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学四方
早春的天空分外美丽,无限开阔的原野充满了灿烂的阳光,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鸟儿在自由自在地飞翔。嵩阳寺住持正邀请远近沙门来风景宜人的嵩山举行盛大的法会。普寂禅师特意邀请了道高学富的当时著名的隐士卢鸿,请卢鸿为众僧开示。
卢鸿并不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的年纪只有三十五六的光景,然而满肚子的学识将他熏蒸得大有萧索老成的气象。卢鸿虽然佛学修养深厚,但毕竟不是出家人,白衣上座(俗人坐上位宣讲,叫白衣上座),是不合佛门规矩的,于是他请普寂找一聪明伶俐的和尚,由这个和尚代他宣讲。普寂将一行引见给了卢鸿。卢鸿对普寂说:“我写了一千多字的讲稿,字僻文古,需要给这位小师傅好好地讲一下。”普寂将卢鸿的讲稿递给一行。一行看完后微微一笑,便交还给了普寂。卢鸿对一行的举动感到非常诧异。
法会开始了。大雄宝殿里,红烛高燃,香火缭绕。鼓声咚咚,钟声当当,不一会儿,众僧赶到大殿。又敲响了一声大磬,普寂禅师身披袈裟,缓缓来至佛龛前。众僧与一行各就各位。第三声磬响,众僧大礼三拜,接着便是梵音经典,声震山林。一行披着一身“海青”,脚穿“芒鞋”,在金身大佛前顶礼三拜,而后面对千余僧众,声音洪亮地脱稿宣讲卢鸿的讲稿,不仅内容毫无遗误,而且声调的抑扬顿挫,表情的起伏跌宕,把讲稿精神更深刻地表达了出来。卢鸿惊呆了,他直瞪瞪地望着一行,嗟叹不已。
法会后,卢鸿对普寂说:“这个小师傅前途无量,不应局限于一寺一庙,应让他到外面去游学。”普寂禅师连连称是,欣然应允。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就是景云元年(公元710)。一日,已经二十八岁的一行正在向普寂禅师请教外出游学之事,忽然山门外,人声嘈杂,一沙弥仓皇奔前禀报:“朝廷使者一行多人,已到山门外,口称奉旨礼请一行师傅回京拜官。”一行大吃一惊。普寂道:“贤徒暂避密室,待为师前去看来。”即令大开山门,率众僧上前恭迎朝使。
一行自遁入空门,全心学佛,只知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哪管今夕是何年。原来六年前那位女皇帝便已下世,武氏全倒,皇帝又姓李了。现如今是睿宗复位,力图延揽知名贤达,重振朝纲,所以特别敕令东都留守韦安石,就近赴嵩阳,礼请张遂出山回京,朝廷要重用这位当年名噪京师的“后生颜子”。普寂明白了来意,忙令僧众安顿韦安石一行到上等禅房歇息,以嵩山特有的猴头、木耳、金针、嫩笋和珍稀蔬果等最佳素食招待贵人。自己连忙抽身回到密室,征询一行对是否应诏的意见。一行非常严肃地答道:“师父在上,徒儿既已许身佛门,决无再返浊尘、进仕途之理。想当年武氏以暴力威逼,徒儿尚且不从,到今朝,李氏又图以名利相诱,徒儿就肯就范么!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徒儿我也不能改变初衷,折腰摧眉事权贵!望吾师明察!”说罢,两眼噙泪,双膝跪下。
普寂也不想让一行返俗回京,但他明白,这次非比当年,一是李唐王朝恢复,时势不同,二是来人位高权重,朝廷历来两京(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并重,皇帝不在洛阳时委派的“东都留守”,相当于朝廷宰相,宰相亲自奉旨前来,且此人素有政声,颇孚人望。今若硬抗不遵,即使不见加害,亦恐不见谅于世道人心。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扶起一行那瘦弱的身躯,再看那双眼流泪时憔悴的面容,眼前一亮,有了,装病!只需稍稍作态,便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于是忙令两个僧人,左右搀扶着一行,步履艰难地前去拜见韦安石,声音微弱,时断时续地回禀道:“小僧自幼……体弱……多病,近年……日见……加重。皇恩……浩荡……承蒙……错爱,又辱留守……大……人……亲……临……寒寺……”但见一行呼吸急促起来,停了片刻,才继续结结巴巴说道:“小僧万分感激!无奈……宿疾缠身,久久……治不愈”一行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皮,只见韦安石坐在上面心神十分不安,着急,就强挣扎着继续说了下去:“眼看难支时日,大限不……不远了!有负……圣……恩,死……罪!死罪!”说完,便欲行大礼,趁下拜之机,一行就势跌倒在地,左右二僧急忙扶起。吓得韦安石嚯地站起身来,忙道:“免礼!免礼!请师傅回房歇息去吧!”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待众僧送别韦安石一行人马,回转寺内时,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离开嵩阳寺,韦安石一路惆怅,嗟叹不已:想不到当年风华正茂的学界巨子,曾几何时,竟成这个样子!这都是武三思之流造的孽啊!
一行还有一些有关禅宗的问题,需要和普寂继续探讨,原来想再多待些时日,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只好提前离开嵩阳寺,开始了他那浪迹天涯的人生旅程。
一行打点行装,一副背囊,一个盂钵,告别了嵩阳寺的师友,他上路了。凭着自己的两条腿,跋山涉水,游学四方。这一路之上,少不了晓行夜宿,渴饮饥餐,赶上寺庙可以挂单,就投宿就食,赶不着就只好饥餐野果,渴饮山泉,夜宿山崖了。虽则苦不堪言,但一想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他就心里十分舒畅了。更况祖国的壮丽山河,无限风光,如诗如画,饱览无余,更平添几分快意。他到处寻访山林隐逸、古刹高人,请教求益。他足底生风,到底经历了多少时日,走过了多少路程,他已记不清楚了。只觉得足下芒鞋换了一双又一双,而背上行囊却一天天渐见鼓起,他的手录笔抄日渐增多起来。一行还在奋不顾身地前行。这一天,他来到了天台山脚下。
天台山在浙江天台县境内,距离古越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绍兴比较近,因而早就闻名于世。它的出名,还与它是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有关。
天台宗是隋代形成的我国创立最早的一个佛教宗派,因创始人智觊住在天台山,故后世称之为天台宗。天台宗敬奉的权威经典是《法华经》,其学说特点是确立了定慧(止观)双修原则。
智觊去世后,隋炀帝杨广按其遗愿在天台山造寺,并赐“国清寺”之额。一行此来,正为拜访国清寺高僧。
国清寺坐落在天台山华顶南麓溪谷中,四面环山,一溪横贯,古木参天,十分幽静,一行拾级而上,林木丛中渐露出一个红墙青砖大院,国清寺到了。国清寺规模宏大,有殿屋600多间,依地势自然展布,由低到高,幽深中见雄伟。整座寺庙深藏在古松巨樟和茂林修竹中,人到寺前,唯见“隋代古刹”一照壁,却不见大寺的真面目,只有层层递进,方见其深广,可以说国清寺是大建筑群与幽深环境和谐协调的典范。
一行正欲叩门,一小沙弥出门说道:“师傅说今日有人远道来求学,可是你吗?”一行说:“正是。”小沙弥说:“跟我来吧。”一行随小沙弥沿甬道穿过几座大殿,到了方丈室,方丈室内端坐一位老和尚。老和尚给一行的第一眼印象便是他的头面部,本已宽广的前额在象征智慧的光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宽广,从鬓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白白的胡须没有一丁点杂色,深邃明睿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他便是一行千里寻访的国清寺高僧。激动兴奋愉快喜悦交织心头,使一行忘记了一路的疲劳。一行赶忙自我介绍,说明来意,高僧对一行慈祥地一笑,转首对小沙弥说:“你去给这位师傅安顿一下。”又对一行说:“你先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一行早早地去拜见高僧。一经交谈,才知道高僧不仅精通天台宗教义,而且擅长算筹之术。算筹是我国历史上特有的一种计算工具,是一种用于计算的小短棍,一般用竹子做成,也有用其他材料制作的。用算筹可以表示任何自然数,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运算。算筹运算的特点是从高位算起,这是一种非常先进的运算方法,今天被我国列为当代“智能工程”,同时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教育科学史上的奇迹。
一行得知高僧擅长算筹之术,真是喜出望外。他虔诚地向高僧求教。
一行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再加上高僧的悉心指点,不久便精通了算筹之术,为日后成为杰出的天文历算学家,在历法上取得辉煌的成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行辞别高僧继续游学去了。
曙光初照,晨钟始鸣。一行风尘仆仆,又游学到了湖北荆州当阳寺。寺外山峦重叠,远处如淡墨轻染,近处如浓墨重皴。寺内殿宇耸峙,回廊曲折。青苔爬上了阶沿,藤萝抵拂着栏杆。寺前的古树上常有猿猴攀援啼叫,寺后的水池里盛满了岩间渗下的清泉,丹顶野鹤常到这里来栖息,只有和尚们洗钵盂时,它们才飞起来。
夜色四合,暮鼓三通。方丈室的窗户透出灯火,方丈室内,一行正向当阳寺住持悟真请教律藏。佛教典籍分为经、律、论三藏,其中律藏是佛陀为教徒制定的必须遵守的规则,即人们熟知的佛门戒律。佛教三学:戒、定、慧,戒是定、慧的基础,它为定、慧提供必要的条件。一行在嵩阳寺修习的禅宗和在国清寺修习的天台宗,重在定、慧,而悟真则钻研戒律,是当时著名的律宗大师。
“律己者为教化于人之本,而今律宗之学极少有人问津,更谈不上深研力行,实在是佛门的不幸啊!”悟真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语重心长地对一行说道:
“做一个比丘,就应当做得像个样,可如今各寺庙都有一些律己不严者,使戒律成为一句空号,想来实在令人痛心啊!”
悟真的话使一行深受震动,是啊,无论做什么都应该做得像个样。为纯洁佛法,他要研习律宗。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悟真。悟真高兴地将律宗的主要典籍《十诵律》、《四分律》、《五分律》和《摩诃僧祗律》郑重地交到一行手中说:“我看你就是最适当的人。”一行双手捧住律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从此,一行便在当阳寺中研读律藏,并在这里完成了他的重要律学著作:《摄调伏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