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恐惧
七月的天气非常炎热,围城在继续。夜色阴沉、沉静、伴有不祥之感。夜色过去了,炮声隆隆的白天又开始了。既然最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人们便不再有什么可害怕的了。他们曾经害怕围城,而现在围城已经发生,毕竟还不算太糟。日子照旧得过下去,还得和往常一样。面对落下的炮弹和越来越不足的配给,他们只能装作很不在乎。北方军离他们只有半英里远,他们只当没看见。亚特兰大这个城市的表皮下面,流动着一股狂野的情绪,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一边伴随着悬而未决、担心忧虑、痛苦、饥饿,另一边又伴随着希望和祈盼。渐渐地,思嘉从朋友们一张张勇敢的脸上获得了勇气。无法治愈就必须忍受,每个人都在尽量调整着自己。尽管他们听到爆炸声还会跳起来,但已经不用尖叫着跑去把头埋在枕头底下了。现在,思嘉也能够一边大口吃东西,一边无力地说:“那颗炮弹挺近的,对不对?”她现在不怎么害怕了,生活已经蒙上了一层黑纱,这是场可怕的噩梦,可怕得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她,郝思嘉,不可能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当中,每时每刻都受死亡的威胁。
七月底传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消息,正如亨利叔叔所预料的,北方军再次挥师琼斯伯勒。他们在离城四英里处切断了铁路线,却依然被南部联邦的骑兵部队打败了。工兵部队头顶烈日,挥汗如雨,每个人都忙着修复铁路线。思嘉快急疯了,她等了整整三天,心里越等越害怕。后来嘉乐来了一封信,这才让她放下心来。敌人没有到塔拉,他们能听到战争的声音,但连北方军的影也没见着。信中提到卡丽恩生病了,郝太太说她是伤寒,嘉乐告诉思嘉她的病不太重,不用为她担心,可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家,思嘉必须上教堂去念些玫瑰经,好让卡丽恩早日恢复。
那天晚上,她坐在屋前的前廊上,把嘉乐的信放在胸前,这样,她就可以不时地摸一摸,感觉塔拉和埃伦离她更近一些。
终于,南部传来消息,传到这座紧张兮兮的城市里。这消息使人惊恐万分,对思嘉来说更是如此。余曼将军又在试着进攻该城的第四条线了,正在攻打琼斯伯勒的铁路线。现在,大量集结在该城的第四条边线上的,不再是小打小闹的部队而是大规模的北方部队。“为什么是琼斯伯勒呢?”一想到塔拉离琼斯伯勒那么近,恐惧便抓住了思嘉的心。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收到塔拉的来信了,而嘉乐上次捎给她的简短字条更是增添了她的恐惧,卡丽恩的病情已经恶化,现在是病入膏肓1了。可是现在等邮件来还得好几天,她想知道卡丽恩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离开了人世。噢,要是她在围城一开始时回家就好了,管他有没有媚兰!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思嘉像只被奴役的动物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等着消息。一听到马蹄声她便惊跳起来,晚上一有士兵来敲门她就冲下暗黑的楼梯,可没有任何从塔拉来的消息。横在她和家中间的似乎不是区区二十五英里的尘土路,而是整块大陆。思嘉走到了媚兰的门边,只开了一条缝。媚兰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眼圈发黑,心形的脸蛋浮肿,细长的身体可怕地扭曲着。她看上去比她所见到的任何孕妇的情况都糟。她正看时,媚兰睁开了眼睛,脸上绽开轻柔、温馨的微笑。媚兰说:“从黎明开始,我就有些阵痛——但不是很厉害。”“有阵痛了?哦,你干吗不叫我?我叫普里西找米德医生。”“不要,还没有必要那么做,思嘉。你知道他有多忙的,他们大家都很忙。只要给他捎个口信,就说我们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需要他就行了。叫人去叫米德太太,让她到这来,坐在我身边。她会知道什么时候才真的需要去找他。”“噢,别再这么无私了。你知道你和医院里任何人一样需要医生。我马上去找他。”“不,请别这样。有时候要一整天才能生下来,我只是不想让医生在这瞎坐几个小时,而所有那些可怜的小伙子又那么需要他。去叫米德太太就行了。她知道的。”“噢,那好吧。”思嘉说。
注解:
1【病入膏肓】病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也比喻事情到了不可挽救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