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自己的家

雁群带着尼尔斯降落到地面的这一天大雾弥漫，满天阴霾。大雁们在斯可罗普教堂的四周广阔的农田中饱餐了一顿后，就在那里开始休息起来。阿卡走到尼尔斯的身边说：“看来，我们会享受到几天晴朗的好天气了，我们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明天赶快飞过波罗的海。”

“嗯……我……”尼尔斯想说什么话但觉得有些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嗓子。他此时还满怀着希望，想要在斯康耐等着解除小精灵施的魔法，再次重新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我们现在离威曼豪格也很近了，”阿卡接着说，“我猜想，你说不定想要回家去看看，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你还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和你的家人团聚一堂呢！”

“哎，我看我还是别回去了。”尼尔斯无精打采地说，可是从他的语气中还是流露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因为阿卡能这么体贴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雄鹅就和我们待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的，”阿卡说，“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回家去看一看，看看你家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就算你不能再变成一个人，你或许能想点办法给他们帮一下忙。”

尼尔斯认为阿卡说的很有道理，便让她带着自己朝着家里飞去。当他们降落在尼尔斯家的石头围墙上的时候，尼尔斯惊奇地发现家里的一切都和他在的时候一个样。

“不知道你的父亲有没有枪？”阿卡突然问了尼尔斯一句。

“有倒是有一把，”尼尔斯说，“就是因为这把枪，我才会待在家里没有到教堂去的。”

“既然你的家里有枪，我就不敢在这儿等你了。”阿卡说，“你最好在明天早上到斯密格霍克岬角，那个地名的意思是‘偷偷地溜走’，你到那里就能找到我们，这样一来，你就能好好在家里住一个晚上了。”

“不，阿卡大婶，你先别忙着走！”尼尔斯的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是要和大雁们永别了一样。“您能很清楚地看出我因为没有恢复成人而产生的苦恼，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和您在一起去漫游。我宁可再也变不成人，也决不能放弃这次旅行。我很希望能从你们的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如果你想从我们身上学到什么东西的话，大拇指，也许你应该懂得，人类不应该把整个大地都占为己有。你好好想想，人类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土地，完全可以为其他的生灵让出几个光秃秃的岩石岛屿、几个浅水湖和潮湿的沼泽地，还要有几座荒山和偏僻的森林，让我们这些已经没有立锥之地的飞禽们能有个地方好好过日子。我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在受到人类的追逐和捕杀。如果人类有良知的话，就会明白像我这样的一只鸟也需要有个安全的地方栖息。”

“如果我能帮上你的忙，我会非常高兴的，”但是，尼尔斯又惋惜地说，“可惜我在人类中没有这样的威信和权力。”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阿卡深情地说，“不管怎样，我们明天还是会见上一面的，现在我要和我的同伴们待在一起了。”说完，她展开翅膀飞了出去，但马上又飞了回来，恋恋不舍地在大拇指的身上用喙来回抚弄了几遍，然后才展翅飞走。

现在是白天，院子中没有一个人，尼尔斯可以毫无顾忌地在院子中走动。他马上跑进了牛棚中，想从那里打听出最可靠的消息来。不过，现在那里显得十分冷清，只剩下一头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在那里了。她孤单地站在那里，因为思念自己的伙伴儿而显得闷闷不乐。

“你好，五月玫瑰，”尼尔斯大方地和她打着招呼，“我的爸爸妈妈都还好吗？那只猫和鸡啊、鹅啊都还好吗？我怎么没见到小星星和金百合啊？”

五月玫瑰刚刚听到尼尔斯的声音时不禁愣了一下，看样子她好像本来是要用犄角狠狠地顶他一下的。然而，她的脾气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暴躁了，在打算朝着尼尔斯冲过去之前，还是先用眼睛瞅了瞅他。尼尔斯还是和他离开家的时候一样矮小，身上还穿着原来那件衣服。但是，他的精神和气质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在春天尼尔斯刚从家里逃走的时候，他走起路的脚步还是那样沉重和拖沓，说起话来还是那样有气无力，看起东西来双眼显得大而无神。但是，经过长途跋涉，重新回到家中的尼尔斯·豪格尔森现在走起路来脚步已经变得矫健而轻盈，说起话来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两个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虽然他的个子依然还是那么小，可是神态和气度上却包含了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力量。尽管他看上去并不开心，但是见到他的人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内心会非常高兴。

“哞！哞！”五月玫瑰叫了起来，“大家都说你变了，变好了，我还不相信呢。看来大家说的是真的，欢迎你回来，尼尔斯·豪格尔森，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

“谢谢你，五月玫瑰，”尼尔斯说，“我没想到会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你快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现在过得怎么样？”

“哎，自从你走后，他们一直很倒霉，做什么事都不顺心，最糟糕的是一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马白白吃了一个夏天的饲料却不干活。你爸爸不愿意把他打死，又没办法把他卖掉。就是因为他，才害得小星星和金百合离开这里的。”

尼尔斯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婉转地问：“我的妈妈看到白鹅飞走后，一定非常伤心吧？”

“我认为，要是你的妈妈知道雄鹅飞走的真相的话，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她认为是你从家中逃走了，顺便拐走了那只鹅。”

“啊，我妈妈竟然认为我把鹅给偷走了！”这个消息让尼尔斯吃惊不已。

“难道她能有别的什么想法吗？”五月玫瑰趁机揶揄说。

“他们一定以为我像个流浪汉一样到处惹是生非去了。”

“他们认为你肯定在外面度日如年，风餐露宿，”五月玫瑰说，“人们在失去最亲的人时，心中自然会悲伤过度。”

听到这样的话，尼尔斯的心头一热，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是爱他的。为此，他也要为他们分担一些忧愁。他走出了牛棚，来到了马厩中。虽然这里很狭窄，但打扫得十分干净。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匹膘肥体壮的高大骏马，由于饲养得法，这匹马的毛色显得油光锃亮。

“你好，我听说这有一匹马病了，我想那肯定不是你，你看起来精神抖擞，身强体壮。”尼尔斯友好地说。

这匹马上下打量着尼尔斯，然后才慢慢说道：“你就是这户人家的儿子吧？我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不好传闻，不过你看着很面善，如果我事先不知道的话，我很难相信那个被小精灵施了魔法变成了小人儿的就是你。”

“我知道我在这个院子中的名声不好，”尼尔斯说，“连我的妈妈都认为我偷了鹅逃走了。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在家里也住不长的。在我离开之前，我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啾，啾，你不留下来真是太可惜了，”骏马叹息说，“我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我其实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我的蹄子上被刀尖的断头或是其他的什么硬东西扎了个口子，但是它隐藏得很深，以至于连兽医都无法找出原因。我动一下就会痛得厉害，根本没办法走路。如果你能把我的毛病告诉你的爸爸，我想他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治好我的病。那样，我也会高兴地干点儿活，再也不用光吃不干惹人讨厌了。”

“原来你不是得了重病，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尼尔斯说，“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把你蹄子中的硬东西拔出来。抬起你的蹄子，我用刀子在你的蹄子上划几下你不介意吧？”

就在尼尔斯正干着的时候，院子中传来一阵说话声。他顺着马厩的缝隙可以看见爸爸妈妈正走进院子，走向正屋。从他们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一脸愁容，平添了几道皱纹，两鬓也生出了白发。妈妈一边走一边劝说爸爸再去找她的姐夫借点钱来。“不行，我们不能再借钱了，”爸爸一边从马厩旁经过，一边说，“天底下没有比欠人钱更叫人难受的了。我们还是把房子卖掉吧。”

“把房子卖了倒是无所谓，”妈妈长叹一声说，“要不是因为孩子，我是不会反对的。但是哪天他突然回来，身无分文，又狼狈不堪，你让他到哪里去安身啊？”

“你说的有道理，”爸爸想了一会儿，说，“不过我们可以请新搬来的人家好好招待他，并告诉他我们是多么盼着他回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不会责备他的，你看这样行吗？”

“好啊，只要他能回到我们身边，我除了问他在外面有没有受冻，其他的一句也不说。”

爸爸妈妈说着话便走进屋中，至于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话，尼尔斯就一点儿也听不到了。他听到他的爸爸妈妈尽管误以为他在外面学坏了，但还是依然等着他浪子回头，对他充满了眷恋之情，让他感到既喜悦又激动，恨不得马上跑到他们的身边，告诉他们自己很好，不仅没有学坏，还增长了许多见识。“可是他们见到我这副模样，心里一定会更加难过的。”尼尔斯不禁想到。

就在尼尔斯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最后停在了他家的大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尼尔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因为自己以前曾经帮助过他们。尼尔斯的爸爸妈妈见到有客人到来，从屋中走了出来，经过院子，将客人迎进了屋中。

他们几个人走进了屋中，尼尔斯真想和他们一起进去，听听他们在屋中究竟说了什么，可是他没敢迈出马厩一步。没用多长时间，前来做客的两个人就告辞了，从屋子中出来，爸爸妈妈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看起来很奇怪，爸爸妈妈春风满面，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仿佛重获了新生一样。

随着客人们越走越远，爸爸妈妈还意犹未尽地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渐消失的背影。“真是感谢上帝啊，这下我总算不用再伤心和发愁了。你听到了吗？没想到尼尔斯在外面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妈妈有些乐不可支地说。

“没准他做的好事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多吧。”爸爸在高兴之余又若有所思地说。

“哎呀！孩子他爸，瞧你说的！他们父女俩从大老远来，告诉我们尼尔斯曾经帮过他们的忙，而且还要拿出钱来感谢我们，这难道还不够吗？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接受他们的好意才是。”

“我并不想拿别人的钱，我觉得还是先把自己的债还完，靠自己的努力发家致富。”说完，爸爸哈哈大笑起来。

“我觉得，你是非要把我们辛辛苦苦买来的土地再卖掉才高兴。”妈妈在一旁揶揄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爸爸严肃地说，“孩子离家出走这件事让我很难受，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干活。现在知道孩子在外面学了好，我也要干出一些名堂来。”

尼尔斯本想出来和爸爸妈妈相见，但不得不躲了出去，因为他的爸爸朝着马厩走了过来。为了不被爸爸发现，他不得不马上蜷缩到一个墙角里。此时，爸爸已经走进马厩，凑到了那匹马的身边，抬起他的蹄子看看能不能找到马儿生病的原因。“这是怎么回事？”爸爸惊异地说道，因为在马蹄上有一行用刀刻出来的小字。“把马蹄里的尖铁片拔出来！”爸爸一边看一边读出了声，这让他更加惊讶地仔细查看四周的动静。他看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盯着马蹄子认真地看了起来，并不停地用手来回触摸。“哦，看起来马蹄子中还真的是有东西扎了进去。”他在那里自言自语。

就在爸爸忙着把马蹄中的东西拔出来的时候，尼尔斯就躲在墙角悄无声息，一动不动。正当尼尔斯想着怎么脱身的时候，院子中响起了一阵喧闹。一批新的客人不请自来了。原来来的这批客人正是雄鹅一家。当莫顿来到旧居后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回去看看的念头，此外他也想让自己的一家老小和以前的伙伴们一起见见面，于是便带着邓芬和他的子女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里。

当雄鹅到来的时候，院子中一个人也没有。雄鹅荣归故里，心里感到十分得意。他带着邓芬和孩子在院子中大摇大摆地四处转了一圈，想向她炫耀自己在当家鹅的那段生活是多么惬意和舒心。他们一家在院中转了一圈之后，发现牛棚的门敞开着。“到这里来看看，”雄鹅大呼小叫地说，“你们会发现我以前住得有多舒服，和我们现在住在草地和沼泽中的滋味可不一样。”

雄鹅站在门槛上朝着牛棚中看了一眼后，对邓芬说：“里面没有人，来吧，邓芬，看看我以前的鹅窝。你根本用不着害怕！这里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于是，在雄鹅的带领下，邓芬和六只小雁都走了进去，去见识一下雄鹅在没有和大雁去旅行之前是多么阔气和舒服。

“哦，我们几只家鹅以前就住在这里，那边就是我的窝，那边是食槽，以前里面装满了燕麦和水，”雄鹅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说，“快看，食槽中还真有点吃的！”说着，他就跑到那里，大口大口地吃起燕麦来了。

“我们还是走吧。”灰雁邓芬倒是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没事，我再吃几口就……”雄鹅话没说完，就大叫一声，朝门口跑去，但是为时已晚。牛棚的门已经被人给关上了。此时，家中的女主人已经站在门外把门插上了，这下子白鹅一家算是自投罗网了。

爸爸从马蹄子中终于把一根铁刺拔了出来，正在心满意足地抚摸着那匹马的皮毛，妈妈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孩子他爸，你快来看啊，我刚刚抓到了一窝大雁。”

“你先别着急，孩子他妈，先看看这个，”爸爸不急不慢地说，“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找到马儿为什么不干活的原因。”

“哈，我相信我们是转运了，”妈妈兴奋地说，“春天那只不见的雄鹅原来是跟着大雁走了，现在他飞回来了，还带来了七只大雁。他们现在都被我关在牛棚中了。”

“这件事倒是新鲜，”爸爸说，“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再疑神疑鬼了，以为是孩子在离家出走时把鹅给抱走了。”

“是啊，”妈妈说，“不过我们今天晚上就要把它们都给宰了。再过两三天就是圣·马丁节了。这样我们就能把它们拿到城里去卖了。”

“我们不应该把雄鹅也宰了，就是因为他，才引来了一群大雁啊，他是有功的。”爸爸不经意间说。

“嗯，你说的有道理，”妈妈随声附和，但是转念又说，“要是在平时，我们可以饶它一命。但是眼看我们就要搬走了，我们没办法再养鹅了。”

“这倒也是。”爸爸最后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帮我把它们抓到屋里来吧。”妈妈临走时嘱咐说。

没过多长时间，尼尔斯就看到雄鹅莫顿被爸爸夹在一个胳膊下，另一个胳膊下夹住的是灰雁邓芬，跟在妈妈的后面走进了屋中。雄鹅吓得大声尖叫：“大拇指，你在哪？快来救我啊！”尽管他不知道大拇指就在附近，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尼尔斯听到了雄鹅的呼救声，但是他待在马厩中迟迟不肯出来。倒不是因为雄鹅被宰杀对他有好处，而是因为他觉得现在自己这个模样实在是不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他不愿意再让爸爸妈妈为自己操心而增添他们的烦恼和忧伤了。

但是当他们把雄鹅带进屋中并关上门的时候，尼尔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想要救出雄鹅的冲动，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庭院，跳上门前的木板，跑进了门廊。他习惯性地脱下了木鞋，光着脚走到了门口。但是，他实在不愿意父母见到自己这副已经变成了小人儿的模样，所以迟迟不敢抬起手臂来敲门。“这是雄鹅莫顿生死攸关的时刻啊，”尼尔斯的心头一震，“难道他不是自从我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就成为了我最知心的朋友吗？”他不禁扪心自问。就在一瞬间，雄鹅那些和他生死与共的所有场面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起了雄鹅是怎么在冰冻的湖面上，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在凶残的野兽的口中把自己救下的情景。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和疼爱之情，终于鼓足了勇气，不顾一切地用拳头砸门。

“咦，是谁在外面不顾一切地要进来啊？”爸爸嘴里嘟囔着过来开门。

“妈妈，不要杀雄鹅！”尼尔斯大声叫喊着。就在这时，已经被捆住的雄鹅和灰雁邓芬发出一阵惊喜交加的尖叫声，尼尔斯听到他们的叫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屋中发出一声尖叫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尼尔斯的妈妈。“哎呀，我的孩子，你长高了，也变得好看了！”她差点哭了出来。

尼尔斯没有走进屋里，依然站在门槛上，仿佛是一个等待着和主人见面的陌生人。“感谢上帝啊，我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妈妈终于满脸泪水地走了出来，拉住尼尔斯的手说，“赶快进屋来啊！”

“欢迎你回来，我的孩子。”爸爸说了一句，便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尼尔斯还是不安地站在那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直到他的妈妈走过来，拦腰把他抱住，拖到屋里去，他才发觉自己长得比原来还要高一些了。

“爸爸，妈妈，我又变成人了，而且还长高了！”尼尔斯因为这个让他惊喜的发现而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