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嘉重返亚特兰大
初秋的下午和煦的阳光中,威尔坐在思嘉的脚边,嘴里嚼着一根稻草,他平淡的声音慢条斯理1地说着话。思嘉望着威尔想道:威尔是上帝恩赐给她们的,要是没有他,塔拉还真不知该怎么过。他的话从来不多,也对周围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但他知道塔拉每一个人的事,他会干活,默默无闻,很有耐心。虽然他只有一条腿,但走起路来比波克还快。在思嘉看来简直是个奇迹!媚兰抱着孩子来到游廊上,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她在地上铺开一块旧毯子,把小博放在上面爬。自从希礼来信以后,媚兰一直很激动,容光焕发,还哼着曲子。威尔用一张纸币逗着小博玩。思嘉抬头向远处望去,媚兰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雪松树下慢慢吞吞地走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穿着蓝灰色混合的蓝军服,疲惫地低着头,拖着脚步艰难地走着。媚兰突然站立起来跑下台阶,她沿着小路飞奔,轻盈得就像小鸟,双肩向前伸着,褪色的白裙子一飘一飘的。思嘉突然像被打了,希礼回来了!
一八六六年的一月,天气很冷,思嘉正在给白蝶姑妈写信。这时威尔走过来问道:“思嘉小姐,咱们还有多少现金?”听他这么一问,思嘉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我有十美元金币,”她说,“这是那个北方佬士兵留下的最后一笔钱了。”“哦,夫人,那还不够。”“不够干什么?”“不够交税。”他回答着。“税?”她重复着。“看在上帝的分上,威尔!我们已经交过税了。”“是的,可他们说你没交够。我今天到琼斯伯勒的时候听说的。”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使塔拉出产更多东西上,对外面的世界发展到什么样子就没多加注意了。既然有威尔和希礼去料理,她也就很少离开种植园了。但还有许多事情是威尔和希礼暗中商量好不让她知道的。战争这场灾祸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重新建设这一更大的困难,但两个男人达成一致意见,在家讨论国内形势时,决不提那些令人感到不安的细节。她听希礼说过,北方正把南方当成被征服的省份,而报复是征服者采用的主要策略。“他们要我们交多少税呢?”“三百美元。”她不禁目瞪口呆2。她尽力把心思放在面临的问题上,希望想出个办法来。一定有什么办法摆脱困境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有个有钱人,她可以从他那借到钱。“只有一个人,白瑞德……有钱。”希礼说的话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我要从白瑞德那儿弄到钱。我可以把那些钻石耳环卖给他。或者从他那借钱,让他留着钻石耳环,直到我把钱还给他。”此时此刻,她感到大为欣慰,不禁觉得自己虚弱极了。她可以交上税款。但是,与这令人高兴的想法一起来的还有她已经意识到了现实的严峻。随后,她又冷静地想,“我要是嫁给他,那样我就再不用为钱操心了。”噢,多么令人愉快的想法呀,比上天堂的希望更美妙。再也不用为钱操心了,到那时塔拉安然无恙,家人不愁吃穿,她再也不用亲自去碰石墙,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了。“可我不能像个乞丐一样去见他,我得像个王后去施恩一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她走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瞧瞧这个陌生人!这个瘦骨伶仃、双颊凹陷的女人肯定不是郝思嘉!郝思嘉的脸漂亮迷人、风情万种、精神饱满。可她正在凝视的这张脸一点也不漂亮!“我不够漂亮,逮不住他了!”她心想,一股绝望之情重新回到她的身上。“我太瘦了——噢,我瘦得太可怕了!”塔拉一件漂亮裙子也没有了,所有的裙子都至少改过两次,而且还缝补过。她一抬头突然看到埃伦的碧绿的天鹅绒窗帘,立刻心里有了主意——把窗帘改成漂亮的裙子。
郝思嘉带着到亚特兰大借钱的伟大使命,和嬷嬷一起重返了亚特兰大。亚特兰大看上去完全是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和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3。
铁轨两边绵延达四分之一英里、存放军事物资的仓库也没有重建,在暗灰色的天空下,看上去颇为沉闷。接着,白蝶姑妈那红砖墙的房子映入眼帘了,思嘉的心怦怦直跳。上帝太仁慈了,没有把它夷为平地,却弄得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彼得大叔正从前院出来,手里挎着个菜篮子。他看到思嘉和嬷嬷步履维艰地走过来,那张黑脸顿时绽开了粲然的微笑,好像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
当天晚上,白蝶姑妈的餐桌免不了有玉米粥和干豌豆。思嘉一边吃,一边暗暗发誓,等她重新有了钱之后,这两道菜决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餐桌上。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让自己重新有钱,不只是刚刚够交塔拉税款的钱。无论如何,总有一天,她要有很多钱,哪怕杀人都行。
白蝶姑妈和思嘉谈论许多身边的人和事,思嘉感慨很多。白蝶姑妈很快活,滔滔不绝4地唠叨着,就像个孩子,因为有个人听她说话而兴奋不已。“还有——亲爱的,我有没有告诉你,白船长入狱了?”“白瑞德?”有一刻,思嘉从肺部吐出一口长气,好像病人一样,她只能呆呆地望着这个胖胖的老太太,而白蝶姑妈显然还为自己的话这么有感染力而感到高兴。
注解:
1【慢条斯理】形容说话或做事缓慢、不慌不忙的样子。
2【目瞪口呆】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形容因受惊或生气而愣住的样子。
3【大相径庭】指彼此相差很远或截然不同。
4【滔滔不绝】形容话多,连续不断,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