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辑白的是雪

对于爱情,一般人很少有发言权,深奥的东西,细细体会,别轻易说出来,失了原味。

水,充满了创意,也充满了灵性和预示!

水系

□杨世芳

水是肌肤,水是血脉。说水冰清它便玉洁,说水幽蓝它便碧绿。忧郁是涟漪微笑也是涟漪,愤怒是波涛欢乐也是波涛。涛涛不绝,不绝于缕。

这是一江生命的活水,每一滴水都在颤动。它翻卷着、扑腾着、涌流着。它的出生源于熄灭,生长来自于流逝,它的激情来自远方,既来自远古,又来自未来。它清洗着历史的尘垢,却完成了自己这部最清洁的历史。

在奔涌中,山为它开门,地为它展路,分分秒秒,它无限地延伸而来延伸而去。远远看去,它却是安静的,与山一样享受着安静。它是山谷里的一片幽蓝、一匹光滑细腻的柔软,是蓝天飘下的一块儿……

守着江的是人。江边守留着几辈流浪而来已变成土著的祖先。祖先爱水,像鱼一样爱水。把舟放进江里,把房子造在江边,把所有生死爱怨的故事放在江边出现。一个人的故事结束了,还有另一个人的再发生……我降生于江边一个百姓的小木屋,我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轻贱,但因我落土江边,就像花精把它的灵气附注于花瓣一样,我的生命忽然神采起来。我含满了对水的信息。对水的感觉。看到水,感到灵光又照亮了我的心腔。我变成了太阳的月亮,我变成了水的月亮,我见它亮着我才亮着。像行星围着它行走,拿我深情的心去崇拜它,心疼它,感动它。心多情善感,眼也顾盼生辉。眼见它一江的鹅石竟是美丽的珠玉宝石啊,一河的江水竟是甘醇的琼浆玉露啊!

我的眼睛充满了水色。花朵有了水色才艳丽而芬芳,草木有了水色才茂盛而茁壮,土地有了水色才富饶而肥沃,眼里有了水色才见一切,我的心像水一样,柔情似水。

我灵魂里有了水的灵魂,我能够不品它而知它甘冽的水味,不见它而知它清丽的容颜。它扑面而来,感觉中,所有的水像所有的亲切载浮着人。把千万年曾流去的都流回,回复在我周围,比海洋还大。陆只是小岛,山只是水草的枝柯,空气成了更轻的没有密度的水。

水的气息自草木可散发,自山川可散发,但无声无息,仍归于静。只有通过我的散发才真是声情并茂,蹁跹舞蹈。人的体肤毛发无不以水的模式而造形。头发、眉、睫,似水草,有水则润。体形似波浪,似自己生命的波浪。生命的波浪亦是水的波浪。

我踏水而走。用游、浮的方式,四海为家。我亦携了水走,用清汤、香茶、美酒。无水不成饭食,无水不成菜肴。我的内腹因水而九曲回肠,因水而自成乾坤。我是吸足了水份的植物。饱满、充沛,生力旺盛,只有水的充盈,人才会感到自己的富有,心的富有,信心的富有,勇气的富有。

我亦潜水而行,我潜了空中的雨水走。春天是细萝过的毛毛雨。夏天粗筛下的大点雨,暴怒的雨干脆从空簸下,波下,三千尺飞流直下。雨下成气候了,似竖起天琴,排下长弦,直接于地。于房前屋后,山川河道,叮叮咚咚哗哗啦啦弹个天稀地稠天河横流。秋雨是从云茧里抽出的丝,丝丝缕缕,缕缕丝丝。冬天下雪水,洁白不流的水。轻落原野自己盛着自己的水。这是白色的河。白色的河把高山当作它的波浪,把大地当作它的江城。一切都静静沉入了白色河里。我潜泳于这丝弦般的水,飞羽般的水中,听够了天音地籁。水上天时没有音乐,只见山间升起了雾帐。它是缘太阳的光线而去的呢还是顺风引路而去?

水把生命写在地上。这地上本来全是水,是为了使水有所依托,水才创造了地。大路的根缘于小路,江河湖海的根缘于小溪。看长江黄河的水系不恰是一个茂盛的根系吗?中国是一张阔叶,水系便成了叶的纤维经脉。这是水的图腾啊,这是水为龙造的图腾啊,而神秘的叶正是龙盘曲的形象……

水,充满了创意,也充满了灵性和预示!雨中登长城,秋风萧瑟无限意。

雨是今天的雨,长城是昨日的长城。

长城秋雨多

□贾宝泉

雨中登长城,秋风萧瑟无限意。

雨是今天的雨,长城是昨日的长城。

北国深秋的雨,点点滴滴,点点滴滴,温柔缠绵亦如南国梅子黄时雨。雨催开伞的花,红的,绿的,黄的,叫不上颜色,八达岭的长城之上、长城之下,便蔚成伞的花圃;伞下面是人,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棕色皮肤的,满世界各色皮肤的,都来了,都来到这长城之上、长城之下,一起笑着,嚷着,用手指点着,谁也不肯让心神稍歇。十月的潇潇雨不曾邀来雷声,人们的欢声笑语便是轻奏的雷鸣。

长城又称紫塞,长城外又是塞外。幼时夜读古典诗词,“塞外”的字眼时常让我惊心怵目,拖两行细长的清泪,点点滴滴,点点滴滴,落在线装书上,湮湿一片宣纸的黄土地,为筑长城的流民,为哭倒长城的孟姜,更为去国怀乡的戌边将士。微风轻摇豆油灯焰,把亡故的帝王后妃、才子词人、离人思妇一起投影到我的心幕,这几千年的电视连续剧得播映多个时辰?像我这样读长城哭长城的少年一定不少,从古以今到未来,泪水积少成多,就连绵成代代秋雨,打湿秦时天空,汉时天空,元明的天空,直到中山服牛仔裤的天空,直到几千年以后红男绿女们美丽的天空,远古的气息就这样给代代秋雨闪回,闪回到长城还在入世的时候。

不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不再是“沙场白骨兮分痕箭瘢”,不再是“将军白发征夫泪”,不再是“胡儿眼泪双双落”。如今一统了,紫塞内外飘扬的是同一面旗子。远近的烽火台还在,东一座西一座结成抗风林。长城上依然有汉家兵将,头载金盔身着铠甲,不过并不出征,而是笑容可掬地为中外游客导游。

秋雨越来越浓,转眼间就密似珠帘了,而游人并不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一朵又一朵的浓云依恋在长城垛口上,随着长城追随到目力不到的远处。雨中看不远,但我推断得出,浓云下面一定是人,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棕色皮肤的,满世界各色皮肤的;而云朵外,依旧是长城,长城的前方,还是云……

长城外边是花是草是树,塞外的花、草、树。高挑的白桦挺起胸脯做着雨中浴,绰约的美人松虽然给秋雨淋湿了头发,依旧练着舞功,柿和枫执拗地持守霜重色愈浓的性子,分别着一身淡黄、轻红;特别是枫,岁岁年年云鬓样,秋雨不改旧时妆,云雾重了它是轻红,云消雾散它是深红,我行我素地自甘寂寞地守在立着长城的山上,年年的云雾没有漂白了它,倒是它把云雾染红了。

树间安谧地饮食的牛羊,有牧童吹着竹笛来往。他不用鞭,笛声依约是他流动的鞭。人和牛羊都做着雨中浴;牛蹄下的草,绿得深,绿得重,发射翡翠的冷光,俯俯仰仰仰送旅人;草间的野花,虞美人们,波斯菊们,蓝鸽子花们,静静地编织一片云,翌晨挂在天上就是朝霞了;花下的蘑菇一柄柄都是白绸伞,我想,这些伞下一定有许多小甲虫躲雨,那些年长的甲虫们,一定会展开薄翼遮住在小儿女们头上的。

树外的古道两旁,小桥流水隐约,竹篱人家宛然画图。古道上有汽车竞赛长跑,在山腰写着一个又一个“之”字。古道用它久历风雨的肩膀扛起现代文明。

当年筑造长城的流民和兵卒,未必想得到他们给后世留下珍宝,更不会想到几千年以后有个农民的儿子叫毛泽东的,说了句“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话,给人?写碑上,竖在长城边侧;也不会想到还有个尼克松,有个撒切尔夫人,有个伊丽莎白女王,还有无以计数的海内外游人,万里迢迢来看他们的杰作;他们当初想的无非是尽快造好长城省去一些战事,然后回家与亲人团聚,一起饮陶罐里的低度酒。

往往,举世瞩目的古迹,就是在深重的苦难中建造的。它要求建造者准备几百吨的血,几千吨的泪,几万吨的汗,不计其数的生命。它的挺立,意味着一些人要倒下;往往,古迹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只是出于一个并不繁复的设想,却在无意间为后世留下珍宝,进而为一个民族制作了图腾。

秋雨渐渐地停了,云隙间透出蔚蓝的天光,湿重的云团躲进山谷里养神,轻纱似的云缕还留在长城上擦拭游人的履痕。夕阳已走到山村,它的光茫并不离开,依旧穿过云阵照着八达岭的群山,以及我足下、头上的长城。长城两侧的山峦上,最美的是枫,是柿树,一株枫就是一个红火把,一株柿树就是一个黄火把,这千千万万的火把,把紫塞内外的长城烧得黄中透紫,有如一簇簇温度不等的火焰。长城是伸向云天的旗,枫是它的红缨;长城是万里关山上的万里路,云是它的驿站。

游人前方是云朵,云朵下面是人,黄皮肤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棕色皮肤的,满世界各色皮肤的;而云朵外,依旧是长城;长城的前方,还是云;云下,又是人……

长城望不断。长城的前方是长城。

长城赖以存身的,是我的——我们的黄土地。

一九九一年九月“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是生态的一种大美!

家园

□廖华歌

走进昆明世博会蝴蝶馆,立时就被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百态千姿的蝴蝶们所拥围!它们或大如掌如拳,或小若铜钱若指盖,都似飞舞的花朵,翩然落在人的发际、肩头、臂弯里,人便整个成了一株五彩缤纷会走动的蝴蝶树了。

把自己半生里见过的所有蝴蝶加起来,也不及眼前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多。这儿不仅是绿的世界,情的天地,是大象的王国,孔雀的故乡,更是蝴蝶的家园呵!我立刻意识到,也只有在这里,才真正达到了人与自然共存共融的和谐相通。护一片绿叶,惜一朵鲜花,爱一株小草,人类在饱尝自然无情的报复之后,终于开始了沉重的思索:怎样才能实现美善共衡的自然本质!

此是亡羊后的补牢。

是人类自我省检的艰难进步。

我们的精神生活里不能没有蝴蝶。蝴蝶,这美丽的精灵,它动人的翅翼一直翩舞在历代的诗文歌章里,为无数的名家大师们所钟情。庄生梦蝶,梁祝化蝶,宝钗扑蝶……曾生出多少的话题与情趣、奇妙和玄想,最终成为恒久不衰的佳话。它不仅入诗,入文,入画,入心,还是吉祥幸福美满的象征。试想春来了,山青了,百花丛中倘是不见飞舞的蝴蝶,那该是多么败笔与扫兴呵,但愿蕾切尔·卡逊描写的《寂静的春天》里那荒凉可怕的情景,永远不会出现。无论我们的人生过到了什么份儿上,我们的心被苦痛如何咬噬着,只要面前有蝶影划过,我们就会重新获取生的勇气,坚信春天,土地,河流及阳光的力量……

我突然情不自禁,跟在一只翩飞的蓝蝴蝶后迷恋地猜测着:它该是白居易“戏蝶双舞看人久”的那只呢,还是裴说的“来往自多情”那只?是陆游“蝶穿密叶常相失”那只呢,抑或是林逋、律然、李贺、刘禹锡、黄巢、杨慎各人眼中笔下的那只?思绪奔流中,旧日一副对子的下联倏然涌上心头:花即是禅鸟即是禅山耶云耶亦即是禅钟磬声中随你自寻禅意去。而我此刻的意识却十分强烈,这枚蝴蝶,肯定有缘,能让我跟了这么久,它就只能是我的!它分明是一朵盛开的“勿忘我”,提醒前来参观的每一个人:勿忘保护弱小的生命和可爱的家园。

之后的几天里,我很为这些蝴蝶们激动着,甚至对因故未能成行大理的蝴蝶泉而耿耿于怀,不料到了西双版纳,我对蝴蝶的好情绪被当头猛击:那里所有的旅游景点、工艺品商店、街巷里的小摊位上,到处都有数不清的蝴蝶标本在出售,人们尽可随心所欲地与之讨价还价,高贵的蝴蝶一下子变得树叶般轻飘,它们美丽的生命被抽走了灵魂,定格压制成各种形状,原本活生生的蝴蝶成了无生命的“特产”,被当作礼物馈赠亲友,这实在有些残酷。这简直是人类对生命的极端践踏和残杀,不管那当初的愿望可否是出于审美。

我把这种愤懑的忧戚说给同行的一位老师,老师笑着讲了些我似懂非懂的有关蝴蝶繁衍生灭的过程。但有一点我听明白了,蝴蝶的生命本来就很短的,既是很短,何不以此种生命方式存留于世呢?也算是来一次生命的辉煌吧!譬如昙花,开放的时间虽太匆匆,却把生命最美丽的瞬间展现给世人,它完成了生命的灿烂。

我有些糊涂了。老师的话固然是对的,但我仍难禁一腔的疑惑。脑海梦幻般闪过宋人的一句词:“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人扑。”诗人写的当然是人去蝶犹在,蝶在人已去的一种惆怅心绪,而今日,最苦是,蝶之亡于人也。自然界的蝴蝶总是有限的,大量的不计后果的捕杀,必将造成物种的绝迹和生源的乏灭,一个没有蜂飞蝶舞的春天还叫春天吗?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是生态的一种大美!我们对碧水、蓝天、鸟语花香和田园牧歌式的关怀,就是在对地球这颗小小行星的关怀和维护,更是对未来的拯救。而蝴蝶,这五颜六色美的精灵,这空中飘飞的绚丽花朵,正是与我们人类共存共舞的朋友呵,守护好它们,也就是守护好我们人类自己永远的家园……“音乐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使你获得几星期苦思冥想的东西。”

一分钟的音乐

□修宏宇

一分钟的音乐,也是一种音乐速食品,它是都市生活的衍生物,它既有片断的影像又有连续的语言,它像空气一样浮游在现代人的生存空间之中,清淡绵密,无所不在。

自街边曳曳而行,随手可采摘到许多一分钟的街头音乐,它们是时尚情报,告诉你现在正在流行什么。徐怀钰的歌声在半空中飘荡,直白真切的歌声下面,是一群染了短发的青春女孩在行走,厚厚的鞋底使她们离地面很远,但歌声却令她们露出扎实的微笑:“会修插头,我是女生;不写日记,我是女生;不会撒娇,我是女生……”一分钟的音乐就是一份宣言:告诉你新新人类就是这个样子。

在炎热的夏季里逛逛商场,细细开放的冷气会送来一分钟的背景音乐,让你在不自觉间矜持起来。老式的欧美情歌在耳旁私语着,像一阵推心置腹的海风,像海风中鸥鸟的长吟,在这音乐近似诱惑的劝说下,听着听着便轻飘飘地离了岸,便觉得那些价格不菲的名牌服饰,都还平易近人,都还可以接受。只有走出商场,被嘈杂的市声迎面一击,才会清醒过来,才会暗暗庆幸:险些上了这一分钟背景音乐的当。

坐在出租车里,如果碰巧这时正在播放一组好听的歌,便会希望家离得再远一些。车在车流中行驶,歌在心底里穿过。于是,你那些庸常又忙碌的日子走在了车外的人群和灰尘之中,而你内心深处那“年轻的世纪的清凉的寂静”,在更长久的光阴里,与你相望。

从家属楼旁经过,时常会听到一阵钢琴声。琴声里有一缕怒气,一定是哪个不喜欢弹琴的孩子在向家长抗议。但这琴声也能引人驻足,驻足到自己的回忆中去……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栋楼里,住过一位指挥家,他有两个会弹琴的儿子,小儿子好动,弹起琴来好像有球在琴键间滚来滚去。大儿子沉静,常在有月亮的晚上弹一些忧伤的小品。那时,总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女趴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地听那琴声,琴声在她细小的心房里种下了细小的心事。她从此知道了在自己的房间外,还有一个更为感性、更为深邃的世界……如今,这城市里的歌声太多而琴声太少,一分钟的音乐已经唤不醒在月光下沉睡的森林。

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四周静得已没有任何声响。这时,翻开阿赫玛托娃的诗集,当读到:“手带细镯,身着短裙/凉爽的手中握着一支白色的笛子”时,耳边蓦然响起恩雅的《浮水印》,那空灵的歌声穿过爱尔兰的草地,穿过静默的海面,穿过轻薄如裙角的书页,停在你的心上,这一次肯定要比一分钟更持久。

教育家科林·罗斯曾说过:“音乐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使你获得几星期苦思冥想的东西。”于是,在这一分钟的都市里,只要多一分钟音乐,便可多一分钟深情,多一分钟追想,多一分钟希望!宝剑入鞘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回家的时候。

风筝

□雪潇

风筝贴着天空最美的一个侧面前进,它要到达天空的高处和远处,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飞舞或者死去。这种前进有点像一把刀子的前进,而风则像是天空伸出的另一把刀子,两把刀子在天上格斗,其光闪闪。龙头和凤尾都在摆动,像世界的多彩树叶。

疼的地方,则是我们的脖子,和我们的手指。

这是一种与根有关的疼。根在疼,可是风筝却在舞蹈。树叶却在舞蹈。树叶的舞蹈,人皆见之,可是根的疼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孩子们多想把自己手中的风筝放到天上去飞,他们努力地在地上跑着,一次一次又一次。他们是些小小的理想主义者,或者说是理想主义的一些种子。我们大人则早已放弃了往高处去的理想,和孩子们相比,我们是一些老枯的大树,虽还能被孩子们仰视,却让我们自己小看。

而我,一个大人,却在放风筝。一棵老树,正在发着自己的新芽,风筝就是我生命老树上的新芽。

孩子们簇拥在我的周围,像簇拥着他们骄傲的王。风筝的王和其他的王有些不一样,风筝的王只想着把自己手中的风筝放飞得更高更远更好看,可是其他的王却不然,其他的王想的是更多的金钱和更多的女人。风筝的王是世上最美的王而其他的王则是世上最厉害的王。

我们回顾着,我们一起呼唤着风。

春天,放风筝的时节,也是我们呼唤风的时节,我们希望风把我们心里的一个什么东西送入青云,即使把我们留在地上。

绸子、布还有纸,这时候都在天上飞翔着,飞翔着,飞翔着,远去,远去。

线放完了,一时间,我是多么高兴,却又是多么沮丧。成功到来的时候,弹尽粮绝的感觉也就袭上心头,再看天时,一片茫然也就布满了眼睛。我没有登山,但是我的风筝却在登山,风筝把它登上高山后的心情细若游丝地传达给了大地上的我。

于是就收线吧,放出去的一切,最后还得收回来。

像我们,最后都要回到大地那儿去,带着一身的伤损。

放完风筝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的人生低下了头的时候,这时候,我听见一把剑锵地一声进入了自己的鞘。宝剑入鞘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回家的时候。祖先即是鱼,鱼即是祖先呵。

沿着河流

□刘少辉

像鱼一样,我们的祖先是溯着河流去寻找一片居住地的。

直到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他们才停留下来。

最先搭起的茅屋在哪里,如今已无迹可寻。也许已变成一个牛棚,牛儿反刍着干草,像反刍着远古的陈迹。

只有祠堂真切地屹立在村头,历经几百年的风雨,逐渐剥蚀的墙壁显示出沧桑。

祠堂里所拥有的数尊塑像,以及溯河而来的祖先的图形,如今已无迹可寻。

还有祠堂檐角的那一对走兽,听说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也走失了。

能够证明村庄古老的证据,已成为海外市场的俏卖商品。

只有鹅卵石路,只有那一条临溪的古街,以及踏响于古街上的那一声声脚步,才追述着遥远的过去。

而如今,鹅卵石路已经渐被水泥所淹没。那曾经摩挲过祖先脚迹的鹅卵石古路,如今已被另一层文明所淹埋。

怅怅溪风从街头刮向街尾,才发现街道上的喧嚣已经转移,已转向另一个鸣响汽笛的方向。

所幸的是河里有鱼,看见鱼便想起我们的祖先,想起祖先溯着河流而上的艰难。

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草莽之地呵,野兽的出没是常有的事,靠着一把镐,依着几片瓦,开始了垦殖的事业。

当然,完全难以想象,生殖的基因如何的阴差阳错,才轮到了我们的出现。我们一出现便开始亲近河流。亲近鱼,亲近祖先。

祖先即是鱼,鱼即是祖先呵。是鱼给了祖先溯河而上的启示,是鱼吞咽着祖先在河里浣洗的汗水,是鱼陪伴着祖先一声声的垦荒声,闲暇时给祖先以生命的愉悦。

然而,这一切我们皆不懂,不但我们连同我们的前辈。不然,何以在溪边竖起一座、两座、三座……的水车房,无遮拦的诱惑着鱼,去进行晕头转向的摔打?

水车房如今已经废弃了,但针对鱼的种种阴谋并未遏止,比如电鱼、炸鱼……

当溯着河流而上的时候,祖先并未料及,他们的子孙会作出另一个相反方向的选择。

最早沿着河流而下的是几个读书人,出去之后即不再归来。而后则零零星星的有一些商贩,佣工,三轮车夫……他们出去之后也不再归来。

于是村庄开始空落起来,尽管社戏年年在演,而台下的掌声已显得稀疏。

当然,这些出去的人还是要回来的,当他们在城里生活得无聊的时候,当他们想念家乡的山峦的时候,当他们想亲近鱼儿的时候:偕着妻小,溯着河流。走进田间的感觉是真感觉。

走进田间

□张之奎

走进田间,就从心的最深处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像久离母亲的婴儿再次闻到乳汁的甘甜,这亲切用语言竟说不得,是没有适合的文字,是掌握不了这亲切的厚度。总之,有一种清晰而又模糊、真实而又虚渺的感觉,竟体味不着是这感觉孕育出莫名的亲切,还是这莫名的亲切升华了这无尽的感觉。

走进田间,就可以呼吸到大地所散发出特有的淡淡泥香,却寻不着这气息的根源,但随意走到一处,却又呼吸到。这气息就随着你的呼吸到体内,又散布了全身,于是,就有了一种畅然的甜丝丝的感觉,心里就有一扇窗子悄悄然地敞开,或闭上眼睛,或席地坐了,任这气息轻轻地抚触你的身体,抚触你的心灵,此刻你心里就装不下别的什么了,只有豁然,只有舒畅,就想到这地咋就这厚实,究竟蕴藏了多少香气。苞米、高粱一茬接一茬地长,又一茬一茬地割,咋就割不没呢?黄色的土地,黄色的皮肤,咋就一个颜色呢?究竟是土地孕育着土地,是人孕育着人,还是土地孕育着人,还是人孕育着土地,想着想着就溶化了,感觉不出是自己溶归了田间的土地,还是田间的土地溶归了自己,竟分也分不开了。但却体会到了一种重量,在天地间架一杆最大的秤,也无法秤量得出的一种重。你下意识地去触摸。拿起的却是满手黄色带着泥香的田间土壤,就有一种疑惑,有一种会意,爬上你黄色的脸,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东西洒放回原处。

走进田间,有不加修饰朴实的农人,农人立于田间,两手拿了镐头,噼里啪啦地打着土坷垃,闪着白色光亮的镐头就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地在农人手中活跃着。打着打着就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丢撒在或大或小的土块中,只一闪,就找也找不见了。有的只是数也数不完的土块随着一起一落闪亮的镐头滚动。稍不留意农人就已扶了镐头立于地头,唇间已然多了一颗纸卷的老旱烟,正眯着眼意犹未尽地遥望一路打过的田地,有两颗豆大的汗珠儿顺着黄色的脸颊正往下淌,满脸的汗水和尘土之中混杂着满脸的激情、喜悦和期望。一时间你会觉得手心痒痒的,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双眼中也就有了一种期望。于是,就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的农人,盯住农人手中握的镐头,有一种思想呼呼地从心底直往上窜。

天蔚蓝蔚蓝的、地褐黄褐黄的,农人扶了镐叨了烟就立于其间。

走进田间,是走进了豁然,走进了舒畅,走进了亲切,走进了自我的独立和完善。

走进田间我们惟一能做的,也是惟一想做的就只有用我们的心灵和真诚去感悟去呼吸。把我们以最原始的颜色、最原始的形态、最原始的方式,同田间叠印成一体。然后我们才可以放心地走进田间,同田间交谈,同生命交谈,同自然交谈。

我想,这生活最好就这样封存。

走进田间,走进生命,走进自然。

走进田间的感觉是真感觉。梦里盼雪,深夜听雪,山野望雪,诗里读雪,我思想渐渐薄弱洁净得如同雪花。

白的是雪

□杜文辉

黄土高原上,雪,是给枯冬的一种温柔抚慰。

少不更事的年纪,大雪之后,闹着总要跟二叔去山塬打猎。天晚吃着火烧的野味,二叔总用狼虫虎豹吓唬我。二叔的爱始终不能满足我儿时对雪的冒险和好奇。终有一天,我偷偷地踏着二叔的麻鞋脚印,趔趔趄趄进了山。山高入云,远天垂地,我渺小得要融进无边的雪里了,或要变成一朵雪花,遗失得找不见。过坎坎洼洼山山岭岭,爬上打狼梁,我一声不响,见沟沿二叔跟一个小火狐正逗耍。

太阳扁扁的,像个黄米粑,沿山滚。洁白的雪毯上滚动着一个小红球一个大灰球,滚来滚去,又定定地不动。二叔用铳把儿拨弄着小火狐的尾巴,小火狐用前爪来捕,用嘴来咬,又来扑二叔胯下的干粮褡裢酒葫芦,二叔且笑且躲……在这远绝人寰的地方,人最容易恢复本性,二叔卸掉了猎人的特质,是那样地依恋生命。好半天,二叔走不能,留不能,去抱它又不能。

在二叔左右为难的时候,从不远处土坎下终于伸上来一只母火狐的头,它一伸上来就再也没想着低下去,接着整个身子从容地暴露出来了,是一匹身材高大皮毛光滑体格健美的母火狐,后腹下垂的乳头丰硕颤动,身上像燃烧着一丛火焰,目光定定地盯着它的小火狐,步态款款向二叔走来。小火狐正把头戳在二叔皮袄襟下嗅嗅地暖嘴。猎人的机智使二叔将铳口牢牢盯住母狐的脑袋。二叔轻轻拍了拍小火狐,将它的头转向它的母亲,小火狐狐箭一般地射出去了,雪野上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小火狐在母腹下噙着奶头傻愣愣望二叔。欣喜丝毫没有改变母狐的冷静,她的双眼像深邃的枪口望着二叔的眼睛。二叔明确地收了猎枪,向后转了身,上山梁来。回去的路上,二叔走在我的身后。我们一言不发,只剩下脚踢动雪的声音。偶尔从树枝上掉下雪的粉疙瘩,落在我们的身上。我看了几回二叔,他像走在一个很深很深的梦里。一路上,二叔拧开葫芦喝了几回酒,村寨就在眼前了。

黄土高原无边雪地,人生的第一课就这样上了。而立之年的我至今还未能全部觉悟其中的意味。它永远让我思来想去。

再过九个冬春,我远离我原始般的村落,到城市上学去。年刚过,我就要走,天气又阴晦了。一夜厚雪,行期已到,我独自出门。从沟底顺沟上山,摔倒了起来,走几步又摔倒。到山顶,满眼银白,让人心寒眸酸。算是终于上了大路,大路沿山而开,能并排走两辆汽车。两边植树,山回路转,让人想到生命的旅程。

就有我从未注意过的一位同村的女孩,躲在路边的粗柳背后,紧咬辫梢。我低头走过去,还没发觉她。已有十几步远,她终于带着哭腔喊住了我,说她也要去县城,她的脸上微敷薄粉,已冻得青紫。眼睫汪动冰花。她的目光一碰我的目光,就赶紧低了梳得香洁的头,一层淡淡的笑从她脸颊掠过。我发现她肩头上落满了雪,暖鞋上落满了雪。我后来知道是她瞒着大人特意送我的。我们在路边画了太阳和月亮。她趁我不注意,故意把我吸引到树下,临走用胳膊将树干尽力一抖,我就罩在落雪中。她说往新郎身上撒银钱,我且喜且怒,追她又追不上。后来,我趁其不备,一把拉住她,让落雪包围了我们两个。我执拗地问她:这又叫什么?她将头一勾,我看到她盛满羞涩的酒窝。下坡路,将到县城,路面打滑,我们相搀相扶,又故意滑动带起对方。她没说:勿忘我。我也没说:我会永远记住你。对于爱情,一般人很少有发言权,深奥的东西,细细体会,别轻易说出来,失了原味。人生难免有冬有夏,爱情是雪。我临上东去的客车,她塞给我一提兜酥软的油饼,说本来就是给我拿的。用手轻轻扑去我肩上的雪花,跺了跺脚,示意让我也跺一跺,怕我站着冻坏了脚。

梦里盼雪,深夜听雪,山野望雪,诗里读雪,我思想渐渐薄弱洁净得如同雪花。一切真爱,都应视为雪花,落地无声,化去无痕,美丽而不可触碰。做托斯卡纳山坡上的一棵柏树,一生一世,面对的只是在阳光里宛如流蜜的绿色大地,这是多么好的来世。

来世我愿意做托斯卡纳的一棵树

□陈丹燕

要是有来世,我想我不愿意再做一个人了,做一个人,是很美,可是也太累。我来世想做一棵树,长在托斯卡纳绿色山坡上的一棵树。要是我的运气好,我就是一棵形状很美的柏树,像绿色的烛火一样尖尖地伸向天空,总是蓝色的,金光流溢的天空。

我的树梢是尖尖的,在总是温暖的绿色的山坡上静穆地指向天空,好像是一个在沉思着什么的人,其实我没有思想,也不再了解思想的疼痛。我站得高高的,边上就是在古代战争中留下来的城堡。我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变成了孤儿的拉斐尔正在度过一条蓝色的小湖,他要到罗巴去画画,他忧郁地看着托斯卡纳美丽的坡地,这是他在告别自己的故乡。而在一个阳台上,达芬奇正在给蒙娜丽莎画着肖像,她微微笑着,是那种内心细腻的人,为了掩盖自己而挡在面前的微笑,没有这种心思的人,会觉得那种笑很神秘的。年轻的米开朗琪罗从翡冷翠老城里的一扇木门里走出来,他的脸带着受苦的样子,他的天才压死了多少代画家,可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是不幸福的。而在圣马可修道院里,安波切利在墙上画出了世界上最美的天使报喜。我终于有机会看看我喜欢的画家。虽然这一次我的心不再会有疼痛而甜蜜的感觉,可我终于是看到他们了。

我长在山坡上,天天晒太阳,鸟在我头上叫,风从我的树枝里经过,像梳子经过长长的头发。我的一生只要好好地站在那里就行了。要是有风把我吹倒了,经过的人都说:“该死的风。”不会说:“你为什么还躺着伤心,快自己站起来,上帝都说了,你要自救,上帝方能救你。”我希望在我无尽的生生世世里,有一世这样一棵可以放任自己,甚至对自己都可以不负责任的柏树。我只能生在那里,站在那里,枯死在那里,没有选择,也不承担责任。爱树的人要是一定要把我挖回家,我就死在他家的院子里,让他内疚。要是没有人打扰,我就一辈子在自己熟悉的山坡上,边上每一棵橄榄树都是世交,从来也没有迁徙时的凄惶。要是风轻轻地吹过的话,我弯了自己的树梢,路过这里的但丁看到了,把我风里好看的样子写在他的书里。几百年都过去了,人们都到但丁在托斯卡纳的故居去参观,还能听到一个柔和的男声,用优美的意大利语,朗诵着这个片段。

我在夏天的黄昏里像一个墨绿的影子一样,没有感情,只是将自己被夕阳拉长的树影子投在驿道上,那是古老的驿道,还是美第奇家族为了征服整个托斯卡纳而修的。我看到罗密欧急急地骑着马经过,回到阿拉维去接他的朱丽叶,去奔赴一个悲剧。可是我不会感到伤心。我只是把自己的影子轻轻覆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短短的一分钟。许多年以后,他们的故事被写成了收,画成了画。一个中国的小姑娘坐在她的单人床上看翻译成中文的这本书,看到了一棵长长的柏树在路上。她指着画上的树,对她的妈妈说:“它看上去真的伤心啊。”但实际上,我一点也不伤心,因为一棵树是没有心的。

做托斯卡纳山坡上的一棵柏树,一生一世,面对的只是在阳光里宛如流蜜的绿色大地,这是多么好的来世。可是人到底有来世吗?小兴安岭的山哪,丑不自卑,美不胡吹,穷不索取,富不炫耀、宠辱不动心,贫富不改志,坦坦荡荡,默默无闻!

山的风格

□谷世泰

人有人格,文有文格,大山也有大山的品格。笔者十六岁那年,便一头扎进小兴安岭的大深山里,天天吃山、住山、看山、品山,弹指一挥间,四十多年过去,对小兴安岭的山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小兴安岭的山,四季不同。初春,尽管塞外还残存着清晨的严霜,子夜的逆气。可是,节气一过春分,山的色彩就渐渐地变了,正如古诗所云:“腊雪化为流水去,春风吹出好山来。”

于是,小草发芽了,树林返青了,连山泉和小溪也笑开了怀,发出哗哗啦啦,爽爽朗朗的甜脆笑声。在这山青水秀春光好的时节,鸟兽们也开始活跃了,南来的燕子开始造窝,本地的飞龙鸟儿也忙着筑巢,连四条腿的马鹿,狍子和野猪、黑熊也忙着搭窝、挖洞、挡住处。

鸟类筑巢很简单,只要有几根树枝,几缕干草就可以了,动物筑巢可就需要更多的材料了。于是,它们便啃大树,叼枝丫,成抱、成堆的细枝、草木被毁掉。这时候,山林里常常看见野兽毁坏林木、植被的迹象。对于这些,大山也默不作声,凭兽们撕扯、践踏、毁祸、推残!

盛夏,漫山碧翠,草木繁茂。即是鸟兽们在山林里生活的好季节。

仲秋,山果熟了,山村飘香。紫葡萄、黄山梨、红五味……正是鸟兽们抓膘的季节,鸟兽们猛吃猛毁还没结束,人类就上去了,他们用大锯拉,镰刀割还觉得不够劲儿,索性连根带秧一块掘出来,搬进自己的小院儿里,供自己以后享用!对于这种毁灭性掠夺,大山还是不言语!

严冬,大雪封山,破坏山村之风貌。山上人工砍,山下火车拽!于是,好端端成片的原始红松林,一片一片地伐光了,贮木场里一垛一垛的好木材被成列的火车运走了。有的运到国内各地,有的还运到非洲支援坦、赞铁路做枕木去了。有人做过统计,这小兴安岭大森林里的木材从建国初期的运出去支援人民解放军过长江,解放全中国到抗美援朝和后来的支援深圳特区建设,近半个多世纪来运送木材的列车连在一起,可以绕地球赤道两周半!

如今,冷静地回头看看,这里的山付出得太多、太多了,山头砍光了,山体毁破了,人类向山林无休止的搜刮、索取!大山说什么了呢?本来嘛,大山能无条件地养育出林中的鸟兽,连虎豹、豺狼都有求必应,更何况人类这高级动物的索取呢?大山没有因为人类的贪婪索取而要回报!

小兴安岭的山哪,丑不自卑,美不胡吹,穷不索取,富不炫耀、宠辱不动心,贫富不改志,坦坦荡荡,默默无闻!

我赞美你那扎根北疆、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山坡上,清风翻滚着青草的波浪,使得山坡上的一群坟墓如同卷起的朵朵波涛。

笔尖分娩出的声音

□张绍民

山坡

春风中奔跑的少女

她的短裙被风卷起

像倾斜的山坡

环绕在她的腰上

裙子上的花儿,小动物

一群童话溅起了朵朵波涛

风平息了,温馨地吹,低语一样地吹。少女的裙子不再激动——它变为折叠的手风琴垂下来,既像篱笆又像矮矮的围墙——总之,它有各种各样的美。

倾斜使大地形成山坡,形成立起来的面子。山坡上有一个山洞,瞪大眼睛看着天空——天空的斜坡在鸟的翅膀上。

山坡上,清风翻滚着青草的波浪,使得山坡上的一群坟墓如同卷起的朵朵波涛。波涛就是一个坡地的心灵,此外一个坡地还有一些常居动物作为心灵。

还有一些常住者——不是常住者要想成为它的主人很难,例如一场雨在它的上面站住脚很难,它站不住脚就只能倒下,长眠在它的身上——山坡上埋葬了多少雨水啊。

在蘑菇、伞、坟……身上,同样有山坡,对于它们来说——山坡穿在身上,多好的时装!

有道路的山坡——道路穿过,路两边的花朵纽扣一样,使得它如同一件衣服穿在山的胸前。

再写“躺”

它是睡眠中消失的一个动词,同又是一个名词,意味着放弃。

经过大地的过客,请传句话给你们的人类,为了听从一种嘱咐——大地,我躺在这里。

人们在不断地躺入睡眠,直到躺入大地。睡觉时可以踢被子,但躺入了大地,没有谁踢开了大地。

躺下去,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因为躺是离开世界的一种方式,它可以进入到另一种境界(世界)去旅行。

水躺着,也站着

例如河,例如雨

大海一直躺在那里

像一个奇迹

它的波浪也试图起床

我们的身体是床的一个模具。一个人活了一辈子,就躺下去了。

身体运进泥土里,名字不一起去,身体里的灯光——决堤的大水一样冲进了泥土,它们是墨汁,在泥土里书写。

鱼在被子深处游动……种子躺在泥土里踢腿,踢出来的腿成了芽……船躺在床上,它是波浪的墓碑……独木桥躺在脚印下,躺在流水上,它构成了自己……

脚印从来都是躺着的。在人的脚印里,大地找到了它的床——在它的床上,一只小蚂蚁在进行辽阔的生活。

纤足

我在小时候,一双小脚板恍如一对小耗子,在外婆身边跑来跑去。外婆是三寸金莲,与我的小脚构成同义词,小脚外婆的脚印踩满了我的童年——她的长寿的一生,八九十岁高龄的小脚走入了泥土深处——她的坟上长着青枝绿叶,一片片树叶如她绿化过我童年的脚印,风一吹,那脚印爽朗的笑,是我在梦中听到的外婆的脚步声!

小脚有如玩具。有不少的纤足坐在古代的秋千上,有时呈现出忧郁,发出朴素的叹息。它的羞涩,空气里留下着惊异的幽香。

被关在自己身上的小足,有伤心的痛,而它的美,是琴声中的温柔,是身体里的铁——让男人倾倒山河,让女人自个人痛楚生命怜爱人生却有些事情有心无力。豪华庭院里的一位美人,她的纤足——一路落叶,两行字迹,平仄丁当,对联一样。

清兵入关时,旗人有令不准裹足,还令汉人女子放足,可汉女还是坚决执行裹足,旗人女子为了美,也暗暗地为小女孩用长长的河流(布条)缠足,以求一双小足。后来,三寸金莲经过革命,城里乡下到处都是大脚婆——小脚放大成大脚了!

连雪地里的雪也喜欢自己身上

人踩出来的小脚印

它觉得小脚印真好玩

没有人来踩小脚印时

雪在焦急地等待

而人,都忍着不去踩地

为什么呢?

他怕伤害雪

哭泣

它是人体上的一个艺术婴儿,与歌声有着惊人相似的芬芳。歌与哭在它的身上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灵魂的出发。作为一门传过——世代相传的绝活,它与手捧饭碗同等重要。一个人活生生地诞生于哭泣之中,真是声音的盛典。

它具有广泛的人民性,在它的音符里,人们找到了生,也找到了死。对死的告别,用它来表达,意味着一个人的入睡是喊不醒的安静,与人类无关的安静。它把人体变成乐哭,它的嘹亮有如琴的怒吼——乌云的琴怒吼出雨水,雨水消失了雷声,还有自己的声音。它的无声,只有泪水是湿湿的月光,犹如一本书默默地经过人类的心脏。

一个人听见树枝在树身上折断的声音——枝条的喊声意味着离别的打招呼——哭泣声有着离别的愤怒。

鸟在天空的哭泣,是天空一个漏洞里漏下来的风声——人听不懂它的哭,但也能理解它的悲伤。

不能说水有哭声,水有笑声——这只是人的想法加在水身上而已。是声音发明了我们的耳朵。听觉对哭泣的接受好比岸对大海的接受,声音从事物身上出来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滋味。对哭泣的敬畏表现了爱——婴儿的哭牵着母亲的心,婴儿的哭啊,陶罐里晃出的清亮的水。

到森林里去走一走

听到的鸟鸣全是笑声

风中的树叶全身都是笑声

——人的心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