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整个夏天与你告别

安海茵

就让这一切变得重要,我和你度过的所有的白昼与夜晚,所有的感受,所有的细节。

这个夏节之后,我将是你不可企及的崖畔的青草,恪守生生灭灭的初衷。这并非是我的愿望。可是风说,让她去吧,像风一样行走。于是,我用整个夏天与你告别。

要是这个夏天长得让我们失掉了耐性该多好。这些暴雨虹霓,这些烈日长风,这些情绪如夏天的树一样郁郁葱葱。我可以在公园的长椅上沉睡,我可以在山雨欲来时裹上你的红色外衣,我愿意在夏天的夜晚绕了昏黄的路灯下走了一圈又一圈,风乍起,我浓黑的长发如猎猎的旗。我挽了你的手臂,在清早的露水和光中站成树,说着白云苍狗之类,在我们身边,生长着几棵纯的蘑菇……慢慢地走,慢慢地流,岁月凝眸间是如此的庄重。我把那么多快乐或哀伤都安置其间。白露为霜了,我缓缓举起手,与你告别。

再不用留一枚西红柿给你,不说擦肩而过的小女孩笑靥如花,不管下雨了谁撑着镶白桅子花边的伞站在楼角,不读平仄窄长的宋词,不信天高云淡人如初的神话。就让这一切变得重要,让稍纵即逝的情节成为故事供我们缅怀,让想念变得温暖而心酸,我敛眉低着双手合十,遥向平沙落雁的南方。

那些说过的话是不是如同倦了的落花,那些水湄巷尾的世事又将在哪里逢着,在这个冗长潦草的夏天之后,哪还有人说得清呵。你记着,你记着,九六年阳光很久的日子,我用整个夏天与你告别。

堤岸随了水势走,窄窄长长的,到山的那边。几颗水闲闲地溅了足踝。拨开表层的潋滟波光,那些油油的草心细如发。偶尔的游鱼啄了下手臂,心就被牵着,浅浅地疼。

我在晚风渐起的旷地独自起舞,曳地的裙裾拖碎了那些脆弱的叶子。有时候又陷入了无援的境地,等,等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如鹿的身影,浅色的衬衫,以及那么多有关的碎浪与暗流。那些无法言喻的想法全都漾过来,漾过来,纵使缄口不言,我亦是四面楚歌,逃不过经天纬地的潮去。

和那场初识的雪真是相隔已远。那天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对面的墙上,当时的我,不肯承认这一切和他有关。渐渐的,春水流过去了,又有了如许这般的恣肆汪洋,夏天的雨来得快走得也疾呵,他不知道我反反复复用手指划着那四个字:似水流年。在这似水的流年中,人世偷偷地改变。

可不可以等到秋天,秋天的水流趋缓,深蓄成一只只眼睛,囿住了我,走不出。我和他坐在远远的坡上,数着红嘴的水鸟,并且让思念栖落在对面小小的岛,蓬蓬勃勃地落户安家。

雨落下来了,微弱地,蹑着足,我们在雨中慢慢老去:这场雨之前,得多故事欣然开放;这场雨之后,手心里摊着一瓣两瓣枯萎了的花。

然而,和他一起平安地慢慢地老去,又是件多么好的事。

浮之猝然的人世,有许多人死于心碎。而这已逝和将逝的水赋予了我无尽的忍爱,我行走在二十一棵美丽的树中间,让生命汲取饱满的汁液,并且学会内敛,珍视微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