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后的塔拉
和平到来后的那个温暖夏天,塔拉突然一改往日与世隔绝的状况。这以后一连好几个月,总是有骨瘦如柴、满脸胡子、衣衫褴褛、走疼了脚,而且总是饥饿交加、步履艰难的人不断地爬上红色的小山坡,来到塔拉。他们坐在屋前阴凉的台阶上休息,要点吃的,或者借宿一个晚上。回家!回家!士兵们的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有些人一脸的忧伤、默默无言1,有些人则欢呼雀跃,对所受的苦颇不以为然。一切都结束了,他们正在回家,这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们。
这些士兵来到的时候,思嘉和媚兰还有姑娘们常向士兵们打探消息或者询问着希礼的下落。苏埃伦虽然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但她也总是在打听着肯尼迪先生的消息。可没有一个士兵听说过他们,他们不乐意谈失踪的人。他们自己活在人世,这就足够了。每次失望过后,家里人都尽力给媚兰鼓励。当然,希礼没有死在狱中,如果真这样,就会有北方的牧师写信来通知此事了。他一定在回家的路上,可能路途太远了。
六月的一天下午,塔拉的每个人都聚在屋后的游廊里,心情迫切地看波克动手切西瓜。这时,屋前的石路上传来了马蹄声。媚兰和卡丽恩低声嘀咕着,而思嘉有苏埃伦和嬷嬷支持,对波克直发嘘声,要他赶快把西瓜藏起来。“别傻了,姑娘们,这个西瓜连我们自己都不够吃,要是门口有两三个正在挨饿的士兵,我们就谁也别想尝上一口了。”思嘉说。波克抱着那个小西瓜站在那,不知道最后该怎么办。忽然他们听见普里西叫了起来。“我的天!思嘉小姐!媚兰小姐!快来呀!”“是谁呀?”思嘉大叫着,一下就从台阶上跳了起来,冲过过道。媚兰和她肩并肩跑着,其他人鱼贯而行地跟在后面。“希礼!”她想。“噢,也许——”“是彼得大叔!白蝶小姐的彼得大叔!”他们全都跑到前面的游廊里,看到了彼得大叔。大家都跑下台阶去迎接他,黑人也罢,白人也罢,全都和他握着手,问寒问暖。媚兰的声音比谁都大。“姑妈没生病吧,对不对?”“没有。她身体还好,谢天谢地。”彼得大叔回答。他先是严厉地看了媚兰一眼,然后又看看思嘉,她们马上觉得心里有愧,可想不出为什么有愧。“她身体还好,可就是对你们这两个年轻小姐很生气,说起这个,我也一样!”“哦,彼得大叔!到底——”“你们都该好好谴责一下自己。白蝶小姐不是一直写信叫你们回家吗?你们写信告诉她,说你们在这个农场上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回家。”“可是,彼得大叔——”“得了,别再说了!”嬷嬷尖刻地说,因为她听到塔拉被称为“老农场”,心里便不受用了。“难道我们就没需要的时候吗?我们难道就不需要思嘉小姐和媚兰小姐吗?”彼得大叔畏缩地看了一眼嬷嬷。他转身面对姑娘们,可她们却尽量克制自己不笑出来。“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姐真该感到不好意思才是,把白蝶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那儿。”两个姑娘拉长了脸,默默地听着他的训斥,但想到白蝶姑妈居然派彼得来批评她们,并且要把她们带到亚特兰大,她们实在忍不住了,便失声大笑起来,勾着对方的肩膀,好让自己不致摔倒。而看到这个轻视她们心爱塔拉的人遭到反击,波克、迪尔西和嬷嬷也大笑不止。苏埃伦和卡丽恩也咯咯直笑,连嘉乐脸上也挂着一丝不很明显的笑容。每个人都在笑,只有彼得除外,一会儿重心移到这只脚上,一会又移到那只脚上,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可怜的彼得大叔!很抱歉,我笑出声来了。真正地,实实在在地抱歉,请你原谅我。思嘉和我现在不能回家,也许九月份收完棉花后我会回去。姑妈派你来就是让你把我们带回家吗?”听到这个问题,彼得露出了惭愧和吃惊的神情。紧接着,恢复了正常,说道:“我是老了,我忘了是来干什么的了,这事很重要,我有封信给你。”“一封信?给我的?希礼!希礼!他死了!”“没有!没有!他还活着!”彼得大叫着,声音高得像尖叫。“威力·伯尔先生是我们的亲戚,是他把信带给白蝶小姐的。威力先生和希礼关在同一所监狱里。威力先生有马,回来得快。但希礼先生走路,而且——”思嘉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信。她颤抖地展开信纸读了起来:“亲爱的,我要回到你的身边——”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读不下去了,心潮澎湃的,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种快乐了。她紧紧抓住信纸,冲过了游廊的台阶,来到了埃伦的办公室里。
士兵们去了一群,又来了一拨,没完没了的,希礼还是没有回来。有个威尔·本廷的士兵病得很重,无法继续赶路,思嘉和姑娘们救了他。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被截去了,残肢上安着一条木头假腿。显而易见,他是个穷苦白人。她们知道他跟她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但她们还要尽力去救他,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尽管他很瘦,但他意志坚强。在众人的精心护理下,他终于康复了。威尔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思嘉会把她的难处告诉他,他则会给她一些建议。在这个世事艰难之际,黑人抱怨满腹,苏埃伦唠唠叨叨、哭哭啼啼,嘉乐老是追问埃伦到哪里去了,这样的日子里,威尔对思嘉来说,确实是个安慰。她可以把什么事都告诉他。就这样,威尔常住下来。渐渐地,塔拉的一大部分负担便悄悄地从思嘉的肩上转到了威尔瘦弱的双肩上。
注解:
1【默默无言】沉默着、不讲话,不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