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生活的滋味

张绍民

它是铁踩出的脚印,放在灶上烧。它吃的是火,吐出来的是香喷喷的饭菜。

膝盖有锅的滋味—有锅的形状,在人的腿上仿佛反穿的漩涡,它炒出的菜是道路,它的味道跪下去,尊严、礼节、屈辱……尽在其中,各种各样的滋味都那么深刻。

它有许多同义词—池塘、海,如同锅一样反扣在地上的坟,酒窝,帽子,坑等等。

在修辞中,用夸张中的缩小方法可以把它小为一只碗。

它的里面把水的波浪煮熟,把雨丝煮成面条—波浪在开水里游泳,发出笑声。

无论吃多吃少,它总终还是空空的—能够舍弃所有滋味—它只是一个驿站。

一些废铁被火煮熟,煮成水,冷却为一层墙(皮肤),它就出生了—出生后,真正做到了赴汤蹈火。

它是一种奇特的舞台,锅铲—也就是它的恋人,在它凹下去的舞台上用舌头跳舞,它要把恋人凹到心里去,拖到心深处。恋人走遍它,就是走遍大地。它的恋人也真奇特,仅仅由一条腿一张舌头构成。

它是人的生活一个不彻底的漏洞,锅盖也盖不住漏洞。

它的贬义是背黑锅。可乌龟一生都在背着它走呢—必不可少的负担,倒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成就。

它有了裂缝,补锅人就修补闪电,防止闪电漏水。

一种爱

那一块块窑里出来的砖—泥土结成的冰,泥土走到尽头变成的一种道路,在村庄里用来建房子—它是泥土的终结,恍如墓碑,对大地有着怀念。

从砖的身上还可以看到—它的另一面孔—大地打落的一颗颗牙齿。

大地身上,泥土是有限的,有限的东西太宝贵了。但人们还在拼命地用泥烧制成砖块—一个砖厂建成,几年内就把一个山头的泥土用掉了,或把大地挖出一个大坑(池塘)来,泥变成砖—遗体再也变不回泥土了,再也返不回它原来的故乡—多么地痛!

在村庄里,他是一个固执的人—给自己用泥砖砌的屋—土砖屋,土里土气,被人视为贫穷和寒酸,但他坚持了—他说,我的房屋,我的砖可以重新变为泥土,大地,可以重新养育万物—但窑里烧成的砖就不能了。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爱着泥土……喜欢一颗泉眼,河流是它的脚印,它把自己的脚印全都吃下去,胖了,变成了海。我喜欢它,喜欢它从小长大,从童年长大为一个大人,变得那么大器。水是多么迷人的液体—不仅在河、海的身上创造了美,在山的身上,也是迷人的—我喜欢一根山涧,一根细小的白发,被青山洗白—山喜欢自己的白发,抚爱它,恍如抚爱可爱的婴儿!

甲骨文

甲骨文在龟壳骨头上恍如蜘蛛网,组成了一个网络时代—什么样的蜘蛛吐出了白发,一笔一画的白发结构了文字。

文字,我听见了你的叫喊,你是神秘的使者来到了人的身上,你选择骨头和龟壳居住—继续前行,又选择在纸上居住,现在又离开纸,选择电脑里面,它可以选择许多驿站。

有许多文字(语言)神秘地消失,它们带走了人身上的多少秘密。刻着它们的骨头消失了,但它们留了下来—自然它们的面孔有着沧桑变幻。噢,它们的身体是巨大的仓库。我们像它们的行李。它们是一种建筑,是一种梦的残骸,发源于人类心灵以外的世界源头,那里是一个遥远之乡—从泉眼里流文字的鱼群。

一棵落光了树叶的树,它卧倒,就成了一只鱼的刺。而鱼的刺刻在龟壳骨头上则成了字。

现在的文字,把甲骨文当作衣服脱下。

而现在看到的甲骨文,只是一种回忆—被我们看到了。

我真地希望大地不要跳舞,它跳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地震毁掉了那么多。

大地安静,许多事物才能跳出美好的舞蹈—一片光线织成的野草在舞,每一根光线都带着它自己的心灵在跳动。

玉米叶子仿佛尾巴在摇。

小狗的尾巴,一行短短的乡土诗跳舞。

波浪的舞蹈使水永远在进行体育锻炼。

而我们人,舌头跳舞的内容有好有坏。

手指在钢琴上,恍如根的舞蹈是美好的。

手中的笔跳舞,文字便是笔留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