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当父亲不在家时,欧也妮便怀着愉悦的心情公开地照顾她心爱的堂弟,放心大胆地将自己满腔的怜爱倾泻在他的身上。堂弟起床了,她细心地将奶油、咖啡、鸡蛋、水果、盘子、酒杯等物都安排好。还轻捷1地爬上破旧的楼梯,去探听堂弟房间里的动静。

原本一踩上去便吱吱作响的楼梯,现在在欧也妮的眼中也不再破旧。她的那位宽容的母亲也愿意在一旁帮助她。等夏尔的房间收拾好之后,母女俩便来到这里陪伴这个不幸的小伙子。基督教要求对人宽厚,嘱咐大家要安慰受苦的人。两个女人从教义中找到了不少依据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做借口。于是,夏尔·葛朗台得到了最亲切的照顾。他那颗被痛苦折磨的心,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体贴入微、令人心醉的友情和同情。

既然堂弟是她的至亲,欧也妮就毫无顾忌地替堂弟收拾那些随身带来的衣物和梳洗用具,尽情地欣赏着手里的每一种贵重的东西和镶金镀银、做工精细的小玩意儿,而且还会借口查看它们的做工而爱不释手。伯母和堂姐的一片盛情和关心,夏尔都看在了眼里,他深知巴黎的社会,以他此刻的处境,遇到的只能是一颗颗冷酷的心。这个时候,欧也妮在他的眼中也显得特别美,昨天他还觉得可笑的生活习惯,此刻却在赞叹它的淳朴了。所以,当欧也妮从拿侬的手里接过盛着奶油咖啡的糖瓷碗,诚心诚意地递给他并深情地看着堂弟的时候,他含着泪拿起了欧也妮的手,亲吻了一下。

“嗨,你怎么了?”欧也妮问。

“噢,我真是感激涕零啊!”夏尔激动地说。

欧也妮看到堂弟的脸庞时,脸涨得通红,尽管心里有着万分喜悦,但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来。两个人的眼中洋溢着同样的感情,两颗心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对于处于极度哀痛的夏尔来说,这样的温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同样也变得更加甜蜜。这个时候,门槌响了一声,两个女人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幸运的是,她们下楼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葛朗台走进屋子的时候,她们已经拿起了针线活假装在忙了。如果是在拱廊里被碰到,老箍桶匠一定会起疑心的。他们吃完午饭后,葛朗台吩咐拿侬晚饭准备得丰盛点,因为他晚上要请两位克罗旭吃饭。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1

“晚饭一定要做的好一点,拿侬,我的堂弟会下楼吃饭的。”欧也妮说。

“家里肯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我自从结婚以来,这是你父亲第三次请客。”

快到四点钟的时候,欧也妮母女已经在桌上摆好了六个人用的刀叉,这个家的主人从地窖中拿出了被外省人当成宝贝的好酒。此时,夏尔走进了正厅。年轻人的脸色发白,不论举止、动作、还是眼神,都包含着一种凄苦的风韵。他这些都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痛苦都是真实的。他脸上笼罩出的悲伤,特别容易让女人动心,欧也妮也因此更加爱他了。也许是因为不幸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夏尔不再是高高在上和风度翩翩2的富家子弟,而变成了一个落难的穷亲戚。苦难让人变得平等。女人和天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悲天悯人。

虽然夏尔和欧也妮两个人心有灵犀,但是只能靠眉目传情。那个失去了父母的落难公子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又矜持。他的堂姐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让他抛开满腔愁绪,和她一起神游于希望和未来的太空,欧也妮要求的也不过如此了。

这时,葛朗台请克罗旭吃饭的消息已经在索漠城里造成了轰动,其激烈的程度甚至超过他昨天瞒着所有的葡萄酒主私自把自家的酒卖掉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这个老奸巨猾的葡萄园主主动请别人吃饭,如果目的只是想像古希腊的阿西比亚得将军一样,为了惊世骇俗而割掉爱犬的尾巴一样,他或许会变成一位大人物的。但他不断戏弄全城的人,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因此根本不把索漠城里的人放在眼里。

德·格拉桑一家人很快得知了夏尔的父亲因为破产而自杀的消息,决定当天晚上到葛朗台家表示慰问,顺便探听一下他请克罗旭们吃饭的动机。当五点整的时候,德·蓬风庭长和他那当公证人的叔叔穿着盛装到来了,大家入席,开始用餐。葛朗台一副严肃的表情,夏尔不说一句话,欧也妮同样沉默不语,葛朗台太太本来就不喜欢说话,使得这顿饭变成了地道的丧宴。

等夏尔走了,家里的两个女人也被葛朗台打发走了。于是,葛朗台这个老头平生施展最多诡计的一场好戏就拉开了帷幕。葛朗台通过平时与人打交道,早就练成了一套韬光养晦3、波谲云诡的手段,被他咬的太狠的人都在背地里称他为“老狗”,要是这位索漠城的前市长的野心更大一些,再加上机遇,能够跻身上流社会,被派往处理国际事务的会议,使出他从维护个人利益中锻炼出来的才华,一定能为法国建功立业的。但也有这种可能,一旦离开索漠城,这个老家伙变成了一条可怜虫。大概有些人也像动物一样,一旦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地方,搬到了别的地方,便无法安然地生活。

“庭……庭……庭……长……先……先……生,您……您……说……说过……破产……”

老家伙一直以来都假装结巴,时间长了,让人以为他天生就是如此,还有,一到阴天下雨,他便叫苦说自己耳聋。这两样毛病此刻让克罗旭烦透了,一边听他说,一边偷偷地做鬼脸,似乎想努力补足老家伙故意说不清的话。事实上,有必要在这里交代一下葛朗台口吃和耳聋的历史了。

在安茹地区,能将本地话听得最清楚,讲得最利索的,莫过于这位狡猾的葡萄园主了。尽管他比猴还奸,他仍然上过一个犹太人的当。在谈论买卖的时候,那个以色列人总将手放到耳朵上做听筒状,说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同时说话结结巴巴地找不到合适的词,葛朗台处于好心,认为该给犹太人提示一下他心里想说却又无法说出的话语,结果犹太人要说的道理和该说的话替那个该死的犹太人都说了,最后自己反倒成了犹太人而不是葛朗台了。这场别开生面的交锋,让这个老箍桶匠在商业生涯中做了唯一一笔吃亏的买卖。虽然他的财产受到了损失,但是在思想上却得到一个很好的教训,从此获益良多。因此,这个老家伙十分感激那个犹太人,因为他教会了自己使商业对手沉不住气的本事,让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忘掉本身的观点。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比任何其他事情都需要结巴和耳聋,需要拐弯抹角,让人摸不着头脑,好让葛朗台掩盖自己的想法。首先,他不想对自己的想法负责,想要保留说话的主动权,让人无法摸清他的真实意图。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2

“德·蓬……蓬……蓬……蓬风……先生……”三年以来,葛朗台第二次称克罗旭的侄子为德·蓬风先生,庭长听到这个称呼,以为这个古怪的老家伙已经将自己内定为女婿了。“您……您……说过,破产……在……在……某……某种……情形……下,可……可以……由……由……”

   “商业法庭出面阻止。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的。”德·蓬风自以为猜出了葛朗台的想法,真心实意地打算为他解释。“您想了解吗?”

“当然了。”老家伙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说,露出狡猾的神色,就像一个表面装作专心听讲的,但心里却在嘲笑老师的小学生。

“一个受到尊敬的正人君子,比如说,像是在巴黎已经故去的令弟……”

“舍……舍弟,没错。”

“如果周转不灵……”

“那叫……叫……周转……不灵?”

“是的。在他面临破产时,对他有管辖权的商业法庭通过审理,有权为他的商号指定几个清盘人。清盘并不等于破产,您了解吗?如果一个人破产了,便会名誉扫地,但要是清盘,他就还是清白的。”

“如果这……这样……做……不用……花更多……的钱,那……差别……就……太……大了。”

“即使商业法庭放任不管,仍然可以要求清盘,因为,”庭长吸了一撮鼻烟,“破产是怎么宣布来着?”

“对啊,我从来没……考……考……考虑过。”葛朗台说。

“第一,”法官继续说,“当事人或是他规定注册的代理人必须向法庭书记室递交一份资产负债表;第二,债权人必须出面要求。但是,如果当事人不提交资产负债表,也没有任何债权人要求法庭裁决上述当事人的破产,情况会变得如何呢?”

“是,是啊,会……会变得如何呢?”

“那样一来,死者的亲属、继承人、代表,或者当事人本人,要是他没死,或者藏了起来,那就是他的朋友,都可以申请清盘。也许您是想替令弟清盘吧?”庭长问。

“噢!葛朗台,”公证人叫了起来,“这真是太好了。连咱们边远的外省都知道名声的可贵。如果您可以挽救您的名声4,因为那确实是您家族的名声,您是一个……”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3

“崇高的人!”庭长打断了他叔叔的话。

“那是自然,”老葡萄园主接着说,“我……我……我的……兄……弟,也和我……一……样……姓……葛朗台。这种……清盘……不管……怎么……说……以及……从各个……方面……来看……都对……我的……侄子……有利。不过,我可……不……认识……那些……在巴黎……的……狡猾的……家伙,而且我也……走……不开。我从来……没有……开过期票。但是,我……听说,期……期票……能……能够……赎回。”

“没错。”庭长说,“期票能够按照原票面的面额的若干份从市场上收回。您能明白吗?”

葛朗台把手变成听筒状贴到耳边,庭长于是又把原话为他重复了一遍。

“但是,“葡萄园主说,”这……这样做也有弊有利。我不能……能……抛下……家当去……管那些……令人头疼……头疼的事……再说……我也不……不……明白……那些事。您告诉我,为了清……清盘,要……阻止宣布破产,我必须去巴黎。一个人没法……分……分身,除非是只小鸟……还有……”

“我了解您的意思,”公证人大声说,“但是,老朋友,您有的是朋友,而且还是忠心耿耿的老朋友。”

“好啊,”葛朗台心想,“您就下决心吧!”

“要是有人去巴黎,找令弟纪尧姆最大的债权人,对他说……”

“慢……慢……慢着……”老家伙又说,“和他说什么?大概……是……这么说:索漠城的葛朗台这样,索漠城的葛朗台那样。这个人爱他的弟弟,爱他……他……他的侄子。葛朗台很念……念亲戚的情分,他的心地好。他的收成卖了个好价钱。你们别宣布他破……破产了,你们碰碰……头,选定几个清……清盘人。这样一来,葛朗台就会看……看着办。你……你们要是清盘一定会让法庭的人插……插手合算得多……嗯!是这样吧?”

“完全正确!”庭长回答说。

“您看,庭长先生,不管什么事,都必须要考虑清楚,不行就是不行。在花钱这件事上,为了不至于破产,必须要弄清楚收入和支出。对不对?”

“这是当然,”庭长回答说,“我认为在几个月内,可以用一点钱把债券赎回来,在经过安排,将钱款都还清。哈哈,让狗看见一块肥肉,它就会跟着你跑。只要不宣布破产,而又把债券拿到手中,你就是白璧无瑕5。”

“白……白璧,”葛朗台又把手变成听筒状贴到耳边,说:“我不知道什么白……白璧。”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4

“作为一种商品,期票的价值有起有落,这是从杰雷米·边沁关于高利贷的原理中衍生出来的。这位理论家证明,反对高利贷的这种偏见是一种无稽之谈。”

“哦?”老家伙哼了一声。

“既然金钱在原则上是一种商品,那么代表金钱的也自然是一种商品,”庭长又说,“用来交易的东西的价格总会变动,而签了名的票据和其他货物一样也是商品,在市场上有的时候很多,有的时候就短缺,所以价值有时会变得很高,有时却一文不值,我个人认为,可以按照两成半的价格将令弟签名的期票买回来。”

“您说的这个人叫……叫……叫……杰……杰……杰雷米·边……”“杰雷米·边沁,他是个英国人。”

“这些英国人有时倒也通情达……达理。”葛朗台说。

“说句公道话,假如令弟的债券在市场上打折成若干成出让,碰巧您的朋友在场买了,而债权人在出手时有没有收到暴力威胁,这样一来,您已故的兄弟的遗产就不可能受到牵连了。”

“我……我……只是个可怜的葡萄园主,对您……您刚才说的话……一点也不懂。我得……得……得……琢磨琢磨。”

“好吧。”庭长似乎要为这个讨论做个总结。

“侄子!”公证人用一种责怪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了,叔叔?”庭长感到有些奇怪,反问道。

“应该让葛朗台说清他的意图。委托办理这样一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的朋友得按规定说清楚……”

此时,门口一声槌响,原来是德·格拉桑一家到了。他们走进屋子后一阵寒暄,让克罗旭无法把话说完。公证人觉得话被打断得好,因为葛朗台已经斜着眼睛看着他,鼻子上的肉瘤也显示他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风暴。但是首先,谨慎的公证人认为一个初级法庭的庭长不应该亲自去巴黎诱骗那些债权人上当,插手与公正严明的法律相抵触的投机活动。况且,他还没察觉葛朗台有任何准备掏钱还债的念头,因此他从心里本能地为侄子参与这件事担心。于是趁着德·格拉桑一家进入客厅的时候,公证人拉着庭长的胳膊,将他拽到了窗边。

“侄子啊,你那一手已经露了,殷勤也献够了。想得到人家的女儿也得分清东南西北,不能胡乱蛮干。现在让我来控制局面,你只要在旁边帮帮腔就行了。你犯不着用你堂堂法官的职位去参与这样一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德·格拉桑先生便向葛朗台伸出手说:“葛朗台,我们全家获悉府上遭遇了不幸,纪尧姆商号出了事,令弟身亡,因此特来吊唁6。”

“不幸的只是葛朗台先生的弟弟去世了。”公证人打断了银行家的话,“要是他能想到向他的哥哥求援,他就不用自杀了。咱们的老朋友非常有荣誉感,打算替巴黎的弟弟还债。因为这些事牵涉了法律,而为了让葛朗台先生避免麻烦,我那个当庭长的侄子已经自告奋勇,打算马上到巴黎去找债权人解决此事,尽量让他们的要求得到满足。”

听到这番话,葡萄园主不停地摸着下巴,表示认同,让三位德·格拉桑感到非常震惊。他们在来的路上还大骂葛朗台的吝啬,几乎认为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啊,我早就知道,”银行家看着他的妻子说道,“亲爱的,我在来时的路上是怎么和你说的?葛朗台连头发里都是荣誉感,决不会让家族的荣誉受到玷污!有钱却没有荣誉是一种病。咱们外省是讲体面的!这样做实在太好了,太好了,葛朗台。我是名老兵,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我直说了吧:你这样做,真是太伟大了。”

说完,他和这个老家伙热情地握了握手。而葛朗台则说:

“可……可是,伟……伟……伟大,得花……花很多钱的。”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5

“这个嘛,亲爱的葛朗台,庭长也别不高兴,”银行家又说,“这个纯属于商业上的事,需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商家去办,对附加费、垫款、利息的计算都要在行,不是吗?我正好有事要到巴黎去,也许我能效劳……”

“咱们或许……能……商……商量一下……尽量做出比较妥当……的安排……

让我可以……不必贸然地去做我……不……不……不愿意做的事。”葛朗台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您知道,庭长先生自然会让我负责路费的。”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家伙变得一点都不结巴了。

“哟!”德·格拉桑夫人嚷了起来,“到巴黎去可是一种享受啊!我要是可以去,情愿自己掏钱。”

说着,她向自己的丈夫示意,像是在鼓励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差事争取到手。然后,她的眼中充满了讥讽地瞧着脸上露出沮丧神色的两位克罗旭。葛朗台于是抓着银行家礼服上的一个纽扣,将他拉到了一个角落里。

“我认为您比庭长要可靠,”他对银行家说,“另外,这里面还有些蹊跷7。”他的肉瘤动了一下,接着说:“我想买公债,买几千法郎,但是只想出八千法郎的价钱。据说每个月的月底,这玩意就会掉价。您对这个很内行,对不对?”

“这还用说吗?我来给您买几千法郎的公债您觉得怎么样?”

“一开始少买点。别声张!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玩这个。月底您就为我买进一部分,但是别对克罗旭他们说,他们会不高兴的。您到巴黎去,顺便为我那可怜的侄子探探路怎么样?”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坐驿车去,”德·格桑拉提高了嗓门说,“我会来听您的最后指示……几点来方便呢?”

“还是五点吧,在晚饭之前来。”葡萄园主搓了搓手说。

两家客人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银行家在说话期间拍了拍葛朗台的肩膀,说:“有您这样一个好哥哥真是有福气呀!”

“当然,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葛朗台回答说,“我其实是个好哥……哥哥。我爱我的弟弟,这一点天地可鉴,如果不是要花……”

“我们告辞了,葛朗台,”银行家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我先走了,因为有几件事需要安排一下……”

“好,好。我也是,为了刚才你知道的这件事,我也要回到……我的……合议庭,像克罗旭庭长说的那样。”

“真糟糕!我又不是德·蓬风先生了。”庭长有点郁闷地想着,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充满敌意的两家一起离开了。早晨对这个葡萄园主背信弃义8的事早就被抛到了脑后,剩下的只是彼此地试探。他们都想知道葛朗台对这件节外生枝的事情的真实打算,但谁也不愿意透漏给对方一个字。

“您和我们一起去德·奥杜瓦太太家吗?”银行家问公证人。

“我们会晚点去。”庭长回答,“要是我的叔叔同意的话,我答应过德·格里鲍果小姐去她那儿坐一会儿,所以会先去她那儿。”

“那么再见了,各位。”银行家的太太和他们告了别。当他们离开克罗旭几步之后,阿道尔夫便问他的父亲:“他们很生气,对不对?”

“住嘴,孩子,”他的母亲急忙制止他说,“他们会听见的。而且你的话一点品味也没有。”

“您看看,叔叔,”等银行家一家走远了,庭长大声说,“刚开始我还是德·蓬风庭长,最后倒成了克罗旭了。”

“我知道你很不高兴,不过现在风向对德·格拉桑有利。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葛朗台老头还没有最后决定,就让他们上这条贼船吧。你要耐心等待,欧也妮最后还是你的。”

用不了多久,葛朗台慷慨的决定便同时从三户人家中传播开来,全城人都谈论他的手足之情,原谅了葛朗台的背信弃义。葛朗台私自出售葡萄酒的事,反而被人们称赞为有家族荣誉感,赞美他见义勇为,这一点倒真是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葛朗台在玩弄了这些人之后,又悄悄地带着自己的金子到莱昂抛售,然后套购国库券,再利用抛售黄金获得的利润购买公债。

等父亲走后,欧也妮悄悄地来到堂弟的房间,发现堂弟已经睡着了,桌子上放着十几封信。出于好奇,她偷偷地看了两封信,一封信是写给夏尔在巴黎的情人安奈特的分手信,一封是写给好友阿尔封斯的,嘱咐他帮助自己变卖在巴黎的那些奢侈品。看到这里,欧也妮觉得自己应该为心爱的人做点什么,于是她回到房间里取来了父亲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所有金币。

这些金币包括二十个葡萄牙金币,那是一七二五年约翰五世时代铸造的,实际的兑换价值时每枚五葡币,或者每枚可以兑换一百十六法郎六十四生丁,但由于稀罕而且光彩夺目,公认的市价可达到一百八十法郎;接下来是五枚各值一百法郎的热那亚金币,也是罕见的古钱,每枚能兑换八十七法郎,但金币爱好者能出到一百法郎;另外,还有三枚一七九二年腓力五世铸造的西班牙金币,每枚价值九十八法郎;还有一百个荷兰杜加,一七五六年制造,成色二十三开挂零,每枚价值约十三法郎;最值得称赞的是三个刻着天平的卢比和五个刻着圣母像的卢比,全都是二十四开纯金铸造、蒙古大汗时期的精美钱币,每枚价值三十七法郎四十生丁;最后一个是欧也妮前天才拿到的一个价值四十法郎的拿破仑金币。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6

这些金币都是全新的、从未使用过的,是真正的艺术品,总价值大约为五千八百法郎,按照市价能卖到将近两千埃居。当她再次来到房间的时候,夏尔已经醒了。欧也妮把那些价值不菲的金币送给夏尔时,夏尔也同样激动不已,他把一个镶满了金子的盒子托堂姐保管,这个互赠礼物的小小举动让两个人的心靠近了。

欧也妮爱情的春天很快就来到了。自从那天夜里将自己的财宝送给了堂弟之后,她的心也送给了堂弟。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只要彼此的一个眼神,便了然于心,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深,思想上也逐渐一致,变得更加亲密,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中。既然是亲戚,说话声不是应该更亲切,眼光更温柔一些吗?所以,欧也妮一心想用初恋时儿童般的快乐抚平堂弟心灵上的痛苦。

爱情的初始和生命的初始之间怎么可能没有动人的相似之处呢?在哄孩子的时候,我们使用的不正是甜美的歌声和温存的目光吗?我们不正是用神奇的故事为他描绘金光灿烂的未来吗?希望之神不也是向他展开了霞光万道的翅膀吗?他不是也常常高兴得流下眼泪或者痛苦得哭号起来吗?他不也常常因为一点点小事,例如为了堆活动宫殿的石子,或者是为了摘下便忘掉的鲜花而闹个不停吗?他不也常常着急抓住时间,希望能在生活的道路上快走几步吗?爱情便是我们转化的第二个阶段。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7

在欧也妮和夏尔之间,爱情和童年是一回事。初恋和随之而来的幼稚行为,被一层幽怨包裹着,让他们的内心感到更有韵味。

在寂静的院子里,夏尔会靠在井边和堂姐说上几句话,或者坐在小园里那长满了青苔的长凳上一直到夕阳西下,亦或者在城墙和屋子间默默静想,犹如坐在教堂的拱廊下一样。因为那位高贵的情人,他开始明白爱情是多么神圣,而亲爱的安奈特只会让他领略到暴风雨般的骚动。此时此刻,他已经远离了巴黎的那种卖弄风情的、虚荣而又喧闹的情欲,体验到了真诚而又纯洁的感情。他现在非常喜欢这所房子,再也不会觉得这里的风气有多么可笑了。

一大清早,他就下了楼,为的是在葛朗台来分配食物之前和堂姐聊上一会儿。等到楼梯上响起了老家伙的脚步声的时候,他便溜到花园里去了。清晨的这种连葛朗台太太都不知道,包括拿侬也装作不知道的约会,让他们产生了一种犯罪的感觉,但却给他们最纯洁的爱情带来了强烈的、偷尝禁果的快乐。吃完早饭之后,趁着葛朗台去巡视他的产业和种植园的时候,夏尔坐在欧也妮母女之间,帮着她们挽线,看着她们做活,听她们闲谈,感受一种前所未有的欢乐。这种几乎像修道院一样的生活,让他看到了她们心灵的美好,她们根本不知道繁华世界是什么东西,这让他感动万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他的温柔目光和甜言蜜语让可怜的姑娘完全沉醉9于爱河之中,只想牢牢抓住幸福的感受,就像一个游泳的人想要抓住漂来的柳枝好上岸休息一样。但是,好景不长。在送走了银行家以后,葛朗台便带着夏尔到初级法庭,要他签字并放弃对他父亲遗产的继承权,还要他到克罗旭公证人那里办理两份授权书,一份给德·格拉桑,一份给为他出售巴黎的那些奢侈品的朋友。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8

随后,夏尔还要办理各种出国需要的手续。最后,从巴黎送来了定做的简单孝服,夏尔还从索漠城找来了一个裁缝,把自己已经没有用的衣服卖给了他。这种做法让葛朗台老头非常高兴。

“唔,这才像个准备漂洋过海去干大事的人,”葛朗台看见他穿着一件用粗呢做成的黑色礼服便高兴地对他说,“好啊,太好了!”

“先生,请您相信,”夏尔回答说,“我知道该如何在现在的处境中做人。”

老家伙看见夏尔捧出一把金子给他,眼中立刻放出光来,问道:“这是什么?”

“先生,这些是我的纽扣、指环和一切对我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我把它们都凑在一起了。我在索漠城里没有熟人,今早我想请您……”

“买下你的东西?”葛朗台问道。

“不,伯父,我想让您为我介绍一个老实的人……”

“侄子,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吧,我到市面上给你估个价,然后回来告诉你值多少钱,误差不会超过一个生丁。这是饰金,”他仔细察看了一根长长的金链,说,“十八到十九开。”

老家伙伸手接过这些金子走了。

“堂姐,”夏尔说,“请允许我把这两颗扣子送给您,您可以系根丝带,戴在手上。这样的手镯现在很流行。”

“堂弟,谢谢你……”她说着,心照不宣地瞟了他一眼。

“伯母,这是我母亲的顶针,我一直把它珍藏在我旅行的梳妆盒里。”说着,夏尔便把一个美丽的金顶针送给了葛朗台太太,那正是她梦寐了十年的东西。

“侄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葛朗台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水。“我在早晚的祈祷中一定会诚恳地为你祈祷的,祝愿出门的你一路平安。即使将来我不在了,欧也妮也一定会把它保存好的。”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9

“侄子,这些东西总共值九百八十九法郎七十五生丁。”葛朗台推门进来,说道,“不过,为了避免你亲自出售这些东西,我还是给你现款好了……”

  “我刚才不敢请您去买这些东西,”夏尔回答说,“让您在您居住的城市里出售这些首饰,让我觉得十分难为情。拿破仑曾经说过,家丑不可外扬。您能代劳,我十分感谢。”葛朗台抓抓耳朵,一时什么也没说。夏尔有些不安地看着葛朗台,好像害怕他会生气似的,他接着说,“亲爱的伯父,我的堂姐和伯母已经赏脸收下了我的一件小礼物作为纪念,请您也接受我这几颗袖扣吧,我现在已经用不着它了,不过却能让您记起一个不幸的孩子,他虽然远在天边,但却总会惦记着你们,因为从今以后,你们就是他仅有的亲人了。”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10

“孩子!我的孩子!你可不能把什么都送光啊……老婆子,你得到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贪婪地看着他的妻子。

“呦,一个金顶针。还有你呢,我的宝贝女儿。嗬,钻石扣子。好吧,我的孩子,我接受你的袖扣。”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紧夏尔的手。

“不过……你一定要答应……让我给你付……你的,对……你去西印度群岛的路费。没错,我要给你付路费。特别是,孩子,在估量你的首饰的价值时,我只算了金子,手工没准还能值几个钱。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我给你一千五百法郎……这笔钱我会朝克罗旭借,因为我的身边连一个子儿也没有,除非佩罗泰将欠下的租金交上来。唔,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手套,匆忙地离开了家。

“这样说来,你要走了。”欧也妮伤心地说着。

“我不得不走。”夏尔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几天,夏尔的举止、仪态和话语都显得非常悲伤,他感到了自己责任的重大,便从忧患中汲取了新的勇气。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长吁短叹,他已经长大了。因此,当欧也妮看到夏尔下楼的时候,身上穿着那件黑色粗呢的外衣,和苍白的脸色忧郁的神态十分相称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加了解他的性格了。就在这一天,两个女人也穿起了丧服,和夏尔一起到教区去参加为已经去世的纪尧姆·葛朗台举行的追思弥撒。

吃中午饭的时候,夏尔收到了几封从巴黎寄来的信,他一口气就看完了。

“堂弟,事情办得顺利吗?”欧也妮小声问道。

“女儿,千万别问这样的问题,”葛朗台在旁边急忙说,“真见鬼,你干吗要管你堂弟的事?你就别烦他了。”

“噢,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夏尔说。

“行了,我的侄子,将来你就会明白的,做买卖可不能随便说话。”

等这对小情人单独来到花园的时候,夏尔拉着欧也妮来到他们总来的那棵核桃树下,他告诉欧也妮自己在巴黎的债务都已经还清了,而且他的好友按照一个远洋轮船船主的主意,将他仅剩的三千法郎买了一批欧洲的稀罕玩意儿,到西印度群岛便能赚上一大笔钱。五天以后,他就要和欧也妮分手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也许要等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你爱我吗?”她问道。

“噢,当然,非常爱。”夏尔语重心长地说。

“那我一定会等你的,夏尔。天哪,我的爸爸正站在窗口呢。”说着,他就将凑过来想要吻她的夏尔推开了。

她逃到了门洞里,夏尔也跟着过来了。到了这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夏尔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搂住她的腰,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欧也妮也不再拒绝。她接受并给予了夏尔最纯真、最甜蜜、最没有保留的一吻。

“亲爱的欧也妮,堂兄弟会比亲手足还要好,因为他可以娶你。”夏尔对她说。

“就这么决定了!”拿侬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两个小情人都吃了一惊,急忙溜到了客厅里,欧也妮拿出自己的针线活,夏尔捧起了葛朗台太太的祈祷书开始念起了圣母经。

“呦!”拿侬说,“咱们原来都在祈祷呢。”

见自己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夏尔也宣布了自己动身的日期,而葛朗台也顺便忙活了起来,以便让别人知道他非常关心自己的侄子。所有不用花钱的事他都显得非常大方。他为夏尔找了一个包装工人,但又觉得此人的要价太高了,于是找出了家里的旧木板自己做、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将板条刨平、校准、钉好,做好了几个结实的木箱,将夏尔全部的东西都装了进去,还负责装上了卢瓦尔河上的船,上了保险,以便及时运往南特。

自从得知堂弟要走以后,欧也妮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有时她真想跟着堂弟一走了之。只有经历过最难分难舍的感情的人,只有爱情经历的时刻因为各种原因而缩短的人,才能理解此时欧也妮的痛苦。她时常在花园里边走边流泪,现在这个花园、院子、家庭和城市对她来说都太小了,他的心早就随着夏尔在大海上飞翔了。终于到了夏尔动身的前夕,趁着葛朗台和拿侬都不在,夏尔托自己保管的那个宝贝匣子被郑重其事地放到了衣柜里那个唯一带锁的抽屉里,而那里本该放着金币的钱袋也已经空空如也了。当欧也妮把钥匙放到胸前时,她已经没有勇气阻止夏尔亲吻她放钥匙的地方了。

“钥匙会永远放在这里的。”

“那我的心也会永远在这里。”

“唉,夏尔,这样做不好。”但她的语气中丝毫没有责备的成分。

“咱们不是结婚了吗?”夏尔说,“你已经答应我了,现在该是我表态的时候了。”

“永远属于你。”两个人都将这句话说了两遍。

地球上还有比这种许诺更纯洁的吗?欧也妮的一片痴情,一瞬间使夏尔的爱也变得神圣了。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显得十分凄凉。拿侬尽管接受了夏尔送给她的那件绣金睡袍和一个用丝带系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但她一向都不善于控制感情,此时已经满脸泪水了。“老爷,可怜的小少爷就要远渡重洋了,愿上帝指引他。”十点半了,全家人都上路了,送夏尔去乘坐开往南特的驿车。拿侬把狗放了出来,关好了门,执意要替夏尔拿行李。古老的街道两旁所有的买卖人都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看着这一行人走过。到了广场以后,公证人克罗旭迎了上来。

“欧也妮,一会儿可千万别哭。”她的母亲吩咐道。

来到客店门口,葛朗台吻了吻夏尔的脸颊,说:“侄子啊,你要发了财才回来,这样你父亲的脸面就能挽回了。我,葛朗台,向你保证,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你愿意……”

“啊,伯父,这样一来,我尽管走了,心里也好受多了。这难道不是你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吗?”

夏尔并不清楚老箍桶匠刚才被他打断的话里的意思,禁不住将满腔的感激之情化成眼泪洒在伯父的脸上。而欧也妮也握着堂弟和父亲的手。只有公证人面带微笑,暗地里佩服10葛朗台的脑子灵光,因为只有他才明白老葛朗台那句话里的意思。四个索漠人,周围还有几个人,一直在车子旁边等着,直到车子离开。直到驿车从桥上消失,葛朗台才说了一句:“一路平安!”只有克罗旭听到了这句话,因为欧也妮母女俩已经跑到码头的另一个能看到驿车的地方,正挥动着手中的手绢,驿车中的夏尔也挥动着手绢示意着。

直到看不见夏尔的手绢,欧也妮才对母亲说:“母亲,我真希望此刻能拥有上帝的法力,哪怕一会儿也好。”

为了不让葛朗台家的一件件事情被打乱,非常有必要将托格拉桑在巴黎所办的事情事先讲一讲。在银行家走了一个月以后,葛朗台的家产中又平添了一笔以80法郎整数买进的十万法郎的公债。一直到他死后别人为他清点财产时,也没有人能弄明白这个生性多疑的人是如何把这笔购买公债的钱弄到巴黎的。公证人克罗旭认为拿侬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运款的工具。大约在那个时候,这个女佣人有五天的时间不在索漠城,她借口到弗鲁瓦丰去收拾东西,仿佛葛朗台真的会落下什么东西似的。至于纪尧姆·葛朗台商号的事,根本没有超出老箍桶匠的预料。

每个人都知道,法兰西银行对巴黎和各省的富商的家底都了解得十分清楚。德·格拉桑和索漠城费利克斯·葛朗台的名字更是早就记录在案,而且受到很大的尊敬,就像对待一个拥有大片地产而又没有抵押之累的金融界名人一样。索漠的银行家此行的目的据说是负责体面地为巴黎的葛朗台商号做清盘工作,这便足以让已经死去的葛朗台免除了被债权人签署拒绝证书的羞辱。财产当着债权人的面启封,当事人的公证人按照常规对财产进行清点。没过多久,德·格拉桑便将债权人召集在一起,使得他们一致推举召集和一位家境殷实的商号老板,同时也是主要债权人之一的弗朗索瓦·凯勒,全权处理清偿债务和挽回葛朗台名誉的事。索漠城的葛朗台的信誉,加上格拉桑银行在债权人心中所唤起的希望,让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一个债权人表示异议。没有人将自己的债权列在盈亏账目上仔细核算,他们的心里全都在想:“索漠城的葛朗台一定会还债款的!”半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巴黎人将世面上流通的债券赎了回来,放在皮包里。老箍桶匠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距离第一次聚会9个月以后,两位清盘人将债款的百分之四十七发给了每个债权人。这笔钱是老老实实靠变卖已经死去的纪尧姆·葛朗台的有价证券、不动产、动产和其他一些零星的物品获得的。

清盘工作办理得非常公正和诚实。这些都让债权人非常高兴,他们都一致公认葛朗台一家拥有卓越的信誉,简直无懈可击。在对葛朗台大大赞扬了一番之后,债权人要求他偿还剩余的款项,于是他们集体写了一封信给葛朗台。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老箍桶匠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烧了,“我的小乖乖,你们就耐心地等着吧。”

对于信里提出的要求,葛朗台的回复是要求将他弟弟的遗产所偿还的债券,贴上已经偿付的印花,全部放到一个公证人的手中,借口是核对账目,精确弄清楚遗产的现状。这个举动在债券人那里掀起了轩然大波11。这些债权人通常都是一些脾气古怪的家伙,没准今天已经准备签署协议了,明天又开始要杀要抢地全部推翻,稍后又和气得不得了。

今天,他的老婆心情好,最小的儿子已经长牙了,家里一切都顺利,他便一个钱也不饶你;第二天,天上下起了雨,无法出门了,心里不痛快,只要事情能了结,什么条件他都会接受;第三天,他要求担保,到了月底,他甚至想把你杀了,这个刽子手。

债权人有时就像是一只家雀,大人哄小孩子,让他们想办法在家雀的尾巴上放上一粒盐便能把它抓住,债权人不把自己的债券当做家雀,结果什么也没抓着。葛朗台观察过债权人的各种情绪变化,因此他弟弟的债权人的表现完全不出他所料。有的人生气了,断然拒绝把债券放到公证人那里。

葛朗台看着德·格拉桑因为这件事给他写的信,搓着手说道:“好啊,太好了。”其他一些人同意把债权放在公证人那里,但条件是要再陈述一下他们的权利,而且任何权利都不会放弃,甚至保留要对方宣布破产的权利。两个人又通了几次信,索漠城的葛朗台同意债权人一切保留的条件。通过这么一让步,债权人中的温和派便说服了死硬派。债券的存放问题解决了,当然其中有些人还是有些怨言。有些人对德·格拉桑说:“这个老家伙把您和我们都给耍了。”

就在纪尧姆·葛朗台死后的第二十三个月后,许多因为巴黎的业务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商人早就将向葛朗台讨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有的即使想起来也会自我解嘲地说:“我已经认了,最多也就能拿到百分之四十七了。”

老箍桶匠早就计算出时间的强大威力,他说,时间这个鬼东西真是不错。到了第三年的年底,德·格拉桑百年写信告诉葛朗台,只要付出结欠的两百四十万法郎中的百分之十,便能将债权人手中的债券全部收回。葛朗台回信说,闹了这么大的亏空,害死了他兄弟的那个公证人和证券人依然活得好好的,他们应该良心发现,而且应该对他们提起诉讼,从他们那里掏出一点东西来,顺便减少一下我方的损失。

到了第四年的年底,欠款的总数已经变成了一百二十万法郎了。清盘人和债权人、葛朗台和清盘人之间又谈判了整整六个月。总之,葛朗台被逼急了,在当年的九月份就回复两位清盘人说,他的侄子在西印度群岛发了财,曾经和自己说过,要彻底清还父亲欠下的债,他不能不和自己的侄子商量一下就背着侄子将债款还清,他要等着侄子的回音。

大概到了第五年的年中,老奸巨猾的葛朗台仍不时“用全部偿还”这四个字眼来敷衍那些债权人。

等到公债涨到一百一十五法郎的时候,葛朗台便把它们抛了出去,从巴黎拿回了大约二百四十万法郎的金币和利用证券获得的复利六十万法郎,一起放到了密室中的木桶里。银行家又恢复了以前当兵时的浪荡生活,不用说,他的行为在索漠人的眼中简直就是伤风败俗。克罗旭家的几个家伙也落井下石,让这个守活寡的女人的处境更加艰难。她的女儿也没嫁个好人家,儿子和欧也妮·葛朗台的婚事也泡了汤。阿道尔夫到巴黎去找德·格拉桑,据说后来成了一个坏蛋。克罗旭家族彻底取得了胜利。

葛朗台用抵押的方式借给了德·格拉桑太太一笔钱,并对她说:“您的丈夫真是不明智。我替您感到不平,您是一个好女人。”

“唉,先生,”这个可怜的女人说,“谁能够想得到,自从他从您的府上动身到巴黎去,他就走上了邪路呢。”

“太太,上帝可以作证,一直到最后我都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去。当时,庭长先生极力想要替代他。而他为什么非要去不可呢?现在我们想咱们都弄清楚了。”

这样一来。葛朗台就不欠德·格拉桑什么情了。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11

吝啬鬼的许诺和情人的誓言 - 图12

注解:
1【轻捷】轻快敏捷。
2【风度翩翩】指行为举止优雅自然不拘束。
3【韬光养晦】指隐藏自己的才能、锋芒,不使外漏。
4【名声】在社会上流传的评价。
5【白璧无瑕】洁白的玉上面没有一点儿小斑点,比喻人或事物完美无缺。
6【吊唁】祭奠死者并慰问家属。
7【蹊跷】奇怪;可疑。
8【背信弃义】不守信用,不讲道义。
9【沉醉】大醉,多用于比喻。
10【佩服】感到可敬而心服。
11【轩然大波】避雨大的纠纷或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