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上的海岛
阳光再次照在海面上的时候,岛民们默默地回到了洞窟的出口。为了纪念尼摩船长,他们把这个洞窟叫做达卡洞。潮水在几分钟前刚刚退去,他们轻易地就从洞口下面穿了过去,海水从右舷冲刷着船身。
暴风雨在昨天夜里就已经停息了,几声低沉的雷响过后,西方的天空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中还是阴云密布。十月份是南半球春天的第一个月,这个月延续了冬天的坏天气,大多数日子都是又潮又冷的。此时风在天空中悄悄转向了,这说明晴朗的天气还是遥遥无期。
工程师和他的伙伴们离开了达卡洞,向畜栏的方向走去。黑人和少年一路上小心地把那条指引他们前来的电线收起来,以后也许会有用的。
回到花岗石宫后,伙伴们加快了造船的速度,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着,时间也随之悄然流逝了。
1869年1月1日,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袭击了荒岛,天空中到处都是刺耳的霹雳声。闪电轰倒了岛上的许多大树,湖的南岸有一棵遮盖着家禽场的大树也轰然倒下了。这种大气现象是同地心的地质现象相联系的吗?大气的震荡与地底的风暴有没有牵连呢?工程师认为是有关系的,因为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火山复活的预兆也显露出来了。
1月3日清晨,赫伯特拿着缰绳打算给一头野驴套上。他爬上了眺望岗的高地,发现火山顶上冒起了一大股奇形怪状的烟雾。
少年立刻把这一变化告诉了其他人,大家听了之后,马上和他一起出来观察富兰克林山的山顶,他们看到,火山口上升的水汽和烟雾里夹杂着火焰,还有一些火山里喷出来的白色物体。
“那里着火了!”赫伯特眼睛要好一些,他大喊着说。
富兰克林山的山顶离他们大概有六英里。这时候,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把,顶端缭绕着一圈白烟。山顶上布满了浓烟,里面夹杂着乌黑的灰烬,在清晨的阳光下,火光显得很微弱,但整个荒岛上都笼罩起了一片黯淡的红光,眺望岗上树木的影子在这红光下摇动着。水汽像旋风似的升上半空,很快散成一大片,好像云层一样遮满了天空,蓝天在这时已经看不到了。
突然间,一串火花从火山口里喷射出来,在迷蒙水汽的遮盖下也可以看出火花的亮光。巨大的火舌和无数的火星向四面八方飞开。有的驱散了浓烟,留下一道白热的粉末,窜飞到烟雾的范围之外,紧接着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就像是机关枪在猛烈地开火似的。
岛民们在眺望岗的高地上整整观察了一个钟头,然后默默地走下海滩,回到花岗石宫去。工程师一声不吭地想着心事,不回答任何人的提问。吉丁·史佩莱实在止不住心中的好奇,第三次问他是不是担心火山爆发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塞勒斯·史密斯终于回答说。
“没关系,”通讯记者说,“这种火山喷发能够带给我们最大的威胁,就是让荒岛崩毁的地震。我认为我们不必恐慌,因为那火山口足够大,水汽和岩浆很容易就能喷射出去。”
“是的,”塞勒斯·史密斯说,“我并不害怕一般由于地下气体膨胀而引起的地震,我是在担心还会有一些我们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
“具体是什么呢,亲爱的塞勒斯?”
“现在还不知道,我需要思考一下。过几天我们到火山那边去看一下,就能知道更多的情况了。”
通讯记者不再发问了。虽然火山仍在爆炸,而且爆炸声越来越响,巨大的回声在小岛上游走着,但没过多久,花岗石宫的勇士们就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造船工作中去了。如今播种、收割、打猎和补充花岗石宫的储备物资还有什么用呢?无论要在海上生活多长时间,仓库里现存的物资都足够船上的需要。现在最紧迫的是:必须把船造好,这样灭顶之灾到来的时候他们可以保住性命。
岛民们想到富兰克林山附近的那片平原上去,但他们只走了一半的路途,就被大片的岩浆拦住了。岩浆顺着红河河谷和瀑布河河谷兵分两路地流下来,流过的地方,河水都蒸发殆尽了。要想跨过这些真正的“红河”是不可能的,正相反,岛民们不得不撤退了。火山口释放过它的能量之后,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上面代替古代火山口的是一片平顶,就像圆形的桌面一样。南边和东边各多了一个喷口,岩浆正从这两个地方涌出来,形成两道无坚不摧的洪流。新的火山口上冒起一片夹带着灰烬的烟尘,这些烟尘和大气里的水汽混合在一起,笼罩了整个荒岛。云层中的电闪雷鸣连成了一片,很难分清那到底是雷声还是火山的吼叫声。通红的石块从火山口里飞射出来,到一千多英尺的高空中发出剧烈的爆炸,一道道的闪电就成了这爆炸的伴舞。
火山就这样整日地喷发着,直到有一天,终于威胁到花岗石宫的安全了,于是他们就到啄木鸟林的边缘去藏身。一些被火山抛射出来的石块像雨点一样落在他们的周围,沿着红河河谷流下来的岩浆就要切断通往畜栏的去路了。有一些树木着了火,树脂被蒸发得发出响亮的爆裂声,另外一些比较干燥的树木,就被洪流夹带着向下游流去。
岛民们不得不走上了畜栏路。他们走得很慢,不时回头张望。由于地势的缘故,岩浆不停地往东流去,下层的岩浆刚刚凝固,新的更加滚烫的岩浆马上
就会淹没它们。
这时候,红河河谷的巨大洪流构成的威胁就更加明显了。成片的森林着起了大火,乌黑的浓烟在树梢上翻滚着,即便是数十米高的大树也会被岩浆瞬间吞没掉。
岛民们加快了脚步,向造船所冲去,他们拿了许多的铲子、铁锹和斧头回来。他们就地取材1,利用泥土和倒下来的树木,在几个钟头之内就筑成一道坚固的堤防。拍实了最后一铁锹土的时候,他们觉得似乎只干了几分钟。
这道堤防完成的正是时候,因为岩浆很快就流到堤防下面来了。它就像洪水一样想要漫过河岸,来势汹汹地想要吞噬这唯一一道阻挡它前进的障碍,而这道障碍后面,就是整个远西森林了。但是堤防简单而坚固,洪流发起了几十分钟的进攻之后,就不得不泻入二十英尺开外的格兰特湖。
在这过程中,岛民们摒心静气,默默地注视着这场水火之战。
这场自然界间的搏斗是多么壮丽的奇观啊!笔墨根本无法形容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沸腾的岩浆直灌进冰冷的湖水中,使湖水蒸发成水汽,发出巨大的响声。蒸气在空中盘旋直上,升到几十米的高空,就像一个大锅炉的汽门被突然打开了似的。但不管湖里储存了多少水,总是摆脱不了干涸的命运的,因为已经没有河流为它补充了,而岩浆却夹带着白热的物质源源不断地灌注进来。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从1月25日到1月30日,岛民们沉浸在造船工作中,每个人做了相当于二十个人的工作,他们几乎连口水也顾不上喝。火山口喷射出来的火光,就是他们工作的最大动力。岩浆持续地流淌着,只比第一天流得少了一些。幸亏是这样,因为格兰特湖已经变成一个岩浆湖了,要是有更多的岩浆涌出来,那眺望岗的高地就无法幸免了,然后这些岩浆就会进一步地流到海滩上去。
到了3月3日,他们终于有信心说,十天之内,就可以让新船下水了。
这是移民们在林肯岛上的第四个年头,他们经历了无数艰苦的考验,这时候他们心里又产生了希望。水手在几个月里一直为他的劳动成果被破坏和毁灭而闷闷不乐,在这一天也变回开朗的样子了。不错,他们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只即将造好的船上。
随后的几天里,情况又变得险恶了。上万条玻璃丝般的岩浆,像雨点一样落在荒岛上。火山口再次沸腾了,炽热的岩浆流遍了山脊,洪流顺着凝固了的凝灰岩2表面流去,把第一次火山喷发之后幸存的几棵干枯的树干也摧毁了。这次洪流的目的是格兰特湖的西岸,它一直流过甘油河,入侵到眺望岗的高地。它给岛民们事业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磨房、内院的建筑物都被毁坏了。受惊的家禽徒劳地拍打着翅膀,仓皇地四处飞逃。杰普和托普害怕得不敢出声,好像直觉告诉它们,灾难就要临头了。在第一次火山爆发的时候,荒岛上大多数的野兽都丧生了,还有一些幸存的家伙钻进了那片沼泽地里,还有少数的野兽逃到眺望岗的高地上来,把这里当成它们的避难所。但是,如今这最后的避难所也不能帮助它们了。闪着红光的岩浆顺着花岗石壁的边沿,往海滩直泻下去,形成一道火光闪闪的瀑布。这一幕罕见的场面是无法形容的,只能把它比作岩浆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它的上面是白热的水蒸气,下面是沸腾的物质。
岛民们已经退守到最后的防线上了。虽然新船的上部还没有完全造好,但他们不得不让它提前下水。他们决定在第二天早上就为它举行首航仪式,水手已经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但是,在当天的夜晚,有一股水蒸气从火山口里直射出来,一直升到三千英尺开外的高空,就像一根极大的水柱,同时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看起来,达卡洞的石壁已经因为气体的压力而崩裂了,汹涌的海水灌进洞窟,立刻蒸发成水汽,但火山口是不足以把全部蒸汽都排出来的,于是就发生了这种在半空中的大爆炸。这次爆炸的声音,就算在一百英里之外也能听到。大片的碎石飞进太平洋,几分钟后,海水就开始淹没整个荒岛了。
几天后,有一块孤石竖立在林肯岛原来的位置,这是唯一没被汹涌的太平洋淹没的土地。
塞勒斯·史密斯、吉丁·史佩莱、赫伯特、潘克洛夫和纳布这几个人,他们还活着,原来当时他们正聚集在帐篷底下,在荒岛上到处都发生着爆炸,碎石像雨点般散落下来的时候,他们被自然的力量抛到大海里去了。
当他们挣扎着浮出水面的时候,就看见不远的地方有这么一堆石头,于是他们就互相帮助着拼命游过来,这石头救了他们的命。
他们已经在这堆大石头上活了九天了。可怜的岛民们只剩下从花岗石宫带出来的只够当天吃的一点粮食,而在岩石的低洼处他们找到了脏兮兮的雨水。他们最后的希望,也就是他们的新船已经不知去向,它早已在毁天灭地的大爆炸中灰飞烟灭了。他们无法离开这堆石头,他们没有火,食物也吃光了。看起来,这堆石头在九天前救了他们的命,而现在则要葬送他们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祈求一线希望吗?答案是否定的!怎样的幸运才能让他们活下来呢?难道会有船恰好到礁石的视线范围里来吗?他们知道得很清楚,船只是从来不到太平洋的这一部分来的,他们在岛上的这几年,也只是来了一只海盗船。
如果刚好在这时候,能有一只船来搭救他们,那可真是上帝的安排了。他们能指望上帝吗?平时也许可以,但现在不行。
不可能了,不可能有任何希望了。他们只能在这堆烂石头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等待着饥渴来结束他们的生命。
他们软弱无力地躺在礁石上,每个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周围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只有健壮的潘克洛夫偶尔用尽全身的力量抬起头来,绝望地眺望着波涛汹涌的太平洋。
3月24日清晨,潘克洛夫突然向水平线上的一个黑点伸出手来,他勉强撑起身子,先是跪在地上,但一股莫名的力量扶着他站起来,他无力地向那个黑点摆着手。
有一只船开过来了!它显然不是毫无目的的,在蒸汽的推动下,它开足马力,直直地向着礁石驶来。其实,如果移民们像平常一样精力充沛的话,几个钟头之前就可以看到这只船了。
“感谢上帝!”潘克洛夫喃喃地说了一声,然后就昏倒在礁石上了。
移民们获救了,在他们即将死去的前一刻钟。
失去家园的落难者们经过悉心的照料,终于苏醒了过来。他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只游船的船舱里,他们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个船长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史密斯先生,”这个人说,“我的船是专程为了营救你们而来的。”
“营救我们?”
“没错,你们是在林肯岛落难的人。”
“在林肯岛?”吉丁·史佩莱、赫伯特、纳布和潘克洛夫吃惊得一齐叫了起来。
“尊敬的船长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林肯岛这个名称的呢?”塞勒斯·史密斯问道,“地图上不可能有它的名字呀?”
“我是看了你们的信才知道的。”船长说。
“我们的信?”吉丁·史佩莱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就是这封信,”船长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张标明林肯岛经纬度的纸条来,“这上面写着你们的名字和你们遇难的地方。”
塞勒斯·史密斯认真看了纸条上的字迹,发现它和畜栏里那张纸条上的一模一样。他大叫着说:“是尼摩船长写的!”
“天啊!”潘克洛夫说,“原来是他预感到这一切,替我们通风报信的!”
“他特意为我们送了这封信!”赫伯特哭着说。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水手激动地大声说,“就算是船长死了,也会把他那慷慨的恩泽送给我们的!”
“朋友们!”塞勒斯·史密斯激动地说,“但愿仁慈的上帝怜悯我们的恩人尼摩船长的灵魂!”
工程师的话音刚落,岛民们就摘下帽子来,热泪盈眶地念着尼摩船长的名字。
半个月之后,移民们就已经站在美国大陆上了,他们发现,经过一场残酷的斗争,正义的北军获得了胜利,祖国又恢复了难得的和平——这和他们的猜测是一样的。
林肯岛的住民们用尼摩船长送给他们的一箱财宝,在衣阿华州购买了很宽广的一片土地。他们在这些财宝中挑选了一颗最好的珍珠,用在林肯岛遇难的人的名义送给了美国政府。
岛民们就在这片新的土地上从事劳动,追求着财富和幸福,创造一切他们能创造的东西。他们建立了一块广阔的居住地,并用沉没在太平洋里的荒岛的名字来为它命名。这里也有一条河叫做慈悲河,也有一座山叫做富兰克林山,也有一个小湖叫做格兰特湖。对,还有远西森林——这片土地完全变成了一个陆上的小岛。
在工程师的智慧和他伙伴们勤劳的双手下,一切都变得欣欣向荣。林肯岛的移民们一个都不少,他们发誓要永远生活在一起。黑人纳布和他的主人在一起;潘克洛夫放弃了水手的职业,转行当了庄稼汉,他干活比谁都起劲;赫伯特在塞勒斯·史密斯的引导下完成了他的学业;吉丁·史佩莱创办了《林肯岛先驱新报》,它一时间成了家喻户晓的报纸之一。
总是有人来访问这个陆上的海岛,把它当成一个奇迹来敬仰和膜拜。
总的来说,大家都很幸福,他们和在荒岛上一样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但是,他们一刻也没有忘记那个岛,他们白手起家3,在那里生活了四年。那里曾经繁华喧闹,但现在变成了一堆被太平洋波涛冲击着的乱石头——那只是尼摩船长的坟墓。
注解:
1 【就地取材】在当地选取所需要的人或材料。
2 【凝灰岩】是一种火山碎屑岩,常用作建筑材料。
3 【白手起家】原来没有基础或条件很差儿创立起一番事业。