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海底的城市

在消灭了狐狸们的那天晚上，大雁们在山顶的一片开阔地上露宿，而尼尔斯则一个人躺在一片枯黄的草丛之中。

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挂在天空上。尼尔斯没有睡，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突然想起今天是复活节的前夕。

“今天所有的巫师都要从山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家中了。”尼尔斯一边暗自想着，不觉感到好笑。说实在的，他现在还是有点害怕小精灵，对那些巫师倒是丝毫害怕的感觉也没有。他就一直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中的明月，任凭自己的思绪四处游荡。不一会儿，一副美妙的画面忽然印入自己的眼帘：一只鸟竟然挡在了月亮的前面。在天上明月的映衬下，这只鸟呈现为一个黑影。从体形上看，这只鸟身体较小，脖子很长，细长的腿垂在自己的身下，可以隐约看出他是一只白鹳。

没用多长时间，那只白鹳便落在了尼尔斯的身边。尼尔斯仔细一看，发现他竟然是埃尔曼里奇先生，他住在斯康耐平原东南部离大海不远的一个叫做格里敏的大楼里，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个小岛上见面了。埃尔曼里奇看见老朋友躺在小岛上，就用他的长喙去碰触尼尔斯的脸，想把他叫醒了。

尼尔斯立刻坐起身来，说：“我并没有睡着，埃尔曼里奇先生。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格里敏大楼还好吗？”

“今晚的月亮太美了，”埃尔曼里奇回答说，“我听一只海鸥说你在这个岛上，我就飞过来找你，我的好朋友大拇指。”

尼尔斯对老朋友的到来喜出望外，坐在草地上和埃尔曼里奇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最后，这只鹳鸟问尼尔斯有没有兴致趁着月色遨游一番。这个提议正符合尼尔斯的想法，于是便坐在埃尔曼里奇的背上飞到了天上。他们飞过了大海，降落到一片沙滩上。

此时的沙滩上空无一人。一排沙丘矗立在海岸上，上面长满了蓬蒿。埃尔曼里奇先生现在感觉有些累了，他站在一个沙丘上，蜷起了一条腿，把长喙藏在翅膀底下。

“我先休息一会儿，”他对大拇指说，“你可以趁着我睡觉的这段时间到沙滩上走走，但是不要走太远。”

尼尔斯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他很想知道月色下的海滩是什么样的景象。他迈开脚步刚走了两步，脚上的木鞋就碰到了沙滩中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弯下腰，看到沙子中埋着一枚已经生满了铜绿的铜钱。铜钱不知道埋在沙滩里已经多少年了，尼尔斯根本不想把它捡起来，便一脚踢到很远的地方。

可是，当他直起身的时候，一座黑漆漆的城墙就赫然矗立在他的面前，就在距离他还有两步的地方，在城门的旁边甚至能发现两座碉楼。

看到这样的情景，尼尔斯简直惊讶极了！就在他刚才弯腰的时候，他的面前还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可转眼之间竟然消失在城墙之外！尼尔斯觉得一定是妖怪在他面前施了魔法。于是，他满怀兴致地走到城墙里面去看看，大踏步地朝着城门走去。

等他走进了城里，走向城中的广场。广场的地面上铺着大块的石板，周围都是高大、漂亮的房屋。许多人在广场上走来走去，显出一派繁华的景象。男人们全披着滚边缝有皮毛的大氅，里面是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一顶斜插着羽毛的小圆帽。女人们全穿着紧身小袄和长裙，头上戴着尖顶帽。然而，这座城市本身比这些红男绿女更有观赏价值，每栋房子都有一面山墙，甚至有的山墙上面镶满了五彩缤纷的彩色玻璃，有的则是用黑色或白色的玻璃相间镶嵌而成的。

尼尔斯继续往城里跑去，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那些街道上到处都是人，显得又窄又长。一些老太婆坐在自家的门前用纺锤在纺线，一些手工艺人在露天里干着自己的活计，有的在熬制鲸油，有的在打麻绳，有的在鞣制皮革。尼尔斯亲眼见到打造兵器的工匠是如何用铁锤敲打出护胸的铁甲的，金银首饰匠人是如何把宝石镶嵌到手镯和戒指上去的，铁匠是如何来锻造铁块的。尼尔斯还见到了制鞋工匠是怎样把鞋底上到鞋上，纺织工匠是如何把金丝、银丝织到布面上。

眼前的热闹场景并没有让尼尔斯停留过多的时间，为了能尽可能地见到更多的景象，他又朝前走去。很快，他就穿过了全城，来到了另一个城门口。城门外面就是大海和港口，印入尼尔斯眼帘的是将划桨位置设计在中间的那种老式船只。在港口上忙碌的的搬运工和商人来回穿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喧哗繁忙的热闹景象。

眼前的一切都让尼尔斯觉得新奇，可是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他急忙转身又朝着城里跑去。他跑到市中心的广场上，一座高大的天主教堂屹立在这里，三个钟楼高耸云端。教堂里面的布道大厅一派气势宏伟的景象，五颜六色的玻璃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闪闪发亮，好几百支蜡烛发出的烛光把大厅变得金碧辉煌。位于教堂外的集市上，精明的商人们在出售一些绫罗绸缎、镶嵌着金线的纺织物和一些薄如蝉翼的抽纱花边。

一个商人一眼就看见了尼尔斯，热情地向他介绍一些精美的货物让他购买。尼尔斯摇着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买。就在一瞬间，所有的商人都围在他的身边，向他介绍自己的商品。他们一个个眼泪汪汪，眼看就要哭了出来，他们表示只要一个小铜钱就能买他们所有的商品。尼尔斯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沙滩上见到那个小铜钱，于是拼命地朝着城外跑去，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发现铜钱的沙滩上。他努力地寻找那枚铜绿斑驳的铜钱，最后终于被他找到了，但是当他再想回到城中购买那些精美的商品时，那座城市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又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就在尼尔斯觉得奇怪的时候，埃尔曼里奇——也就是那只白鹳正用长喙轻轻碰触他的脸。

“我的朋友，你过的怎么样？我想你和我一样，在这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埃尔曼里奇说。

“嘿，埃尔曼里奇先生，”尼尔斯兴奋地问，“我刚才看到的那座城市是什么地方啊？”

“一座城市？你可能是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吧。”白鹳回答说。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做梦。”尼尔斯说。

埃尔曼里奇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仍然坚信，我的朋友，你刚才不过是在幻境中，就像做梦一样。但是，我不想隐瞒你什么，我曾听所有鸟类中最有学问的渡鸦巴塔基说过，这片海滩在以前确实有一座城市叫威尼塔。上帝为了惩罚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放纵和不知自爱，用一次海啸将这座城市彻底淹没在海底。可是，这座城市中的居民并不会死，他们依然完好如初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每隔一百年，这座城市才会从海底升到海面，将它昔日的繁华展现，但时间仅仅为一个小时。上帝还规定，假如威尼塔的商人们能将自己的随便一件什么商品成功地卖给像你这样活生生的人，那么这座城市就可以重新回到海面上，并且一直保留下去。这座城市中的居民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按照自然规律生老病死了。”

“那我刚才看到的就是那座城市，”尼尔斯说，“埃尔曼里奇先生，你今晚带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让我拯救这座城市，可惜我没有办到……”

尼尔斯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个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就在复活节的第二天下午，大雁们和大拇指继续飞行，来到了哥特兰岛的上空。这座岛屿的面积很大，从空中望去，你会发现岛上的陆地很平坦，上面种着各种各样的庄稼，被人为地规划成一个个方格子。岛上还有许多教堂和农庄，和斯康耐不同的是，这里的耕地之间还夹杂着许多放牧用的草场。

大雁们之所以要绕道来到哥特兰岛的上空，全都是因为大拇指的缘故。这几天，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连一句高兴的话也不说。他还在为自己没有拯救那个沉入海底的美丽又繁华的城市而伤心，同时还为那里的居民感到惋惜。他觉得自己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一直闷闷不乐。

阿卡和莫顿都苦口婆心地劝大拇指，让他尽量相信，那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梦而已。但是，大拇指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他深信自己所见到的场景都是真的，因此情绪变得更加低落和茫然若失。

就在尼尔斯的心情跌到低谷的时候，大雁卡可西回到了队伍中。当阿卡告诉她大拇指的心情不好时，她觉得自己有办法可以帮助大拇指。

“嘿，大拇指，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一座古老的城市陷落而感到伤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是我昨天到过的地方，到了那儿你就不会再伤心了。”

于是，雁群和岛上的山羊们依依惜别，起身飞往卡可西要大拇指去看的那个叫做哥特兰的小岛。坐在鹅背上的尼尔斯低着头俯视着大地，觉得眼前的这个岛屿从上往下看去，和卡尔斯岛一样，都是一块又高又陡的岩石，只不过这个岛的面积更大一些。他们沿着海岸往前飞的时候，尼尔斯注意到岛上有些地方有着高耸的石灰岩峭壁，在峭壁上还有一些洞穴和石柱。但是大部分地方还是平坦的，甚至连海岸线都向大海处延伸。

雁群来到哥特兰岛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海面上风平浪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尼尔斯一直骑在鹅背上向下俯瞰，就在他不经意抬起头朝前看的一瞬间，他惊奇地发现大雁已经飞过了岛上的腹地，正朝着西海岸飞行，他的面前又是碧波万顷的大海。更让他吃惊的是，在海岸上屹立着一座城市。

当雁群飞近那座城市的时候，尼尔斯发现那里的城墙、碉楼、带山墙的房屋和高大的教堂在阳光的照射下全部显得黑漆漆的。这让他觉得这座城市和他在复活节前夜见到的那座城市具有同样的气派。

没用多久，雁群便飞到了这座城市的上空。尼尔斯这才发现这座城市和他见到的那座在海底的城市还是有差别的。的确，这座城市也有过辉煌的过去，曾经也是高墙环绕，碉楼耸立，曾经也有过高大的城门。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了，残存的大教堂的塔楼连屋顶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显得空空荡荡的。窗户上的玻璃早就没有了，地面上肆意生长着杂草，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往日的美好景象被颓败的气息取而代之，尼尔斯在看到这座城市之后，内心慢慢变得平静下来。他在海边一边洗澡一边想：“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不要为没有拯救那座沉没在海底的城市而感到苦闷了。事实上，即使那座城市没有沉到海底，也许会在许多年以后变得和眼前的这座城市一样衰败。或许，让威尼塔保留着它原有的风采比重现人间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