是这赤棘上的棘头,我若不趁早把它们都削干净了,你能轻松地拿稳它吗?”朱元璋说完后得意地望着他的儿子,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朱标从小就跟着宋濂学习儒家文章,仁义之理,已然深于心间,这时,听到父皇这么说,他想了想便轻轻地回答道:“我记得圣人曾说过,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民,如果皇帝以仁慈治国,臣民也就争相仿效,跟着仁慈起来。父皇怎么能够单单将臣民比作是棘头呢?”

此时的朱元璋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朱标的身上,见朱标如此,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朱标:“你……你……”

朱标第一次见父皇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吓得浑身直出冷汗,愣愣地站在那儿。情急之下,朱元璋大拍御案,忽然他脱下一只鞋子,狠狠地朝朱标扔去。

朱标挨了一鞋子跪倒在地上,朱元璋见了更加气愤,他此时再不愿看着这忤逆自己的儿子,终于吼出一个字来:“滚!”

朱标听了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太监们见了赶忙前去搀扶。当朱标出了殿外时,他已经走不了动。后来,还是在随从的搀扶下回到了太子殿,随即便病倒了。

由于少小没读过书的朱元璋只注重儿子的学问,却忽视了他的身体,以致朱标的身体一直都很孱弱。加之近几年来朱元璋一路大开杀戒,太子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与自己关系很好的人被杀戮而帮不了他们,活得也是十分压抑,因此,他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

这次,朱标顶撞了父皇,而又感到自己说的是对的,因此,心理负担很重,非常痛苦。生了重病之后,虽然有好的御医和药品,可他的心病却始终是没人能除。

成年以后的朱标遵照父皇的指示,立朝班,阅奏章,密切关注朝政国事。但是,不久他就发现,自己跟父皇在许多方面有分歧,特别是对待人的生命上,更是南辕北辙。

面对大批的杀戮,朱标认为身为皇帝应该实行仁政,以礼仪治天下,而不是依靠屠刀。为此,朱标曾多次跟朱元璋进行密谈,劝他网开一面,甚而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家偈语相劝。

可是,朱标的苦口婆心不仅没有打动朱元璋,还被他骂作女人心肠。父子之间的谈话一般都是不欢而散,而且往往还会受到严厉的斥责。有几次,他实在忍不住,轻声辩驳了几句,便被朱元璋拿着木棍甚至宝剑追打。

当“胡觉案”的罡风刮起时,特别是当他的师傅宋濂、长辈李善长等都被株连进来时,朱标更是寝食不安,忧心如焚,以这样的一种精神状态生活着怎么会不生病呢?

开始时,朱标极力隐瞒自己的病况,等到病得连床也爬不起来时,他才不得不向父皇报告。得知太子病倒后,朱元璋五内如焚,严命御医精心诊治,他几乎天天都到病榻前探视。

来到太子卧榻前的朱元璋,在问过寝食情况后,他握着太子的手,眼圈红红地嘱咐道:“孩子,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大明朝的万斤重担,还等着你来挑呢!”

“父皇,孩儿只怕不能为你老人家尽孝了。”太子两眼含泪唏嘘作答。

“不,不!我的好孩子,你的病不久就会好起来的。我会派最高明的御医,用心地给你医治的。”朱元璋极力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撕心裂肺地说道。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39岁的太子朱标与世长辞。朱元璋扶棺痛哭,几乎哭晕在儿子的灵柩前。而此时,远在云南镇守的西平侯沐英,早在马皇后去世时,就痛哭得呕血,现在得知一向感情交好的太子也英年暴死,更是悲痛万分。痛哭极哀的沐英,旧疾复发病死在云南,此时他年仅48岁。

沐英名义上是朱元璋的义子,实际上则是朱元璋在流浪途中留下的骨血。因此,当朱元璋得知沐英病亡的消息时,也是无比地哀伤,他命令隆重致祭,厚殓发丧,并追封沐英为黔宁王。埋葬了沐英后,朱元璋命沐英的长子承袭了西平侯的爵位。从此,沐氏子孙代代镇守云南,世袭罔替,贵侔亲王。

朱元璋把儿子们都封了王,可是后来,他觉得皇族的俸禄太优厚,不利于他一贯主张的廉洁从公原则。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决定酌情减少。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皇族们优越的生活,因为除了俸禄之外,还有官吏们数不尽的“孝敬”。

朱元璋对皇子们的要求很严格,与皇太子年龄相仿的,同皇太子一起在名师的教导下读书。除了学文之外,他们还要习武,学习“武经六韬”,驰骋射杀。朱元璋谆谆教诲儿子,不要辜负了自己的期望,因为他们将来要协助皇帝震慑四方,让万里江山亿万斯年永远是朱家的。

当皇子们到了18岁时,就要离开京城到封地去,他们被称为藩王。他们不但有着极其丰厚的待遇,而且是封地最高的掌权者。朱元璋希望朱家江山千秋万世,子孙承袭不替。

皇帝的长子是将来皇位的继承人,江山社稷最终都要托付给他,他一身维系着皇朝的兴衰与安危。谁能成为身系重任的皇太子,不取决于他的智慧或品德,而是取决于降临人世的时间。朱元璋在登基一开始,便封了朱标为皇太子,这年朱标才15岁。

在朱元璋的24(除去早夭的2个)个儿子当中,虽然有不少也是醉生梦死、欺压百姓的恶少,但是也有几个堪称是饱学之士,甚至是文武全才。比如说,五子周王朱橚不仅著有《元宫词》百首,还是著名的植物学家。他写的《救荒本草》将400余种可以食用的植物绘成了图谱,并加注文字说明,为百姓度荒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朱元璋的第十子鲁王朱檀是一个“好文礼士,善诗歌”的才子。可惜,因信奉道教而误食了金丹,虽然最后保住了性命,但是却落了个双目失明的下场,他20岁时就病死了,朱元璋给了他一个“荒王”的谥号。第十一子蜀王朱椿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朱元璋称他为“蜀秀才”。

此外还有四子燕王朱棣、十二子湘王朱柏,更是文韬武略皆备。尤其是燕王朱棣,更是智谋超群。

无奈,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算不如天算,正当盛年的朱标,突然不治而亡。朱元璋花费了半生心血培养出来的皇位继承人,竟然先自己而去。这犹如泰山倾倒,大厦崩塌。朱元璋痛苦万分,不能自已。

朱元璋清醒地知道,太子的死影响巨大,严峻的局面不容忧郁和彷徨,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确立新的皇位继承人。按照当时的传统,朱元璋有两种选择:可以立皇子,也可以立皇孙。但是不管立谁,都必须遵照长幼的顺序。不然,轻则使朝臣们非议,重则会引起诸王之间的争斗。这样,人选就集中在二儿子朱樉和孙子朱允炆的身上。

朱樉比朱标小1岁,洪武三年被封为秦王,23岁时就到了封地西安。朱樉是个不肖子,在封地为所欲为,凌辱军民,亲近小人,荒淫无度。朱元璋对他进行过严厉的警告,可是朱樉仍然置若罔闻。朱元璋不得不把他从西安召回京城,放在身边进行监视。

此刻,朱元璋想如果将重任托以这样的一个顽劣之徒,那国家岂不要毁在他的手中了吗?再说说老三晋王朱榈,他同样也不是个良善之辈,性情骄奢,横行霸道,而且早就有人告密说他企图谋反。当时如果不是朱标极力地维护,朱榈早就受到朱元璋的严惩了。老五吴王朱橚、老六楚王朱桢,也是皆不成气候。

朱元璋觉得活在世上的前几个儿子,多数不是继承大业的材料。只有四子朱棣是个例外,此人外柔内刚,足智多谋,气宇不凡。朱元璋曾一度考虑立四子朱棣为太子。

就在朱标死后的第三天,朱元璋驾临奉天殿,对众臣黯然说道:“朕老矣,太子不幸,遂至于此。朕四子燕王朱棣,贤明仁厚,英武似朕。朕欲立为太子,众卿以为如何?”

翰林学士刘三吾跪奏道:“陛下所言虽是,但置秦、晋二王于何地?”

“陛下,刘翰林说的是。”又有一名大臣附和,“自古长幼有序,弃长立幼,不惟违礼,也恐使诸王不睦呀!”

朱元璋指着其他大臣问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吾皇圣明!”众人异口同声。

朱元璋本想打破长幼的顺序确立继承人,不料却遭到众臣的一致反对。此时,朱元璋真是进退两难,久久拿不定主意。

后来,由于聪明反被聪明误,朱棣想利用受宠的李贤妃为自己当说客,反而弄巧成拙,使朱元璋看到了他对皇权的种种野心。朱元璋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可以恩赐给你高官厚禄,甚至龙墩皇位,但决不允许你自己去争一丝一毫。朱棣的急切和耍弄权术,使他厌恶无比,立刻将目光集中到了孙儿朱允炆身上。

朱标的长子早亡,朱允炆是朱标的第二个儿子,他便成了当然的承重孙。朱允炆自幼聪慧好学、孝亲敬上,朱元璋诸多绕膝之乐,正是来自这个长孙。

在朱允炆14岁那年,朱标患痈疽恶疾,朱允炆日夜守护在病榻前,为了减少父亲的痛苦,他竟然不止一次地用口吮吸疮口的浓血。朱标病逝后,他好几天汤水不进,身体虚弱得都站不起来了。

朱元璋很受感动,他心疼爱孙,只得亲自劝慰:“孙儿呀,你为你的父亲已经是尽礼尽孝啦。你继续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的父亲在天之灵会不高兴的,你也应该为年迈的皇爷爷想想呀!”说着,朱元璋的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为了稳定政局,彻底打消诸皇子的觊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16岁的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成了大明皇位的合法继承人。确立了一件大事,摒除了折磨人的烦恼,朱元璋不但没有志得意满,反而增添了新的忧虑。

年长的君王有着举重若轻的威严与能力,而幼君临朝,很难令胡须满腮的臣工们敬重。当初,朱元璋对太子的善良、荏弱就十分不满,现在,对孙儿的担心,比起太子在世时沉重了不知多少倍。

朱允炆刚强不足,敦睦仁厚,不善于心计。许多地方,酷似他的父亲朱标。但是,朱标毕竟经过许多历练,对治国驭下,学到了不少经验,也变得日益果断起来。而朱允炆却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谁会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呢?那些手握重兵、专横跋扈的勋戚将帅,不正是对皇太孙最大的威胁吗?

“如果哪一天,朕撒手而去了,小皇孙该怎么办呀?”朱元璋从内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看着稚气未退的储君,朱元璋的心不由得阵阵紧缩。功勋将帅们觊觎自己耗尽半生心血得来的朱家王朝,南倭北虏不断发动侵袭,周边的强弓劲弩不时骚扰,使他寝食难安,健康状况也一天不如一天。

心火上升,加上外感风寒,刚入六月,朱元璋突然病倒了。高烧寒噤,好几天汤水不进,好药用尽,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转机。

御医们刚刚要休整一下,朱元璋又腹泻不止。于是,御医们又紧灸缓补,多方调理,总算再一次起死回生。谁知刚刚缓过一口气,又开始便秘。大便不通,情况十分危急。御医们战战兢兢,不敢放手用药,害怕万一把皇帝治死了,招来杀身灭族之祸。

这时,一位御医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推卸责任的妙招。他建议请道行高的“仙人”,为皇帝治病。此时,真是有病乱投医,一向不相信道家长生之术的朱元璋,被病痛折磨得六神无主,立刻答应派人到庐山五老峰下去请道行高的“仙人”。周颠写了一封信,附上几粒“仙丹”,让使者带回了应天。

得到周颠的“仙丹”,朱元璋将信将疑。直至把周颠的亲笔书信反复看完,方才觉得冥冥之中有神灵护佑。服下“仙丹”后,果然灵奇无比,过了不到半天,二便通畅,关窍开舒,朱元璋从死神的魔爪下又逃了回来。

朱元璋异常高兴,急忙派人到庐山重谢周颠。无奈鹤去楼空,来人扑了个空。后来,听寺僧说周颠害怕自己的“仙丹”没治好皇帝的病,却把人害死,早已躲得不知去向。朱元璋得知后只得亲自写了一篇《周颠仙传》,命书法家写出来,刻石镌碑,立于庐山五老峰上。

朱元璋虽然躲过了一场劫难,但是他的精力和健康状况却大不如前了。此时的朱元璋经常会感到四肢绵软无力,一行动便会气喘吁吁。此后,朱元璋除了祭祀太庙和天地坛等大典外,他便不再出宫,每日的临朝问事也不能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在养心殿里,朱元璋若有所思地望着刚刚刷新的屋顶:所有的棘头朕差不多也都替朱允炆杀完了,朕应该可以稍稍地喘口气了。朱元璋一边想着,一边听着太监李虞给他讲朱允炆的状况:“他很孝顺,一直在痛哭,哀毁骨立,人也消瘦了许多。”

朱元璋有些感动,但更多的则是担心。孝顺是很好,可是作为一个未来的皇帝,他是不能够太过于仁慈的,皇帝注定是要杀人的,这样才能够树立皇威。这时,朱元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问李虞:“你还记得那次对对子的事情吗?”

“记得,皇上的上句说‘风吹马尾千条线’。”

“当时皇孙是怎么对的?”

“他对得很工整,是‘雨打羊毛一片毡’。”

“雨打羊毛一片毡?”朱元璋重复着,“风对雨,吹对打,马尾对羊毛,是很工整。可是,“一片毡”是多么软弱,多么无力啊!皇帝是不应该这么软弱无力的,皇帝应该比任何人都坚强有力。你记得他的四叔朱棣是怎么对的吗?”

“日照龙鳞万点金。”李虞脱口而出。

“日照龙鳞万点金!”朱元璋又一次重复,点着头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气魄哟,在朕看来这其中倒有些帝王之气,这才是皇帝应该对出来的对子呀!”

人生在世,常会有难遂人愿的事情,皇帝也是一样的。朱元璋懊恼地想着,不由得便睡着了。人老了精神也差了许多。所幸的是,朱元璋每一次都不会迷糊得太久就会醒过来,而且刚醒过来时的精神也总是很好的,他常常趁这种时刻来处理一些费神的事。

朱元璋用眼睛示意李虞走近他,然后轻声地说:“你去宣皇孙来见。”朱允炆很快就来到了朱元璋的身边,行过君臣之礼后,朱元璋让他紧挨他坐着,并久久地瞅着他消瘦的面容,说道:“不要太过悲伤,你要替我把将要传给你的江山坐好。”朱允炆点点头。

“你自己认为,如果现在我走了你来当皇帝有什么难处?”朱元璋问道。

“皇上万寿无疆……”

“别说这些客套话。”朱元璋打断了孙儿的话说,“人总是要死的,我知道我活得不会太久了。”

朱允炆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很快就湿透了衣襟。朱元璋看着他,知道孙儿的泪水全是真的,一时也很伤心。但他很快定了定神,温和地提醒孙子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朱允炆垂下头来,肩胛一抖一抖的。皇上的问话他实在难以启齿,因为眼下他已经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威胁他的,是他的那些叔叔。在大殿上,当他与爷爷在一起时,他便是不久就要接任皇帝宝座的人。可是一旦下了朝,他得给这些叔叔行跪拜礼,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能够感受到他的叔叔们对他一点儿敬畏都没有,反而是高高在上地压着他一头,朱允炆时刻都在感受着诸王对他的威胁。

朱元璋见孙儿久久说不出话来,便开口引导他说:“朝廷的刺头,我都给你削光了,甚至连后子辈蓝玉的威胁也没有了,放眼当今朝廷大臣,没人有能力来反对皇室了,你看还有没有?”

“没有。”朱允炆说,“我没有感到有大臣的威胁。”

“至于边界,南边是平安无事的,北边的蒙古势力虽然经常来骚扰,但再也没有办法威胁皇室了。”朱元璋说到这里,自豪地笑了,“我分封了诸王,这些藩王也是你的叔叔们,他们都很能干,完全可以确保边界无恙,你说是不是啊?”朱允炆连连点头。

朱元璋觉得老天爷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下定决心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趁着精神还能支持时,打点好一切后事,给小孙儿开辟出一条通畅而安全的路途。

朱元璋一面屠杀着权位很高的大臣,一面又把他的儿子们分封到各地为王。有些藩王在他们的封地里可以设置官府,拥有军队。朱元璋认同他们这样做,他认为这样做可以巩固王朝的统治,谁知这样做后果却是引发了一场大祸。

太子朱标的英年早逝,使身在塞北的燕王朱棣关注起太子的继承事宜。朱棣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于是,他更加积极地行动起来。此时的李贤妃已经接管了六宫,这一天,她伺候朱元璋用过晚饭后,让宫娥、太监退下,李贤妃关切地问道:“这几天,臣妾见皇上茶饭不香,莫非是为东宫虚位而烦恼?”

“知我者爱妃也。”朱元璋握着李贤妃的手,久久沉默不语。

朱元璋又说道:“朕本意立老四,可是大臣们众口一词,都说不妥,怕老二老三不平,惹得弟兄之间不和。立小孙儿呢,又害怕众王子不服,也担心他担不起万斤重担。”

“您是一国之君,何必听信外人的闲言碎语呢?”

“这么说,爱妃也主张立老四朱棣啦?”

“这不只是臣妾一个人的看法,许多大臣也都十分敬仰燕王。而且,燕王也有继承大统、重振朝纲的宏图大志……”无知的李贤妃,一语泄露了天机。

朱元璋瞪着李贤妃问道:“朱棣想继承大统,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朱棣买通了你?快说!”

“皇上恕罪,臣妾实在是碍不过燕王的面子,不然……”

“滚出去!再敢多言,郭宁妃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朱元璋扭身便走了出去。

后来,经过多方的思考,朱元璋决定将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以长孙的名义立为皇太孙。朱允汶即位导致了明朝统治上层的争权斗争明显加剧,以致后来酿成了一场大规模的全面内战,从而使燕王朱棣登上了皇帝宝座。这下也彻底打破了朱元璋对身后之事的安排,也改变了嗣后的皇位传承系统。

其实,当时富有远见的朱元璋,并非是杞人忧天。现在,分封各地的藩王,大部分已经是崭露头角的成年人,镇守元朝旧都北平的燕王朱棣更是野心勃勃。太子刚刚去世,朱棣就四处进行活动,企图立自己为储君。如今,二子秦王朱樉与三儿子晋王朱棡又相继病亡,这样,老四朱棣不仅成了年龄最长的王子,而且他也是北方万里封疆的首席统兵大元帅。

当一个不到二十岁、毫无阅历的文弱皇孙,在面对深谋雄武、虎视眈眈的四皇叔时,怎能不使朱元璋感到忧心忡忡,如坐针毡呢?

晚年的喜事忧事

阴历八月时,正是一年之中的黄金季节,朱元璋决定要与民同乐一番。为了显示此次活动的声势,朱元璋下令工部,在江东诸门之外建立15座酒楼,使市民们能够在酒馆饭店之间穿梭,并且还能用以接待四面八方前来的宾客,保障其吃喝住宿。所有设置的酒楼,不仅要装饰华丽、气势雄伟,而且还要有特殊的文化韵味。

洪武二十七年,也就是1394年,所建的酒楼全部竣工。朱元璋再次发布诏书,赏赐文武百官大明宝钞,并下令在醉仙楼举行隆重的宴会。

朱元璋晚年有此兴致,也绝非是偶然的,大明王朝经他的创建、巩固和发展,至此的确取得了令人可喜的成就。明朝建立后的前10年,扫除元朝的残余势力,削平群雄,统一全国,成为了国家当时的首要任务,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第二个10年的重点则转移到了发展经济上,农业、手工业、工商业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从而逐渐发展成为富强的国家。第三个10年则是在社会安定和经济实力增长的基础上,振兴文教、扩大对外友好关系。这三个阶段是不能够分开的,只能从重要方面做一些区分而已。

在朱元璋的晚年,也就是第三个10年,这是个开花结果的时期,那些好的方面仍在继续发展着。这一时段,第一便是财富充足。耕地面积猛增,粮食增产,军储除军饷外还有剩余。水利工程也是大有起色,各种灾害也在逐步减少,这所有的一切都充分证明了明朝实力的增强。

第二是明朝社会安定。社会安定是每个帝王都在追求的目标和理想,但是其中能够达到目的的帝王却是少数,而且有些坚持的时间也不长久。而朱元璋则是达到这种目标的少数者,为此他除了大力发展社会经济外,还千方百计地解决了贫困人民的衣食之需。

晚年时期的朱元璋更有条件并致力于社会的安定团结。其中最常见的措施就是在遇到有水旱天灾时,随时都会免除赋役,同时,还会发放粮食、布帛和钱钞等进行救济。

洪武二十八年二月时,朱元璋听到了建立互助社的建议。朱元璋是非常肯定人民之间需要相互帮助的,特别是富人帮助穷人尤为必要。但是朱元璋不提倡几十家“团为一社”的主张,他只想利用政府基层组织——乡、里,他可能怕的是人民聚众造反。

第三是教育文化广泛盛行。首先提出的是学校教育,这在洪武末年时也是非常兴盛的,不仅是在南方,而且还扩大到了北方及边疆地区,各地府州县学办得一派生机,并与中央的国子监形成有序的阶梯。

更值得一提的是,朱元璋还使招收的少数民族地区的学生入国子监读书和参加科举考试。这不仅是对少数民族的一项重要的待遇和恩惠,而且也加强了对少数民族的统治。洪武末年,送入国子监读书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把国外的学生也招到中国来学习,从而加强了彼此之间的文化交流和友好关系。

此外,科举考试与学校教育是并行的,每次都是由朱元璋亲策于朝廷。应会试的举人多者为600人,少者为97人。无论人数是多还是少,如果能够一次次地举行,那也是社会安定、教育发展的很好表现,朱元璋对此也是十分高兴的。

教化不单是学校教育,在官吏中推行教化尤其令朱元璋关注,因为这是和整个社会风尚紧密相连的,同时也是与统治的稳定分不开的。另外,朱元璋在用刑方面,也总是令人感到太重了,甚至有时还是矛盾的:即重犯轻判或重罪轻罚的事例可举者不少,而轻犯重判或轻罪严惩的则是更多。更有甚者,认为自己没有犯罪的却一下子就被杀头了,这主要以文字狱的事件最为突出。

在文字狱出现时,好像写篇文章用个词都会让朱元璋感到愤怒,本来是无意攻击朱元璋的,结果却被视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对于所犯的罪给予的惩罚,或轻或重,也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好像是以朱元璋的喜怒无常来代替了法律上的严格规定。但是,晚年时的朱元璋在这方面也是有所改变的。由此可见,对一个帝王来说,喜和忧在其心中始终是并存的。

继文字狱以后又出现了科场案,它是朱元璋实行专制独裁,有意吸引北方儒士入朝为官,以壮大自己的势力的又一表现。当时江浙一带的富豪大户比较多,那里又是张士诚的老巢,因此许多人都与张士诚有关系。朱元璋有着极为强烈的仇富心理,他对于江浙一带的读书人,也怀有深深的敌意。

朱元璋为了打击江南士人,培植拉拢北方的知识分子,还搞了一场惊动全国的科场大案。这也是朱元璋晚年时的一场较大并且特殊的文案。全案的首犯为年逾80岁的学士刘三吾,这位大器晚成的儒士是茶陵人。

洪武十八年,也就是1385年,当时已经73岁的刘三吾入朝拜见朱元璋,被授左赞善,官至翰林学士。当时正赶上制定各种规章法律,刘三吾也参与其中。

刘三吾为朱元璋的大作《大诰》及《洪范注》等作序,奉敕主编《省躬录》《书传会选》《寰宇通志》《礼制集要》等书。朱元璋很是满意,因而刘三吾受到了礼遇。刘三吾在朝中与汪睿、朱善并称为“三老”,其为人慷慨率直,不怀成见,自号坦坦翁,尤其是大节不亏。

1397年,刘三吾受命与纪善、白信蹈等主考会试。刘三吾主考榜发,宋琮等51人考中,他们都是江南士人,北方则无一人考中。于是,北方士子议论纷纷,说刘三吾等考官都是南方人故意偏袒乡里,歧视北方人。

在此时,朱元璋也心下生疑。于是,他就命侍讲学士张信等重新审阅北方落榜举子的试卷。结果,仍然没有一个及格的,证明刘三吾等是出以公心,判卷也并无错误,录取名额的不同,是地区间文化差异造成的。

可是,北方的士子依然不服气,他们不相信北方人都是笨蛋。于是,他们把矛头指向了以张信为首的复审官,诬陷他们受了刘三吾的贿赂和嘱托,故意拿一些低劣的卷子进行复审。

朱元璋本来就对南方人怀有巨大的成见,而此时北方举子的诬告正中他的下怀。于是,朱元璋不问青红皂白怒降严旨,把副考官统统杀掉了。主考官刘三吾已经是85岁的老翁,念其年事已高,“从宽处理”,免死而充军。才华横溢的宋琮也因为考了个第一,而被发往边疆服苦役去了。

由此一来,朱元璋对谁也不再相信。于是,他亲自命题入闱另考。奇怪的是,三场考完,皇榜一出,取中的61人,清一色都是北方人,南方人全部名落孙山。这个被当时人称作“南北榜”,又称“春秋榜”的事件,无疑是一场闹剧。这也是朱元璋对遍布朝野的南方文人士大夫进行大刀阔斧的限制与削弱,他不能允许一个江南文人网对朝廷构成牵制与威胁!

当然,在江南才子中也有死里逃生的,他就是松江花亭人袁凯。有一天,朱元璋命袁凯将一批判罪案卷送到东宫太子那里复审。太子嫌处置过重,因而给不少案犯减了刑。

袁凯如实回报后,朱元璋不露声色地问道:“袁凯,依你看,朕与太子谁判得是?”

袁凯略加思忖,字斟句酌地答道:“陛下从重,乃执法严正;东宫趋轻,是心存仁慈。”这个不偏不倚的回答,使朱元璋十分不快,觉得袁凯老奸巨猾,两边讨好。

袁凯偷眼看到皇上面露不悦之色,知道事情不妙。为防大祸临头,回去便假装疯癫。家人传出话来,说是受了惊吓得了疯癫症。但朱元璋不信,命人将袁凯拖来进行当场查验。

袁凯被绑来了,只见他头发蓬乱,满脸鼻涕污垢。朱元璋命使者用铁锥子狠刺他的手指,袁凯的痛楚可想而知,但他却望着双手,放声大笑。朱元璋虽然心存疑惑,只得放他回家。

回到家,袁凯疯得更厉害了,他命家人用铁链锁了脖子,蓬头垢面满嘴疯话,还四处乱走。朱元璋果然又派人前来打探真假,只见袁凯踉踉跄跄走过来,对着使者又唱又舞。然后爬到篱笆边,捡起一截黑乎乎的狗屎填进了嘴里,大嚼特嚼,一副香甜无比的样子。使者看到后捂着鼻子扭头就走了。朱元璋得到了使者“目睹”的确切情报,才不再对袁凯进行追究了。

聪明的朱元璋还是上了当,其实,袁凯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是设计好的,他吃的那个黑色狗屎橛儿,其实也是用炒面拌糖稀做成的,放在那里备用的。

朱元璋的帝位是经过十余年拼杀,用鲜血换来的。因此,在朱元璋的眼里,皇帝宝座就是一座金山银库,没有一个人不是虎视眈眈,垂涎欲滴,时刻伺机抢劫掠夺的,稍不留神,它就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因此,朱元璋的双眼始终都是瞪得大大的,他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朱元璋不但不相信任何口头上的忠诚之词,而且对此还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他认为愈是信誓旦旦地宣称效忠于皇帝的人,愈是怀有二心的危险之徒。

洪武二十九年正月的一天,朱元璋向左右侍臣问起民间事,回答皆是“天下之民幸蒙至治”等吹捧之词。朱元璋晚年尽管自认未达“至治”,但也的确流露出了对社会经济发展的自满情绪,他认为谁也做不到彻底消灭“穷民”的现象,就连人人最崇拜的尧舜之君也没有做到。

朱元璋问及民间事说明了他对下层人民的不放心,这也是他的忧虑之处。继而在广东发生的一起“山贼”起事,就更加加深了朱元璋的警惕。首领袁万山聚众劫掠,后来发展成为有根据地和一定组织的团体。他们与官军进行作战,打败了就躲藏到洞中,官军退兵了他们又出来。后来,经广东都指挥王才设伏,才将袁万山斩首,官军又将袁万山的“巢穴”给捣毁了。

但是,令人震惊的是在洪武三十年正月,汉中府沔县吏高福兴及民人田九成、僧人李善治又发起了动乱。到了九月,在官军穷追猛打的进攻之下,才将高福兴等5位首领擒杀,被俘的4000余人也当了兵勇。

农民起义出身的朱元璋,对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反抗总是特别地敏感,他时刻都怀有警惕之心,更何况现在这种反抗还在不断地爆发着。此时,在朱元璋看来解决农民的流徙及反抗,最根本的办法是要保证他们的衣食供给,同时还要取消苛政。

朱元璋虽然认识到了农民需要实惠,但是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提供这种实惠,洪武帝的担忧虽然合乎情理,但是却难以解决。

忧中之重应属国本未固,中国的封建社会经常把皇太子和首都称为国家的根本,从而使人们认识到二者与国家长治久安和前途命运有着很大的关系。朱元璋晚年在皇太子与首都的确立上都很不理想,这也反映出了他对未来的忧虑。

朱元璋对皇太子朱标按着皇室的规定,对其进行了全面的教育。皇太子朱标确切涉足政事是在23岁的时候,朱元璋曾下令告知群臣自此大小政事,都先奏请皇太子处置,然后再奏报他。

然而,皇太子与他的政见并非是完全相同的。洪武十五年,在给囚犯定罪轻重的问题上就暴露出了朱元璋与皇太子不同的思想。有一天,朱元璋审理完囚犯,命御史袁凯送到皇太子处复审,结果皇太子依次做了减轻的处置。

袁凯返回向朱元璋奏报,朱元璋异常生气,其实这件事错误并不在于袁凯,而是皇帝与皇太子之间存在着思想上的分歧。皇帝发问的本身就是问题,难为臣下更是错上加错。不过绝不能因此认为朱元璋对朱标已失去了信心,他依然认为朱标是永葆基业的接班人。后来皇太子朱标逝世了,朱元璋觉得用心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就这么没了,他感到极为悲痛。

皇太子朱标的逝世,在明朝引起了震动,其实很清楚,这其中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接下来由谁来继承大统。后来,继承人尽管按程序确立了,但也因如此,明朝统治上层的争权斗争逐渐白热化,朱元璋又多了一份忧虑。

与此同时,首都还未选定,也同样给朱元璋增添了烦恼。明朝建国于南京,也就以南京为首都了。朱元璋在晚年时,又向南京内迁徙富民。直到洪武二十四年七月,朱元璋责成由工部负责迁富民5300户到南京。

朱元璋这么做,其实一方面是想用他们充实京师,从而达到居重驭轻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是想对他们进行控制,免得他们在地方上作乱。朱元璋所做的这一切都反映出了他的忧虑之心。

在朱元璋撒手人寰之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太孙朱允炆,不知他能否支撑起大明王朝的江山,也不知他能否降服众多的长辈。朱元璋的这些担心,在他的遗嘱中也表现了出来。

朱元璋在临终之际,为了防止出现诸王争权斗争,他便在遗诏中禁止诸王至京奔丧;诸王驻跸国中,不得到京;王国范围内的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其他命令与此有不符的,以此令为准。还特别申明,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从朝廷节制,王府护卫官军听诸王指挥调遣。这也算是朱元璋为皇太孙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朱元璋把大明视为自家产业,这也是封建帝国小农观念的局限性所在。朱元璋为了使其子孙把持对明朝的统治,因此大肆铲除异己,从而进一步维系朱家的天下。

早在封王之初,朱元璋就收到过鞭辟入里的谏劝。担任山西平遥训导的浙江宁海儒生叶伯巨,曾上书指陈朝廷三大弊病:“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

大封王子,滥用典刑,急功近利,正说到朱元璋的病根上,但他却认为这是用心恶毒,中伤朝廷。尤其是“分封太侈”的指责,更违背他依靠亲生儿子保障朱家江山的初衷。

朱元璋当即拍案怒喝:“叶伯巨竟敢离间朕的骨肉,快快把他逮来,我要亲手射死他!”后来,由于胡惟庸的劝阻才使叶伯巨免了颈上一刀,但他却很快“病”死在牢狱中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暗暗赞赏叶伯巨的先见之明,后悔不该对逆耳之言如此反感,并使耿忠的进言人冤死在狱中。此时,对于杀掉那么多功臣宿将,朱元璋也产生了几分悔意。朱元璋想:如果他们还活着,也未必敢于觊觎皇位。其实,最为可怕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现在已经羽翼丰满,不再是曾经伸手可捉的雏鸟了。

“这该怎么办呀?”朱元璋一遍又一遍地心口相问,“像解决勋臣武将那样,将他们统统除掉,可我怎么能向亲生骨肉下手啊?!”

挥拳击胸,抓疼头皮,仍然找不到答案。忧烦困心,茶饭难进,使得年已古稀的朱元璋又一次病倒了。

大臣们纷纷进宫问安,朱元璋伏在龙床上,气喘吁吁地嘱咐道:“近者失调受疾,卿等频来问安,礼也。尧、舜、禹、汤、文、武之世,皋、夔、稷、契、伊尹、周、召为之臣,其有志匡王也。朕以此示卿,卿等宜竭忠修职,副朕至怀!”

朱元璋的谆谆勉励,与其说是要臣僚对自己竭忠修职,毋宁说是要他们对皇太孙忠诚,希望他们能像周公、召公辅佐周成王一样,对年幼的继承人忠贞不贰。

其实,在册封皇太孙的同时,朱元璋已经开始物色可以托孤寄命的大臣了。有一天,朱元璋向兵部右侍郎齐泰询问边防诸将的情况。齐泰不仅将他们的姓名、履历、个性、功过等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将各地的山川要塞及布防情况,也一一作了陈述。

齐泰一边介绍,一边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绘制的山川关津以及兵力部署图。朱元璋看过之后令他感到大开眼界,他对献图人刮目相看,并不由得感叹道:“看来,齐泰不是等闲之辈,他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良才啊。”

按照规定,每年的四孟即孟春、孟夏、孟秋、孟冬以及除夕,皇帝都要亲去太庙上香。可是眼下的朱元璋已经是步履蹒跚,行动已是十分困难了。

大臣及嫔妃们都劝皇上爱护龙体,可以派遣皇太孙代他行祭礼,但朱元璋却执意不肯。朱元璋虔诚地相信,从一个放牛娃、乞钵僧,到大明天子,并且安享皇位30年,都是祖宗的在天之灵降福荫佑的结果。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亲自乞求祖宗神灵,护佑自己祛病延年,保佑皇太孙福绥双至,皇运绵长。

在4月13日的这一天,春风骀荡,朝阳和煦,路旁枝头的鸟儿一声接着一声地鸣唱着。铺满金色阳光的街巷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宽阔的街道上阒无一人,行人和小贩也不知被驱赶到什么地方去了。在浩浩荡荡的仪仗卤簿导引下,皇帝的龙辇缓缓驶出皇宫,向着东南方的太庙走去。

这时的天气已经相当燥热了,衮冕袍服的朱元璋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了龙辇,此时他已经是热汗涔涔了。朱元璋在侍从的搀扶下,虔敬地行三跪三献之礼,默默祈祷祖宗神灵,保佑小孙子皇位久安,保佑朱家江山千秋永固。

在休息的时候,朱元璋对随侍的太常寺卿等说道:“当年太庙建成,祖宗神主迁入供奉。朕行罢祭礼,稍事休息,不觉睡了过去,梦见皇考喊着朕的名字,急急地说道:西南有警。朕随即回官,果然有西南紧急边报。足见,祖宗神明,无时不照临朕的头上。尔等掌管祭祀,定要加意敬慎。早晚洒扫,务必心诚事恭,以安神灵。”

臣下们诺诺连声,然后劝朱元璋早些回宫休息,但他却仍然流连徘徊不忍离去。朱元璋见到环立太庙庭院中的桧、柏、桐、梓等名木古树,此时已经是盈抱合围,亭亭如盖,他无限感慨地指着说道:“当年太庙初建,它们不过是幼枝嫩条。经过多年的养护,不觉林荫满地。凤阳皇陵一定也是如此。朕的皇考、皇妣离我而去已是五十余载,可惜呀,朕却不能亲自到皇陵上,为他们烧上一陌纸钱!”

说到这里,朱元璋竟然泪流满面,久久呜咽不语。臣子们齐声劝解,方才揩泪登辇。自太庙归来后,朱元璋更是浑身无力,精神倦怠,一闭上眼睛,纷乱的往事便交替地在眼前闪现。

低矮黢黑的茅草屋,杂草丛生的牧牛场,母亲慈祥的面容,父亲弯曲的脊背,在郭子兴手下的委曲求全,与孙德崖周旋的几度历险,和州城里的双娇美缘,鄱阳湖中的生死决战等等,又在朱元璋的眼前重新温习了一遍。

开国前夕,朱元璋对群臣说过的一段话蓦地浮上心头:“朕每每想到百姓遭受离乱之苦,心中翻腾恻然。决心十年平之,十年富之,十年和之。眼下虽不敢说物阜民丰,但仓有粟米,巷有肥驹,百姓们大多得以温饱。同元当政时的路有饿殍,民有菜色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难怪,民谣说,‘洪武爷坐南京,风调雨顺。’这就是百姓的心声,大明天子的政绩呦!”

多日未见的幸福微笑,掠过了朱元璋枯黄的长脸。父母泉下有知,理应为自己儿子所取得的非凡业绩而喜悦。身上的倦怠忽然消失了,这时,朱元璋从卧榻上坐了起来,侍从给他穿上靴子后,他便扶杖向庭院走去了。

夕阳已经衔山,落日的余晖,铺洒在殿阁飞檐和高高的宫墙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色。巍峨的皇家宫苑,今天更加灿烂悦目。朱元璋真想让这夺目的景色,多停留一阵子。但是,满眼的金碧辉煌,很快便淡了下去……

如今活在世上的还有30多个儿女,50多个孙子。但是,他们却都不在眼前。那几十个声声甘做忠顺奴才的妃子,却一个也帮不了自己,朱元璋感到无比的寂寞和冷清,连乾清门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也比往日寒冷了,摸了一下,就像摸着一块冷冰……

那些少年时代一同玩耍的伙伴,那些并肩浴血征战的弟兄,如果还能聚到一起,说一说当年戏耍时的恶作剧,攻城略地时历经的艰辛,挫折失败时的安慰鼓励,梦想成真时的举杯狂歌,那该是多么赏心快意的事啊!但是,现在他们在哪里呢?这紫禁城头的落日熔金、红墙血色,莫不是他们的鲜血染成的?

夕阳已经被远山吞噬,晚霞从西方悄然幻出,红霞越铺越大,已经弥漫了整个西半天,偌大个紫禁城像被一团火焰笼罩着,就像当年鄱阳湖上那殷红的血水,无边的火海。朱元璋忽然想到了北部边塞的烽燧狼烟,恨不得,骑快马,挽长弓,与元朝残余再拼杀一番……朱元璋越想越多,回忆着他一生的经历。

这时,皇太孙带领着几名大臣走了过来。一则是问候平安,二则是请示如何处理几件紧急政事。皇太孙把朱元璋搀进屋内躺好,开始娓娓讲述所请示的事情。

朱元璋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仿佛睡了过去。当谈到四叔朱棣上本要求来京城探病时,朱元璋怵然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问道:“有没有边情的报告?”

朱允炆答道:“没提到有边警。”

“他为什么不照着刚颁布的《祖训条章》办事呢,还不到朝见的日期便自行要来京?”

“孙儿不知道。”

“孙儿呀,”朱元璋呻吟似的说道,“你这个四叔呀,可真是挺厉害噢!”说罢,他瘫倒在卧榻上久久无语。等到皇太孙及大臣们退下去,朱元璋扭头吩咐道:“传李贤妃来!”

朱元璋所说的李贤妃,不是早已被处死的那个李贤妃。这一位,是扬州卫指挥的女儿。她美丽聪明,知书达理,侍奉皇上和代管六宫,恭谨有礼,妥帖周到,很讨众人喜爱。

李贤妃办起事情来更是沉稳果断,颇有干练重臣的风范。朱元璋十分宠爱她,委托她管理六宫,同时提升她的二哥做了亲军金吾卫指挥,同锦衣卫指挥一起掌管锦衣卫诏狱,也就是皇家的监狱,正可谓是恩宠有加。

眼下朱棣的行为十分异常,朱元璋不由得想到了当初曾为朱棣游说的那个李贤妃。由彼及此,继而又想到眼前的这位李贤妃,她比之前的那个,智慧、才能不知高出了多少倍。在自己百年之后,万一这位女才子紧步吕皇后、武则天的后尘,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将朱氏江山搞成李家天下了!

“咳!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层呢?”朱元璋叹着气说道。

想到这里,朱元璋立刻吩咐传李贤妃前来。李贤妃听到召唤,马上来到了乾清宫。她快步来到床前,俯身柔声问道:“皇上好些了吗?不知唤臣妾来,有何吩咐?”

“爱妃,这段时间你都在忙些什么呢?”朱元璋直瞪瞪地望着她,凄切地说道。“没,没忙什么呀。”李贤妃的眼角挂上了泪珠,“圣上欠安,臣妾做什么事,也安不下神。”这时,朱元璋拉过她的手突兀地说道:“爱妃,难为你十多年来与朕朝夕相伴,任劳任怨……”“皇上!”李贤妃泪流满面,认为皇上是在做最后的嘱咐,急忙拦在前面,“放心吧,皇上的龙体一定能康复的。”“不,朕自己心里有数,朕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爱妃,我真是舍不得你呀!”李贤妃泣不成声地说道:“妾妃,更舍不得离开皇上呀!”“咳,舍不得也得舍呀!”朱元璋闭上了双眼,“今天,你把你的两个哥哥唤进宫来,与他们见见面,叙叙兄妹之情吧。”聪明过人的李贤妃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身子一摇晃几乎跌倒在地上。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落到这样的一个结局,此时,她还不到30岁呀!可是皇上一言九鼎,谁敢不遵?美好的世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的花容月貌、聪明智慧等等,也都要随风而去了!

想到这里,李贤妃从朱元璋的手中抽出手来,揩揩满脸的热泪,躬身一拜,苦笑着答道:“圣上不必劳神,不必叙什么兄妹之情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太监慌急地奏报:“李娘娘悬梁归天了。”听到禀报,朱元璋躺在那里一动没动,用力咬着下唇,两滴老泪从眼角上缓缓渗出。

刚才,李贤妃转身离去时,朱元璋的心里阵阵刺痛。几次张口想把她喊回来,但终于没有出声。现在,朱元璋听到李贤妃悬梁自尽了,满怀的痛苦和怜惜一起在心头涌动。朱元璋真想大哭一场,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李贤妃之死给朱元璋带来了悲伤,他的精神每况愈下,经常陷于恍惚之中,一闭上眼便看到李贤妃在缥缈的云霞中一再出现,仿佛是在迎接他共登仙界。

“贤妃,安心去吧,不要埋怨朕偏心,她们所有的人都要陪伴朕去天上!”

诸王跋扈,不把皇太孙放在眼里,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朱允炆更是心知肚明,心里万分惊恐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今天听到皇上说“四叔厉害”,方才知道,无比圣明的皇爷爷正在为自己担心呢。

随后,朱允炆在东角门里秘密召见太常寺卿黄子澄,黄子澄曾做过自己的伴读,他想听听亲密朋友的看法。朱允炆命左右退下了,便悄悄地问道:“诸王都是我的长辈,他们手握重兵,虎视眈眈,我该怎么办呢?”

年轻的黄子澄摇头答道:“臣觉得没有确凿的把柄,不便采取行动。”

“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呀。”朱允炆又说道。

黄子澄低头沉思了一阵子,肯定地答道:“诸王的护卫,数目并不大,至多可以应付警戒自卫,倘若贸然举事,天子以六师问罪,哪个能够抵抗?汉代诸侯作乱,七国不谓不强盛,终于身败名裂,原因在何?一在大小强弱不同,二在顺逆正邪有别,望殿下毋忧。”

后来,朱允炆的防范举动被燕王朱棣刺探了去,朱棣简直恨死了这个皇侄儿。

进入炎热的五月,朱元璋已经起不了床了。朱允炆昼夜守护在床边,进奉汤药,伺候坐卧,连痰盂溺钵都不让宫女动手。皇帝疼痛的呻吟中,声声呼叫的也都是皇太孙。好多个晚上,朱允炆彻夜坐在病榻边目不交睫。

看着仁爱孝敬的皇太孙一天天地憔悴消瘦,朱元璋又怜又痛,他越来越担心传给皇太孙的江山社稷会被别人夺走。此时,最大的威胁就是燕王朱棣。虽然朱元璋已经把老四的危险明白地告诉了小孙儿,但仍然觉得防范不足。

思来想去,朱元璋决定立即降旨给诸藩王:不准借奔丧之机聚集京城,封地的所有人马,也一律归朝廷调遣。让你们远离京师,手里又没有人马,看你们如何奈何得了我的皇太孙?

与此同时,朱元璋还在思考着一个智谋超群,忠贞不贰,可以托孤寄命的大臣。经过一番推敲比较,他早已留意的兵部右侍郎齐泰是最为理想的人选。

于是,朱元璋便命人将齐泰召到病榻前,无比信赖地对齐泰说道:“齐泰,你德才耿忠俱全,不愧是朕的好臣子。朕早就打算重用你,在我归天之后,就由你做新皇帝的顾命大臣吧!”

“陛下托以重任,微臣感恩不尽,只恐力不胜任呀!”齐泰慌忙跪地推辞。

“齐泰,你不必推辞。只有你才是朕信得过的人,你可不能辜负朕的重托呀!”随后,朱元璋又口授着,让齐泰写下了他的遗诏:

朕受皇天之命,庸大任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安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三十一年,忧危积心,克勤不怠,务有意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固中,毋至京师。王国所在文武吏士,悉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藩王节制。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垂危的朱元璋,深感诸王跋扈难训,不惜嘱告再三。无奈,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唠叨了。第二天,翁妃与李淑妃前来侍奉汤药。朱元璋怔怔地望着两位亭亭玉立的爱妃,欲言又止。

翁妃是一位蒙古族女子,14岁入宫,今年25岁。李淑妃今年26岁。翁妃猜到皇上有话要说,便俯身问道:“皇上有何吩咐?”朱元璋伸出一双大手,一手一个,牵着两位妃子粉妆玉雕般的纤手,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们……愿意……长久地……侍奉朕吗?”“愿意,愿意。”两位妃子一起跪到地上齐声回答。“来呀,每人,给她们每人一条白练!”二妃一听,方才恍然大悟:皇上所说的要她们“长久侍奉”,原来是要她们死!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上。两人在太监的帮助下,紧步李贤妃的后尘,悬梁自尽了。随后,朱元璋又降旨:在他升天之后,所有嫔妃都要跟梓宫(棺椁)一起走,到天界去陪伴自己。殉葬官人的父兄重重赏赐:官升三级,辈辈世袭。

朱元璋感到自己终于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太阳温暖地照着整个皇宫。当朱元璋睁开细长的双眼时,太阳已经将皇宫晒得暖烘烘的了。朱元璋想爬起来,但自己却怎么也爬不起来。贴身的太监张卫侯一直在注意着他,这时便走到了朱元璋的龙榻前。朱元璋对他说道:“去传皇孙来见。”

朱元璋见到朱允炆后,似乎感觉精神了许多,他把目光向左右一扫,那儿原来站着的宫女、太监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朱元璋提醒他的孙儿说:“燕王不可不考虑啊!”

其实,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朱元璋都在考虑燕王的事。昨夜,他竟然梦见燕王龙袍加身,他这才一起身就唤来皇孙,企图亡羊补牢。朱允炆听到爷爷提起他的叔父燕王朱棣,不由得眼睛一亮。

近年来,朱允炆协助朱元璋打理朝政,越来越明显地感到:亲王们的翅膀已经很硬了,年轻的自己几乎是掉进了狼群之中。这一段时间来,爷爷又常常生病,许多时候朝政是他在代表爷爷打理,由此,朱允炆更感到了亲王们特别是叔叔朱棣的压力。

说完这些话后,朱允炆突然看到朱元璋呼吸急促起来,他惊慌地看着爷爷,看着这威严无比的皇帝,大声呼唤着:“爷爷!爷爷!”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世上所有的人都会有所遗憾,独裁的皇帝同样也是如此,当朱元璋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的那一刻时,以后所有发生的事情,他也只能眼巴巴地任其发生了。

1398年,闰五月乙酉的这一天,朱元璋在自己的孙子朱允炆面前,带着深深的遗憾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皇帝驾崩,丧事办得很隆重——朱元璋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他的陵墓修在了钟山南麓,被称为孝陵,方圆45华里,规模也是十分地宏伟。皇后马秀英在孝陵中已经等了15年,朱元璋这一去,二人便可以团聚了。

朱元璋即使是死后,也充分地暴露出了他的残忍与自私。按照朱元璋生前的遗愿,为他进行了嫔妃的殉葬制。40个嫔妃,除了李贤妃和两个死在朱元璋之前的,其余37个年轻鲜活的生命,都活活地为他殉葬而死。这简直太残酷了!

或许是得了朱元璋的血统,承接了他这种残忍自私的个性,到了朱元璋的子孙后代,成祖、仁宗、宣宗和景帝等,这种殉葬方式竟然成了皇室公开的惯例,以致几代下来,死于殉葬的嫔妃人数竟然达到了800多人。

活人给死人陪葬,本是萌芽于氏族社会末期。在春秋以后,人殉之事并不多见了。但是,到了秦始皇时,又出现了以人殉葬的制度。后来,随着秦朝的灭亡,这种制度基本上就已经消失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大明朝的皇帝朱元璋又使其再一次兴起。

在皇上的龙体被运往孝陵时,似乎举国都在为他伤心地落泪。但其实不然,就连他最亲的人也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伤心。朱元璋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来让朱家的后裔顺利接班,而正式走到政治前台的朱允炆却偏偏遇到了最棘手的大麻烦,那就他的众多的叔叔对他的皇位都在虎视眈眈。

朱允炆依据遗诏,禁止诸王奔丧。也因如此,诸王显得很不高兴,从而加深了对朱允炆的不满。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皇太孙朱允炆即皇帝位,诏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同日,葬朱元璋于孝陵。从此,大明开国之君便长眠于南国金陵钟山之阳,谥号高皇帝,庙号太祖。

皇帝归天,朱允炆继承大统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北平。燕王朱棣抢在遗诏送达之前,急忙南下奔丧。为了防止变生于万一,朱允炆接受了齐泰的建议,把皇帝的灵柩只停放了7天便匆匆进行了安葬。当朱棣一行人赶到淮安的时候,新皇帝便以皇帝入土为安的名义,敕令他遵照遗诏立即返回防地。朱棣无奈,只得悻悻而归。

闰五月十九日,齐泰被任命为兵部尚书,黄子澄被提升为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参与机密的商讨。晋封的时候,朱允炆问黄子澄:“先生还记得东角门的话吗?”

“臣不敢忘记。唉,当时,臣低估了燕王!”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爱卿,你赶快为朕设法削藩。”

一个月后“削藩”付诸行动,朱棣的同母弟周王朱橚,犯有谋反罪,被废为庶人。随即,湘、代、齐、岷诸王,也相继被废。与此同时,紧急调兵遣将,预防燕王有不轨的行动。

而朱棣怅然返回北平后立即准备起事,他遴选将帅,收罗军卒,在元故宫的树荫深处,日夜操练兵马,在地道里赶造兵器……一场夺位战,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在朱元璋死后的第二年,改元建文。朱元璋生前虽然把杖上的棘刺都去掉了,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儿子和孙子动起了刀枪!这年六月,正当建文帝准备向燕王开刀时,朱棣抢先动手,以“清君侧”;讨伐奸臣齐泰、黄子澄为名,举兵造反。他率领着“靖难之师”,浩浩荡荡地向南方扑来,多灾多难的北方百姓,重新陷入了战火兵燹之中。

建文帝先后派出耿炳文、李景隆为征北大将军,率领数十万大军北上迎敌。无奈,师老无功,节节败退。建文四年,朱棣率部渡过长江,一举攻下金川门。建文帝自知大势已去,带领全家举火自焚。

京城成了一片火海,冲天的烈焰,滚滚的烟尘,携带着建文帝的龙床御案、画栋雕梁,以及朱元璋书写在殿壁上的典章祖训,也携带着朱元璋的忧心和朱允炆的冤魂,向邈远的太空飘去……

作为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全面奠定了明朝的政治、经济、文化格局,其影响之深不仅在于上层,而且通达于普通人民的社会生活,不仅是在明朝,而且及于后世。

朱元璋提出的恢复汉官之威仪,全面改变了元朝以蒙古贵族为主体的政治结构。他实行的爱民及与民休息的政策,使国计民生得到了迅速地恢复发展,为大明盛世奠定了基础。

朱元璋建立了皇权极端专制的统治,对人性的张扬特别是对民主意识、民主社会的发展有着极大的破坏性和阻碍性,以此来说给后世留下了恶劣的影响。

朱元璋的分封诸王的政策,给后世发生宗室动乱埋下了祸根。朱元璋建立的一套国家管理制度,加强了中国君主宗法制国家管理,维持了明朝200多年的统治,为后来的清朝所继承,是中华传统政治的一个经典。

朱元璋促进了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发展,他保持了中国和周边国家的和平友好往来,从而极大地推动了更大范围内国际秩序的建立。

总之,朱元璋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极具个性的人物。朱元璋对中国的历史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同时,他也是中国历史上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几位重要帝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